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故事純屬虛構(gòu)。文中所涉情節(jié)與人物行為均為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,不代表普遍現(xiàn)實,亦不構(gòu)成任何生活建議,請勿模仿。
“就這么走了?連句……像樣的感謝都沒有?”妻子林曉芳看著空蕩蕩的車道,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疲憊。
我(李偉)將手里的車鑰匙扔在鞋柜上,發(fā)出一聲清脆又刺耳的撞擊聲,強撐著語氣里的鎮(zhèn)定:“兄弟之間,說那些客套話干嘛!‘下次再聚’,這就是最好的話!”
話是這么說,可心口那塊地方,怎么就跟被掏空了似的,冷風呼呼地往里灌,堵都堵不上...
01
那通電話是在國慶節(jié)前一個星期打來的。
當時我正坐在辦公室里,對著一份銀行催款通知書發(fā)呆。
辦公室不大,窗戶正對著一片密密麻麻的舊居民樓,看得久了,心里就跟長了草似的,又亂又慌。
那份通知書就攤在桌上,A4紙白得刺眼,上面用紅色字體加粗的“八十萬”和“最后還款期限”,像兩把燒紅的烙鐵,時刻準備往我心上摁。
我的建筑公司,說好聽點是個公司,其實就是個大點的包工隊。
前些年靠著一股拼勁和部隊里帶出來的實在勁兒,也算站穩(wěn)了腳跟。
可半年前,為了拿下本地龍頭“宏圖地產(chǎn)”的一個配套工程,我?guī)缀跏琴€上了全部身家。
公司的流動資金全部墊了進去,連我們住了十多年、兒子從小長到大的那套房子,也讓我悄悄抵押了出去,從銀行貸了一筆為期半年的過橋款。
我當時想,只要這個項目一完工,回款一到,所有的窟窿都能填上,公司還能再上一個大臺階。
可人算不如天算,宏圖地產(chǎn)那棟看似堅不可摧的大樓,說塌就塌了。
老板跑路的消息像瘟疫一樣,一夜之間傳遍了全城。
我那上千萬的工程款,瞬間成了一紙空文。
這半年來,我的人生就剩下了兩件事:白天,在工人、材料商和銀行客戶面前,扮演一個胸有成竹、一切盡在掌握的“李老板”;晚上,回到家里,就變成一頭困在籠子里的野獸,在失眠和焦慮的火上反復(fù)煎熬。
辦公室的煙灰缸,一天能堆起一個“墳包”,可心里的那個無底洞,卻怎么也填不上。
我瞞著所有人,尤其是我的妻子林曉芳。
她是公司的會計,我用各種借口和假賬把她糊弄了過去。
我怕她擔心,更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。
我李偉,在部隊里當兵尖子,轉(zhuǎn)業(yè)后白手起家,從來就沒跟“失敗”這兩個字沾過邊。
我的自尊心,比我的命還重要。
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形的壓力壓垮的時候,老班長王強的電話,像一束強光,毫無征兆地刺破了我生活的陰霾。
“喂,阿偉??!在哪發(fā)財呢?忙著沒?”電話那頭,王強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和爽朗的笑聲,隔著上千公里,依然充滿了穿透力。
“喲,老班長!什么神風把您給吹來了?我這兒能有啥忙的,還不是老樣子,領(lǐng)著手底下幾十號兄弟混口飯吃唄!”我立刻挺直了腰桿,聲音也拔高了八度,仿佛剛才那個對著催款單唉聲嘆氣的人根本不存在。
“那就好!跟你說個正事兒,你小子可得聽仔細了!”王強在那頭清了清嗓子,“今年不是咱們退伍二十周年嗎?一個很重要、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!所以哥幾個合計了一下,趁著國慶這個長假,我們幾個老家伙,組團殺到你那兒去,來個二十周年大聚會!我、張胖子、猴子、劉眼鏡……一共七個人,你小子作為咱們當中混得最好的地主,可得好好準備準備,把地主之誼給盡足了?。 ?/p>
我的心,在那一瞬間,被一股巨大的熱流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血液“嗡”地一聲就沖上了頭頂。
退伍二十年了!
當年睡我上鋪的兄弟,當年跟我一起在泥地里滾打、一起對著月亮想家的戰(zhàn)友,他們要來看我了!
這幾年,大家天各一方,為了生計各自奔波,那個曾經(jīng)熱鬧非凡的戰(zhàn)友微信群,也漸漸被各種工作、家庭信息淹沒,真正見面的機會,屈指可數(shù)。
現(xiàn)在,他們要來我的城市,點名要我這個“混得最好”的來招待。
這對我來說,已經(jīng)遠遠超出了老友重逢的意義。
這是一場對我二十年奮斗成果的“閱兵”,是一次捍衛(wèi)我“李老板”尊嚴的榮譽之戰(zhàn)。
我絕對不能輸,也輸不起!
那一刻,什么資金鏈斷裂,什么銀行貸款,什么公司快要破產(chǎn)的恐懼,全都被一種近乎瘋狂的虛榮和激動給沖到了九霄云外。
我必須讓他們看到,我李偉,即便離開了部隊,也依然是那個最優(yōu)秀的兵,混得風生水起,體面風光!
“那敢情好啊!太好了!老班長,你放心,一句話的事兒!”我激動得站了起來,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,對著話筒拍得胸脯“嘭嘭”響,“你們什么都不用管,只管把人給我?guī)У?!從落地那一刻起,吃、喝、玩、樂、住,所有的一切,我李偉全包了!我保證,讓兄弟們高高興興地來,舒舒服服地走,留下一個最難忘的二十周年回憶!”
掛了電話,我興奮得像個剛打了勝仗的將軍。
腦子里已經(jīng)飛速地開始規(guī)劃這為期一周的“最高規(guī)格接待方案”。
最好的酒店,最貴的餐廳,最氣派的車……每一個細節(jié),都必須完美,必須能彰顯我的“實力”和“誠意”。
晚上回到家,我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正在廚房忙碌的曉芳。
她穿著圍裙,手里正顛著勺,聽到這個消息,那翻炒的動作明顯地停頓了一下。
她關(guān)了火,轉(zhuǎn)過身來,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。
她的眼神里,沒有我預(yù)想中的興奮和喜悅,反而像一潭深水,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憂慮。
“阿偉,來這么多人?還要你全包?”她擦了擦手,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,“公司現(xiàn)在的情況,你比我清楚。下個月十五號,銀行那筆八十萬的過橋貸款就要到期了,那是我們最后的期限。我們賬上能動的錢,連八萬都湊不出來。你這么大包大攬,我們……”
“錢錢錢!你就知道錢!”她的話像一盆冷水,澆在我燒得正旺的火焰上,瞬間激起了我的怒火。我粗暴地打斷了她,“公司是暫時遇到了點困難,又不是馬上就要倒閉了!這點招待費我還能拿不出來?再說了,來的都是我過命的兄弟,是跟我一個戰(zhàn)壕里爬出來的手足!人家二十周年大聚會,大老遠跑來看我,是對我李偉的信任和看得起!我能怎么著?用路邊的大排檔去招待他們?我的臉往哪兒擱?咱們家的臉往哪兒擱?”
“可面子能當飯吃嗎?老班長他們又不是外人,我們把真實情況跟他們說了,大家兄弟一場,肯定能夠理解的。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?”曉芳的聲音很輕,卻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,精準地扎在我最敏感、最脆弱的神經(jīng)上。
“理解?我不需要他們的理解!更不需要他們的同情!”我?guī)缀跏呛鹆顺鰜?,聲音在不大的客廳里回蕩,顯得格外刺耳。“我李偉在部隊里就沒輸過誰,到了社會上,一樣不能當孬種,不能讓人看扁了!這件事就這么定了,你別管了,錢的事情,我來想辦法!”
那天晚上,我們之間爆發(fā)了結(jié)婚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。
最后,曉芳紅著眼圈,默默地回了臥室,再也沒有出來。
我知道我的話傷了她,但我控制不住自己那頭被逼到懸崖邊、唯一的武器只剩下嘶吼的困獸。
第二天,我瞞著曉芳,一個人去了銀行,把我倆存著準備給雙方父母應(yīng)急用的最后十萬塊錢,全部取了出來。
取出那沓厚厚的鈔票時,我的手是抖的,心也是虛的。
但我反復(fù)告訴自己,錢沒了,可以再掙;可一個男人的臉面和兄弟們的情誼,要是丟了,就再也找不回來了。
02
國慶節(jié)當天,秋高氣爽。
我特意去租車行,租了一輛嶄新锃亮的別克GL8,把它里里外外擦得一塵不染,然后提前兩個小時就到了機場,等在出站口。
當看到王強、張胖子、猴子他們七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,簇擁著從通道里走出來時,我的眼睛瞬間就濕潤了。
二十年,彈指一揮間。
歲月在每個人臉上都刻下了風霜的痕跡,王強頭頂?shù)念^發(fā)稀疏了,張胖子當年的“胖”現(xiàn)在是名副其實的“肥”了,猴子眼角的皺紋也深了。
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、屬于軍人的氣質(zhì),以及那種一個眼神就能瞬間點燃的兄弟情,卻絲毫未變。
“阿偉!”
“好小子,又壯實了,跟頭牛似的!”
大家一擁而上,互相捶著對方堅實的胸膛,摟著彼此寬厚的肩膀,粗獷的笑聲和豪邁的喊聲,立刻引來了周圍旅客的側(cè)目。
那一刻,所有的煩惱和壓力都煙消云散,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塵土飛揚的訓練場,回到了那個熱血、純粹、激情燃燒的青春歲月。
我把他們安頓在市中心最豪華的希爾頓酒店,每個人都安排了獨立的豪華大床房,窗外就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江景。
晚上的接風宴,我更是下了血本,直接包下了本地最有名的江景餐廳“望江樓”最大的那個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包廂。
桌上擺的是頂級的龍蝦刺身、清蒸東星斑,開的是我托了多少關(guān)系才搞到的兩箱珍藏版的茅臺。
“來,兄弟們,二十年了,千言萬語,啥也別說了,都在這杯酒里!我先干為敬,你們隨意!”我舉起沉甸甸的酒杯,仰頭一飲而盡,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一直燒到胃里,燒得我渾身都熱血沸騰。
席間的氣氛,熱烈到了極點。
大家推杯換盞,酒過三巡,話匣子就徹底打開了。
從新兵連被班長罰跑五公里的糗事,到演習時在泥潭里搶一個饅頭的狼狽;從當年大家共同暗戀過的那個文工團里扎著馬尾辮的女兵,到如今各自家里那個“管家婆”和不省心的孩子。
張胖子喝得最多,也最激動,他摟著我的脖子,滿嘴酒氣,舌頭都大了:“阿偉……你……你行?。≌娴?,哥為你驕傲!看看這排場,看看這氣勢,現(xiàn)在是大老板了,混得比我們這幫在北京、在上海的……都好!真的,哥……為你驕傲!”
他的話,像一針最強效的興奮劑,精準地注入了我的血管。
我所有的付出,所有的辛苦,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和回報。
我感到無比的滿足和自豪,大手一揮,對著服務(wù)員豪氣干云地喊道:“去!把你們店里最好的酒,再給我上兩瓶!”
接下來的一周,我?guī)缀跏峭频袅斯舅薪诡^爛額的事務(wù),全心全意地當起了“三陪”——陪吃、陪喝、陪玩。
我們?nèi)チ吮臼凶钪奈錋級風景區(qū),我專門請了金牌導游全程講解。
我們?nèi)ヅ轀厝?,我直接開了最貴、最私密的私湯套房。
晚上不是去本市最高檔的商務(wù)會所,就是去最火的KTV里嘶吼當年最愛的軍中綠花。
每天的花銷,都像擰開了水龍頭的水,嘩嘩地往外流。
我刷卡刷到麻木,手機上的消費短信提醒一聲接著一聲,我連看都不敢看,只為了換來兄弟們臉上那無憂無慮的、開心的笑容。
曉芳在這期間給我打過兩次電話,每次都小心翼翼地、旁敲側(cè)擊地問我錢還夠不夠用。
我每次都用極不耐煩的語氣打發(fā)了她:“夠用,你就別操心了!天塌不下來!”
其實,我從家里拿出來的那十萬塊錢,在第四天就已經(jīng)見了底。
后面幾天,我是硬著頭皮,又刷爆了兩張我名下額度最高的信用卡,才勉強撐到了最后。
在這一片看似其樂融融的熱鬧和歡騰之中,我偶爾也會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、稍縱即逝的異樣。
有一次在酒桌上,我借著酒勁兒,又開始吹噓起自己公司的宏偉藍圖,說等宏圖地產(chǎn)那個項目一回款,我就準備再開一家分公司,業(yè)務(wù)要拓展到省外去。
我說得是唾沫橫飛,豪情萬丈,可一抬頭,卻正好對上了老班長王強的眼神。
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附和、叫好,只是用一種很復(fù)雜的眼神靜靜地看著我。
那眼神里,有關(guān)切,有探究,但更多的是一種我當時完全讀不懂的、深沉得像海一樣的悲憫。
他沒接我的話,只是默默地給我夾了一筷子菜,笑著說:“行了,別光顧著吹牛了,吃菜吃菜。生意上的事,還是要一步一個腳印才穩(wěn)當?!?/p>
還有一次,是在泡溫泉的時候,心直口快的猴子一邊擦著背,一邊無意中問起:“哎,阿偉,我來之前聽一個朋友說,你們這兒那個宏圖地產(chǎn)的老板出事了,資金鏈斷了,好像還欠了不少錢。你那個項目……沒受到影響吧?”
我的心“咯噔”一下,差點沉到池底,臉上的笑容差點沒掛住。
我正絞盡腦汁地想該怎么編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搪塞過去,沒等我開口,旁邊的張胖子就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猴子的背上,打得水花四濺,同時大著嗓門嚷嚷起來:“你這家伙,哪壺不開提哪壺!沒看見阿偉正陪我們放松呢嗎?今天咱們兄弟聚會,只喝酒,只泡澡,不談那些煩人的公事!來來來,阿偉,別理他,咱倆去那邊汗蒸房蒸一下,出一身汗,痛快!”
一場小小的、可能暴露真相的危機,就這么被張胖子用一種看似粗魯?shù)姆绞?,嘻嘻哈哈地給掩蓋了過去。
我當時只覺得是自己神經(jīng)過敏,想多了。
或許,他們真的只是不想在這么開心的場合,談?wù)撃切┳屓祟^疼的煩心事罷了。
我舒了一口氣,端起旁邊的冰鎮(zhèn)酸梅湯,將那一閃而過的疑慮和心虛,連同冰涼的湯水一起,狠狠地灌進了肚子里。
快樂的時光總是像偷來的一樣,過得飛快。
一周的長假,轉(zhuǎn)眼就到了尾聲。
最后一天的早上,我去酒店前臺幫他們辦理退房手續(xù),順便把賬結(jié)了。
看著pos機上吐出的那張長長的賬單,總金額那一欄清晰地印著“八萬八千塊”,我心里一陣抽搐,但臉上卻依然掛著云淡風輕的笑容。
這是一個我覺得吉利,也足以彰顯我“實力”和“誠意”的數(shù)字。
我開著那輛GL8,把他們七個人連同行李一起,送到了機場。
車子停在出發(fā)大廳外,到了真正離別的時刻了。
我?guī)退麄儼研欣钜患貜暮髠湎浒嵯聛?,心里醞釀著各種不舍的、感性的話。
我甚至在腦海里預(yù)演了接下來的場景,我以為,我們會像電影里演的那樣,來一個熱烈而深沉的擁抱,每個人都會拍著我的肩膀,眼含熱淚,發(fā)自肺腑地對我說一句:“阿偉,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,讓你這么破費!兄弟心里有數(shù)了!”
可是,我想象中的一切,什么都沒有發(fā)生。
張胖子第一個走過來,給了我一個不輕不重的、例行公事般的擁抱,在我耳邊快速地說了一句:“謝了啊,下次再聚!”然后就轉(zhuǎn)身拖著箱子走了。
猴子第二個過來,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胳膊,臉上帶著客氣的微笑:“走了啊,阿偉,下次再聚!”
每個人,一個接著一個,包括我最敬重、關(guān)系也最親近的老班長王強,都只是簡單地道別。
那句“下次再聚”,就像一句統(tǒng)一培訓過的口號,成了他們每個人唯一的告別語。
沒有一句過多的感謝,沒有一絲我預(yù)想中的感動,甚至沒有一個人問我這一周到底花了多少錢,哪怕是一句客套的關(guān)心都沒有。
他們每個人的臉上,都帶著一種近乎平淡的、理所當然的表情,仿佛我這一周掏心掏肺、傾家蕩產(chǎn)的款待,只是他們旅途中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
我僵硬地站在車邊,看著他們七個高大的背影,魚貫而入,很快就消失在了出發(fā)大廳熙熙攘攘的人群中。
秋日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在我的臉上,有些刺眼,我卻感到一陣從骨頭縫里升起來的、刺骨的寒意。
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感,像決堤的潮水般,瞬間將我淹沒。
我付出了這么多,甚至不惜掏空了我們這個家的最后一道防線,難道……難道就只換來了這幾句輕飄飄的、連一絲溫度都沒有的“下次再聚”嗎?
我開始瘋狂地懷疑,是不是從頭到尾,都只是我一個人的自作多情?
或許,在他們眼里,我李偉,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可以同穿一條褲子的戰(zhàn)友,只是一個在二線城市、有點小錢、還好面子,可以過來隨便“宰”一頓的冤大頭?
我機械地發(fā)動汽車,漫無目的地在機場高速上游蕩。
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里,迎接我的是曉芳那雙寫滿了擔憂和詢問的眼睛。
她給我端來一杯早已晾好的溫水,輕聲地問:“他們……走了?”
我“嗯”了一聲,把那把仿佛有千斤重的車鑰匙,重重地扔在了鞋柜上,發(fā)出了那聲清脆又刺耳的撞擊聲。
我避開她的目光,強撐著語氣里的最后一絲鎮(zhèn)定,說出了那句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的、蒼白無力的話:“兄弟之間,說那些客套話干嘛!‘下次再聚’,這就是最好的話!”
那一刻,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剛剛在舞臺上費盡心機、演砸了所有戲份的小丑,狼狽不堪,無處遁形。
03
接下來的三天,我們家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、近乎凝固的沉默。
我和曉芳之間,仿佛隔了一堵厚厚的、無形的墻,誰也沒有力氣,也沒有心情去打破它。
我吃不下飯,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,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,一遍遍地回放著過去一周的每一個畫面,每一個人的每一張笑臉,此刻都變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子,在我的心上反復(fù)切割。
我不敢打開手機里的銀行app,不敢去看那幾張信用卡app里觸目驚心的、血紅的待還款數(shù)字,更不敢去想下個月中旬即將到期的、那筆足以壓垮我們整個家庭的銀行貸款。
悔恨和怨恨,像兩條毒蛇,瘋狂地在我心里交織、撕咬。
我后悔自己的沖動、愚蠢和那可憐又可笑的虛榮心。
我更怨恨戰(zhàn)友們的那份“理所當然”和“無情”。
二十年的情誼,難道真的就這樣,在金錢和現(xiàn)實面前,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嗎?
我一遍遍地問自己,得到的只有無盡的、冰冷的沉默。
我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就是一個傻瓜,一個為了所謂狗屁的面子,親手把自己和自己的家庭,推向了萬劫不復(fù)的深淵的蠢貨。
曉芳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心思,但她什么也沒說,更沒有一句指責。
她只是像往常一樣,默默地打理著這個家,按時做好一日三餐,然后把飯菜端到我面前。
可我知道,她的心里,一定比我還苦,還難受。
我不僅掏空了我們這個家的最后一點積蓄,還用最傷人的冷漠和最頑固的固執(zhí),深深地傷害了她這個最愛我的人。
第三天晚上,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。
我正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,關(guān)掉了所有的燈,對著漆黑一片的電視屏幕發(fā)呆。
窗外是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,可沒有一盞,能照進我心里這片無邊的黑暗。
曉芳從臥室里走了出來,腳步很輕,手里拿著一個厚實的、用牛皮紙包裹得方方正正的東西,輕輕地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幾上。
她的動作很輕,表情也很平靜,但在昏暗的光線下,我依然能看到她眼神里藏著的那一絲我看不懂的、極其復(fù)雜的情緒,像是心疼,像是憐憫,又像是終于放下重擔后的釋然。
我瞥了一眼那個沒有任何寄件人信息的包裹。
這幾天,我的神經(jīng)已經(jīng)繃緊到了極點,條件反射地就以為,這又是哪家催債公司寄來的最后通牒,或者是銀行發(fā)來的律師函。
一股無名火“騰”地一下就涌上了心頭,我覺得自己所有的偽裝和強撐,在這一刻都崩潰了。
我不耐煩地、幾乎是帶著遷怒的語氣問道:“這又是什么?”
曉芳沒有說話,她只是用眼神示意我,讓我自己打開。
她的沉默,讓我更加煩躁。
我心想,躲得過初一,躲不過十五,該來的,總會來。
早死早超生!
我壓著心里的火氣,一把抓過那個包裹,用近乎粗暴的力道,狠狠地撕開了上面的密封條,準備迎接又一輪的審判和打擊。
我將包裹的開口朝下,想把里面那張我預(yù)想中的、寫滿了冰冷法律條文的“最后通牒”,狠狠地抖出來。
從文件袋里滑落出來的東西,卻讓我的呼吸和心跳在同一瞬間,戛然而止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