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先生，您好，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？”

“你好，我想試駕那款總裁轎車?！?/strong>

這段對話，在過去的半年里，每周六下午，都會準(zhǔn)時在瑪莎拉蒂的展廳里上演。

01

林陽的生活，像一臺設(shè)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，精準(zhǔn)，單調(diào)，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偏差。

他三十二歲，未婚，是城東一家不大不小的網(wǎng)絡(luò)公司的技術(shù)支持。

這份工作，說好聽點是網(wǎng)絡(luò)工程師，說難聽點就是個高級接線員。

每天的工作內(nèi)容，就是戴著耳麥，用最平和的語氣，處理全國各地用戶們千奇百怪的網(wǎng)絡(luò)問題。

“您好，請問是重啟路由器了嗎？” 這句話，他一天至少要說五十遍。

他的家，是租在老城區(qū)的一間一室一廳，除了基本的家具電器，你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裝飾品。

書架上沒有小說，全是厚厚的計算機專業(yè)書籍。

墻上沒有照片，只有一張打印出來的世界地圖，上面也沒有任何標(biāo)記。

他對自己很摳門，一件外套能穿好幾年，中午吃飯永遠(yuǎn)是公司樓下的十元快餐。

但在某些方面，他又執(zhí)著得近乎偏執(zhí)。

比如他每天都會花半個小時，把自己的皮鞋擦得一塵不染。

比如他辦公桌上的鍵盤和鼠標(biāo)，永遠(yuǎn)擺放在和桌沿平行的直線上。

同事們都覺得林陽是個好人，但也是個怪人。

他從不參加集體活動，也從不和人聊家長里短。

你跟他聊技術(shù)問題，他能說得頭頭是道，可一旦切換到生活話題，他就立刻變得沉默寡言。

沒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，也沒人知道他那點微薄的工資，都存起來干什么了。

他就像城市里的一粒塵埃，不起眼，也沒人在意。

直到半年前，這粒塵埃，每周都會飄向一個它似乎永遠(yuǎn)不該屬于的地方。

城西，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商業(yè)區(qū)，名車匯聚。

而在所有豪華汽車4S店里，裝修得最氣派，門口石獅子最威武的，就是那家瑪莎拉蒂中心。

每周六下午兩點，林陽都會準(zhǔn)時出現(xiàn)在這里。

像一個虔誠的信徒，去朝拜他的圣殿。

02

蘇晴第一次注意到林陽，是因為他穿得實在太普通了。

在他們這個連空氣中都飄浮著金錢味道的地方，一個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T恤和普通運動鞋的人走進來，就像一滴清水掉進了滾燙的油鍋里，顯得格格不入。

其他的銷售顧問們，有的低頭玩手機，有的互相聊天，心照不宣地把他當(dāng)成了空氣。

只有蘇晴，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，邁著優(yōu)雅的步子，迎了上去。

“先生您好，歡迎光臨，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？”

蘇晴是店里的銷售冠軍，她的成功秘訣之一，就是從不以貌取人。

她見過穿著背心拖鞋的大老板，也見過西裝革履卻連首付都湊不齊的偽富豪。

“你好?！?林陽的聲音很平靜，“我想試駕一下那款總裁轎車。”

蘇晴心里微微一驚。

總裁，是瑪莎拉蒂的旗艦D級車，他指的那臺是頂配，落地價接近三百萬。

這可不是隨便一個車迷敢開口試駕的車型。

但她臉上依舊掛著完美的職業(yè)微笑。

“好的先生，我們這款是3.0T V6高功率版本，請您這邊出示一下駕照，我為您安排?！?/p>

手續(xù)辦得很順利。

坐進駕駛室，林陽沒有立刻啟動車子。

他伸出手，指尖輕輕地劃過中控臺的實木飾板，感受著真皮方向盤的縫線。

他的動作很輕，眼神專注，像是在撫摸一件藝術(shù)品。

試駕開始后，林陽開得很穩(wěn)。

他不飆車，也不炫技，只是在規(guī)定的路線上，不急不緩地行駛著。

但他問的問題，卻讓蘇晴收起了所有的輕視。

“這款車在時速八十公里勻速行駛時，發(fā)動機的轉(zhuǎn)速能穩(wěn)定在多少？”

“它的懸掛系統(tǒng)在過連續(xù)減速帶的時候，后排的濾震效果和前排差異大嗎？”

這些問題，都不是普通車迷會問的，而是真正的潛在車主，才會關(guān)心到的細(xì)節(jié)。

蘇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，專業(yè)而詳細(xì)地一一解答。

試駕結(jié)束，回到展廳。

林陽把車鑰匙還給蘇晴，很認(rèn)真地看著她。

“謝謝你，蘇小姐，你很專業(yè)。車是好車?！?/p>

說完，他便轉(zhuǎn)身離開了，沒有問價格，也沒有問優(yōu)惠，干脆得讓蘇晴有些措手不及。

“晴姐，怎么樣？又一個過干癮的吧？” 一個年輕的銷售湊過來說風(fēng)涼話。

蘇晴搖了搖頭，看著林陽消失在門口的背影，第一次，她感覺自己有點看不透一個客戶了。

03

蘇晴本以為，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接待，很快就會被遺忘。

但她錯了。

第二個星期六下午，同樣的時間，林陽又來了。

他徑直走到蘇晴面前，像個老朋友一樣打了聲招呼。

“蘇小姐，你好。我還想再試駕一下那款總裁。”

蘇晴的笑容里，多了一絲詫異，但還是客氣地接待了他。

這一次，流程和上次一模一樣。

試駕，開一圈，問幾個更細(xì)致的問題，回來，說一句“謝謝”，然后走人。

第三個星期，第四個星期……

當(dāng)林陽第五次出現(xiàn)在店里的時候，他已經(jīng)不再需要開口了。

蘇晴一看到他，就會主動拿出那臺總裁的鑰匙。

兩個人的交流，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。

但是，店里其他人看他們的眼神，開始變了。

如果說一開始是看熱鬧，那么現(xiàn)在，就變成了赤裸裸的嘲諷。

“哎，你們看，‘試駕哥’又來找他的專屬司機了?！?/p>

“蘇晴也真是好脾氣，被人這么消遣，還能每周笑臉相迎?！?/p>

這些話，或多或少地傳進了蘇晴的耳朵里。

她不是不在意，只是心里的那份不甘和好奇，壓過了所有的委屈。

她不相信，一個人會無聊到，花半年時間，每周浪費三個小時的交通，只為了來開二十分鐘的車。

這背后，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。

經(jīng)理王總也終于坐不住了。

他把蘇晴叫到辦公室，指著電腦上的數(shù)據(jù)，臉色很不好看。

“小蘇，你自己看看，這臺總裁的試駕車，半年跑了三千公里，那個姓林的，一個人就占了一半！”

“他到底什么來頭？你問清楚沒有？他要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商業(yè)間諜，你負(fù)得起這個責(zé)任嗎？”

蘇晴低著頭，“王總，我覺得他不像……”

“你覺得？” 王總打斷她，“我要的不是你覺得，我要的是訂單！是業(yè)績！”

“我再給你一個月時間。一個月后，他要是再不買，你就把他給我拉進黑名單！”

蘇晴走出經(jīng)理辦公室，感覺心里堵得慌。

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，產(chǎn)生了懷疑。

難道，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？

04

林陽的試駕次數(shù)，像里程表上的數(shù)字一樣，持續(xù)不斷地向上滾動。

三十次，四十次，五十次……

他成為了整個汽車城的一個謎，一個傳說。

甚至有其他品牌的銷售，會在周六下午特意跑到瑪莎拉蒂的門口，就為了一睹“試駕哥”的風(fēng)采。

而蘇晴，則從最初的銷售冠軍，慢慢變成了大家同情和嘲笑的對象。

她的壓力越來越大。

這種壓力，不僅來自于同事的目光和經(jīng)理的警告，更來自于林陽那深不見底的沉默。

她試過所有的方法。

她跟他聊過行情，暗示過最近的優(yōu)惠力度很大。

她跟他聊過生活，試圖找到一些共同話題來拉近距離。

但林陽就像一個絕緣體，無論蘇晴怎么努力，他都只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
“林先生，您這么喜歡這款車，為什么不考慮入手一臺呢？我可以幫您申請到最大的折扣?！?/p>

“我還在考慮?！?林陽的回答永遠(yuǎn)是這一句。

有一次，蘇晴終于忍不住了。

“林先生，您到底在考慮什么呢？您已經(jīng)試駕了五十多次，對這臺車的了解，可能比我們的培訓(xùn)師還要深刻。”

林陽握著方向盤，目視前方，沉默了很久。

就在蘇晴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，他才輕輕地說了一句。

“我在等一個時機?！?/p>

“什么時機？” 蘇晴追問。

林陽卻沒有再說話。

這句沒頭沒尾的話，讓蘇晴心里的謎團，變得更大了。

后來，林陽還養(yǎng)成了一個新的習(xí)慣。

他會隨身帶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。

每次試駕回來，他都會在展廳的休息區(qū)坐一會，拿出本子和筆，在上面寫寫畫畫。

蘇晴好奇地湊過去看過一次。

上面畫的不是車，而是一些復(fù)雜的線路圖和數(shù)據(jù)流，她完全看不懂。

這讓她更加堅信，這個男人，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技術(shù)支持那么簡單。

他神秘，執(zhí)著，像一個潛伏的獵人，在耐心等待著他的獵物。

而她，似乎就是這場漫長等待中，唯一的見證者。

05

第六十六次。

當(dāng)林陽再次推開展廳大門的時候，蘇晴看了一眼日歷。

距離經(jīng)理給她的最后期限，只剩下今天了。

她的心情，差到了極點。

今天早上，經(jīng)理又找她談了話，語氣前所未有的嚴(yán)厲。

“蘇晴，今天是他最后一次機會，也是你最后一次機會。”

“如果今天他再不簽單，從明天開始，你就不用再負(fù)責(zé)銷售了，去前臺當(dāng)接待吧?！?/p>

從銷售冠軍，到前臺接待。

這對于心高氣傲的蘇晴來說，是比直接開除她還要大的侮辱。

她把所有的怨氣，都?xì)w結(jié)到了林陽身上。

她覺得，這個男人就是個魔鬼，是來毀掉她事業(yè)的。

所以，當(dāng)林陽像往常一樣，平靜地提出試駕請求時，蘇晴沒有給他好臉色。

她一言不發(fā)地辦完手續(xù)，一路上把車開得飛快，有好幾次都差點超速。

回到店里，停好車。

林陽解開安全帶，正準(zhǔn)備像往常一樣，說一句“謝謝”然后離開。

蘇晴猛地轉(zhuǎn)過身，胸口劇烈地起伏著，擋在了他的面前。

“林陽！” 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他。

她的眼睛里，布滿了血絲，是憤怒，是委屈，也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。

“今天，是你第六十六次試駕這臺車了?！?/p>

林陽看著她，似乎從她的語氣里，感受到了一絲不同尋常。

蘇晴看著他那張永遠(yuǎn)波瀾不驚的臉，心里的所有防線，在這一刻徹底崩潰。

她自嘲地笑了一聲，笑聲里帶著哭腔。

“我陪你玩了這么久，也該夠了。今天我就把話說明白了吧?！?/p>

她往前走了一步，逼視著林陽的眼睛。

“你不是喜歡這臺車嗎？行！我給你一個最終方案！”

“你今天，現(xiàn)在，立刻下單買了這臺車?！?/p>

“我就辭職，跟你走！”

這句話，她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
整個展廳，瞬間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。
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像聚光燈一樣，打在了這兩個人身上。

大家都在等著看林陽的反應(yīng)。

他會尷尬地落荒而逃嗎？

還是會惱羞成怒地反唇相譏？

林陽看著眼前這個瀕臨爆發(fā)的女人，她的眼睛又紅又亮，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小獸。

他沉默了幾秒鐘。

然后，他用一種平淡到近乎冷漠的語氣，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。

“成交?！?/p>

蘇晴的大腦一片空白。

她以為自己出現(xiàn)了幻聽。

只見林陽繞過她，徑直走向了前臺的收款處。

他對一臉錯愕的財務(wù)經(jīng)理說。

“這臺車，我買了，全款?！?/p>

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銀行卡，遞了過去。

財務(wù)經(jīng)理帶著一絲輕蔑的笑容接過了卡。

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人他見多了，八成是余額不足。

他慢悠悠地在POS機上輸入了二百八十八萬的價格。

“先生，請輸密碼?！?/p>

林陽按下六個數(shù)字。

POS機短暫的沉默后，發(fā)出了一聲清脆的“滴”聲。

緊接著，一張長長的簽購單，被打了出來。

交易成功。

整個世界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。

所有嘲笑的表情，都僵在了臉上。

蘇晴像一尊雕塑一樣，傻傻地站在原地，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(fā)生的事情。

林陽拿回自己的卡，把簽購單揣進口袋。

他轉(zhuǎn)過身，走到蘇晴面前。

他看著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，眉頭微皺。

“愣著干嘛，跟我走啊?！?/strong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