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機(jī)票我只訂了咱們家五個人的?！?/strong>

我對大哥說道，機(jī)場大廳的喧囂仿佛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。

他漲紅著臉，嘴唇翕動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
我媽焦急地攥著我的手，小聲央求：“阿明，別這樣，你哥他不是故意的，來都來了……”

我輕輕掙開她的手，目光依然停留在大哥和他身后的老人身上。

今天，我們家必須有人學(xué)會什么叫“邊界感”。

01

年底的述職報告交上去后，我的心就一直懸著。

這不光關(guān)系到今年的年終獎，也關(guān)系到我明年在公司的職位變動。

我是家里的老二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。

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工薪階層，一輩子勤勤懇懇，把我跟哥哥拉扯大。

他們沒什么大的心愿，最大的念想就是希望我們兄弟倆能過得好。

哥哥結(jié)婚早，孩子都上小學(xué)了，一大家子的開銷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，日子過得不算寬裕。

我畢業(yè)后留在了這個一線城市，憑著一股不服輸?shù)膭艃?，從?shí)習(xí)生干到了項目主管，也總算有了些積蓄。

郵件提示音響起時，我正在加班的間隙，用一次性紙杯泡著最廉價的速溶咖啡。

看到郵件標(biāo)題里“年終獎金發(fā)放通知”幾個字，我的心跳漏了半拍。

點(diǎn)開郵件，看到附件里那個數(shù)字時，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，感覺渾身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。

三萬塊。

不多，但對于這一年的辛勞，是最好的慰問。

我沒有像同事們那樣，立刻開始盤算著給自己換一部新手機(jī)，或者買一件心儀已久的大牌外套。

我的腦海里第一時間浮現(xiàn)出的，是我爸媽那日漸增多的白發(fā)和眼角的皺紋。

他們一輩子沒出過遠(yuǎn)門，最遠(yuǎn)的一次，還是我上大學(xué)時，他們送我到省城。

我媽總是在看電視的時候，指著那些旅游節(jié)目里的碧海藍(lán)天，羨慕地說：“真好看啊，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(jī)會去看看?！?/p>

我爸則會裝作不在意地抽著煙，說：“瞎跑啥，在家里待著多舒服?！?/p>

但我知道，他比誰都想出去走走。

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，就再也按捺不住。

我打開旅游軟件，開始瘋狂地搜索目的地。

最終，我把目標(biāo)鎖定在了一個溫暖的南方海濱城市。

那里有沙灘，有椰林，有溫暖的陽光，最適合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放松身心。

我仔細(xì)地計算著預(yù)算，機(jī)票、酒店、當(dāng)?shù)氐慕煌ê惋嬍常鍌€人，三萬塊，精打細(xì)算一下，剛剛好。

這五個人，是我，我爸媽，還有我哥和嫂子。

我知道我哥條件不好，所以我沒想過讓他出錢。

這份年終獎，就是我送給全家人的禮物。

周末回家吃飯的時候，我鄭重其事地宣布了這個決定。

我媽當(dāng)時就愣住了，手里的筷子差點(diǎn)掉在地上。

“啥？你說啥？帶我們?nèi)ヂ糜?？?/p>

“對，去南方的海邊，機(jī)票酒店我都看好了。”

我爸在一旁，眼圈瞬間就紅了，他別過頭去，猛吸了一口煙，想掩飾自己的失態(tài)。

我哥和嫂子也是一臉的驚喜和意外。

“真的假的啊老二？你發(fā)財了？”我哥拍著我的肩膀，笑得合不攏嘴。

大嫂也在一旁附和：“阿明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?！?/p>

我媽激動地握著我的手，翻來覆去就那一句話：“我的兒啊，你有這個心就夠了，媽不去，太花錢了。”

“媽，錢我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了，就是我今年的年終獎，你們什么都不用管，就當(dāng)是我孝敬你們的?！?/p>

那天晚上，我們家籠罩在一種久違的、純粹的快樂里。

父母興奮得像兩個孩子，一會兒擔(dān)心自己沒有合適的衣服，一會兒又擔(dān)心坐飛機(jī)會不會不舒服。

接下來的半個月，我成了全家的總策劃。

我利用下班時間，仔細(xì)地比對著不同航空公司的機(jī)票價格，挑選著性價比最高的酒店。

考慮到父母的口味，我甚至提前在網(wǎng)上搜羅好了當(dāng)?shù)卦u價最高、最地道的家常菜館。

我為每個人都買好了漂亮的沙灘褲和遮陽帽，想象著我們一家五口走在沙灘上的樣子，嘴角的笑就怎么也收不住。

出發(fā)的日子定在一個周六的清晨。

我提前一天就回了家，把所有東西都檢查了一遍又一遍。

我媽把家里的身份證戶口本翻出來，挨個確認(rèn)名字和號碼，生怕出了什么岔子。

我爸則一言不發(fā)，卻默默地把我的行李箱提手用布條纏了一圈又一圈，說這樣勒著手不疼。

我哥和大嫂也打來電話，語氣里滿是期待。

一切都那么美好，一切都充滿了希望。

第二天，天還沒亮，我們就起床了。

我叫了兩輛網(wǎng)約車，我和爸媽一輛，哥嫂自己開車，說把車停在機(jī)場方便。

清晨的城市還在沉睡，但我們的心早已飛向了那片蔚藍(lán)的大海。

到了機(jī)場，金色的陽光剛剛灑在航站樓的玻璃幕墻上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
我們一家人匯合后，都顯得格外興奮。

我媽第一次來機(jī)場，看什么都覺得新奇，拉著我問東問西。

我爸雖然還是一副沉穩(wěn)的樣子，但那雙緊緊攥著拉桿箱的手，還是暴露了他內(nèi)心的激動。

我從背包里拿出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護(hù)頸枕，給爸媽一人一個戴上。

“飛機(jī)上睡覺能舒服點(diǎn)?！?/p>

我哥笑著捶了我一下：“行啊你小子，想得還挺周到?！?/p>

大嫂也在一旁夸我：“阿明現(xiàn)在做事是越來越穩(wěn)重了。”

我一邊笑著回應(yīng)，一邊清點(diǎn)著大家的身份證，準(zhǔn)備去辦理值機(jī)手續(xù)。

“好了，身份證都在這兒了，咱們準(zhǔn)備……”

我的話還沒說完，就看到我哥忽然朝停車場入口的方向揮了揮手。

一輛看起來有些眼熟的車緩緩?fù)Ｔ诹宋覀兣赃叺呐R時停車位上。

我當(dāng)時沒太在意，以為是他哪個朋友路過。

車門打開，先下來的是一個和我嫂子年紀(jì)相仿的女人。

然后，駕駛座上下來一個男人。

最后，后座的車門打開，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走了下來。

我愣了一下，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。

我哥已經(jīng)熱情地迎了上去，親熱地喊了一聲：“爸！”

那一瞬間，我的腦子“嗡”的一聲，一片空白。

我看到我哥熟絡(luò)地從那個男人手里接過一個行李箱，然后領(lǐng)著那位老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。

那位老人，我從未見過。

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夾克，手里也提著一個嶄新的旅行包，臉上帶著一絲拘謹(jǐn)又期待的笑容。

我哥走到我們面前，笑容滿面，語氣無比自然地介紹道：“來，給你們介紹一下，這是我岳父?！?/p>

然后，他又轉(zhuǎn)頭對他岳父說：“爸，這是我爸我媽，這是我弟，阿明。”

我爸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
他們對視了一眼，眼神里充滿了不知所措，但出于最基本的禮貌，還是擠出笑容，和那位老人打了招呼。

02

“叔叔好?！?/p>

“哎，你們好，你們好?！崩先孙@得有些局促不安。

我站在原地，感覺像被人當(dāng)頭潑了一盆冷水，從頭涼到了腳。

整個大腦都停止了運(yùn)轉(zhuǎn)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荒誕的一幕。

我哥仿佛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，他拍了拍他岳父的肩膀，繼續(xù)用那種輕快的語氣說：“我岳父一個人在家也挺悶的，聽說咱們要去海邊玩，也想跟著去湊個熱鬧，多個人也多份照應(yīng)嘛！”

“湊個熱鬧？”

這四個字像一根針，狠狠地扎進(jìn)了我的心里。

我精心策劃了半個月，用我辛辛苦苦掙來的年終獎，為我們一家五口準(zhǔn)備的旅行，在他的嘴里，成了一個誰都可以來“湊熱鬧”的局。

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。

我強(qiáng)壓著心里的怒火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。

我把我哥拉到一邊，壓低聲音問：“哥，這是怎么回事？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說一聲？”

我哥一臉的滿不在乎，甚至覺得我有些大驚小怪。

“嗨，多大點(diǎn)事兒??？就是臨時決定的。你嫂子昨天回娘家，跟她爸說了這事，她爸就說也想去。我想著，多個人不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嘛，還能讓你嫂子也高興高興，就答應(yīng)了?！?/p>

他的語氣那么理所當(dāng)然，仿佛這一切都合情合理，是我在無理取鬧。

“多雙筷子？”我氣得有些發(fā)抖，“哥！這是去旅游！不是去你家吃飯！機(jī)票、酒店、行程，我全都是按五個人訂的！現(xiàn)在突然多出來一個人，怎么辦？”

“哎呀，多大點(diǎn)事兒?！彼€是那副樣子，輕輕揮了揮手，“到時候再買一張票不就行了？酒店擠一擠，或者再開一間房，能花多少錢？”

他輕飄飄的一句話，將我所有的心血和努力全都否定了。

我看著他那張云淡風(fēng)輕的臉，忽然覺得無比的陌生。

這還是那個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哥嗎？

在他眼里，我這個弟弟，就應(yīng)該為他的一切“臨時起意”和“理所當(dāng)然”買單。

另一邊，我媽已經(jīng)和嫂子一起，陪著那位陌生的老人在說話了。

看得出來，我爸媽很尷尬，但他們那一代人，習(xí)慣了凡事都先為別人考慮，生怕怠慢了客人。

我媽看到我臉色不對，趕緊走了過來，拉了拉我的衣角。

“阿明，你看……你哥他岳父來都來了，總不能讓人家再回去吧？多難看啊?！彼⌒囊硪淼乜粗?，語氣里帶著商量和懇求，“要不，咱們?nèi)枂枺催€能不能買到票？”

我拿出手機(jī)，手指顫抖地點(diǎn)開訂票軟件。

查詢結(jié)果像一記重拳，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胸口。

同一航班只剩下最后一張公務(wù)艙，價格是我之前訂的經(jīng)濟(jì)艙的四倍。

而且，我們預(yù)定的那個海景家庭套房，早就滿房了，附近其他酒店的價格也都高得嚇人。

我把手機(jī)屏幕給我哥看。

“哥，你看清楚，一張票八千多。而且酒店怎么辦？我們的房間根本住不下六個人。”

我哥掃了一眼，眉頭都沒皺一下。

他從口袋里摸出錢包，但并沒有打開，只是拍了拍，然后用一種施舍般的語氣對我說：“錢不夠的話我這兒有，你先墊上，回頭我給你。都是一家人，別為這點(diǎn)小錢計較那么多，讓你嫂子和她爸看著，像什么樣子？”

“小錢？”

我?guī)缀跻Τ雎晛怼?/p>

我的三萬塊年終獎，我過去一年無數(shù)個加班的夜晚，在他眼里，就是“這點(diǎn)小錢”。

最讓我心寒的，是他那句“讓你嫂子和她爸看著，像什么樣子”。

原來，他根本不關(guān)心我的感受，不關(guān)心我的付出，他只關(guān)心他自己和他在岳父家的面子。

我的旅行，成了他用來討好岳父、炫耀自己的工具。

我看向我嫂子，她低著頭，沒有看我，也沒有說話，只是默默地幫她父親整理了一下衣領(lǐng)。

我知道，這件事，她從頭到尾都是知情的。

他們夫妻倆，根本就沒把我當(dāng)成一個平等的家人來尊重。

他們只是把我當(dāng)成了一個可以隨意索取、予取予求的“提款機(jī)”。

我爸沉默地站在一旁，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，眉頭緊鎖。

我媽還在不停地給我使眼色，希望我能“顧全大局”。

周圍人來人往，廣播里播報著航班信息，一切都那么嘈雜。

但我卻感覺自己被一種冰冷的、令人窒息的安靜包圍了。

我看著我媽焦急的臉，看著我哥不耐煩的神情，看著嫂子躲閃的目光，還有那位站在一旁、滿臉無辜又尷尬的老人。

我突然覺得很累。

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感涌了上來。

憑什么？

憑什么我的善意和付出，要被這樣理所當(dāng)然地踐踏？

憑什么我要為了別人的面子，來委屈自己，打亂我全部的計劃？

就因?yàn)槲沂堑艿?？就因?yàn)槲疫€沒結(jié)婚？就因?yàn)槲覓甑帽人嘁稽c(diǎn)？

我媽看我半天不說話，以為我還在糾結(jié)錢的問題，她嘆了口氣，從我的背包里拿出那個裝有我們所有人身份證的袋子。

“算了算了，我去柜臺問問，大不了，我跟你爸不去玩了，把我們的票退了，讓你哥他們?nèi)??！?/p>

她說著，就準(zhǔn)備往值機(jī)柜臺走去。

就是這個動作，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那一瞬間，一股難以抑制的怒火沖上了我的頭頂。

我一步上前，沒有絲毫猶豫，直接把那個身份證袋子從我媽手里抽了回來。

動作有些粗暴，我媽被我嚇了一跳，“阿明？”

我沒有看她。

我的目光，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，直直地射向我哥。

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了。

我聽到自己用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冰冷而清晰的聲音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：

“哥，我不知道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，但這趟旅行，機(jī)票我只訂了咱們家五個人的?！?/p>

我頓了頓，眼神掃過他身旁，那位從頭到尾都像是局外人的岳父。

“至于你岳父……你們看著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