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《禮記·祭義》有云:“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?!?/strong>
意思是侍奉死去的長輩,要像他們生前時一樣;侍奉已亡的親人,要如同他們依然存在一般。這不僅是孝道的延續(xù),更蘊含著古人對生命循環(huán)的深刻理解。
然而,在科技昌明的今天,燒紙錢、祭奠亡靈這些傳統(tǒng)習俗,在許多年輕人眼中,已然成了“封建迷信”的代名詞。
李明軒,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,曾經(jīng)也是這么認為的。直到父親頭七那天,他做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夢,才讓他開始懷疑,那些看似虛無縹緲的儀式背后,或許隱藏著不為人知的,關(guān)乎天道的秘密。
01.
父親的葬禮辦得不算鋪張,但該有的流程一樣沒少。
李明軒畢業(yè)后留在大城市工作,對老家這些繁文縟節(jié)早就沒了耐心。若不是母親以淚洗面地堅持,他甚至想把一切都簡化處理。
“明軒,明天是你爸的頭七,千萬記得早點回來?!彪娫捓?,母親的聲音疲憊而沙啞。
李明軒正對著電腦屏幕上一份改了八遍的設計稿,心煩意亂。
“媽,就是個日子,心里記著就行了,搞那么多形式主義干嘛?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,隨即傳來母親壓抑的哭腔:“什么叫形式主義?你爸剛走,你就嫌煩了?他生前最疼你,你現(xiàn)在連紙都不愿意給他燒了?”
李明軒心里一堵,語氣軟了下來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我的意思是,燒那些紙房子、紙汽車,有什么用呢?科學都解釋了,人死如燈滅,就是一堆有機物分解了,哪有什么靈魂?”
“你……你這個不孝子!”母親氣得聲音發(fā)抖,“我不管你什么科學不科學!你爸走了,在底下沒錢花怎么行?別人家都燒,我們家不燒,你讓你爸在那邊被人欺負嗎?”
聽著母親近乎執(zhí)拗的話,李明軒一陣無力。
他嘆了口氣,揉著發(fā)痛的太陽穴:“行了行了,媽,我買,我買還不行嗎?我下班就去買,買最大的紙房子,再買個紙的智能手機,讓我爸在那邊也能刷朋友圈,行了吧?”
他本是句玩笑話,想緩和一下氣氛。
可母親卻當了真,帶著哭腔叮囑:“對,手機也要,多燒點話費過去,別讓你爸欠費了……”
掛了電話,李明軒望著窗外的高樓大廈,只覺得一陣荒謬。
他從小接受的是科學教育,世界的構(gòu)成是原子,宇宙的法則是物理。燒一堆紙,就能送到另一個維度的“世界”?這簡直比科幻電影還不靠譜。
可一想到母親哭紅的雙眼,他所有的辯駁都只能咽回肚子里。
為了讓母親心安,他還是照做了。
他去了鎮(zhèn)上最大的壽品店,在老板的推薦下,買了一座兩層樓高的“豪華別墅”,一輛帶著司機的“大奔”,還有各種金條、銀元寶,堆了滿滿一后備箱。
看著這些花花綠綠的紙制品,李明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:這不過是活人買給自己的心理安慰罷了。
02.
頭七當晚,李家的院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火堆。
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,母親跪在火堆前,一邊燒著紙錢,一邊念念有詞,念叨著讓父親在那邊照顧好自己,別舍不得花錢。
空氣中彌漫著紙張燃燒的嗆人煙味,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氣息。
李明軒機械地將一沓沓“元寶”扔進火里,火舌瞬間將它們吞噬,化作一縷縷黑煙,盤旋著升向漆黑的夜空。
他看著那些飛舞的灰燼,心中默念:爸,你看,這就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。雖然我覺得這很傻,但如果能讓媽好受點,那就這么做吧。
儀式一直折騰到深夜。
李明軒累得筋疲力盡,回到自己房間,倒頭就睡。
然后,他做了一個夢。
一個真實到讓他分不清現(xiàn)實與虛幻的夢。
夢里,他站在一條灰蒙蒙的、望不到盡頭的路上。路兩旁是枯萎的樹木和沉默的山丘,整個世界都像是褪了色的老照片,沒有一絲生氣。
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,就站在不遠處。
是他的父親。
李明軒激動地想喊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
夢里的父親,和他記憶中那個總是挺直腰板、聲音洪亮的樣子判若兩人。
他穿著一身破舊不堪的灰色布衣,上面滿是污漬和破洞,就像街邊的乞丐。他的頭發(fā)枯黃雜亂,臉上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茫然。
最讓李明軒心頭一顫的,是父親的眼神。
那是一種混雜著饑餓、寒冷和無助的眼神。他蜷縮在路邊,雙手抱著臂膀,身體在微微發(fā)抖,仿佛在忍受著極度的嚴寒。
李明軒想沖過去,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穿上。
可他的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,一步也動不了。
父親似乎也看到了他,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,隨即又黯淡下去。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什么,但同樣沒有聲音傳出。
他只是伸出一只干瘦的手,朝著李明軒的方向,做出一個索要的姿勢。
那不是貪婪,而是一種最卑微的乞求。
李明軒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無法呼吸。
他燒了那么多東西,一座“別墅”,一輛“豪車”,堆成山的金元寶,為什么父親會是這副模樣?
就在這時,一陣陰冷的風吹過。
父親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、模糊,仿佛要被風吹散。他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,最后深深地看了李明軒一眼,那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不舍。
“爸——!”
李明軒猛地從床上坐起,發(fā)出一聲凄厲的大喊。
他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,心臟狂跳不止。窗外天已蒙蒙亮,房間里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。
但那個夢,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腦子里。
父親那雙乞求的眼睛,和他身上那件破爛的灰衣,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。
這真的是夢嗎?
還是……父親真的在另一個世界,過著這樣悲慘的生活?
李明軒的唯物主義世界觀,第一次出現(xiàn)了劇烈的動搖。
03.
接下來的幾天,李明軒失魂落魄。
他試圖用心理學來解釋那個夢,告訴自己那只是“日有所思,夜有所夢”,是父親的去世給自己帶來的創(chuàng)傷應激反應。
可無論他怎么自我催眠,父親在夢中那凄慘的模樣都揮之不去。
他只要一閉上眼,就能看到那雙寫滿無助的眼睛。
母親看出了他的不對勁,憂心忡忡地問他是不是病了。
李明軒猶豫再三,還是把那個夢告訴了母親。他本以為母親會驚慌失措,沒想到母親聽完后,一拍大腿,眼淚又下來了。
“我就知道!我就知道會是這樣!”
她捶著胸口,哭著說:“你爸肯定是沒收到我們燒的東西!那些孤魂野鬼,肯定都來搶了!我早就聽說了,燒紙是有講究的,不是隨便燒了就行的!”
李明軒皺眉:“媽,這都什么跟什么啊?”
“你別不信!”母親抹了把淚,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,“你三姑婆家的遠房親戚,之前也遇到過這種事。后來是去青城山找了一位道長才解決的。咱們也得去!明軒,你必須帶我去!”
青城山,清風觀。
在母親和幾位長輩的極力“推薦”下,這個名字反復出現(xiàn)在李明軒的耳邊。
據(jù)說,觀里有位名叫“清虛”的老道長,道行高深,能通陰陽,尤其擅長處理這類“身后事”。
李明軒本能地抗拒。
在他看來,這無非就是騙子們利用人們的悲傷和恐懼來斂財?shù)慕_術(shù)。
可母親的態(tài)度卻異常堅決,甚至說出了“你要是不帶我去,我就自己走著去”這樣的話。
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容和不容置疑的眼神,李明軒再次妥協(xié)了。
他心里盤算著,去就去吧。就當是帶母親出門散散心,順便當面揭穿那個“老神棍”的騙局,也好讓母親徹底死了這條心。
懷著這樣的想法,他開著車,載著母親,一路向著青城山駛?cè)ァ?/p>
04.
清風觀坐落在半山腰,是一座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古老道觀。
青瓦白墻,被歲月侵蝕得斑駁。院子里的香爐里插滿了香,青煙裊裊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。
這里沒有旅游景點的喧囂,只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寧靜。
李明軒扶著母親,在一位小道童的引領(lǐng)下,穿過前殿,來到了后院的一間靜室。
清虛道長就在里面。
他看起來比李明軒想象中要普通得多。一身洗得發(fā)白的藍色道袍,頭發(fā)花白,在頭頂挽成一個發(fā)髻。他正坐在蒲團上閉目養(yǎng)神,臉上布滿皺紋,但神情卻異常安詳。
若不是在道觀里,李明軒會以為他只是個鄉(xiāng)下再普通不過的清瘦老頭。
“道長。”母親一見到他,眼圈就紅了,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。
清虛道長緩緩睜開眼,他的目光很奇特,不像老年人那樣渾濁,反而清澈得像一汪深潭,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他淡淡地掃了李明軒一眼,然后對母親說:“居士請坐。所為何事,慢慢說?!?/p>
母親將李明軒做的那個夢,以及家里的情況,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。
李明軒站在一旁,抱著雙臂,冷眼旁觀。他倒要看看,這個老道士要用什么話術(shù)來圓這個故事。
等母親說完,清虛道長沉默了片刻,沒有急著下結(jié)論,而是轉(zhuǎn)向李明軒,問道:“年輕人,頭七那天燒紙,是你親手燒的嗎?”
李明軒點了點頭:“是?!?/p>
道長又問:“燒的時候,心里在想什么?”
李明軒一愣,實話實說:“沒想什么。就覺得……是種沒必要的習俗,純粹是為了讓長輩心安?!?/p>
他這話帶著幾分不客氣,甚至有些挑釁的意味。
他以為老道會生氣,或者會開始長篇大論地教育他。
然而,清虛道長只是平靜地看著他,緩緩說道:“原來如此?!?/p>
他嘆了口氣,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惋惜。
“燒紙祭奠,祭的不僅是物,更是心。你心不誠,意念不達,燒下去的東西,就如同無主的包裹,在半路上,自然會引來各路‘餓鬼’的覬覦?!?/p>
“餓鬼?”李明軒差點笑出聲,“道長,我們現(xiàn)在是二十一世紀了,您還說這些,不覺得太……落伍了嗎?”
清虛道長沒有理會他的嘲諷,只是淡淡地說:“你信與不信,它都在那里。就像你看不見風,但風吹過,樹葉會動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再次變得銳利起來,直視著李明軒的眼睛。
“更何況,你父親的情況,恐怕比被搶了東西還要麻煩?!?/p>
李明軒心頭一跳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令尊的生辰八字,可否告知貧道?”
母親趕忙報出了父親的生辰八字。
清虛道長掐指算了算,眉頭漸漸鎖緊,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。
“不好?!彼谅暤?,“令尊命中帶煞,逝于陰時,本就路途多舛。你們燒的這些東西,非但到不了他手上,反而成了引路的燈籠,把不干凈的東西招了過去?!?/p>
“他現(xiàn)在,是被困住了?!?/p>
05.
“困住了?被什么困住了?”李明軒急聲追問,不知不覺間,他已經(jīng)被老道的話帶了進去。
母親更是嚇得臉色慘白,抓著道長的袖子,聲音都在發(fā)抖:“道長,求求您,救救我家老頭子!要多少錢都行!”
清虛道長擺了擺手,示意她冷靜。
“錢財乃身外之物,帶不來,也帶不走。”
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李明軒身上,意味深長地說:“解鈴還須系鈴人。此事因你而起,也需由你了結(jié)。”
李明軒又急又疑:“因我而起?我做什么了?”
“你的不信,就是最大的阻礙?!钡篱L一字一句地說,“你燒紙時的念頭,是敷衍,是輕蔑。這股念力,就像在包裹上寫錯了地址,還撕掉了郵票。它送不遠,也送不對地方,只能在半路的‘陰陽渡口’飄蕩,成了無主之物?!?/p>
“而那些常年盤踞在渡口的‘東西’,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能量?!?/p>
李明軒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塊塊敲碎。
他張了張嘴,卻發(fā)現(xiàn)所有的科學理論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。
他深吸一口氣,盯著老道,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:“道長,我不懂您說的這些。您能不能……讓我親眼看看?”
他想,是真是假,親眼見過,才能下定論。
清虛道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。
“可以。”
“但你要記住,看到的一切,都不可說,不可驚,否則驚了亡魂,擾了秩序,你的麻煩會更大?!?/p>
當晚,子時。
李明軒家的客廳里,清虛道長擺下了一個簡單的法壇。
一張八仙桌,上面鋪著黃布,點著兩根白蠟燭。桌子中央,放著一面古樸的銅鏡,鏡面晦暗,看不清任何影像。
道長讓李明軒咬破指尖,滴了一滴血在鏡面上。
隨即,他手持桃木劍,口中念念有詞,念的都是一些李明軒完全聽不懂的古老音節(jié)。
房間里的溫度,仿佛在瞬間下降了好幾度。
那兩根蠟燭的火焰,開始不安地跳動,火苗被拉得很長,顏色也從溫暖的橘黃變成了詭異的青綠色。
李明軒緊張得手心冒汗,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面銅鏡。
只見他滴在鏡面上的那滴血,像是活了過來,開始緩緩地在鏡面上流動,畫出一個個玄奧的符文。
緊接著,晦暗的鏡面中央,出現(xiàn)了一個漩渦。
一幅幅模糊的畫面開始在漩渦中閃現(xiàn),就像信號不好的老電視。
漸漸地,畫面清晰了。
那是一條灰蒙蒙的路,和他夢里見到的一模一樣!
路上,有許多穿著同樣破舊灰衣的“人”在麻木地行走著。
李明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在那些身影中瘋狂地尋找。
終于,他看到了!
他的父親!
父親就和夢里一樣,蜷縮在路邊,又冷又餓。而他們燒的那些紙錢元寶,就散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,閃著微弱的光。
可父親為什么不去拿?
李明軒正疑惑間,卻看到了令他汗毛倒豎的一幕。
在父親身邊,站著一個高大許多的黑影,那黑影沒有五官,只是一團人形的黑霧,散發(fā)著令人心悸的惡意。
那些紙錢元寶,正是被這團黑影擋住了。它不允許任何人靠近。
不僅如此,它還時不時伸出一條黑霧凝結(jié)成的手臂,從父親那本就單薄的身體上,撕扯下一縷稀薄的白氣,塞進自己的“身體”里。
每被撕扯一下,父親的身影就變得更透明一分。
“道長!”李明軒再也忍不住,失聲喊道,“那是什么?!我燒的紙錢……我爸為什么會這樣?!”
他聲音里充滿了驚恐和憤怒。
清虛道長臉色無比凝重,一把按住他的肩膀,低喝道:“別出聲!”
道長死死盯著銅鏡里的畫面,聲音壓得極低,仿佛怕驚動了鏡子里的東西。
“你以為燒紙是給錢這么簡單?你燒的不是紙,而是陽世間的‘信力’與‘功德’。但這條路,并非暢通無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