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是這里……”
林慧的聲音發(fā)飄逸,就像一張被風吹走的紙。她指著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,門上掛著一張臉盆大的舊鎖。
“聞到了嗎?張警官,就是這個味道……跟夢里一模一樣?!?/strong>
一股說不出的怪味從門縫里絲絲縷地鉆出來,又冷又腥。
刑警隊長張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,他朝那位年輕警員偏了下頭。
“小李,拿破拆工具來。”
“咣當!”
鐵鎖被撬棍砸開,沉重的鐵門發(fā)出“吱呀”一聲慘叫,被猛地拉開。
一股更加濃烈的寒氣和惡臭撲面而來,仿佛打開了一座塵封多年的冰窖。
林慧捂住嘴,死死抓住倉庫最里面的那個玫瑰。
那里立著一個半人多高的舊冰柜。
“就是它了?!彼止局哉Z,眼神直勾勾的,仿佛被抽走了靈魂。
01.
四天前,一切都還算正常。
早上六點半,天剛蒙蒙亮,林慧就已經(jīng)在廚房里忙活了。
抽油煙機嗡嗡地響,平底鍋里臥著兩個金黃色的荷包蛋,滋啦滋啦地冒著香味。
“小宇,起床啦!太陽曬屁股了!”
她喊著,一邊把煎好的蛋盛進一個畫著小老虎的卡通餐盤一邊。
臥室里傳來陣陣窸窸窣的聲音,一會兒,一個穿著藍色奧特曼睡衣的小腦袋探了出來。
“媽媽,今天可以吃草莓醬面包嗎?”兒子小宇揉著眼睛,奶聲奶氣地問。
“可以,吃完雞蛋就給你能力。”林慧笑著應道。
丈夫趙強打著哈欠從另一個房間出來,頭發(fā)亂糟糟的,眼下一片青黑。他在一家物流公司開貨車,經(jīng)常半夜才回家。
“幾點了?”他聲音沙啞地問道。
“快七點了,你趕緊洗把臉吃飯,桌面上有包子?!绷只垲^也不回說。
趙強“嗯”了一聲,趿拉著起重機進了,里面很快就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。
這就是林慧的家,一個位于老城區(qū)六樓的普通兩居室,房子舊,鄰居鄰居,但因為有小宇的笑聲,屋子里總是暖烘烘的。
吃早飯的時候,小宇獻寶似的從書包里掏出一種珍稀恐龍。
“媽媽你看,這是王浩送我的,他有好多個呢?!?/p>
林慧瞥了一眼那粗糙的做工,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:“那你要跟人家說謝謝?!?/p>
“說了!”
趙強在旁邊猛地灌了一口粥,含糊不清地說:“別老拿同學東西,讓家里覺得咱家占小便宜?!?/p>
林慧的臉色僵硬,沒作聲。
她把一杯溫牛奶推到面前:“兒子快喝了,上學要遲到了?!?/p>
她知道丈夫是為錢發(fā)愁。這個月小宇的利息班費,下個月的房租,還有完不了的車貸,就像一座山壓在趙強身上。
他脾氣也越來越渴,以前還要陪小宇玩一會兒,現(xiàn)在回家倒頭就睡覺,話都懶惰說一句。
送小宇去幼兒園的路上,小宇突然神秘地湊到了她耳邊。
“媽媽,我們小區(qū)門口新來了一個叔叔,他會變魔術,還會給我吃糖?!?/p>
林慧心里咯噔一下,蹲下身,坐下來看著兒子。
“小宇,媽媽怎么講的?不能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,也不能跟陌生人走,忘記了嗎?”
小宇被她的樣子嚇到了,癟了癟嘴:“可是……他說他認識爸爸。”
林慧心里更是一緊哭,但看著兒子快要出來的樣子,又把話軟了。
“那也不行,以后不許再理他了,知道嗎?有事就找老師?!?/p>
“知道了?!毙∮钗攸c點頭。
林慧以為這只是孩子間的胡話,根本沒放在心上。她怎么也想不到,這竟是她和兒子上次這樣平時地對話。
02.
小區(qū)里的日子,就像一臺老舊的電視機,每天播放著大約的畫面。
下午,林慧提著剛從菜市場買的菜回來,樓道里幾個老太太正湊在一起,壓低了說話的聲音。
住在三樓的王阿姨,門最大。
“聽說了嗎?隔壁街那個小區(qū)的車,一晚上之間電瓶被偷了五個!”
“哎呀,現(xiàn)在這賊也太狂了?!绷硪粋€李阿姨咂著嘴說道。
“可不是嘛,我昨天還看見個生面在樓下轉(zhuǎn)悠,戴個鴨舌帽,鬼鬼祟祟的?!?/p>
林慧聽著,心里也不安跟著起來。
她住的這個“幸福里”小區(qū),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,沒有正經(jīng)的物業(yè),更別提監(jiān)控了,平時進出也沒有人管。
回到家,林慧第一件事就是把門反鎖好,還把窗戶也檢查了一遍。
她坐在沙發(fā)上,想給丈夫趙強打個電話,提醒他晚上回來注意點。
電話撥過去,響了很久才被淹沒。
“喂?干什么?我這忙著呢!”趙強的聲音混雜著巨大的發(fā)動機聲,很不耐煩。
“沒什么大事,就是想楚說,小區(qū)最近不太平,你晚上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我知道了!天天就這一點破事!正裝貨呢,掛了!”
電話被“嘟”的一聲掛斷了。
林慧拿著手機,愣了半天。一股委屈涌上心頭。
這個家,希望只有她一個人在操心。
她起身去陽臺收衣服,小宇的一件小T恤被風吹得鼓鼓的,像是在對她笑。
林慧的心一下子就軟了。
為了兒子,什么委屈忍。
她好衣服,看了看疊表,四點半了,該去接小宇放學了。
她換了鞋,像往常一樣,拿上小宇最喜歡喝的酸奶,哼著歌生長門。
小區(qū)就在小區(qū)斜對面,步行不過十分鐘。
門口已經(jīng)等了一位出色的家長,大家三三兩地聊了天,抱怨著今天的菜價,討論著誰家孩子又淘氣了。
一切和昨天、前天,沒什么兩樣。
林慧甚至還在想,晚上給小宇做什么好吃的。
紅燒排骨,他最愛吃。
03.
放學的鈴聲響了。
孩子們像一群快樂的小鳥,嘰嘰喳喳地從教學樓里涌了出來。
“媽媽!”
“爸爸我在這!”
家長們翹首以盼,笑著迎上自己的孩子,牽著手,噓寒問暖。
林慧的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尋找。
一個,兩個……
王浩出來了,李萌萌也出來了……
平時總和小宇手牽手一起跑出來的孩子們都走光了。
門口逐漸空下來。
林慧的心,一點地往下沉。
她沖到門口,抓住還沒離開的張老師的手腕,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。
“張老師,我們家小宇呢?他怎么還沒出來?”
張老師愣了一下,扶了扶眼鏡:“小宇?他不是已經(jīng)走了嗎?”
“走了?跟誰走了?”林慧感覺到自己的血一下子就沖上了頭頂。
“就……他就叔叔啊?!睆埨蠋熡行┎淮_定,“一個男的,在門口接他,小宇還挺高興地沖他招手,說是認識的叔叔,我就讓他走了。”
“叔叔?”
林慧的腦子“嗡”的一聲,一片空白。
趙強是獨生子,她娘宇家也都在國外,小哪來的什么叔叔?
“什么樣的叔叔?長什么樣?”她瘋狂地搖著老師的手臂。
“就……戴個鴨舌帽,還戴著口罩,看不清臉……”老師被她嚇到了,結結巴巴啦。
林慧的動作手,像瘋了一樣沖出幼兒園。
“小宇!小宇!”
她沿著馬路,聲嘶力竭地喊著兒子的名字。
街邊的店鋪,路過的行人,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。
可她什么都顧不上去。
她的世界,在這一刻,跪了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,喊了多久,直到嗓子徹底啞了,腿也軟得又站不起來。
林慧癱坐在馬路牙子上,掏出手機,手指抖得連屏幕都解鎖不了。
試了四五次,她終于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。
“喂,110嗎……我的孩子……我的孩子丟了……”
一句話說完,她又忍不住,哀啕大哭。
刑警隊長張磊接到報警電話時,正在吃一個冰涼的面包。
他猛地扔下面包,帶著兩個人火速趕往現(xiàn)場。
在幼兒園的監(jiān)控室里,他們看到了那段讓人心驚肉跳的畫面。
五點零五分,小宇背著小書包,午后蹦蹦跳跳地出了大門。
一個穿著時髦黑色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迎上了上去,很自然地牽住了他的手。
小宇沒有反抗,甚至還詮釋著對他笑了笑。
走到對面路邊,上了一輛沒有牌照的白色面包車。
車子發(fā)動,很快就消失在了下一條路口的監(jiān)控盲區(qū)里。
張磊的臉色凝重。
這不是普通的失落。
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綁架。
04.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對林慧來說,每一秒都是煎熬。
第一天,沒有消息。
第二天,還是沒有消息。
丈夫趙強也請了假,兩人印了幾千份尋人啟事,像兩只無頭蒼蠅,在城市的每個角落瘋狂地張貼。
“你見過這個孩子嗎?五歲了,叫小宇。”
“方便您看看,這是我的兒子?!?/p>
他們逢人就問,把照片遞到每一個路人面前。
有人同情地搖搖頭,有人不耐煩地揮手走開。
家,成了一個不敢回去的地方。
一推開門,小宇的鞋子還歪歪斜斜地擺在門口,客廳的積木還堆在地上,陽臺上的小衣服還飄蕩著。
到處都是兒子的影子,卻沒有兒子的聲音。
林慧徹底崩潰了。
她不吃不喝,整夜整夜坐在小宇的床邊,揉著他最喜歡的小熊玩偶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。
哭干了,就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,死死地盯著墻上兒子的照片。
趙強的精神也到了崩潰的邊緣,他不停地抽煙,屋子里煙霧繚繞,窒得人喘不過氣來。
“都怪你!都怪你!”他突然沖著林慧咆哮,“不是你沒看好他,他能丟嗎!”
林慧麻木地抬頭,看著這個曾經(jīng)承諾要保護她一輩子的男人。
她沒有力氣爭辯,只是沙啞地說了一句:“是我不好。”
趙強一拳砸在墻上,蹲在地上,一個一米八的漢子,哭得像個孩子。
警方那邊,調(diào)查也陷入了僵局。
那輛無牌面包車,如同幽靈一樣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走訪了上百戶居民,排查了幾十輛相似的車輛,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。
綁匪也沒有打來任何電話。
不要錢,也不提要求。
這讓張磊感到一陣不安。
失蹤的第四天夜里,林慧在極度的昏睡中睡了過去。
她做了一個夢。
夢里一片漆黑,什么都看不見。
她只能聽到兒子微弱的哭聲。
“媽媽……媽媽……”
“小宇,你在哪里?媽媽在這里!”她焦急地大喊。
“媽媽,我好冷啊……”
“冰柜……冰柜好冷……媽媽,救救我……”
那個“冰”字,像一根一根的一根針,狠狠的扎進了林慧的心里。
她猛地從沙發(fā)上彈坐起來,渾身都是冷汗。
天還沒亮,窗外一片死寂。
但小宇的聲音,卻清脆地回響在她的耳邊。
“冰柜……好冷……”
林慧瘋了一樣沖出家門,她要去告訴警察。
她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夢。
這是她的兒子,用最后一點力氣,向她求救!
05.
市公安局里,燈火通明。
張磊看著這個形容枯槁、眼神卻異常執(zhí)著的女人,深深地嘆了口氣。
“林女士,我理解你的心情,但是……夢境真的不能作為我們辦案的參照系?!?/p>
他的聲音很生動,眼里的血絲比林慧的還多。
“我沒瘋!”林慧的聲音尖銳起來,“我兒子就是在向我求救!他說他在冰柜里,很冷!”
辦公室里其他的警員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,看著布拉格。
一個警員小聲嘀咕:“這當媽的,不是受刺激的,年輕精神出了問題……”
聲音雖然小,卻像針一樣扎在林慧耳朵里。
她渾身一顫,看著這些穿著警服的人。
他們不相信她。
沒有人信她。
林慧不再說話,她轉(zhuǎn)身就走,背影決絕。
“林女士!你去哪?”張磊對她喊道。
她沒有真相。
你們不找,我自己找。
林慧像一個幽魂,飄蕩在幼兒園附近的每一條街道上。
她的大腦飛速運轉(zhuǎn)。
冰柜。
哪里有冰柜?
商店方便嗎?她沖進去,老板像瘋子一樣看著她要求打開倉庫。
生鮮超市?她打開每一個蓋子,引來一片罵聲。
飯店后廚?她被人推搡著趕了出來。
她找遍了所有可能有冰柜的地方,一無所獲。
天色漸暗。
林慧拖著灌了鉛一樣的雙腿,失魂落魄地走著,不知不覺,又回到了幼兒園的后墻。
這里是一片待拆遷的區(qū)域,到處都是廢棄的商店和垃圾。
一陣風吹過,卷起地上的塑料袋。
一股熟悉的、若有若無的味道,鉆進了她的鼻子里。
又冷,又腥。
和夢里的一模一樣。
林慧的瞳孔猛地收縮,她循著味道,向遠處不遠處被木板釘死了門窗的廢棄小超市。
她硬著頭皮掏出手機,手指顫抖著,撥通了那個已經(jīng)能背下來的號碼。
電話輸入了。
“張警官……”
她的聲音,平靜得可怕。
“我找到了。”
“就是這里……”
林慧指著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,門上掛著一把臉盆大的舊鎖。
“聞到了嗎?張警官,就是這個味道……跟夢里一模一樣。”
張磊眉頭緊鎖,他確實聞到了一股腐敗和冷氣混合的怪味。
他兩名警員攔住情緒激動的林慧,自己深吸一口氣,打開了手電筒,一步步走過去。
他舉起了手電,拉開了那扇沉重的冰柜門。
“哐當!”
一聲巨響。
主人都嚇了一跳,到底看去。
只見那個辦了幾十起大案,槍林彈雨里都沒有眨眼的張磊隊長,手里的強光手電筒直接掉在了水泥地上。
燈光在地上瘋狂地彈跳、旋轉(zhuǎn),光影錯亂。
而張磊,就像一尊石像一樣,僵在原地,徹底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