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舊的出租屋里,曾良正用軟布輕輕擦拭著一個相框。
相框里的照片已經(jīng)泛黃,上面是二十多年前工廠開業(yè)時的合影。
蕭玉嬪從廚房端出一碗清湯面,瞥見丈夫又在看那張照片,輕輕嘆了口氣。
“先把面吃了吧,等下又要涼了?!?/p>
她的聲音里帶著久經(jīng)生活打磨后的疲憊。
曾良放下相框,接過面條,兩人相對無言地坐在折疊桌前。
窗外是城中村雜亂的巷道,晾衣繩上掛著的衣物在風(fēng)中搖曳。
這個兩居室的出租屋月租一千二,與他們曾經(jīng)擁有的別墅天差地別。
三年前,他們賣掉了經(jīng)營二十年的工廠,搬到了這里。
沒有人知道,他們的銀行賬戶里靜靜地躺著三千萬存款。
每當(dāng)有人問起為何要過這樣的日子,曾良總是搖搖頭。
“日子過得不容易。”這是他唯一的解釋。
而真相,藏在那個泛黃相框的背后,藏在曾良緊鎖的眉頭里。
蕭玉嬪偶爾會在深夜驚醒,望著天花板發(fā)呆。
她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(jī),或者說,在等待一個人。
一個能讓他們卸下重?fù)?dān),說出全部真相的人。
而這個時機(jī),正隨著一個年輕記者的到來,悄然逼近。
01
曾良的手指輕輕撫過相框玻璃,指尖停留在照片中一個年輕人的臉上。
那是1998年的夏天,他和肖宏志并肩站在新廠房前,笑容燦爛。
那時的他們不會想到,二十年后會是這般光景。
“又在看那張照片了?”
蕭玉嬪端著洗好的衣服走到陽臺,看見丈夫出神的模樣。
曾良沒有回頭,只是輕輕將相框放下。
“你說,要是當(dāng)初我們沒有答應(yīng)肖宏志那個方案,現(xiàn)在會是什么樣?”
蕭玉嬪晾衣服的動作頓了一下,隨即又繼續(xù)忙碌。
“世上沒有后悔藥,想這些有什么用?!?/p>
她的聲音很輕,像是在告訴自己,又像是在勸慰丈夫。
曾良站起身,走到妻子身邊,幫她一起晾衣服。
陽臺很小,兩個人站在一起顯得格外擁擠。
“今天我去了趟銀行,那筆錢還在那里,一分沒動?!?/p>
蕭玉嬪的手微微顫抖,一件襯衫險些掉在地上。
“別提那筆錢,我一想到就心里發(fā)慌?!?/p>
曾良嘆了口氣,不再說話。
晾完衣服,蕭玉嬪開始準(zhǔn)備午飯。
廚房里只有基本的調(diào)料,她熟練地炒著青菜,動作麻利。
誰能想到,三年前她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老板娘。
“下午我去菜市場看看,能不能買點便宜的排骨?!?/p>
曾良坐在沙發(fā)上,看著妻子忙碌的背影。
“別太省了,該花的還得花?!?/p>
蕭玉嬪扭頭看了他一眼,嘴角扯出一絲苦笑。
“三千萬在賬上不動,我們卻要在這里數(shù)著硬幣過日子,真是諷刺?!?/p>
曾良沉默了,他知道妻子心里的委屈。
午飯很簡單:一碟炒青菜,一碟咸菜,兩碗米飯。
兩人默默吃著飯,只有筷子碰碗的輕微聲響。
“叮咚——”
門鈴聲打破了沉寂。
蕭玉嬪疑惑地看向丈夫:“這個點,會是誰?”
曾良放下碗筷,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向外看。
門外站著一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太太,手里端著一個碗。
“是隔壁的王阿姨?!?/p>
曾良打開門,露出溫和的笑容。
“王阿姨,您怎么來了?”
王淑英笑瞇瞇地遞過手里的碗。
“我今天包了點餃子,多煮了一些,給你們嘗嘗?!?/p>
碗里整齊地排列著十幾個白白胖胖的餃子,還冒著熱氣。
蕭玉嬪趕緊接過碗,連聲道謝。
“王阿姨您太客氣了,快請進(jìn)來坐坐?!?/p>
王淑英擺擺手:“不打擾你們吃飯了,我就是順路送過來?!?/p>
她看似隨意地朝屋里掃了一眼,目光在簡單的家具上停留片刻。
“你們慢慢吃,我回去了。”
送走王淑英,蕭玉嬪關(guān)上門,神色復(fù)雜。
“這已經(jīng)是這個月第三次送吃的來了?!?/p>
曾良拿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,是韭菜雞蛋餡的。
“老人家一片好心,別多想。”
蕭玉嬪站在窗前,看著王淑英回到隔壁院子。
“我總覺得她看我們的眼神不太對勁,好像知道什么似的。”
曾良吃完一個餃子,擦了擦嘴。
“咱們又沒做虧心事,怕什么?!?/p>
話雖這么說,但他的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那個泛黃的相框。
相框里,肖宏志的笑容依舊燦爛,仿佛在嘲諷著現(xiàn)在的他們。
蕭玉嬪拿起一個餃子,慢慢吃著,思緒飄向了遠(yuǎn)方。
那些在工廠里的日子,那些工人們的笑臉,還有那個改變一切的雨天。
她的手微微顫抖,餃子險些掉在桌上。
“怎么了?”曾良關(guān)切地問。
“沒事,就是有點累了。”蕭玉嬪勉強(qiáng)笑了笑。
但他們都明白,疲憊的不是身體,而是那顆承載了太多秘密的心。
傍晚時分,曾良獨自出門散步。
這是他每天的習(xí)慣,在城中村的小巷里走走看看。
路過的小店老板們都會跟他打招呼,大家都喜歡這個溫和的中年人。
沒有人知道,這個看似普通的租戶,曾經(jīng)是一家?guī)装偃斯S的老板。
更沒有人知道,他的賬戶里有一筆足以買下半個城中村的巨款。
曾良走到巷口的小賣部,買了一包最便宜的香煙。
店主老王笑著搭話:“曾先生,今天氣色不錯啊。”
“還行,老王你這煙是不是又漲價了?”
“可不是嘛,什么都漲,就工資不漲?!?/p>
曾良點點頭,撕開煙盒,點燃一支煙。
煙草的辛辣味讓他稍微平靜了一些。
這時,他的手機(jī)震動起來,是一個陌生號碼。
曾良猶豫了一下,還是接了起來。
“您好,是曾良先生嗎?我是都市晚報的記者唐欣雅?!?/p>
曾良的手一抖,煙灰落在鞋面上。
“對不起,你打錯了。”
他迅速掛斷電話,手心冒出冷汗。
這是第幾個了?自從那篇報道出來后,總有記者找上門來。
他掐滅香煙,快步往家走去。
必須告訴玉嬪,又有人找來了。
天色漸暗,出租屋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微弱。
曾良推開家門,看見妻子正在擦拭那個泛黃的相框。
她的動作很輕,像在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。
“玉嬪,剛才有記者給我打電話了?!?/p>
蕭玉嬪的手停在半空,相框差點滑落。
“是誰告訴他們的?我們明明已經(jīng)這么小心了?!?/p>
曾良搖搖頭,無力地坐在沙發(fā)上。
“紙包不住火,那么多錢在銀行里,總會有人知道的?!?/p>
蕭玉嬪放下相框,走到丈夫身邊坐下。
“那我們該怎么辦?總不能一直躲下去?!?/p>
曾良握住妻子的手,發(fā)現(xiàn)她的手冰冷。
“再等等,等到合適的時候,我們就...”
他的話沒有說完,但蕭玉嬪明白他的意思。
等到該還的債都還清,等到該等的人出現(xiàn)。
窗外,一輪明月緩緩升起,清冷的月光灑進(jìn)屋內(nèi)。
02
第二天清晨,天還沒亮,曾良就醒了。
他輕手輕腳地起床,生怕驚醒身旁的妻子。
廚房里,他燒上水,準(zhǔn)備煮粥。
這是他們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,要吃得飽一些。
因為中午他們通常只吃簡單的饅頭或面條。
蕭玉嬪也醒了,穿著睡衣走到廚房門口。
“怎么起這么早?”
“睡不著了,想著把粥煮上?!?/p>
曾良攪動著鍋里的米粒,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鏡。
蕭玉嬪走上前,接過他手中的勺子。
“我來吧,你去歇著?!?/p>
曾良沒有爭搶,退到一邊看著妻子忙碌。
陽光漸漸透過窗戶照進(jìn)來,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
“今天我去超市看看有沒有特價米,家里的米快吃完了?!?/p>
蕭玉嬪一邊攪粥一邊說。
曾良點點頭:“買好一點的,別老是買最便宜的?!?/p>
“能省就省點吧,那筆錢又不是我們的?!?/p>
這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。
粥煮好了,他們坐在小桌前靜靜地吃著。
粥很稀,配著昨晚剩下的幾個餃子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敲門聲打破了寧靜。
曾良和蕭玉嬪對視一眼,都有些緊張。
這么早,會是誰?
曾良起身開門,門外站著王淑英。
“王阿姨,早啊。”
王淑英笑瞇瞇地遞過來一小袋東西。
“這是我閨女昨天帶來的蘋果,給你們嘗嘗?!?/p>
蕭玉嬪也走到門口,接過蘋果。
“王阿姨您太客氣了,老是拿東西給我們。”
王淑英擺擺手:“我一個人吃不完,放著也是壞掉。”
她看似隨意地朝屋里看了看。
“你們夫妻倆起得真早,我老太太睡不著,看著你們燈亮了就過來了?!?/p>
曾良邀請她進(jìn)屋坐坐,王淑英也沒有推辭。
這是她第一次進(jìn)曾良家的門。
老太太打量著簡樸的屋子,目光在幾件略顯昂貴的舊家具上停留。
“你們搬來有三年了吧?時間過得真快。”
蕭玉嬪給她倒了杯水:“是啊,三年零兩個月了。”
王淑英接過水杯,若有所思。
“看你們的談吐舉止,不像是一直住這種地方的人?!?/p>
曾良笑了笑:“以前做點小生意,后來不行了,就只能將就著過。”
王淑英點點頭,沒有繼續(xù)追問。
但她的眼神表明,她并不完全相信這個說法。
“我兒子也在做生意,前幾年還挺好,這兩年也不景氣?!?/p>
蕭玉嬪附和道:“現(xiàn)在生意是難做?!?/p>
王淑英喝了口水,突然問道:“你們以前是做什么生意的?”
房間里瞬間安靜下來。
曾良和蕭玉嬪交換了一個眼神。
“就是個小加工廠,做五金配件的?!?/p>
王淑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:“我兒子也是做五金行業(yè)的,說不定認(rèn)識你們?!?/p>
曾良的臉色微變,但很快恢復(fù)自然。
“小廠子,沒什么名氣,應(yīng)該不認(rèn)識?!?/p>
王淑英沒有繼續(xù)追問,轉(zhuǎn)而聊起了別的話題。
但曾良和蕭玉嬪都能感覺到,這個鄰居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。
送走王淑英后,蕭玉嬪關(guān)上門,神色凝重。
“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?”
曾良搖搖頭:“別自己嚇自己,就是普通聊天?!?/p>
但他的手心卻在微微出汗。
上午九點,曾良像往常一樣出門。
他要去附近的勞務(wù)市場看看有沒有零工可做。
雖然賬戶里有三千萬,但他們依然過著精打細(xì)算的日子。
蕭玉嬪在家收拾完家務(wù),也準(zhǔn)備去超市。
她剛鎖好門,就看見王淑英在院子里曬太陽。
“玉嬪要出門???”
“去超市買點米?!?/p>
王淑英站起身:“正好我也要去買點東西,一起吧。”
蕭玉嬪不好拒絕,只能點頭答應(yīng)。
去超市的路上,王淑英看似隨意地閑聊。
“你們夫妻感情真好,從來沒見你們吵過架。”
蕭玉嬪笑了笑:“都這個年紀(jì)了,還有什么好吵的?!?/p>
王淑英嘆了口氣:“我那個兒媳,三天兩頭跟我兒子吵架,煩得很?!?/p>
兩人邊走邊聊,很快就到了超市。
蕭玉嬪直接走向特價區(qū),仔細(xì)比較著米價。
王淑英跟在旁邊,若有所思。
“這種便宜米不好吃,買好一點的吧。”
蕭玉嬪的手頓了一下:“習(xí)慣了,都差不多?!?/p>
結(jié)賬時,蕭玉嬪從錢包里小心地數(shù)出鈔票。
那是一個很舊的錢包,邊角已經(jīng)磨損。
王淑英看著她手里的錢包,眼神閃爍。
回去的路上,王淑英突然問道:“你們是不是有什么難處?”
蕭玉嬪心里一驚,面上卻保持平靜。
“沒有啊,就是普通過日子。”
但分開前,她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。
“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,盡管開口?!?/p>
蕭玉嬪看著她的背影,心里泛起一絲不安。
回到家,她把米放進(jìn)米缸,思緒紛亂。
曾良中午回來時,帶回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。
“我今天在勞務(wù)市場,好像看到了肖宏志的人?!?/p>
蕭玉嬪手中的碗差點掉在地上。
“你看清楚了?”
曾良搖搖頭:“不太確定,但那個人的背影很像他手下的彪子?!?/p>
夫妻倆面面相覷,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恐懼。
如果肖宏志找到了他們,那筆錢就危險了。
更重要的是,他們苦心保守的秘密可能守不住了。
下午,曾良一個人坐在房間里,拿出一個舊筆記本。
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名字和數(shù)字。
那是他們欠下的債,也是他們活下去的意義。
蕭玉嬪推開房門,看見丈夫?qū)χ咀影l(fā)呆。
“又看這個了?”
曾良合上本子,嘆了口氣。
“我在想,是不是到時候了。”
蕭玉嬪走到他身邊,握住他的手。
“再等等,現(xiàn)在還不行?!?/p>
窗外,天色陰沉,似乎要下雨了。
就像多年前那個改變他們命運的雨天一樣。
03
第三天,雨確實來了。
雨水敲打著出租屋的窗戶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
曾良站在窗前,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
“這場雨讓我想起了那個雨天。”
蕭玉嬪正在縫補(bǔ)一件舊衣服,聞言手指一頓。
針尖刺破指尖,滲出一滴血珠。
“別提那個雨天,我不想回憶?!?/p>
她的聲音有些發(fā)抖,顯然那段記憶依然鮮活。
曾良轉(zhuǎn)過身,看見妻子指尖的血跡,趕緊找來創(chuàng)可貼。
“小心點,別走神?!?/p>
他細(xì)心地為妻子貼好創(chuàng)可貼,動作輕柔。
蕭玉嬪看著丈夫?qū)W⒌纳袂?,眼眶微熱?/p>
“如果我們當(dāng)時能更堅決一點,或許就不會...”
曾良搖搖頭,打斷了她的話。
“沒有如果,事情已經(jīng)發(fā)生了,我們能做的就是彌補(bǔ)?!?/p>
雨越下越大,天色暗得像傍晚一樣。
突然,門鈴響了。
夫妻倆對視一眼,都有些疑惑。
這么大的雨,會是誰?
曾良走到門前,透過貓眼向外看。
門外站著一個年輕女子,撐著一把濕漉漉的雨傘。
她穿著職業(yè)裝,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。
“請問您找誰?”
曾良沒有立即開門,隔著門問道。
“您好,我是都市晚報的記者唐欣雅,想采訪一下曾良先生?!?/p>
曾良的手猛地一緊,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他回頭看向妻子,用口型說:“記者。”
蕭玉嬪的臉色瞬間蒼白,慌亂地?fù)u頭。
“對不起,你找錯人了,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?!?/p>
門外的唐欣雅沒有放棄。
“曾先生,我知道是您。我有一些關(guān)于三千萬存款的問題想請教?!?/p>
這句話像一記重錘,砸在曾良心上。
他深吸一口氣,打開了門。
唐欣雅站在門口,雨傘還在滴水。
她的笑容很職業(yè),但眼神卻很銳利。
“曾先生,打擾了??梢赃M(jìn)去聊嗎?”
曾良猶豫了一下,還是側(cè)身讓她進(jìn)來了。
唐欣雅走進(jìn)狹小的出租屋,迅速打量了一下環(huán)境。
她的目光在簡樸的家具上掃過,最后落在那個泛黃的相框上。
“請坐吧,家里比較簡陋?!?/p>
蕭玉嬪已經(jīng)恢復(fù)了平靜,禮貌地招呼著。
唐欣雅在沙發(fā)上坐下,從包里拿出錄音筆和筆記本。
“曾先生,蕭女士,我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些情況?!?/p>
曾良在她對面坐下,神色凝重。
“唐記者,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來找我們,也不明白你說的三千萬是什么意思?!?/p>
唐欣雅微微一笑,打開手機(jī)展示了一張截圖。
那是一張銀行流水截圖,賬戶余額顯示著驚人的數(shù)字。
“這個賬戶是您名下的,沒錯吧?”
曾良的呼吸一窒,蕭玉嬪的手緊緊抓住了衣角。
“這...這是從哪里來的?”
唐欣雅收起手機(jī),表情嚴(yán)肅。
“我們收到匿名爆料,說你們賬戶里有三千萬巨款,卻在這里過著清貧的生活。”
她頓了頓,環(huán)顧四周。
“能解釋一下這是為什么嗎?”
蕭玉嬪突然站起身,情緒激動。
“這是我們的私事,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釋!”
唐欣雅沒有被嚇住,反而更加堅定。
“如果這筆錢來路不正,或者涉及違法犯罪,那就不是私事了?!?/p>
曾良按住妻子的手,示意她冷靜。
“唐記者,這筆錢是我們的合法財產(chǎn),至于我們怎么生活,是我們的自由。”
唐欣雅點點頭,但顯然不接受這個說法。
“據(jù)我了解,你們?nèi)昵百u掉了工廠,當(dāng)時對外宣稱是經(jīng)營不善破產(chǎn)?!?/p>
她的目光變得銳利。
“但實際上,工廠的經(jīng)營狀況一直很好,賣出價格也很可觀。”
曾良的額頭滲出了細(xì)密的汗珠。
這個記者比想象中知道得更多。
“生意上的事,說不清楚的,有時候表面光鮮,實際上已經(jīng)千瘡百孔?!?/p>
唐欣雅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。
“我采訪了幾個你們以前的員工,他們都說工廠效益很好,突然倒閉很意外?!?/p>
她抬起頭,直視曾良的眼睛。
“更有意思的是,有幾個老員工說,你們欠了他們一筆錢?!?/p>
蕭玉嬪猛地站起來:“胡說!我們從來不欠任何人錢!”
她的反應(yīng)過于激烈,連曾良都愣了一下。
唐欣雅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(xì)節(jié)。
“蕭女士,您好像很在意這件事?”
曾良拉住妻子的手,強(qiáng)迫她坐下。
“唐記者,如果你沒有確鑿證據(jù),請不要隨意猜測?!?/p>
雨水敲打著窗戶,房間里的氣氛更加壓抑。
唐欣雅合上筆記本,語氣緩和了一些。
“我不是來指責(zé)或者審判二位的,只是想知道真相。”
她看了看簡樸的屋子,又看了看緊張的夫妻倆。
“如果你們有難言之隱,或許我可以幫忙?!?/p>
曾良搖搖頭:“我們很好,不需要幫助?!?/p>
談話陷入了僵局。
唐欣雅站起身,遞出一張名片。
“如果改變主意,可以隨時聯(lián)系我?!?/p>
她走到門口,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泛黃的相框。
“照片上另一個人,是肖宏志先生吧?”
這句話像一道閃電,劈開了夫妻倆最后的防線。
曾良的手開始發(fā)抖,蕭玉嬪的臉色慘白如紙。
唐欣雅沒有再多說,撐開雨傘走入雨中。
門關(guān)上的那一刻,蕭玉嬪跌坐在椅子上。
“她怎么會知道肖宏志?怎么會...”
曾良站在窗前,看著記者遠(yuǎn)去的背影。
“有人告訴了她們一切,有人不想讓我們安寧。”
雨水順著玻璃滑落,像極了眼淚。
04
雨還在下,夫妻倆相對無言。
唐欣雅的到訪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。
泛起的漣漪攪動了深藏已久的記憶。
曾良走到酒柜前,拿出一瓶白酒。
那是他們從別墅帶出來的唯一一瓶好酒。
三年來從未打開過。
“要喝一杯嗎?”
蕭玉嬪點點頭,拿出兩個小酒杯。
酒液清澈,倒入杯中散發(fā)出濃郁的酒香。
曾良端起酒杯,卻沒有立即喝。
他的目光穿過酒杯,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場景。
那是1998年的夏天,他和肖宏志剛剛合伙開辦工廠。
兩個年輕人滿懷激情,想要干出一番事業(yè)。
“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酒嗎?”
蕭玉嬪抿了一口酒,眼神迷離。
“怎么不記得,在工廠旁邊的小餐館,你們慶祝接到第一筆大訂單?!?/p>
那時的肖宏志還是個熱血青年,有著用不完的干勁。
曾良喝了一口酒,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。
“如果時光能停留在那個時候該多好。”
工廠開辦前五年,一切都很順利。
他們從一個小作坊發(fā)展到擁有兩百多員工的中型工廠。
產(chǎn)品銷往全國各地,甚至出口到東南亞。
曾良負(fù)責(zé)生產(chǎn)管理,肖宏志負(fù)責(zé)市場銷售。
兩人的配合默契,工廠蒸蒸日上。
轉(zhuǎn)折發(fā)生在2008年。
金融危機(jī)席卷全球,訂單量大幅減少。
為了維持運轉(zhuǎn),肖宏志提出了一個危險的方案。
“記得那天晚上嗎?他來找我們商量那個計劃?!?/p>
蕭玉嬪的手微微發(fā)抖,酒液在杯中蕩漾。
“我怎么可能會忘記。”
那天晚上下著大雨,和今天一樣。
肖宏志渾身濕透地來到他們家,眼睛卻異常明亮。
他提出了一個降低成本的方案:使用便宜的替代原料。
這種原料價格只有正規(guī)原料的三分之一,但含有超標(biāo)的重金屬。
曾良當(dāng)即表示反對。
“這是違法的,而且對工人和環(huán)境都不好?!?/p>
但肖宏志已經(jīng)走投無路。
“再不降低成本,工廠撐不過三個月!”
兩人發(fā)生了激烈的爭吵。
最后,在肖宏志的堅持下,工廠開始使用那種廉價原料。
起初一切順利,成本大幅下降,工廠度過了危機(jī)。
但隱患已經(jīng)埋下。
使用廉價原料的第三年,問題開始暴露。
先是幾個老工人出現(xiàn)健康問題,接著工廠周邊的河流被污染。
環(huán)保部門上門檢查,開出了巨額罰單。
更糟糕的是,工人們集體要求賠償健康損失。
面對危機(jī),肖宏志做出了一個決定。
他卷走了工廠所有流動資金,連夜失蹤。
留給曾良的,是一個爛攤子和巨額債務(wù)。
記憶中那個雨夜格外清晰。
曾良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,面對著討薪的工人。
蕭玉嬪趕來時,看到的是一片狼藉。
工人們憤怒的吶喊,供應(yīng)商的催債電話。
還有桌上肖宏志留下的簡短字條:
“對不起,我撐不住了。”
曾良喝光杯中的酒,又倒了一杯。
“有時候我會想,如果當(dāng)時我更強(qiáng)硬一點,阻止他就好了?!?/p>
蕭玉嬪握住丈夫的手。
“不是你的錯,是肖宏志太自私。”
但曾良始終無法原諒自己。
作為合伙人,他本該更堅決地阻止那個危險的決定。
作為老板,他沒能保護(hù)好工人的權(quán)益。
工廠倒閉后,曾良變賣了所有資產(chǎn)。
還清了明面上的債務(wù),但有一筆債他始終記在心上。
那是肖宏志克扣工人的賠償金。
按照法律規(guī)定,因工作導(dǎo)致的健康損害,工廠需要賠償。
但肖宏志跑路前,拒絕支付這筆錢。
曾良賣掉了工廠、房子、車子,還清了銀行貸款和供應(yīng)商貨款。
唯有這筆賠償金,他無力支付。
因為他發(fā)現(xiàn),需要的金額遠(yuǎn)超想象。
三百多名工人,每人平均需要十萬左右的賠償。
總共三千多萬。
這對當(dāng)時的曾良來說是個天文數(shù)字。
他只能先支付一小部分,剩下的承諾日后償還。
這一承諾,就是十年。
十年間,曾良做過各種工作,努力攢錢。
但距離三千萬的目標(biāo)依然遙遠(yuǎn)。
直到三年前,一個意外的機(jī)會出現(xiàn)了。
一家大型企業(yè)看中了老工廠的地皮,開出了高價。
曾良毫不猶豫地賣掉了地皮,拿到了三千萬。
但他沒有用這筆錢改善生活,而是存了起來。
因為這不是他的錢,是欠工人的債。
窗外的雨漸漸小了,天色微微發(fā)亮。
曾良從回憶中回過神,發(fā)現(xiàn)酒瓶已經(jīng)空了一半。
蕭玉嬪靠在沙發(fā)上,眼角有淚痕。
“這么多年,我們過得這么苦,就是為了守住那筆錢?!?/p>
曾良輕輕擦去妻子的眼淚。
“這是我們應(yīng)該做的,欠債還錢,天經(jīng)地義。”
但問題在于,工人們并不知道這筆錢的存在。
十年過去了,很多人已經(jīng)聯(lián)系不上。
有的工人搬了家,有的已經(jīng)去世。
曾良手里只有一個泛黃的筆記本,上面記錄著每個人的信息和欠款金額。
如何找到這些人,如何把錢還給他們,成了最大的難題。
更重要的是,他們擔(dān)心肖宏志知道這筆錢的存在。
那個消失多年的合伙人,就像一顆定時炸彈。
隨時可能引爆,毀掉他們苦心經(jīng)營的一切。
雨停了,陽光透過云層灑向大地。
新的一天開始了,但夫妻倆的心情依然沉重。
唐欣雅的到來,意味著秘密可能守不住了。
而更讓他們擔(dān)心的是,記者為什么會提到肖宏志?
是誰告訴她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