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“媽,我念給你聽!”
昏暗的土屋里,李耀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,他手里捏著一張薄薄的、卻仿佛有千斤重的紅紙。
“是……是啥?”林秀從灶臺后探出頭,她的聲音干澀而沙啞,像是許久沒有好好說過話。多年的禁錮讓她對外界的一切都帶著驚恐和不安。
“是大學(xué)!媽,我考上大學(xué)了!”李耀祖幾乎是喊出來的,這個消息像一道驚雷,劈開了籠罩這個家二十年的死寂。
林秀臉上的表情凝固了,隨即,渾濁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。她想站起來,想去摸摸那張紅紙,也想去抱抱自己的兒子。但是她剛一動,腳踝處就傳來一陣冰冷而熟悉的金屬碰撞聲,那條銹跡斑斑的鐵鏈,像一條忠誠的毒蛇,將她死死地鎖在原地。
01
這道鎖鏈,林秀已經(jīng)戴了整整二十年。
二十年前,她還叫林秀,是一個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南方姑娘。她被人從鎮(zhèn)上騙走,幾經(jīng)轉(zhuǎn)手,最后被賣到了這個叫不出名字的深山里。買她的是李家的男人,一個沉默寡言,但眼神像狼一樣兇狠的漢子。
她初到這里的時候,哭過,鬧過,也跑過。
第一次跑,是在一個下著暴雨的深夜。她撬開松動的窗戶,赤著腳沖進(jìn)了泥濘的山林里。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,她分不清方向,只知道拼命地往山下跑。她以為自己能逃出去,能回到那個有爸媽的家里。但是,她對這片山林太陌生了。天亮的時候,李家男人帶著村里的幾條惡犬,輕而易舉地在山溝里找到了發(fā)著高燒、渾身是泥的她。
那一次,她被拖了回來,迎接她的是一頓毒打和腳上這副沉重的鐐銬。
“再跑,打斷你的腿?!蹦腥藧汉莺莸貋G下這句話。
從那天起,她的世界就只剩下這間不到十平米的昏暗小屋。吃飯,睡覺,都在這條鎖鏈的范圍內(nèi)。她的活動半徑,就是從床到灶臺的這幾步路。
一開始,她還想著死。她試過絕食,試過用頭撞墻。但是婆婆,也就是李家老母,總有辦法讓她活下去。那個精瘦的老太太,眼神像鷹一樣銳利,她會捏著林秀的下巴,把稀飯硬生生地灌進(jìn)她的嘴里。
“想死?沒那么容易?!逼牌诺穆曇粝裆凹堃粯哟植?,“你是我李家用半輩子積蓄買來的,你的命是李家的,你要死,也得給我們李家生了根再死?!?/p>
林秀的希望,就在這一次次的掙扎和失敗中,被磨得干干凈凈。她不再哭鬧,也不再想著逃跑,整個人像一潭死水,眼神空洞,對一切都失去了反應(yīng)。她覺得自己這輩子,就要爛在這里了。
轉(zhuǎn)機(jī)發(fā)生在被賣來的第二年,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懷孕了。
這個孩子的到來,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投下了一顆石子。林秀的內(nèi)心是復(fù)雜的,她痛恨這個孩子血緣的另一半,但身體里孕育一個新生命的感覺,又讓她麻木的心有了一絲奇異的觸動。
十月懷胎,她生下了一個男孩。婆婆抱著孩子,臉上露出了二十年來對她的第一個笑容,雖然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。
“好,好,我李家有后了!”婆婆給孩子取名,李耀祖。光宗耀祖,這個名字寄托了這家兩代人最樸素也最沉重的期望。
有了李耀祖之后,林秀的生活似乎有了一點點不同。男人打她的次數(shù)少了,婆婆給她的飯菜里,偶爾也能見到一點肉末。但腳上的鎖鏈,卻從未松開過。婆婆看她看得更緊了,好像她是什么會下金蛋的母雞,既要利用,又要提防。
林秀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兒子身上。這個孩子,是她在這片絕境里唯一的牽掛,也是她唯一能感知到自己還“活著”的證明。她不識字,但她知道讀書是走出這座大山的唯一希望。
李耀祖很小的時候,林秀就用一種近乎偏執(zhí)的方式,逼著他學(xué)習(xí)。她自己不懂,就求著婆婆,讓孩子去村里唯一的小學(xué)念書。
“念書?念書能當(dāng)飯吃?”婆婆一開始不同意,“將來還不是在地里刨食的命?!?/p>
“媽,讓他去吧?!绷中愎蛟诘厣?,抱著婆婆的腿,“耀祖聰明,他不一樣。他要是出息了,也是您的福氣啊?!?/p>
或許是“福氣”兩個字打動了婆婆,或許是她也想看看這個孫子到底能有多大出息,她最終同意了。
李耀祖沒有辜負(fù)林秀的期望。他從小就比同齡的孩子安靜,也更聰明。別的孩子在山里瘋跑的時候,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門檻上,看那些林秀從村里老師那里求來的、已經(jīng)翻得卷了邊的舊書。他的成績一直是學(xué)校第一,從小村到鎮(zhèn)上,一路念上去,獎狀貼滿了半面墻。
這些獎狀,是林秀在這暗無天日的生活里,唯一的光。每當(dāng)李耀祖拿回一張新的獎狀,林秀都會小心翼翼地接過來,用衣角擦了又擦,然后讓兒子念給她聽上面的字。她聽不懂那些復(fù)雜的夸獎,但她知道,這代表著她的兒子又向山外的世界邁進(jìn)了一步。
為了兒子,她可以忍受一切。她忍受著婆婆的監(jiān)視和咒罵,忍受著村民們異樣的眼光。村里人都知道她是被買來的,背后都叫她“瘋婆子”。李耀祖上學(xué)后,也有些不懂事的孩子會當(dāng)著他的面嘲笑他。
“李耀祖,你媽是瘋子,被鐵鏈鎖著的!”
每次聽到這些,李耀祖都只是沉默地走開,從不還口,但他的拳頭總是握得緊緊的?;氐郊?,他會一言不發(fā)地坐上很久。林秀看在眼里,痛在心里。她知道,自己腳上的這條鎖鏈,不僅鎖住了她,也成了兒子心頭的一根刺。
她變得更加順從,更加安靜,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“正?!钡哪赣H。她希望用自己的卑微,去換取兒子在外面的一點點體面。
幾年前,買她的那個男人在一次上山打獵時,失足摔下了懸崖,死了。
林秀以為自己的機(jī)會來了。男人死了,這個家里只剩下一個年邁的婆婆和一個尚未成年的兒子。她覺得,只要自己開口,或許就能換來自由。
但是,她錯了。
02
男人下葬的第二天,婆婆就當(dāng)著她的面,把那條鎖鏈檢查了一遍,還換上了一把更結(jié)實的銅鎖。
“你男人是死了,但你還是李家的人,耀祖的媽?!逼牌爬淅涞卣f,“別動那些不該有的心思。耀祖馬上要考高中了,正是要勁的時候,你敢出一點岔子,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,也不會讓你好過?!?/p>
林秀的心,徹底冷了。她明白了,在這個家里,她不是誰的妻子,她只是一個會生養(yǎng)、能延續(xù)香火的“東西”。只要李耀祖還需要她這個“媽”,她就永遠(yuǎn)別想離開。
于是,她把最后的、也是全部的希望,都壓在了李耀祖身上。她想,等兒子長大了,考上大學(xué)了,有出息了,他一定會明白事理,他會帶著自己離開這個地獄。他會解開自己腳上的鎖鏈,帶自己回家。
這個念頭,支撐著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絕望的日夜。
現(xiàn)在,錄取通知書終于來了。二十年的等待,二十年的煎熬,似乎終于看到了盡頭。林秀看著兒子那張因興奮而漲紅的臉,覺得過去所有的苦難,都值了。
李耀祖考上大學(xué)的消息,像長了翅膀,一天之內(nèi)就飛遍了整個村子。
李家那破舊的土屋門檻,一下子被踏平了。村長來了,提著一籃子雞蛋。鄰居們來了,帶著滿臉羨慕的笑容。他們嘴里說著恭喜的話,眼睛卻都好奇地往屋里瞟,想看看那個傳說中被鎖了二十年的“大學(xué)生他媽”。
婆婆一輩子沒這么風(fēng)光過。她穿著自己最好的那件藍(lán)布褂子,坐在堂屋的中央,滿臉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。她一遍又一遍地跟人說,自己的孫子多有出息,將來是要做大官的。
林秀依舊被鎖在里屋,但她能聽到外面的喧鬧。她從門縫里,看著婆婆那張容光煥發(fā)的臉,心里五味雜陳。她知道,從這一刻起,這個家里的權(quán)力天平,開始發(fā)生微妙的傾斜。
果然,到了晚上,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,婆婆端著一碗臥了兩個雞蛋的白面條,走進(jìn)了林秀的房間。這是二十年來,婆婆第一次親手給她做飯。
“吃吧。”婆婆把碗重重地放在灶臺上,語氣依舊沒什么溫度。
林秀沒有動,她只是看著婆婆。
婆婆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,她從懷里掏了半天,掏出一串黑乎乎的、帶著體溫的鑰匙。她走到林秀跟前,蹲了下來。
“咔噠”一聲。
那聲清脆的金屬開鎖聲,在寂靜的夜里,顯得格外清晰。
林秀感覺腳踝猛地一松,那條糾纏了她二十年、早已長進(jìn)她骨肉里的冰冷鐵鏈,終于掉在了地上。
她愣住了,完全不敢相信。她緩緩地抬起腳,又放下,再抬起。腳踝上那圈深色的、磨得發(fā)亮的皮膚暴露在空氣里,感覺又冷又空,讓她極不適應(yīng)。
她自由了?
“耀祖出息了,成了我們村飛出去的第一個金鳳凰。”婆婆站起身,居高臨下地看著她,“以后,你就是大學(xué)生的媽了。在村里,沒人敢再說三道四。這鎖,我給你開了?!?/p>
林秀的眼淚又一次涌了上來,但這一次,是喜悅的,是激動的。她想說聲謝謝,喉嚨里卻像堵了棉花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“你別高興得太早?!逼牌畔乱痪湓?,又像一盆冷水澆了下來,“我告訴你,開了鎖,不代表你就能走了。耀祖要去城里念書,四年,那得花多少錢?家里不能亂,他的名聲更不能有半點污點。你要是敢跑,敢動什么歪心思,敗壞了他的前途,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?!?/p>
林秀的心沉了下去。她明白了,這根本不是解放,這只是一場交易。婆婆不是出于善心,而是為了她那個“光宗耀祖”的孫子。她解開的是有形的鎖鏈,卻給她套上了一副無形的、更沉重的枷鎖——李耀祖的前途。
但是,林秀還是點了點頭。她不在乎婆婆的動機(jī),只要腳上的鎖鏈沒了,她就有機(jī)會。她已經(jīng)不是二十年前那個無知軟弱的姑娘了。二十年的囚禁,讓她學(xué)會了忍耐和偽裝。
她低著頭,用一種極其順從的語氣說:“媽,你放心,我不跑。耀祖是我的命根子,我不會害他的。”
婆婆滿意地點了點頭。“你知道就好。把面吃了,明天起,家里的活你多干點。耀祖要走了,得給他準(zhǔn)備好東西?!?/p>
說完,婆婆轉(zhuǎn)身走了出去,沒有再看她一眼。
林秀端起那碗面,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。面條很香,雞蛋很嫩,但她吃得滿嘴都是淚水。這是她二十年來吃得最香的一頓飯,也是她二十年來,第一次為自己流下希望的眼淚。
03
從第二天起,林秀真的像換了一個人。
她開始走出那間小屋,在院子里、在廚房里忙碌。她把整個家打掃得干干凈凈,把李耀祖要帶走的衣服洗了又洗,曬了又曬,疊得整整齊齊。她跟著婆婆去村里的集市買東西,學(xué)會了怎么討價還價。
一開始,她的腿腳因為常年不活動,走起路來還有些不穩(wěn)。村里人見到她,還是會投來異樣的目光,在背后指指點點。
“你看,就是她,瘋婆子出來了?!?/p>
“聽說她兒子考上大學(xué)了,婆婆才把她放出來的?!?/p>
林秀對這些充耳不聞。她低著頭,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。她的臉上總是帶著一絲謙卑而討好的微笑,對誰都客客氣氣的。慢慢地,村里人對她的議論也少了。他們覺得,這個女人被關(guān)了二十年,已經(jīng)徹底被磨平了棱角,認(rèn)命了。
婆婆對她的表現(xiàn)很滿意,對她的看管也漸漸放松了。有時候,甚至?xí)o她幾塊錢,讓她自己去村口的小賣部買點針頭線腦。
沒有人知道,林秀那顆沉寂了二十年的心,正在秘密地、瘋狂地跳動著。
每一次去集市,她都在默默地記路。哪條路通向山外,哪條路可以搭上過路的車。每一次婆婆給她買菜的錢,她都會偷偷地藏起幾毛、一塊。她在家里的一個舊瓦罐底下,挖了一個小洞,把那些皺巴巴的毛票、硬幣,一點一點地塞進(jìn)去。
這些錢,是她的希望,是她逃離這里的路費。
她計劃好了一切。等李耀祖走了,婆婆年紀(jì)大了,對她的防備心會降到最低。到那時,她就找一個機(jī)會,帶著她積攢的這點錢,永遠(yuǎn)地離開這里。
她要去尋找自己的家。二十年了,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否還健在,不知道家鄉(xiāng)變成了什么樣子。但那個模糊的、溫暖的記憶,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。
她對李耀祖,傾注了全部的母愛。她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,晚上在他燈下讀書時,會默默地給他端去一碗熱湯。她看著兒子日益成熟的臉龐,心里充滿了驕傲和期待。
她覺得,兒子是愛她的,是感激她的。他只是因為從小生活在這個環(huán)境里,不善于表達(dá)。等他到了山外的世界,接受了高等教育,他會更深刻地理解自己的苦難,會支持自己去尋找幸福。
李耀祖對母親的“自由”和突如其來的關(guān)懷,表現(xiàn)得很平靜。他接受了母親所有的好,但很少主動和她交流。大多數(shù)時候,他只是安靜地看書,或者一個人坐在院子里,望著遠(yuǎn)方的山發(fā)呆。
有一次,林秀正在院子里縫補(bǔ)李耀祖的舊衣服,李耀祖忽然走到她身邊,問:“媽,你在這里……過得好嗎?”
林秀手一抖,針扎進(jìn)了指頭。她把手指含在嘴里,抬頭看著兒子,看到他眼中有一種自己看不懂的復(fù)雜情緒。
她笑了笑,說:“好,怎么不好。看著你一天天長大,有出息,媽比什么都高興?!?/p>
李耀祖“哦”了一聲,沒再說什么,轉(zhuǎn)身回了屋。
林秀看著他的背影,心里卻泛起一絲不安。她總覺得,兒子看她的眼神,不像是在看一個母親,更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。但這絲不安很快就被即將到來的自由的喜悅沖散了。她想,是自己太多心了。耀祖是她的兒子,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,他怎么會不向著自己呢?
李耀祖出發(fā)去大學(xué)的日子,定在八月底。
前一天晚上,婆婆殺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雞,燉了一大鍋雞湯。這是這個家最隆重的一頓飯。
飯桌上,氣氛有些沉悶。婆婆不停地給李耀祖夾雞腿,嘴里絮絮叨叨地囑咐著。
“耀祖啊,到了城里,可不比在家里。要好好學(xué)習(xí),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。錢要省著點花,家里給你湊這點學(xué)費不容易。將來出人頭地了,當(dāng)了大官,掙了大錢,別忘了你奶奶,也別忘了你媽?!?/p>
李耀祖一邊吃,一邊嗯嗯地應(yīng)著,臉上沒什么表情。
林秀沒怎么吃東西,她一直在旁邊看著兒子。她的心里,一半是兒子即將遠(yuǎn)行的不舍,一半是自己即將重獲自由的激動。她將自己這些天攢下的所有錢,用一塊干凈的手帕,仔仔細(xì)細(xì)地包了好幾層。那錢不多,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塊,卻是她的全部家當(dāng)。
飯后,李耀祖回屋收拾行李。林秀跟了進(jìn)去,把那個小小的錢包塞到兒子手里。
“耀祖,這個你拿著?!彼穆曇粲行┌l(fā)顫,“媽也沒什么本事,就這點錢,你到學(xué)校買點用的,別委屈了自己。”
李耀祖捏了捏那個錢包,感覺到了里面硬幣和零錢的厚度。他抬起眼,看了林秀一眼,眼神深邃,看不出情緒。
“嗯。”他只是從喉嚨里發(fā)出了一個單音節(jié),然后就把錢包塞進(jìn)了自己行李的夾層里。沒有一句“謝謝”,也沒有一個多余的表情。
林秀的心,像是被針扎了一下。但她很快又安慰自己,兒子就是這種內(nèi)向的性格,不愛說話。他心里肯定是記著自己的好的。
夜,越來越深。
婆婆年紀(jì)大了,早早就睡下了,鼾聲像拉風(fēng)箱一樣在隔壁響起。
林秀躺在床上,卻毫無睡意。她睜著眼睛,看著窗外那片被月光映成銀灰色的屋檐,心臟“怦怦”直跳。
她計劃好了,今晚就走。
李耀祖明天一早就要去鎮(zhèn)上坐車,等他走了,天也亮了,自己再想走就難了。只有趁著現(xiàn)在,所有人都睡熟了,才是最好的時機(jī)。
她聽著隔壁的鼾聲,又側(cè)耳聽了聽李耀祖房間的動靜。里面一片寂靜,想來也睡著了。
她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,連鞋都沒敢穿。她從床下的一個破洞里,摸出了自己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一個小包袱。里面只有一件換洗的舊衣服,和兩個早上藏起來的、已經(jīng)冷掉的紅薯。
這就是她為自己的新生,準(zhǔn)備的全部行囊。
她赤著腳,像一只貓一樣,一步一步地挪到門邊。每一步,都踩在自己心跳的鼓點上。她不敢呼吸,生怕發(fā)出一丁點聲音。
門軸有些舊了,她知道一推就會發(fā)出“吱呀”的聲響。她從水缸里舀了一點水,小心翼翼地淋在門軸上,這是她白天就觀察好的。
她把手搭在門栓上,緩緩地、一點一點地往上提。
門栓被抽開了。
她輕輕地拉開一道門縫,夜里清涼的風(fēng)灌了進(jìn)來,讓她一陣哆嗦。她探出頭,看了看院子,月光下空無一人。
成功就在眼前。
她壓抑住內(nèi)心的狂喜,側(cè)著身子,從門縫里擠了出去。只要穿過這個院子,跑出村口,沿著那條她早已在心里演練過無數(shù)遍的小路,就能到通往鎮(zhèn)上的公路。到了那里,天亮后,她就可以搭上車,離開這座囚禁了她二十年的牢籠。
她回過頭,最后看了一眼那間她住了二十年的、黑暗的小屋。再見了,這個地獄。
04
可正當(dāng)她轉(zhuǎn)過身,準(zhǔn)備邁開腳步逃離時,心卻猛地一沉。
在院子的大門前,月光之下,一個黑漆漆的人影,像一尊雕像,一動不動地?fù)踝×怂娜ヂ贰?/p>
林秀的血液,瞬間凝固了。她嚇得差點叫出聲來,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。
那個人影,緩緩地轉(zhuǎn)過身來。
借著月光,林秀看清了他的臉。
是李耀祖。
他沒有睡。他一直站在那里,好像已經(jīng)等了很久。
林秀徹底慌了,她下意識地把手里的小包袱往身后藏,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,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解釋道:“耀……耀祖,我……我沒想干啥,我就是……睡不著,出來透透氣?!?/p>
李耀祖的臉上,沒有了白天面對親戚鄰里時的那種靦腆和喜悅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陰冷和狠厲。那神情,像極了他已經(jīng)死去的父親,也像極了那個精于算計的奶奶。
他沒有理會林秀的解釋,目光越過她,落在了她身后那個小小的包袱上。
他忽然笑了,那笑聲在寂靜的夜里,顯得格外刺耳,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鄙夷和嘲諷。
他一步一步地向林秀逼近,林秀被他逼得一步一步后退。李耀祖把臉湊近她,壓低了聲音,那話語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,一刀一刀地凌遲著林秀的心。
“透氣?我前腳準(zhǔn)備去上學(xué),你后腳就想跟野男人跑了,是嗎?”
“我爸死了,奶奶老了,這個家怎么辦?你走了,誰來照顧我們?我上大學(xué)的錢找誰要?”
林秀徹底僵住了,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。她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,這個她用二十年血淚澆灌出的“希望”。
李耀祖見她不說話,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猙獰。他一把奪過林秀身后的包袱,狠狠地摔在地上:“死婆娘,你別想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