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01
夏末的日頭,毒得像后娘的巴掌,一下下扇在云陽縣的地界上。
柏油路被曬得發(fā)了軟,黏糊糊的,像是化開的麥芽糖。
路兩邊的白楊樹葉子都打了卷,蔫頭耷腦地掛在枝上,一動不動,連一絲風(fēng)都吝嗇得不給。
秦風(fēng)就坐在一輛半舊的出租車里,車里的冷氣開得嗡嗡響,也壓不住從車窗縫里鉆進來的燥熱。
他穿著一身灰色的便服,料子看得出有些年頭了,水洗得發(fā)白,熨燙得卻很平整。
配著腳上一雙沾了些許塵土的黑皮鞋,整個人瞧著,就像個進城辦事的鄉(xiāng)鎮(zhèn)干部,樸素得有些過時。
車子從省道拐進縣道的口子,顛簸就猛地來了。
路面像是害了場大病,坑坑洼洼,一道道裂紋蛛網(wǎng)似的爬得到處都是。
車子一過,就揚起一片黃蒙蒙的塵土,嗆得人嗓子眼發(fā)干。
司機是個話匣子,四十來歲的年紀,一張黑紅的臉膛,手把著方向盤,嘴里就沒閑過。
“老板,來云陽走親戚還是辦事?看您這模樣,不像本地人?!彼緳C從后視鏡里瞟了秦風(fēng)一眼。
秦風(fēng)目光正望著窗外,看著那些飛速后退的田地和零散的村莊,聞言只是淡淡一笑,說:“過來看看?!?/p>
“看?咱這云陽縣有啥好看的哩?!彼緳C自嘲地咧了咧嘴,露出兩排被煙熏得發(fā)黃的牙。
“前頭那片,瞧見沒?叫‘云頂華府’,縣里頂好的小區(qū),一平米一萬多,住里頭的非富即貴。再瞅瞅咱們現(xiàn)在走這路,嘿,一個天上,一個地下。”
秦風(fēng)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,遠處確實有幾棟嶄新的高樓杵在那兒,玻璃幕墻在毒日頭下晃著刺眼的光。
可車輪下的路,卻像是被誰忘掉了一樣,破敗得讓人心頭發(fā)堵。
這種割裂感,像一根刺,扎進了秦風(fēng)的眼睛里。
“這幾年縣里發(fā)展快,高樓蓋了不少。”秦風(fēng)不動聲色地接了一句。
“快?那是刮地皮快!”司機像是被點著了話頭,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。
“刮咱們這些老百姓的地皮,蓋他們的樓,錢都進了私人的腰包。就說這路吧,修路的錢年年批,路年年爛。都說錢叫‘路霸’給吃了。誰是路霸?嘿嘿,那可不敢瞎說?!?/p>
司機把聲音壓低了些,湊近了點說:“就咱們縣長那位公子,趙凱,人送外號‘云陽一霸’。開個大奔,黑色的,四個圈那種……不對,比四個圈還橫,叫什么G。在縣里橫著走,前些天把人家水果攤子給撞了,下來倆大耳刮子,愣是讓那攤主給他賠修車錢,你說這叫什么事兒?”
秦風(fēng)的眼睛瞇縫了一下,沒有說話。
司機見秦風(fēng)不搭腔,以為他不信,又或是沒聽明白其中的厲害,便忍不住多解釋了幾句:“您別以為就是撞個攤子那么簡單。那位攤主,老王頭,以前在縣化肥廠干了半輩子,后來廠子效益不好,下崗了,老伴身體又差,藥罐子離不了人,就靠那個小攤子掙點活命錢。趙凱那一撞,不光是撞翻了一車水果,是撞翻了人家一家子的飯碗啊。”
“后來呢?”秦風(fēng)終于開口問了一句,聲音很沉。
“后來?嘿,后來還能怎么樣?!彼緳C嗤笑一聲,那笑聲里滿是苦澀和無奈。
“老王頭不服,想去信訪辦,結(jié)果在半路上就被人套了麻袋,打斷了一條腿。派出所那邊來人問了兩句,最后定性是‘意外摔傷’。老王頭也想明白了,斗不過,認栽了?,F(xiàn)在啊,那水果攤沒了,老王頭就在家里躺著,他老伴天天以淚洗面。這事兒在咱們縣都傳遍了,可誰敢拿到明面上說?趙縣長在電視上天天講‘改善民生’,他那兒子就在背地里天天‘破壞民生’?!?/p>
秦風(fēng)的指節(jié)無聲地握緊了,手背上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的青筋。
他想起了組織部同志的評價,說趙文博同志“工作有思路,有魄力,尤其在招商引資和城市建設(shè)方面,成績斐然,是典型的實干型干部”。
這些評價,現(xiàn)在聽起來,每一個字都顯得那么刺耳。
所謂的“成績斐然”,難道就是以犧牲普通百姓的生計和尊嚴為代價換來的嗎?
02
司機顯然沒有察覺到秦風(fēng)內(nèi)心的波瀾,他只是把秦風(fēng)當成了一個普通的、對外地情況感到好奇的乘客,繼續(xù)著他的抱怨:“要我說啊,這趙公子之所以敢這么橫,還不都是他那個爹給慣的?趙文博是能干,可他那心思,沒用在正道上。你瞅瞅這縣里的工程,十個有八個都是他那些親戚朋友包了。就拿這路來說,負責(zé)修路的那個老板,就是趙文博的小舅子。錢撥下來,他層層轉(zhuǎn)包,真正用到修路上的能有幾個子兒?路修不好,過兩年再申請一筆錢,又能撈一筆。這叫什么?這叫‘要想富,先修路’,修的是他們自己的發(fā)財路!”
這些話,像一把把重錘,敲在秦風(fēng)的心上。
組織部提供給他的材料里,只有云陽縣連年增長的GDP數(shù)據(jù),有不斷落成的工業(yè)園區(qū)和商業(yè)中心,有各種各樣的榮譽和獎?wù)隆?/p>
那些冰冷的數(shù)字和光鮮的報告背后,原來是一個個像老王頭這樣,在沉默中掙扎、在不公中沉淪的普通人。
他只是靜靜地聽著,像一塊扔進水里的海綿,把司機說的每一句話,每一個抱怨的字眼,都吸進了心里。
組織部的人告訴他,云陽縣這幾年經(jīng)濟數(shù)據(jù)漂亮,是市里的先進典型,縣長趙文博是個有魄力有能力的干將。
可現(xiàn)在聽來,這漂亮的數(shù)據(jù)底下,似乎埋著不少膿瘡。
車子進了縣城,街面上的景象更是印證了司機的抱怨。
寬闊的迎賓大道修得氣派,兩旁的路燈都帶著雕花,可一拐進旁邊的老街,路面立刻變得狹窄,垃圾桶里的穢物溢了出來,幾只野貓在垃圾堆里刨食。
一股子酸臭味混著熱浪,撲面而來。
“師傅,就在前邊招待所停吧?!鼻仫L(fēng)開口道。他本該明天才到縣委報到,今天提前過來,就是想自己走走看看,摸一摸這云陽縣的脈。
司機應(yīng)了一聲,方向盤一打。車子剛要拐彎,前頭的路卻突然堵死了。
不是撞車,是圍了一大堆人。
黑壓壓的一片,把縣政府側(cè)門外的馬路堵了個嚴嚴實實。
人群里頭,扯著一條白布橫幅,上面用黑墨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,像是在泣血一樣:無良開發(fā)商,還我血汗錢!
幾十號人,多數(shù)是上了年紀的莊稼漢,臉上刻滿了風(fēng)霜,皮膚被曬得像老樹皮。
他們穿著沾滿泥點的衣裳,腳上的膠鞋也開了膠,露著腳指頭。
為首的是個老漢,頭發(fā)花白,腰桿卻挺得筆直,像一棵倔強的老松。
他手里拿著個大喇叭,也沒喊,就那么杵著,眼神里是憤怒,也是無助。
他們堵住了半邊路,雖說情緒激動,卻沒一個人去沖擊政府大門,只是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,表達著他們的訴求。
司機把車靠邊停下,咂了咂嘴:“看吧,又來了。這都第三回了。城郊陳家村的地被征了蓋樓,補償款一直沒給到位,開發(fā)商和縣里頭踢皮球,老百姓能有啥法子?!?/p>
秦風(fēng)的眉頭皺了起來,推開車門,下了車。
一股熱浪夾雜著人聲的嘈雜,瞬間將他包裹。
他付了車錢,對司機說了聲謝,便朝著人群走了過去。
他想聽聽,這些人到底遇到了什么難處。
他還沒走幾步,一陣刺耳的喇叭聲就從后面響了起來,尖銳得像是要把人的耳膜給戳破。
一輛黑得發(fā)亮的奔馳G級越野車,像一頭蠻橫的鐵獸,從車流后頭硬生生擠了過來,車頭幾乎要頂?shù)饺巳旱暮蟊场?/p>
車子停下,車窗玻璃緩緩降下,露出一張年輕但寫滿了倨傲和不耐煩的臉。
那人二十多歲,頭發(fā)染成了時髦的亞麻色,戴著副大墨鏡,身上穿的T恤印著一串秦風(fēng)看不懂的英文字母。
他就是趙凱,那個司機口中的“云陽一霸”。
“嚎什么嚎?一群窮鬼,耽誤老子時間!”趙凱把墨鏡往頭上一推,探出頭來,對著堵路的老鄉(xiāng)們破口大罵,“趕緊滾開!不然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!”
他的聲音又沖又橫,像鞭子一樣抽在每個人的臉上。
人群的騷動瞬間被點燃了。本就窩著火的鄉(xiāng)親們,被這么一通辱罵,哪里還忍得住。
為首的那個陳老漢,氣得渾身發(fā)抖,他攥緊了拳頭,走上前去,隔著車門,指著趙凱的鼻子:“你這后生怎么說話呢?我們都是土里刨食的農(nóng)民,不是窮鬼!我們只是來要個公道!你憑什么罵人?”
03
趙凱坐在高大的車里,居高臨下地看著陳老漢,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冷笑:“公道?跟你們這群泥腿子講公道?真是笑話。我再說一遍,讓開!我的時間很寶貴,沒空跟你們在這兒耗。”
他說著,從副駕駛座上拿起了手機,看那架勢,是要打電話叫人了。
秦風(fēng)的眼神冷了下來。他撥開身前的人,一步步走了過去。
他的動作不快,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。
他先是走到陳老漢身邊,伸出手,輕輕拍了拍老漢的肩膀,示意他冷靜下來。
那雙溫厚的手掌,讓暴怒中的陳老漢莫名地安穩(wěn)了些。
然后,秦風(fēng)轉(zhuǎn)向那輛奔馳車,目光平靜地落在趙凱的臉上。
“年輕人,火氣不要這么大。路被堵了,大家心里都急,但解決問題不是靠謾罵和威脅。”他的聲音不高,但在嘈雜的環(huán)境里,卻異常清晰,每個字都穩(wěn)穩(wěn)地送進了趙凱的耳朵里。
趙凱斜著眼睛,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秦風(fēng)。
看他一身不起眼的舊衣服,腳上的皮鞋還沾著土,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,臉上的鄙夷之色更濃了。
“你算哪根蔥?外地來的吧?”他嗤笑一聲,腔調(diào)拖得長長的,“跑來云陽縣學(xué)人當英雄?我告訴你,這兒沒你的事,別多管閑事惹禍上身。你知道我爸是誰嗎?在這兒,我爸就是天!”
這話他說得理直氣壯,仿佛在陳述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。
秦風(fēng)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,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。
他直視著趙凱那雙狂妄的眼睛,一字一句,說得緩慢又清晰:“我不知道你父親是誰。但我知道,這里是云陽縣,是人民的土地。只要是發(fā)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事,就沒有我管不了的?!?/p>
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趙凱愣了一下,隨即爆發(fā)出夸張的大笑,笑得前仰后合,方向盤都跟著震動。
“哈哈哈哈!你管?你配嗎?你拿什么管?就憑你這張嘴?”
他猛地收住笑,臉色一沉,伸出手指,隔空點著秦風(fēng)的胸口,那種侮辱性不言而喻。
“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,我還就欺負他們了,你能怎么著?有本事,你現(xiàn)在就找人來管我?。∥业戎?!”
他吼出最后幾個字,氣焰囂張到了極點。
圍觀的群眾里,有人開始為秦風(fēng)擔(dān)心,竊竊私語。
幾個維持秩序的警察跑了過來,領(lǐng)頭的正是公安局長周立。
周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,臉上帶著一種常年處理復(fù)雜事務(wù)的疲憊。
他一眼就認出了趙凱的車,頭皮頓時一陣發(fā)麻。
他快步走到秦風(fēng)身邊,壓低了聲音,帶著幾分勸解的意味:“這位先生,您別跟他一般見識,這是……這是趙縣長的公子。有話好好說,別把事情鬧大了?!彼脑捓锿钢钌畹臒o奈和忌憚。
秦風(fēng)沒有理會周立,他的目光始終鎖在趙凱的臉上。
面對趙凱的極致挑釁,面對周立的“好言相勸”,面對周圍人復(fù)雜的目光,秦風(fēng)的臉上自始至終沒有一絲憤怒,那份平靜下面,是一種更深沉的冷峻,像暴風(fēng)雨來臨前的大海。
他緩緩點了點頭,似乎是認同了趙凱的提議。
“好,既然你覺得我管不住你,那我就找人來管你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瞬間都聚焦在了他身上。
陳老漢、鄉(xiāng)親們、公安局長周立,還有一臉看好戲表情的趙凱。
只見秦風(fēng)不慌不忙地從褲子口袋里,掏出一部手機。
那手機的款式很普通,是一部國產(chǎn)手機,甚至有些老舊了,外殼的邊角都磨得露出了底色。
在這個人人都用著最新款智能手機的時代,這部手機顯得那么格格不入,就像它的主人一樣。
趙凱見狀,更加得意了,他抱著雙臂,好整以暇地靠在車座上,嘴角的嘲諷咧得更大了:“喲,還真搖人?。吭趺?,打給你老家的村支書求救嗎?還是打給哪個包工頭兄弟?”
秦風(fēng)完全無視他的嘲諷,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不緊不慢地按下一串數(shù)字。
那串號碼他沒有去翻通訊錄,顯然已經(jīng)爛熟于心。
然后,他按下了撥號鍵。
現(xiàn)場一片死寂,只有遠處車流的喧囂和空氣中熱浪的涌動聲。
04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想看看這個外地人到底能叫來什么“救兵”。
電話幾乎是嘟了一聲,瞬間就被接通。
秦風(fēng)把手機放到耳邊,在現(xiàn)場所有人的注視下,對著話筒,沉聲說出了第一句話。
這句話的聲音并不大,在嘈雜的背景下,卻像一道炸雷,清晰無比地劈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,尤其是傳到了旁邊臉色煞白的公安局長周立,和依然囂張得意的趙凱的耳中。
“文博同志,我是秦風(fēng)。”
六個字,簡簡單單。
沒有頭銜,沒有客套。
“文博同志”,一個平級或者上級對下級的稱呼。“秦風(fēng)”,一個陌生的名字。
趙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他還沒咂摸出這六個字背后的分量,只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,像是在哪里聽過。
可他身邊的公安局長周立,整個人卻像是被雷劈了一樣,瞬間僵在了原地。
他的瞳孔在剎那間收縮成了針尖大小,嘴巴微微張開,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凈,變成了駭人的慘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