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林小姐，你的方案很精彩，未來可期?！苯愕穆曇艉芷届o，打破了會議室里熱烈的氣氛，“但我想問一個私人問題，四年前你用過的一個尾號‘7521’的手機號，為什么畢業(yè)那天，突然就停機了？”

一瞬間，林子涵臉上職業(yè)而自信的笑容，像一塊被重錘砸中的玻璃，寸寸龜裂。

那個被她刻意埋葬在記憶最深處的號碼，帶著那個她最不愿再想起的名字，毫無征兆地，將她從事業(yè)即將起飛的云端，狠狠地拽向了深淵。

01

四年前，一個悶熱的夏天。

“江大哥，錢我收到了！三萬塊，一分不少！太謝謝您了！我……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！”

電話那頭，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，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。

江毅正坐在自己那個不足二十平米的初創(chuàng)公司辦公室里，面前擺著一碗吃到一半的泡面。他笑了笑，聲音溫和。

“收到了就好，子涵。學(xué)費夠了吧？”

“夠了夠了！完全夠了！江大哥，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！”

“別這么說，太夸張了。”江毅拿起筷子，夾了一口面，“我也是從你這個階段過來的，知道不容易。錢的事你不用擔心，專心學(xué)習(xí)，以后有出息了，再幫助其他需要幫助的人，就算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?！?/p>

“我一定會的！江大哥！我發(fā)誓！我以后工作了，第一個月的工資，不，前三個月的工資，全都孝敬您！”林子涵信誓旦旦地說。

江毅失笑地搖了搖頭。

“傻丫頭，我不要你的工資。你好好的，我就高興了。對了，生活費還夠嗎？女孩子上大學(xué)，用錢的地方多，別太省了，苦了自己?！?/p>
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，傳來一陣細微的抽泣聲。

“江大哥……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……”

“因為我差點也上不了大學(xué)?！苯憧粗巴?，眼神有些悠遠，“當年要不是我們村里人東拼西湊，我可能現(xiàn)在還在工地上搬磚呢。我?guī)湍?，就像幫當年的自己?！?/p>

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盒子，打開，里面是一支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鋼筆。

“對了，我給你寄了個小禮物，一支鋼筆，算作開學(xué)賀禮。不是很貴重，但希望它能陪你度過四年的大學(xué)時光，寫下你的未來?！?/p>

“謝謝江大哥！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！謝謝您！”

掛了電話，江毅把剩下半碗泡面吃完，湯都喝得干干凈凈。然后，他打開電腦，繼續(xù)修改著一份產(chǎn)品設(shè)計方案，仿佛剛才那通電話，只是生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。

這四年里，這樣的對話每個月都會發(fā)生。

“江大哥，我入學(xué)生會了！”

“不錯啊，好好鍛煉自己。”

“江大哥，我拿到獎學(xué)金了！我想把錢寄給您……”

“你自己留著當生活費，我為你高興?！?/p>

“江大哥，我戀愛了……他對我很好?！?/p>

“保護好自己，別耽誤學(xué)習(xí)。”

“江大哥，我快畢業(yè)了，正在找工作，感覺壓力好大?！?/p>

“別怕，慢慢來，你這么優(yōu)秀，一定沒問題的?！?/p>

江毅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兄長，用電話線，牽引著一個貧困女孩的大學(xué)人生，為她提供著經(jīng)濟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鼓勵。

他從未要求過任何回報，甚至連見一面的要求都沒提過。

他覺得，這是一個善意的循環(huán)，自己當年受人恩惠，如今再把這份恩情傳遞下去，就足夠了。

他滿心期待著，那個他一直鼓勵的女孩，能有一個光明的未來。

02

林子涵畢業(yè)那天，江毅特意空出了半天時間。

他想給她打個電話，祝賀她順利畢業(yè)，踏上人生的新征程。

他撥通了那個熟悉的，尾號為“7521”的號碼。

“嘟……嘟……對不起，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，請查證后再撥?！?/p>

冰冷的系統(tǒng)提示音，讓江毅愣住了。

空號？

他確認了好幾遍，號碼沒有錯。四年里，他打了無數(shù)次，不可能記錯。

也許是信號不好？或者她換新手機了，舊卡沒用了？

江毅這樣安慰自己。

他打開微信，找到了那個熟悉的，用一朵白色小雛菊做頭像的女孩。

他發(fā)去一條消息：“子涵，畢業(yè)快樂！準備去哪個城市發(fā)展？”

消息發(fā)送。

下一秒，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，彈了出來。

“消息已發(fā)出，但被對方拒收了。”

江毅的心，猛地沉了下去。

他被拉黑了。

電話是空號，微信被拉黑。

那個四年里，對他“感恩戴德”，口口聲聲叫他“再生父母”的女孩，在他資助她完成大學(xué)學(xué)業(yè)的這一天，用最決絕，最利落的方式，切斷了和他之間所有的聯(lián)系。

沒有任何解釋，沒有任何告別。

仿佛它只是一個自動提款機，使用期限一到，便被毫不留情地丟棄。

江毅坐在辦公室里，久久沒有說話。

窗外的陽光照進來，顯得有些刺眼。桌上的那碗泡面，還沒來得及吃，已經(jīng)涼透了。

他想不明白，到底是為什么。

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？還是自己說錯了什么話？

他翻遍了四年的聊天記錄，看到的只有女孩一句又一句的“謝謝江大哥”，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“不用謝，好好學(xué)習(xí)”。

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誕感。

最終，他只是默默地刪掉了那個空號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
就算是一筆失敗的投資吧。

他想。

從此，他再也沒有主動資助過任何一個學(xué)生。那份曾有的熱忱，被一盆冰水，從頭澆到腳，冷得徹骨。

生活還要繼續(xù)，他的公司正處在上升期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操心。

林子涵這個名字，連同那段不算愉快的記憶，被他塵封起來，扔進了記憶的角落。

他以為，他們的人生，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。

03

一年后。

東海市，創(chuàng)科未來大廈，頂層。

寬敞明亮的總裁辦公室里，江毅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，俯瞰著腳下這座繁華的城市。

一年的時間，他的公司“創(chuàng)科未來”憑借一款革命性的智能AI芯片，已經(jīng)從一個名不見經(jīng)傳的小團隊，成長為行業(yè)內(nèi)炙手可熱的獨角獸企業(yè)。

而他，江毅，也從一個蝸居在小辦公室里吃泡面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，變成了別人口中年輕有為的“江總”。

只是，他依舊低調(diào)，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，以至于除了核心圈子，外界很少有人知道“創(chuàng)科未來”的掌舵人究竟是誰。

“咚咚咚?！?/p>

助理小王敲門進來。

“江總，輝煌科技公司的代表到了，正在三號會議室等您?！?/p>

“輝煌科技？”江毅轉(zhuǎn)過身，眉頭微挑。這是一家最近勢頭很猛的營銷策劃公司，以方案大膽、風(fēng)格激進而聞名。

“是的，他們想和我們談?wù)勏乱淮a(chǎn)品‘天穹’系統(tǒng)的市場推廣合作?！毙⊥踹f上一份資料，“這是他們派來的項目負責(zé)人資料，叫林子涵?！?/p>

江毅接過資料的手，在空中停頓了一秒。

林子涵。

這個名字，像一把生銹的鑰匙，猛地撬開了他塵封的記憶。

他翻開資料，第一頁就是一張證件照。

照片上的女孩，穿著一身干練的職業(yè)裝，化著精致的淡妝，笑容自信而得體。

是她。

雖然比記憶中青澀的模樣成熟了許多，但那張臉，那雙眼睛，江毅絕不會認錯。

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。

江毅的嘴角，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。

“我知道了?！彼仙腺Y料，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，“讓技術(shù)部和市場部的總監(jiān)先過去，我稍后就到?！?/p>

“好的，江總。”

小王離開后，江毅在辦公桌后坐下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。

他很好奇，一年不見，這位“優(yōu)秀”的畢業(yè)生，如今變成了什么樣子。

她還記不記得，曾經(jīng)有一個叫江毅的人？

或者，在她看來，那只是一段需要被徹底清除的，不光彩的過去？

更有趣的是，她來自己的公司談業(yè)務(wù)，卻似乎并不知道，這家公司的老板，就是那個被她無情拉黑的“江大哥”。

這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。

而他，江毅，從一個被動的受害者，變成了手握劇本的導(dǎo)演。

“有點意思?！?/p>

江毅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衣領(lǐng)，朝三號會議室走去。

他倒要看看，這場戲，她準備怎么唱。

04

三號會議室里，氣氛正熱烈。

林子涵站在投影幕布前，侃侃而談，自信飛揚。

“……所以，我們輝煌科技為‘天穹’系統(tǒng)量身打造的推廣方案，核心就兩個字——‘破圈’！我們要讓‘天穹’系統(tǒng)，不僅僅是科技愛好者口中的名詞，更要成為普通大眾追捧的潮流！”

她穿著剪裁得體的名牌套裝，手腕上戴著一塊精致的女士手表，舉手投足間，充滿了職場精英的范兒。

“我們的初步規(guī)劃是，線上，聯(lián)合百萬級粉絲的數(shù)碼博主進行矩陣式宣傳；線下，在一線城市的核心商圈，舉辦沉浸式科技體驗展……”

她口若懸河，引用的數(shù)據(jù)和案例信手拈來，顯得專業(yè)而又極具煽動力。

創(chuàng)科未來的幾位總監(jiān)，頻頻點頭，顯然對她的方案頗為認可。

江毅推門進來時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。

他沒有說話，只是悄無聲息地在主位上坐下。

林子涵的演講被打斷，她朝門口看了一眼，目光在江毅臉上一掃而過，沒有絲毫停留，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，便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了PPT上。

她不認識他。

或者說，她認不出，眼前這個穿著定制西裝，氣質(zhì)沉穩(wěn)的“江總”，就是四年前那個在電話里叮囑她“別太省了”的“江大哥”。

也對。

他們從未見過面。她手機里唯一的，可能也是最真實的一張他的照片，或許早在他被拉黑的那一刻，就一同被刪除了。

江毅也不在意，他靠在椅背上，雙手交叉，靜靜地看著她表演。

看著她如何將一個產(chǎn)品包裝得天花亂墜。

看著她如何用專業(yè)的術(shù)語和宏大的前景，來描繪一幅商業(yè)藍圖。

不得不承認，她很優(yōu)秀。

一年的時間，她已經(jīng)褪去了所有的青澀和土氣，變成了一個標準的、光鮮亮麗的都市白領(lǐng)。她的言談舉止，她的野心和欲望，全都寫在了臉上。

演講結(jié)束，會議室里響起一陣掌聲。

“林小姐的方案，確實讓人耳目一新?！笔袌霾靠偙O(jiān)率先開口稱贊。

“是的，非常大膽，也很有吸引力。”技術(shù)部總監(jiān)也附和道。

林子涵微笑著，向眾人頷首致意，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矜持和驕傲。

她的目光，最后落在了始終一言不發(fā)的江毅身上。

“江總，不知您對我們的方案，有什么看法？”她開口問道，語氣不卑不亢。

在她看來，這位年輕的創(chuàng)科未來老板，雖然看起來深沉，但最終也一定會被她專業(yè)的方案所折服。拿下這個項目，不過是時間問題。

江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。

他只是看著她，目光平靜，卻仿佛帶著一種能夠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
他沉默的時間越長，林子涵心里的那份自信，就越是有些動搖。

她開始感到一絲不安。是方案哪里出了問題？還是自己說錯了什么話？

會議室里的氣氛，也因為江毅的沉默，而變得有些微妙起來。

05

終于，江毅開口了。

“林小姐，你的方案很精彩，未來可期?！?/p>

他的聲音很平靜，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。

林子涵緊繃的神經(jīng)稍微松弛了一些，臉上重新掛上了職業(yè)的笑容。

“謝謝江總的認可。我們輝煌科技非常有誠意……”

她的話還沒說完，就被江毅打斷了。

“但我想問一個私人問題，”江毅的目光依舊鎖定著她，“四年前你用過的一個尾號‘7521’的手機號，為什么畢業(yè)那天，突然就停機了？”

轟！

林子涵感覺自己的大腦，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，瞬間一片空白。

尾號“7521”。

那個號碼，那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再被人提起的號碼。

那個代表著她貧窮、卑微、需要靠別人施舍才能活下去的過去的號碼。

她臉上的笑容，瞬間凝固了。

會議室里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，充滿了驚愕和不解。

他們不明白，為什么江總會突然問一個和工作毫不相干，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。

但林子涵明白。

她死死地盯著江毅，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。

一個荒唐到讓她恐懼的念頭，從心底升起。

不……不可能……絕對不可能……

江毅沒有理會她的震驚，也沒有理會其他人的目光。

他緩緩地，從自己西裝的內(nèi)側(cè)口袋里，拿出了一個東西。

那一瞬間，林子涵的整個世界，崩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