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心經(jīng)》有言:“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?!?/strong>
世人皆知,佛法講求一個“空”字,一個“悟”字。但如何為空,如何去悟,卻鮮有人能說明白。就拿那句流傳最廣的六字大明咒“唵嘛呢叭咪吽”來說,幾乎人人都聽過,人人都會念。
許多信眾將其奉為圭臬,日夜持誦,相信它能消災解厄,增長智慧,甚至通達神明。
可念的人多了,真正因此得道、見著“光”的,又有幾個?
大多數(shù)人,不過是圖個心安,念了個寂寞。
老輩人里流傳著一個說法:這六字真言,壓根就不是光靠一張嘴就能念出名堂的。要想它真正“靈驗”,讓這六個字在你身上活過來,除了口誦之外,還必須配上三樣東西。
這三樣東西,不金貴,也不難尋。
但知道門道的人,鳳毛麟角。
而敢去嘗試的人,更是拿自己的命在賭。
01.
陳青就是個差點把自己“念”廢了的人。
他是個居士,打小就對玄學佛道這些東西著迷。二十出頭,就拜了好幾個師傅,經(jīng)文典籍看了個七七八八。
尤其是對六字大明咒,他更是下過苦功。
他聽人說,持誦此咒百萬遍,可見祥光,可開智慧。
于是,他把自己關在家里,除了吃飯睡覺,就是念咒。
一天一萬遍,雷打不動。
捻著佛珠,嘴皮子磨得飛快,一開始還字正腔圓,到了后來,就成了肌肉記憶,嘴巴自動念著“唵嘛呢叭咪吽”,腦子里卻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。
念了整整三年。
三百萬遍,只多不少。
可結(jié)果呢?
別說見著祥光了,他連個像樣的夢都沒做過。
身體是越來越差,精神也恍惚,整個人瘦得跟個竹竿似的,眼窩深陷,臉色蠟黃。家里人帶他去醫(yī)院檢查,啥毛病沒有,醫(yī)生只說是他思慮過重,精神壓力太大。
陳青自己心里明白,他是鉆進牛角尖,出不來了。
他不甘心。
為什么書上寫的,祖師大德們說的,到了他這里,就一點用都沒有?
難道這咒是假的?還是說,他自己壓根就不是這塊料?
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,一個常去寺里燒香的鄰居張大爺,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,悄悄把他拉到一邊。
“小陳啊,你是不是覺得念咒沒用?”
陳青苦笑著點了點頭。
張大爺壓低了聲音,神神秘秘地說:“我年輕時也跟你一樣。后來聽一個走方的老和尚說,這六字真言,光念是念不響的?!?/p>
“那要怎樣?”陳青眼睛一亮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張大爺朝西邊指了指。
“往西走,翻過三座山,有個叫‘懸龍寺’的破廟,廟里有個瘋和尚,沒人知道他法號,也沒人知道他來歷。你要是真有誠心,就去問問他?!?/p>
“他……他懂這個?”
“懂不懂我不知道?!睆埓鬆斶屏诉谱?,“我只知道,三十年前,我們村里有個屠夫,夜夜被冤魂索命,都快瘋了。后來就是那個瘋和尚,對著他家門口那塊殺豬的青石板,念了一遍六字大明咒?!?/p>
“就一遍?”
“就一遍?!睆埓鬆?shù)难凵窭?,露出了深深的恐懼?/p>
“那塊幾百斤重的青石板,當場就化成了粉末。從那以后,屠夫再也沒做過噩夢?!?/p>
02.
陳青的心,被張大爺?shù)脑拸氐c燃了。
一遍咒語,能把青石板震成粉末?
這已經(jīng)不是“法力”能夠形容的了,這簡直就是神跡!
他立刻收拾了簡單的行囊,告別家人,按照張大爺?shù)闹敢?,一路向西?/p>
那地方,比他想象的還要偏僻。
連著翻了兩座山,后面的路就沒了,全靠自己拿根木棍在及膝的荒草里趟。山里霧氣重,林子深處還時不時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叫,聽得人心里發(fā)毛。
等他找到那座“懸龍寺”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第三天下午了。
與其說是寺,不如說就是個破廟。
孤零零地建在山坳里,院墻塌了半邊,門匾上的字也早就被風雨侵蝕得看不清了。
整個寺廟,安靜得像一座墳。
陳青壯著膽子走了進去,院子里長滿了雜草,正殿的門虛掩著,門軸壞了,被風一吹,發(fā)出“吱呀吱呀”的怪響。
他推開門。
殿里光線昏暗,佛像上的金漆掉得差不多了,布滿了蜘蛛網(wǎng)。
一個穿著破爛僧袍的老和尚,正背對著他,拿著一把破掃帚,一下一下地掃著地上的落葉和灰塵。
那掃帚的毛都快掉光了,掃在地上,根本掃不起什么灰,只是發(fā)出“沙沙”的聲響。
陳青看不見他的臉,只能看到他干瘦的背影,和幾乎要褪成白色的僧袍。
“請問……是這里的住持嗎?”陳青小心翼翼地開口。
那老和尚的動作停頓了一下,沒有回頭,聲音沙啞地傳來:
“這里沒有住持,只有一個等死的和尚?!?/p>
“晚輩陳青,聽人介紹,特來向您請教佛法。”
“佛法?”
老和尚慢慢轉(zhuǎn)過身來。
陳青的心猛地一抽。
這張臉,根本不像個得道高僧。
他的臉上布滿了溝壑般的皺紋,眉毛稀疏,一只眼睛是正常的,另一只眼睛,卻只有眼白,沒有瞳孔,正直勾勾地盯著他,顯得異常詭異。
這哪里是瘋和尚,分明就是個妖僧!
陳青嚇得后退了半步,但一想到自己來的目的,還是硬著頭皮躬身行禮。
“晚輩……晚輩想請教大師,關于六字大明咒的修持之法。”
老和尚那只獨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咧開嘴笑了。
那笑容,比哭還難看。
“就你?一個連門都沒入的娃娃,也配問這個?”
“你念了幾年了?”
“三年?!?/p>
“一天多少遍?”
“一萬遍?!?/p>
老和尚聽完,搖了搖頭,轉(zhuǎn)過身去,繼續(xù)掃地。
“回去吧?!?/p>
“你的嘴皮子,太干凈了?!?/p>
03.
嘴皮子太干凈了?
這是什么話?
陳青愣在原地,百思不得其解。
但他知道,高人行事,必有深意。他認定了這瘋和尚就是他要找的人,便也不走了,就在廟里住了下來。
他也不多問,白天就幫著老和尚打水、劈柴、清理院子里的雜草。
到了晚上,他就坐在正殿的蒲團上,繼續(xù)念他的咒。
老和尚也不管他,每天就做著自己的事,掃掃地,念念經(jīng),偶爾對著那尊破敗的佛像發(fā)呆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
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,一天也說不了三句話。
就這樣,一晃過去了半個月。
這天夜里,山里下起了暴雨,雷聲滾滾,閃電把整個破廟照得慘白。
陳青照例在殿里打坐念咒。
他念著念著,忽然覺得不對勁。
他感覺,好像有人在盯著他。
他睜開眼,只見那老和尚,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站在了他的面前,那只獨眼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,顯得格外滲人。
“吵?!?/p>
老和尚只說了一個字。
陳青心里一緊,連忙停止了念誦,以為是自己打擾到他休息了。
“對不起,大師,我……”
“我說的不是你?!崩虾蜕写驍嗔怂侵华氀弁蛄说钔馄岷诘挠昴?。
“是它們,太吵了?!?/p>
陳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外面除了風聲雨聲雷聲,什么都沒有。
“大師,外面……”
“你聽不見?!崩虾蜕袚u了搖頭,臉上露出一種悲憫又厭煩的神情。
“你念了三百萬遍咒,卻連它們的哭聲都聽不見,你說你念的,有什么用?”
“哭聲?”陳青滿心疑惑,“誰的哭聲?”
老和尚沒有回答,而是緩緩盤腿坐下,坐在了陳青的對面。
“你再念一遍,我聽聽?!?/p>
陳青不敢怠慢,立刻收斂心神,將自己這三年來最標準、最虔誠的念誦方式,展現(xiàn)了出來。
他口齒清晰,氣息綿長,每一個音節(jié)都發(fā)得無比標準。
一遍念完,他睜開眼,滿懷期待地看著老和尚。
誰知,老和尚聽完,卻發(fā)出一聲嗤笑。
“鸚鵡學舌,有口無心?!?/p>
“你這念的,是聲音,不是咒。是念給自己的耳朵聽,求個心安理得?!?/p>
“這樣的咒,別說三百萬遍,你就算念上三億遍,也只是在給自己造噪音罷了?!?/p>
這番話,如同一盆冰水,從陳青的頭頂澆了下來,讓他從里到外,涼了個透徹。
04.
陳青的信心,被老和尚這幾句話,徹底擊碎了。
他呆坐在原地,臉色煞白,喃喃自語:“有口無心……有口無心……”
是啊,他每天機械地重復著,追求的是數(shù)量,是“功德圓滿”的自我滿足。
他何曾真正用心去體會過這六個字的含義?
他對著老和尚,深深地拜了下去。
“請大師指點迷津!”
老和尚看著他,那只獨眼里,第一次沒有了嘲諷,多了一絲復雜的神色。
“想學?”
“想學!”
“會死的?!?/p>
陳青的心一顫,但還是咬著牙說:“不怕!”
“好。”老和尚點了點頭,“那從明天起,你不用念了?!?/p>
“不念了?”陳青大為不解。
“對,一個字都不許念。”老和尚站起身,走到殿門口,指著山下的方向。
“你每天下山,去山腳下的鎮(zhèn)子里,找個人最多的地方待著。茶館也好,集市也罷?!?/p>
“去了之后,什么都不用做,就用你的耳朵,去聽?!?/p>
“聽什么?”
“聽人說話?!崩虾蜕械穆曇糇兊糜纳?,“但不是聽他們說了什么,而是聽他們?yōu)楹我f?!?/p>
“去聽那菜販的叫賣聲里,藏著幾分對養(yǎng)家糊口的期盼。”
“去聽那婦人的討價還價聲里,藏著幾分對日子精打細算的無奈?!?/p>
“去聽那孩子的哭鬧聲里,藏著幾分天真無邪的渴求?!?/p>
“去聽那鐵匠的打鐵聲里,又藏著幾分對生活滾燙的堅韌?!?/p>
老和尚轉(zhuǎn)過頭,獨眼盯著陳青。
“什么時候,你能從這些嘈雜的聲音里,聽出同一個‘苦’字,你再回來見我?!?/p>
陳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。
從第二天起,他便遵從老和尚的吩咐,每天天不亮就下山,在鎮(zhèn)子里一待就是一天。
他坐在茶館的角落,坐在集市的臺階上,默默地聽著、看著。
一開始,他只覺得吵鬧。
后來,他漸漸地,真的聽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。
他看到一個賣炭的老翁,因為炭價被壓得太低,和人爭得面紅耳赤,最后只能無奈地嘆著氣成交。那嘆氣聲里,是生活的重壓。
他看到一個年輕的母親,為了給孩子買一串糖葫蘆,翻遍了口袋才湊夠了銅板。那數(shù)錢時的專注,是母愛的卑微與偉大。
他看到病倒在路邊的乞丐,發(fā)出的呻吟;看到賭輸了錢的賭徒,發(fā)出的咒罵……
喜悅、憤怒、悲傷、無奈、掙扎、麻木……
原來,眾生皆苦,不是一句寫在經(jīng)書上的話。
它就活生生地,在每一個人的聲音里,在每一個人的喘息里。
一個月后,陳青回到了破廟。
他什么也沒說,只是在老和尚面前坐下。
老和尚看了他一眼,點了點頭。
“眼神里,有東西了。”
“現(xiàn)在,你明白這六字真言,是念給誰聽的了嗎?”
陳青恍然大悟,眼眶一熱。
“不是念給我自己……是念給他們聽的?!?/p>
“孺子可教?!崩虾蜕新冻隽穗y得的微笑。
“你的心,總算是從天上,落回了人間?!?/p>
“現(xiàn)在,我可以告訴你真正的法門了?!?/p>
05.
陳青激動得身體都在微微顫抖。
他感覺自己離那個終極的秘密,只有一步之遙了。
老和尚的神情,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。
他指了指殿里的佛像,又指了指外面的蕓蕓眾生。
“佛是什么?佛是過來人。人是什么?人是未來佛?!?/p>
“這六字真言,是連接‘佛’與‘人’的橋梁。它本身沒有力量,真正的力量,來源于你為誰而念,又為何而念。”
“口誦,只是最基本的一步,是敲門磚。但要想推開那扇門,光有磚頭可不行?!?/p>
老和尚伸出三根干瘦的手指。
“要想讓這六個字真正‘活’過來,在你身上顯出它的無上威力,你必須要有三樣東西,作為‘引子’?!?/p>
“這三樣東西,缺一不可?!?/p>
陳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緊張地看著老和尚,生怕漏掉一個字。
老和尚繼續(xù)說道:“這三樣東西,說它難,它比登天還難。說它易,它就在你我身邊,唾手可得?!?/p>
“只是世人愚鈍,只知向外求,求佛求神,求法器求靈丹,卻不知,真正的力量,只能向內(nèi)生?!?/p>
他的話語,如同洪鐘大呂,在陳青的心頭震響。
陳青再也按捺不住,躬身問道:
“敢問大師,究竟是哪三樣東西?是需要特殊的法器?還是某種罕見的經(jīng)文?”
老和尚緩緩搖了搖頭,那只獨眼,死死地鎖定了陳青,眼神深處,竟帶著一絲憐憫。
他的聲音,壓得極低,仿佛怕驚動了某些不可言說的存在。
“法器?經(jīng)文?那些都是外物,是皮毛。”
“真正的引子,必須從你自己的身上來?!?/strong>
陳青屏住了呼吸,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胸膛。
老和尚看著他,一字一頓地說道:
“這第一樣東西,最是難得,也最是尋常?!?/strong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