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王太太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,熱情地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、鑲著銀邊的相框。
她把它遞到林婉書面前。
“您瞧,我這兒還有一張思嘉小時候的照片?!?/strong>
“那時候就跟您長得一模一樣!”
“這遺傳基因,真是強大!”
林婉書僵硬地伸出手,接過了那張照片。
心里頭,是說不出的憎恨和屈辱。
她想象著那會是一張怎樣陌生的、妖艷的、讓她恨之入骨的臉。
但當她的目光觸及照片上那個抱著小女孩的女人時,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道天雷從頭到腳劈中。
全身的血液,在那一刻都凍住了。
01
林婉書給顧承文沏茶的時候,外頭的陽光正爬過窗臺,給書桌上那疊厚厚的稿紙鍍上了一層金邊。
茶是頂好的龍井,水是山泉水,顧承文專門托人從山里拉回來的。他這人,一輩子就講究這點東西。
水汽氤氳上來,把顧承文那張清瘦的臉龐蒸得有些模糊。他戴著老花鏡,眉頭微微擰著,手里的紅木桿鋼筆在學生的一篇論文上停了很久。
最后,他還是沒落下筆,只是輕輕嘆了口氣,抬頭看見林婉書。
“婉書,坐下歇會兒,這些事我來弄。”
他聲音很輕,像怕驚擾了屋里沉淀了四十年的安寧。
林婉書沒說話,只是笑了笑,把茶杯穩(wěn)穩(wěn)地放在他手邊,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。他一抬手就能拿到,又絕不會碰翻。
這個距離,她拿捏了四十年。
顧承文也笑了,伸手過來,握住她的手。他的手掌干燥又溫暖,指節(jié)因為常年握筆,生著一層薄薄的繭。
“手還是這么涼,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?!?/p>
他嘴里念叨著,起身從沙發(fā)上拿起一條羊絨毯子,仔細地披在林婉書肩上。
陽光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,空氣里浮著書本的紙香,茶葉的清香,還有窗臺上那盆蘭花吐出的幽香。
這就是她的世界,一個被顧承文呵護得密不透風的世界。
他們是八十年代初結(jié)的婚。那時候,顧承文是大學里最年輕的講師,一表人才,引得無數(shù)姑娘側(cè)目。林婉書在校圖書館當個小小的管理員,人安靜,話不多,就喜歡抱著本書坐在角落里。
顧承文說,他第一次見她,就覺得她是從書里走出來的,身上有股墨香。
他們的結(jié)合,在當時被傳為佳話。才子配佳人,天造地設(shè)。
婚后不久,顧承文鄭重地跟她提了一件事,說他想做丁克。
丁克,這個詞在那個年代,像個怪物。周圍的人都覺得顧承文是書讀多了,腦子讀壞了。傳宗接代,那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事。
林婉書的父母更是氣得拍桌子,說她要是敢答應(yīng),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。
可顧承文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緊,眼睛看著她,一字一句地說:“婉書,有你,就是我的全世界。我們的精神世界,遠比一個孩子的哭鬧聲要豐盈。”
林婉書看著他那雙清澈又堅定的眼睛,點了點頭。她信他,從見他的第一眼起,就信他。
為了這個決定,他們幾乎和所有的親戚都疏遠了。那些年,走在單位大院里,背后總有人指指點點。說顧承文自私,說林婉書生不出孩子。
風言風語像刀子,林婉書不是不難過。可每次回家,看到顧承文為她準備好的熱茶,看到他寫在紙上的情詩,她就覺得什么都值了。
她為這份愛情感到驕傲。它不沾染塵世的煙火,純粹得像塊水晶。
大學時的閨蜜蘇晴,是唯一一個為她惋惜的人。蘇晴性子火辣,像一團火,和林婉書的安靜是兩個極端。
“婉書,你這么溫柔,會是個好媽媽的。你再想想,別為了顧承文那點清高,委屈了自己一輩子。”
蘇晴不止一次地勸她。
林婉書只是搖頭。她不覺得委屈。
后來,蘇晴說南京這個地方太小了,容不下她的野心,她要去上海闖蕩。走之前,她抱著林婉書哭了很久。
這一走,就像斷了線的風箏。一開始還通信,后來電話也少了,最后只剩下逢年過節(jié)的一條祝福短信。
02
林婉書對蘇晴的記憶,慢慢淡了,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影子。一個總愛搶她半塊紅薯,笑得沒心沒肺的姑娘。
日子就像那窗外的梧桐樹葉,綠了又黃,黃了又落,一晃就是四十年。
顧承文從講師成了教授,鬢角染了霜。林婉書也從圖書館退休了,眼角添了紋。
他們的家,還是那個樣子。一屋子的書,兩杯清茶,兩個人,一輩子。
今年,顧承文特別高興。他最得意的博士生要畢業(yè)了,叫顧思嘉。這姑娘聰慧過人,論文寫得極好,還沒畢業(yè)就被上海一家頂尖的研究機構(gòu)看中了。
畢業(yè)典禮在上海辦,學校特意邀請顧承文去做導師代表發(fā)言。
顧承文為此興奮了好幾天,卻一反常態(tài),非要林婉書陪他一起去。
“婉書,你得去?!彼阉男欣钕鋸墓褡禹斏夏孟聛恚贿叢林乙贿呎f。
“我去做什么,又不是我的學生畢業(yè)?!绷滞駮诮o蘭花澆水,頭也沒抬。她不喜歡熱鬧,更不喜歡出遠門。
“思嘉是我最優(yōu)秀的學生,她的成就,有我的一半,自然也有你的一半?!鳖櫝形淖哌^來,從身后輕輕環(huán)住她。
“這些年,要不是你在家把一切都打理好,我哪有心思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做學問。你是我背后的支柱,我希望你能在場,分享這份榮耀?!?/p>
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(fā)心,聲音溫存又有力。
林婉書的心一下子就軟了。她這一輩子,最聽不得他這樣說話。
去上海的高鐵很穩(wěn),窗外的風景一晃而過。
顧承文顯得有些心神不寧,和平時那個從容鎮(zhèn)定的大學教授判若兩人。
手機隔一會兒就響一下,他每次都看一眼屏幕,然后起身,走到車廂連接處去接。聲音壓得很低,像是在說什么秘密。
回來的時候,他又會加倍地對林婉書好。一會兒給她削個蘋果,切成小塊用牙簽喂她。一會兒又給她講上海的風土人情,講哪個弄堂里藏著最好吃的小籠包。
林婉書心里覺得有些奇怪,可轉(zhuǎn)念一想,他大概是為即將到來的發(fā)言緊張。畢竟是那樣大的場面,面對那么多優(yōu)秀的后輩。
她便溫柔地拍拍他的手背,說:“別緊張,你講得一向是最好的。”
顧承文愣了一下,隨即緊緊回握住她的手,點了點頭,眼神里有些復雜的東西一閃而過。
上海這座城市,太大,太吵,太亮了。
林婉書跟在顧承文身后,覺得有些喘不過氣。高樓密得像森林,把天空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。人流像潮水,推著她往前走。
她還是喜歡南京。慢悠悠的,像她和顧承文的生活。
畢業(yè)典禮的禮堂很氣派,穹頂高得望不到頭。
林婉書坐在第一排的家屬席上,看著顧承文走上講臺。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,頭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,站在聚光燈下,神采飛揚。
那一刻,林婉書的眼里只有他。四十年前,他就是這樣,站在講臺上,征服了她。四十年后,他依然是她的太陽。
她心里頭,是滿滿的自豪和滿足。
可當她的目光掃過臺下那些年輕的面孔,掃過他們身邊那些滿臉驕傲的父母時,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及的空落,像一根細小的針,輕輕扎了她一下。
如果……如果他們也有個孩子,現(xiàn)在是不是也坐在這里,仰望著自己的父親?
03
這個念頭一冒出來,林婉書自己都嚇了一跳。她趕緊搖搖頭,把這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。
她和顧承文的愛情,是超越這一切的。
典禮結(jié)束,是茶歇會。
衣著光鮮的人們端著香檳,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,談笑風生??諝饫飶浡闼忘c心的甜膩味道。
林婉書有些不適應(yīng),她只想快點回酒店。
就在這時,一個穿著考究,戴著珍珠項鏈的女士,熱情地朝著他們走過來。
“顧教授,您好您好!剛才的發(fā)言真是太精彩了!”女士的聲音很響亮。
顧承文停下腳步,禮貌地和她寒暄。林婉書知道,這是他學生王同學的母親,王太太。
“這位是我的愛人,林婉書?!鳖櫝形膫?cè)過身,把我介紹給她。
王太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,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新大陸。她伸出手,緊緊握住林婉書的手。
“顧夫人,您好!早就聽我們家孩子提起您了,說顧教授常在家里念叨您,把您當寶貝一樣疼著?!?/p>
林婉書有些不好意思,只能微笑著點頭,想謙虛幾句。
王太太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,她忽然拉過身邊一個清麗脫俗的女孩,那女孩眉眼彎彎,氣質(zhì)出眾,正是顧承文口中那個天才學生,顧思嘉。
王太太指著顧思嘉,又看看林婉書,眼神里充滿了驚奇和笑意,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,大聲地打趣道:
“您女兒真像您,都是大才女?!?/p>
這句話,像一顆炸雷,在林婉書耳邊轟然炸開。
她的笑容,瞬間僵在了臉上。
整個世界的嘈雜聲仿佛都消失了,只剩下這句清晰得可怕的話,在她腦子里嗡嗡作響,反復回蕩。
她張了張嘴,喉嚨干得發(fā)疼,艱難地擠出幾個字。
“您……您誤會了,我們沒有孩子。”
顧承文的臉色,“刷”地一下就白了,白得像一張紙。他急忙上前一步,想岔開話題。
“王太太,說笑了。思嘉是我的學生,不是女兒?!彼穆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王太太顯然沒聽出這弦外之音,還以為他們是在謙虛,或者是知識分子特有的那種低調(diào)。
她朗聲笑了起來,那笑聲在林婉書聽來,刺耳極了。
“哎呀,顧教授您就別瞞著了!您對思嘉這孩子比親爹還上心,我們這些家長可都知道!您看,這氣質(zhì),這眉眼,說不是母女誰信???”
王太太越說越來勁,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,她突然想起了什么,熱情地從隨身的皮包里翻找起來。
“您瞧,我這兒還有一張思嘉小時候的照片,那時候就跟您長得一模一樣!這遺傳基因,真是強大!”
她說著,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、鑲著銀邊的相框,像獻寶一樣,遞到了林婉書面前。
那一刻,時間仿佛靜止了。
林婉書能感覺到顧承文投來的、幾乎是哀求的目光。
她也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,手腳冰涼。
她僵硬地伸出手,像個木偶一樣,接過了那張照片。
她的心里,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憎恨和屈辱。這四十年來,她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。
她想象著,那會是一張怎樣陌生的、妖艷的、讓她恨之入骨的臉。一個藏在顧承文背后,她從未知道的女人的臉。
但當她的目光,終于落在那張小小的、已經(jīng)有些泛黃的照片上時,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道天雷從頭到腳劈中,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(jié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