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砰——”
一聲沉悶的巨響,車身猛地一歪,陳浩死死攥住方向盤,額頭瞬間滲出了冷汗。他憑著本能,連踩剎車,車子發(fā)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,歪歪扭扭地在郊外的土路上停了下來。
“怎么了?還沒到家?” 電話那頭傳來妻子李娟帶著睡意的聲音。
陳浩下了車,看著徹底癟下去的右后輪,皺了皺眉,對著電話放緩了語氣:
“沒事,車胎爆了,我換個備胎就行,別擔心,你先睡?!?/strong>
掛了電話,他從后備箱翻出工具,折騰了半天,終于把報廢的輪胎卸了下來。他長舒一口氣,轉(zhuǎn)身掀開后備箱的底板,準備去拿備胎。
也就在那一瞬間,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,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。
01
陳浩今年三十有五,不好不壞的年紀。
不好的是,人到了中年,壓力像夏天午后的雷陣雨,說來就來,躲都躲不掉。房貸、孩子的補習費、父母的醫(yī)藥費,三座大山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。
好的是,他有個知冷知熱的老婆,有個剛上小學的兒子,日子雖然緊巴,但家里總有熱飯熱菜,有孩子的笑聲。
最近,陳浩又多了件煩心事——買車。
他們住的這個小區(qū),離市中心遠,公交車要倒兩趟,地鐵站更是要走上二十分鐘。以前年輕,腿腳利索,沒覺得有什么。可現(xiàn)在,不行了。
去年冬天,有一次兒子半夜發(fā)高燒,燒得小臉通紅,說胡話。他和老婆李娟心急如焚,可半天打不到車。最后還是陳浩一咬牙,冒著寒風跑到大馬路上,站了快半個鐘頭才攔到一輛。
看著兒子在懷里難受得直哼哼,李娟的眼淚就下來了,“浩子,咱們還是買輛車吧,哪怕買個二手的也行啊。”
從那天起,買車這事兒,就正式提上了日程。
可錢從哪兒來呢?
夫妻倆把所有積蓄翻了個底朝天,又跟親戚朋友張了張嘴,東拼西湊,總算湊了六萬塊錢。
這筆錢,買新車是別想了,只能奔著二手車市場去。
陳浩一連幾個周末都泡在二手車市場里,看得眼睛都花了。那些車販子,一個個油嘴滑舌,把一輛輛看著光鮮亮麗的車夸得天花亂墜。
可陳浩心里清楚,這里面的水深著呢。他不懂車,只能憑著一股子小心勁兒,這里敲敲,那里看看。
有的車,掀開引擎蓋,里面油乎乎的一片,不知道漏了多少油。有的車,安全帶的卡扣里還塞著泥沙,一看就是泡過水的。還有的車,車屁股明顯比車頭新,八成是追過尾。
他看得越多,心里越?jīng)]底。這六萬塊錢,是他們家的血汗錢,萬一買個事故車、泡水車回來,那可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。
李娟看他愁眉苦臉的,也勸他:“要不就算了,別買了,咱們再攢攢?!?/p>
陳浩搖搖頭,沒說話。他知道,這車,必須得買。
不為自己,為了老婆孩子,刮風下雨的時候,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。
02
就在陳浩一籌莫展的時候,事情有了轉(zhuǎn)機。
這天,公司里傳來消息,他們的老板,王建國,要退休了。
王老板是個快六十歲的老頭,頭發(fā)花白,但精神頭很足,待人很和氣,一點老板的架子都沒有。他在公司干了三十多年,從一個普通的技術(shù)員,一步步做到了分公司的負責人,是整個公司里資歷最老、口碑最好的人。
公司里的年輕人都很尊敬他,私下里不叫他“王總”,都親切地喊他“王叔”。
陳浩對王老板,心里是實打?qū)嵉母屑ぁ?/p>
他剛進公司那會兒,還是個愣頭青,有一次跟一個大項目,因為經(jīng)驗不足,算錯了一個關(guān)鍵數(shù)據(jù),差點給公司造成不小的損失。
當時部門經(jīng)理臉都綠了,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,說要開了他。
陳浩當時腦子一片空白,手腳冰涼,覺得自己的職業(yè)生涯算是走到頭了。
就在他準備卷鋪蓋走人的時候,王老板把他叫到了辦公室。陳浩低著頭,等著挨第二頓罵。
可王老板沒罵他,只是給他倒了杯熱茶,拍了拍他的肩膀,溫和地說:
“小陳啊,人都會犯錯,天塌不下來。錯了不要緊,要緊的是知道錯在哪,下次別再犯同樣的錯誤?!?/p>
“你看,這個數(shù)據(jù)的問題,是不是可以從這個角度去補救一下……”
那天下午,王老板沒說一句重話,就那么陪著他,一點點地分析問題,尋找解決辦法。最后,不僅把窟窿補上了,還因為新的方案更優(yōu)化,給公司省了一筆錢。
事后,部門經(jīng)理要給他記過處分,也是王老板給攔了下來,只說了一句:“年輕人,給他個機會?!?/p>
從那以后,陳浩就把這份恩情,牢牢記在了心里。他工作更加賣力,再也沒出過任何差錯。
王老板要退休的消息,讓辦公室里不少老員工都挺傷感的。歡送會上,大家輪流敬酒,說著祝福的話,好幾個人都紅了眼圈。
酒過三巡,陳浩聽到鄰桌的人在閑聊。
“誒,聽說王總那輛老奧迪要賣?”
“是啊,他說退休回老家,開不著了,留在這兒占地方?!?/p>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陳浩的心,“咯噔”一下。
王老板那輛車,他知道。是一輛黑色的奧迪A6,雖然年頭不短了,但王老板愛車是出了名的。那車每次停在公司樓下,總是干干凈凈,擦得锃亮。
一個念頭,像一棵小草,從陳浩心里鉆了出來,而且越長越瘋。
要不……去問問?
可轉(zhuǎn)念一想,又覺得不合適。自己是下屬,跑去跟老板買舊車,會不會讓人覺得是在占便宜?王老板又會怎么想?
他端著酒杯,猶豫不決,心里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。
直到散場的時候,他看到王老板被幾個人簇擁著往外走,背影顯得有些落寞。他心一橫,快步跟了上去。
“王總,” 他鼓足勇氣,喊了一聲。
王老板回過頭,看到是他,笑了笑:“是小陳啊,有事嗎?”
“我……我聽說,您那輛車……要賣?” 陳浩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。
王老板愣了一下,隨即明白了過來,他看著陳浩,目光里帶著幾分了然和溫和:“怎么,你有想法?”
陳浩窘迫地點了點頭。
03
看車那天,約在了王老板家的小區(qū)。
那是一輛黑色的奧迪A6,就靜靜地停在樓下的樹蔭里。雖然看得出是老款,但車漆保養(yǎng)得極好,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沉穩(wěn)的光澤,像個穿著得體西裝的紳士。
陳浩繞著車走了一圈,心里越看越喜歡。車身上連一道明顯的劃痕都很難找到。
王老板拿出鑰匙,打開車門。
“上來坐坐。”
陳浩坐進駕駛座,一股淡淡的皮革味傳來,很干凈,沒有一點煙味或者別的雜味。中控臺雖然樣式老舊,但擦得一塵不染,每個按鍵上的字母都清清楚楚。他用手摸了摸方向盤的真皮,磨損得很輕微。
這不像一輛開了十多年的舊車,倒像是一件被主人精心呵護的收藏品。
“我這人,不抽煙不喝酒,也沒什么別的愛好,就喜歡拾掇車?!?王老板站在車外,笑著說,“打開引擎蓋看看吧?!?/p>
陳浩雖然不懂,但還是下了車。王老板拉開前蓋,露出了里面的發(fā)動機艙。
出乎陳浩的意料,發(fā)動機艙里同樣非常整潔,看不到常見的油泥和污垢。王老板指著里面的一些部件,告訴他電瓶是去年剛換的,機油和濾芯也是上個月才做的保養(yǎng)。
“這車跟著我十年了,有感情了。要不是回老家,真舍不得賣。” 王老板的語氣里,透著一絲不舍。
“您放心,我要是買了,肯定也會好好待它。” 陳浩由衷地說。
隨后,王老板讓他開著車出去跑了一圈。
車子啟動很平順,發(fā)動機的聲音低沉而有力。開在路上,底盤扎實,一點松散的感覺都沒有。陳浩把車窗關(guān)上,車里立刻變得很安靜,只能聽到輕微的胎噪聲。
他心里已經(jīng)打定了主意,這車,他要了。
回到小區(qū),兩人下了車。到了最關(guān)鍵的環(huán)節(jié)——談價錢。
陳浩心里七上八下的,他查過,同款同年代的奧迪,市場上大概要賣到七八萬,甚至更高,具體還要看車況。王老板這輛車況這么好,他那六萬塊錢的預算,恐怕是拿不下來。
他正盤算著怎么開口,是先說說自己的困難,還是直接報個價。
王老板卻先開了口,語氣還是那么平和。
“小陳啊,你在公司也干了快十年了吧。你這小伙子,踏實,肯干,人品我信得過?!?/p>
他頓了頓,看著陳浩,很認真地繼續(xù)說:
“這車,你要是誠心想要,就開走。市場價什么的,咱們就不談了。你家里也不容易,我知道。”
王老板伸出一個巴掌,然后又加了一根手指。
“六萬。你給我六萬塊錢就行。就當是我這個老頭子,退休前,最后再幫你一把。”
陳浩愣住了。
他沒想到王老板會把價格壓得這么低,這幾乎就是半賣半送了。一股熱流從他心底涌上來,沖得他眼眶有點發(fā)熱。
他想說些感謝的話,可張了張嘴,卻覺得任何語言都顯得那么蒼白。
最后,他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,對著王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謝謝您,王總?!?/p>
04
車子過戶手續(xù)辦得很快。
當陳浩開著這輛承載著王老板情義的奧迪車回到家時,李娟和兒子都跑下了樓。
“哇,爸爸,我們有新車啦!” 兒子興奮地繞著車跑來跑去,小臉上滿是驕傲。
李娟也圍著車看了又看,眼角眉梢都是笑意。她拉開車門坐進去,摸摸這兒,看看那兒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真好,真干凈。”
有了車之后,生活確實方便了太多。
陳浩再也不用每天天不亮就起床,擠一身汗的公交車了。他可以從容地吃完早飯,開車送老婆去她單位,然后再不緊不慢地去自己公司。
周末,他們會帶著兒子去郊區(qū)的公園,或者回鄉(xiāng)下看望父母。以前坐長途大巴,來回折騰一天,累得不行?,F(xiàn)在有了車,想走就走,輕松愜意。
最讓陳浩感到滿足的,是一個下雨的傍晚。
那天他去接兒子放學,雨下得很大。他把車穩(wěn)穩(wěn)地停在校門口,看著別的家長和孩子在雨里撐著傘,狼狽地等車,而他的兒子一出校門,就笑著拉開車門鉆了進來,身上干干爽爽。
那一刻,陳浩看著窗外被雨水沖刷得模糊的街道,心里涌起一股踏實而溫暖的感覺。他覺得,自己作為一個男人,一個丈夫,一個父親,總算能為家人撐起一片更堅實的天了。
這輛奧迪車,不僅僅是一個代步工具。它像一個無聲的伙伴,融入了他們的生活,見證著他們的點點滴滴。它代表著一種生活的改善,一種向上的希望。
陳浩對這輛車也格外愛惜,學著王老板的樣子,每周都親自洗車、打蠟,把車內(nèi)外收拾得干干凈凈。
他常常會想起王老板最后交車時說的話:“好好開車,讓它帶著你們一家人,過上好日子?!?/p>
他覺得,自己沒有辜負這份囑托。
05
日子就在這樣平淡而溫馨的節(jié)奏里,過得飛快。
轉(zhuǎn)眼,半個月過去了。
這天下午,陳浩去城郊的一個客戶那里送份文件。事情辦完,已經(jīng)是傍晚時分。他開著車,行駛在回城的路上。
這條路比較偏,兩邊都是農(nóng)田和樹林,來往的車輛很少。夕陽的余暉把天邊染成了橘紅色,陳浩搖下車窗,點上一支煙,心情很放松。
就在他快要上主路的時候,異變陡生。
“砰——”
一聲沉悶的爆響從車子后方傳來,緊接著,車身猛地向右下一沉,方向盤也跟著狠狠一拽!
陳浩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,他死死攥住方向盤,不敢猛踩剎車,憑著之前在網(wǎng)上看過的爆胎處理技巧,一下一下地點剎,努力控制著車子的方向。
車子發(fā)出一陣刺耳的輪胎摩擦聲,像一頭失控的野獸,歪歪扭扭地在路上劃出一道長長的S形軌跡,最終萬幸地停在了路邊的土坡上。
陳浩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,額頭上全是冷汗。他熄了火,推開車門下去查看。
只見右后輪已經(jīng)完全癟了下去,黑色的橡膠皮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,露出了里面的鋼絲。
他拿出手機,看了看信號,只有兩格。他先是給老婆李娟打了個電話報平安,輕描淡寫地說車子出了點小毛病,晚點回家,讓她別擔心。
接著,他撥打了道路救援的電話。
“您好,您現(xiàn)在的位置,我們派車過去,最快也要兩個小時?!?客服人員公式化的聲音傳來。
兩個小時?天都要黑透了。
陳浩看了看四周,荒郊野嶺的,前不著村后不著店,等兩個小時可不是個事兒。
他一咬牙,自己換!
雖然很多年沒換過輪胎了,但大概的步驟他還記得。他從后備箱里翻出了隨車的工具包——一個千斤頂,一個十字扳手。
他把千斤頂塞到車底,找到支撐點,一下一下地搖動手柄。車身緩緩地被頂了起來,懸空的輪胎終于可以拆卸了。
他費力地把報廢的輪胎從輪轂上扒下來,扔到一邊,長長地吐出一口氣,總算完成了最艱難的一步。
他直起腰,擦了擦額頭的汗,轉(zhuǎn)身準備去拿備胎。
后備箱的底板是一塊黑色的毛氈墊,他伸手掀開了墊子。
可當他掀開后備箱底板,準備取出備胎時,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瞬間愣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