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嫂子，這湯我拿走了?。　?/strong>

陳婷的聲音又脆又響，人還沒到病床前，手已經(jīng)伸向了床頭柜上的保溫桶。

林未靠在床上，虛弱地抬起眼皮。

“婷婷，這是媽送來給我補身體的……”

“哎呀，我知道！” 陳婷滿不在乎地把保溫桶拎起來，蓋子都懶得擰緊，“醫(yī)生不是說了嘛，你剛做完手術(shù)，得吃清淡點。這么油膩的魚湯，你喝了不消化！”

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溫桶，一臉“我都是為你好”的表情。

“我?guī)湍惴謸耍∧憧蓜e浪費了我媽的一片心意?！?/strong>

說完，她轉(zhuǎn)身就走，那雙新買的高跟鞋，在地板上敲出“嗒嗒”的聲響，得意又刺耳。

林未伸出手，想攔，卻連抬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。

這已經(jīng)是第四天了。

婆婆送來的愛心魚湯，她連一口都沒嘗到過。

01.

林未嫁給陳浩，從一開始，就不被祝福。

第一次上門見家長，陳浩的媽，也就是她后來的婆婆張桂芬，就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。

那眼神，不像是在看未來的兒媳婦，倒像是在菜市場挑揀一顆不滿意的白菜。

“小林是吧？聽我們家阿浩說，你爸媽都是普通工人？” 張桂芬端著茶杯，慢悠悠地吹著熱氣，眼皮都沒抬一下。

“是，阿姨?！?林未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坐在沙發(fā)上，背挺得筆直。

“嗯?！?張桂芬撇了撇嘴，“我們家阿浩，現(xiàn)在是公司的部門經(jīng)理，以后前途無量。找對象，還是要講究個門當戶對?！?/p>

一句話，就把林未劃到了“高攀”的那一類里。

林未心里堵得慌，但還是擠出笑臉，沒說話。

旁邊的陳浩想替她解圍，剛張嘴，就被他妹妹陳婷搶了先。

陳婷比林未小兩歲，燙著時髦的卷發(fā)，說話陰陽怪氣的。

“媽，你這話說的?，F(xiàn)在不都講究自由戀愛嘛。再說了，我哥喜歡就行?！?/p>

她嘴上說著好話，眼睛卻瞟著林未身上那件一百多塊錢買的連衣裙，嘴角帶著一絲藏不住的輕蔑。

那頓飯，林未吃得食不知味。

后來談婚論嫁，林未的爸媽心疼女兒，怕她嫁過去受委屈，咬著牙提出要十八萬八的彩禮。

張桂芬在電話里一聽，當場就炸了。

“什么？十八萬八？你們家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?。‘斘覀兗沂情_銀行的？”

林未知道后，怕陳浩為難，主動跟自己爸媽商量，最后把彩禮降到了八萬。

她以為自己的退讓，能換來婆家的尊重。

可她錯了。

訂婚宴上，張桂芬當著所有親戚的面，拉著林未的手，聲音不大不小，正好讓一桌子人都聽見。

“小林啊，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。知道我們家阿浩賺錢辛苦，主動把彩禮降了十萬。不像有些人家，獅子大開口，把兒子當搖錢樹?！?/p>

那一刻，林未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，像是被人當眾打了一巴掌。

她的懂事，在婆婆眼里，成了理所當然的倒貼。

02.

婚后的日子，比林未想象的還要難熬。

他們和公婆住在一起，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，抬頭不見低頭見，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。

張桂芬對林未的挑剔，變本加厲。

林未早上起晚了十分鐘，她就在客廳里指桑罵槐：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，就是懶。太陽都曬屁股了，還不起床做早飯。”

林未做的菜咸了淡了，她就把筷子“啪”地一聲摔在桌上：“連個飯都做不好，我們家阿浩娶你回來是當祖宗供著的？”

最讓林未受不了的，是她對生孩子的執(zhí)念。

結(jié)婚才三個月，張桂芬就開始天天念叨。

“小林啊，你這肚子怎么還沒動靜??？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，阿浩都會打醬油了。”

“女人啊，不生孩子，在家里是站不穩(wěn)腳跟的?！?/p>

她甚至不知道從哪弄來一些黑乎乎的中藥，每天逼著林未喝，說是什么“包生兒子”的偏方。

藥苦得林未直反胃，可她不敢不喝。

小姑子陳婷，更是個攪屎棍。

她沒結(jié)婚，還住在家里，仗著她媽的寵愛，無法無天。

林未新買的口紅，她不問自取就拿去用。林未剛發(fā)的工資，她就變著法兒地借錢，從來沒還過。

每次林未和婆婆鬧矛盾，她就在旁邊煽風點火。

“媽，你別生氣了。我嫂子城里長大的，嬌氣，哪會伺候人啊。”

“嫂子，你也別怪我媽。她就是盼孫子盼得急，你抓緊點不就行了？”

林未感覺自己就像個外人，在這個家里，孤立無援。

她跟陳浩抱怨過幾次，可陳浩每次都是那幾句話。

“我媽就是那個脾氣，你多擔待點?！?/p>

“她也是為我們好，你就忍忍吧?！?/p>

“婷婷還小，不懂事，你別跟她計較?！?/p>

忍，忍，忍。

林未的委屈，像雪球一樣，越滾越大。

直到那天，她懷孕了。

拿著驗孕棒上那兩條清晰的紅杠，林未第一次在這個家里，感覺自己有了點底氣。

可這份喜悅，只持續(xù)了不到兩個月。

03.

那天下午，家里只有林未一個人。

婆婆張桂芬吃過午飯，就拉著小姑子陳婷，說是要去新開的商場看打折的衣服。

出門前，張桂芬還站在門口，指著衛(wèi)生間濕漉漉的地面，沒好氣地對林未說：“地這么臟，也不知道拖一下！整天就知道躺著，比我還嬌貴！”

林未剛有點惡心反胃，正難受著，沒力氣跟她爭辯，只能點點頭說知道了。

等她們走了，林未才扶著墻，慢慢站起來，拿起拖把，一點一點地清理衛(wèi)生間。

地面很滑，剛被婆婆洗過澡，到處都是水。

林未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，可就在她轉(zhuǎn)身的時候，腳下踩到了一塊被陳婷隨手扔在地上的香皂。

“啊——”

她只來得及發(fā)出一聲短促的驚叫，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，重重地向后摔了下去。

她的后腰，狠狠地磕在了冰冷的瓷磚地上。

緊接著，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，從她的小腹深處，猛地炸開，迅速蔓延到全身。

林未疼得蜷縮在地上，渾身發(fā)抖。

她感覺，有什么溫熱的東西，正不受控制地從身體里流出來。

她掙扎著，伸出手，從口袋里摸出手機，憑著最后一絲力氣，撥通了陳浩的電話。

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，那頭很吵。

“喂？老婆？怎么了？我這正開會呢……”

“阿浩……救我……我摔倒了……肚子……肚子好疼……” 林未的聲音，已經(jīng)帶上了哭腔。

陳浩在那頭一聽，聲音立刻就變了：“什么？在哪摔的？你別動！我馬上回來！”

等林未在醫(yī)院里醒過來的時候，手術(shù)已經(jīng)做完了。

病房里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。

她的小腹空落落的，那種曾經(jīng)讓她感到惡心又充滿期盼的感覺，消失了。

孩子，沒了。

林未躺在病床上，麻藥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，人昏昏沉沉的，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流。

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，她連他長什么樣都還沒來得及想象。

陳浩握著她冰冷的手，眼睛熬得通紅，一個勁兒地道歉。

“對不起，老婆，都怪我。怪我沒照顧好你。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家的?！?/p>

林未搖著頭，說不出話。

這時，病房的門被“吱呀”一聲推開了。

婆婆張桂芬和小姑子陳婷，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袋，走了進來。她們倆臉上還帶著逛街后的興奮，直到看見陳浩那難看的臉色，才收斂了一點。

林未以為，自己失去了陳家的孫子，婆婆至少會走過來，握著她的手，說幾句安慰的話。

可張桂芬一進門，連看都沒看她一眼，就把手里的購物袋往地上一放，徑直走到剛從手術(shù)室出來的醫(yī)生面前。

“醫(yī)生，我問一下，我兒媳婦這身體，以后……以后還能生吧？” 她的聲音里，帶著一絲緊張。

醫(yī)生看了她一眼，點點頭：“身體底子還可以，好好調(diào)養(yǎng)，不影響以后懷孕。”

張桂芬明顯地松了一大口氣。

她這才慢悠悠地走到林未的病床前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臉上沒有半點心疼，反而帶著一股子埋怨和嫌棄。

“你說你也是，都懷上孩子了，還不知道金貴？在家里拖什么地？這么大個人了，一點都不知道小心！”

“我們陳家的第一個大孫子，就這么被你給弄沒了！真是沒福氣！”

那話，像一把鈍刀子，在林未鮮血淋漓的心上，來來回回地割。

陳婷也在旁邊幫腔，她晃了晃手里的新衣服，撇著嘴說：“就是啊，嫂子。我媽天天給你燉那些補湯，把你養(yǎng)得白白胖胖的，你怎么連個孩子都保不住?。刻恍⌒牧??！?/p>

陳浩聽不下去了，皺著眉頭說：“媽！婷婷！你們少說兩句！小未現(xiàn)在需要休息！”

“我說錯了嗎？” 張桂芬把眼一瞪，“我這是在教她做人！不然下回還這么毛手毛腳的！”

林未的心，在這一刻，一下子就涼透了。

在這個家里，她們關(guān)心的，從來都不是她這個人會不會疼，會不會難過。她們關(guān)心的，只是她那個能生孩子的肚子。

現(xiàn)在肚子不爭氣了，她就成了這個家的罪人。

04.

陳浩因為項目實在走不開，在醫(yī)院陪了林未一晚，第二天就回公司了。

臨走前，他千叮嚀萬囑咐，讓他媽和妹妹多來醫(yī)院照顧林未。

讓林未沒想到的是，一向?qū)λ龣M眉冷對的婆婆，從第二天開始，居然真的天天往醫(yī)院跑。

每天中午十二點，張桂芬都會準時提著一個不銹鋼保溫桶，出現(xiàn)在病房門口。

“小未啊，媽給你燉了鯽魚湯，最補身子了，快趁熱喝?！?/p>

她的臉上，甚至帶著一絲林未從未見過的、和藹的笑容。

林未心里雖然犯嘀咕，但看著那桶熱氣騰騰、香氣撲鼻的魚湯，還是有些感動。

也許，婆婆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吧。

可奇怪的是，張桂芬每次來，都像是在完成任務。

她把保溫桶往床頭柜上一放，說兩句“好好休息，多喝湯”之類的場面話，待不了五分鐘，就急匆匆地走了。

林未甚至都來不及跟她說幾句話。

更讓林未無奈的，是小姑子陳婷。

婆婆前腳剛走，陳婷后腳就跟了進來，比誰都準時。

她每次來，都不是空著手的。要么提著一袋打折的水果，要么拎著一包超市買的點心，往林未面前一放。

“嫂子，我來看你了?！?/p>

然后，她的眼睛，就開始滴溜溜地往那個保溫桶上瞟。

“哎呦，我媽又給你送魚湯了啊？” 陳婷一臉夸張地湊過去，揭開蓋子聞了聞，“真香??！”

她轉(zhuǎn)過頭，對著林未，一副“我都是為你好”的表情。

“嫂子，你這剛流產(chǎn)，身體虛，可不能喝這么油膩、這么補的東西。醫(yī)生說了，要清淡飲食?！?/p>

林未剛想說“醫(yī)生沒這么說”，陳婷就已經(jīng)不由分說地把保溫桶的蓋子蓋上了。

“這湯啊，我?guī)湍憬鉀Q！你可別浪費了我媽的一片心意?！?/p>

說完，她就拎起那個沉甸甸的保溫桶，頭也不回地走了，任憑林未在后面虛弱地喊她。

連續(xù)四天，都是如此。

婆婆送來的愛心魚湯，林未連一滴都沒喝到過。

她每天，就靠著醫(yī)院食堂那寡淡無味的營養(yǎng)餐，和陳婷帶來的那些廉價水果點心過日子。

她感覺自己的身體，一天比一天虛弱。

05.

這天早上，林未剛輸完液，護士拔了針頭，正囑咐她多休息。

病房的門，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。

進來的，不是婆婆，也不是小姑子。

是兩個穿著警服的男人，表情嚴肅得嚇人。

林未的心，猛地往下一沉，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。

為首的那個警察，年紀稍大一些，他走到林未的病床前，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。

“你好，我們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。你叫林未，是嗎？”

“是……是我。” 林未的聲音有點發(fā)抖，“警察同志，出……出什么事了？”

警察沒有直接回答她。

他的目光，在病房里掃了一圈，最后落在了林未蒼白的臉上。

他拿出手機，調(diào)出了一張照片，遞到林未面前。

“你認識這個東西嗎？”

照片里，是一個不銹鋼保溫桶。桶蓋開著，里面還剩著半桶奶白色的魚湯。

林未的瞳孔，瞬間收縮。

這個保溫桶，她太熟悉了！就是婆婆每天送湯用的那個！

“這……這是我婆婆的保溫桶，她……她每天給我送魚湯?！?林未的心跳得飛快，“警察同志，這到底怎么了？”

警察的目光，像兩把尖刀，緊緊地盯著她，聲音低沉而有力。

“這桶魚湯，昨天被人送到了我們局里。經(jīng)過化驗，我們在里面，檢測出了高濃度的……”

他停頓了一下，說出了一個讓林未渾身冰冷的化學名詞。

“……秋水仙堿?！?/p>

“這是一種劇毒物質(zhì)，成年人只要攝入零點八毫克，就足以致命?！?/p>

警察把手機往上劃了一下，屏幕上，出現(xiàn)了一段新的內(nèi)容。

那是一段監(jiān)控錄像。

看清里面的內(nèi)容后，林未瞬間傻眼。

“怎么會這樣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