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“都把嘴閉上,聽我說!”
李文秀,人稱李姐,手里攥著一個吱吱作響的便攜擴(kuò)音器,站在小區(qū)花園的涼亭里,仿佛回到了當(dāng)年在紡織廠當(dāng)車間主任,對女工們頤指氣使的黃金時代。退休生活讓她渾身不自在,那種被人前呼后擁、一言九鼎的感覺,比她那點微薄的退休金更讓她懷念。
涼亭里外,十幾位老太太看似在聽,實則各懷心思。她們是所謂的“夕陽紅快樂旅游團(tuán)”,成立的初衷并非兒女忙碌那么簡單,而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怨氣和索取。在她們看來,兒女就該功成名就,然后用金錢和奢侈的旅行來“孝敬”她們。至于帶孫子?那是保姆干的活,讓她們這群“老功臣”動手,簡直是奇恥大辱。
“我跟你們說,這次這個云吻峰,是我托了多少關(guān)系才打聽到的!”李姐唾沫橫飛,將幾張打印得色彩失真的照片甩在石桌上,“宣傳冊上都寫了,專門給咱們這種尊貴的退休人士準(zhǔn)備的!臺階又少又平,風(fēng)景還好!我已經(jīng)找了最便宜的大巴,每個人頭能省下三十多塊錢呢!”
省錢,是李姐維系她“領(lǐng)導(dǎo)地位”的法寶。她享受著這種通過“精明算計”拿捏住所有人的快感。
照片上的山水還算過得去,但大媽們更關(guān)心的是另一件事。
“便宜是便宜,李姐,可別像上次一樣,住的地方連個熱水都沒有?!蓖豕鹩?,王姐,嗓門尖利得能劃破玻璃。她年輕時就是出了名的潑辣戶,現(xiàn)在更是將撒潑打滾當(dāng)成了晚年生活的核心技能?!拔覂鹤由蟼€月就該給我打生活費了,到現(xiàn)在還沒動靜,真是白養(yǎng)了!我可就指望這趟出去散散心,可不能再受氣了!”
“就是,我女兒更別提了,讓她給我買個金鐲子,她居然說要還房貸,你說可笑不可笑?”
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,一個個自私透頂!就想著自己快活!”
抱怨和咒罵迅速歪了樓,涼亭里充滿了刻薄惡毒的氣氛。只有角落里的張?zhí)m,一邊用指甲剔著瓜子殼,一邊陰陽怪氣地說道:“我說李姐,這又是山又是水的,咱們交的錢這么少,萬一路上車壞了,或者吃的不好,那不是找罪受?我可不想為了省幾十塊錢,把我這身老骨頭搭進(jìn)去。”她的謹(jǐn)慎,并非出于對安全的考量,而是對自身利益的極致算計。
王姐立刻把眼一橫,把瓜子皮“呸”地一聲吐到張?zhí)m腳下:“我說老張,就你精貴!不想去就別去,沒人求著你!李姐找的地方什么時候出過錯?你就是怕花錢!”
李姐輕蔑地瞥了張?zhí)m一眼,用擴(kuò)音器敲了敲桌子,發(fā)出刺耳的噪音:“要去就趕緊報名交錢,不去就滾蛋!我李文秀組織的局,什么時候讓大家吃過虧?明天早上七點,誰遲到一分鐘,車開走了自己負(fù)責(zé)!”
在李姐的獨斷和王姐的煽風(fēng)點火下,那點關(guān)于“性價比”的疑慮很快被打消。沒人關(guān)心天氣,沒人關(guān)心安全,她們只關(guān)心自己是否能在這場廉價的旅行中,獲得足夠在朋友圈炫耀的資本和一種凌駕于規(guī)則之上的虛榮滿足。
02
次日清晨,大巴車?yán)锍錆M了各種刺鼻的香水味、零食的油耗味和高分貝的嘈雜人聲。大媽們并沒有唱歌,而是在進(jìn)行一場心照不宣的“比慘大會”——比誰的子女更不孝,比誰的女婿更窩囊,比誰的退休金更不夠花。言語之間,充滿了對社會的怨恨和對旁人的嫉妒。
王桂英正唾沫橫飛地講述她如何在前幾天的超市打折活動中,插隊搶到了最后一桶特價油,那眉飛色舞的樣子,仿佛打贏了一場世界大戰(zhàn)。
經(jīng)過四個多小時的折磨,當(dāng)大巴車終于抵達(dá)“云吻峰風(fēng)景區(qū)”時,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。
高大的鐵柵欄冰冷地封鎖了入口,上面那張白紙黑字的【緊急通知】顯得格外刺眼。
“特大暴雨預(yù)警”、“謹(jǐn)防山洪”、“景區(qū)關(guān)閉”……這些詞匯在大媽們的眼里,不是警告,而是挑釁。
車廂里的空氣凝固了半秒,隨即像汽油桶被點燃一樣,瞬間爆炸。
“搞什么鬼!”王姐第一個跳了起來,指著窗外破口大罵,“這幫天殺的懶鬼!不想上班就直說,找這種借口騙誰呢!”
“就是!我看這天好得很!連個雨點都沒有!肯定是想私吞我們的門票錢!”
“坐了四個多小時的車??!我的腰都快斷了!他們就用一張破紙把我們打發(fā)了?門兒都沒有!”
“報警!讓他們領(lǐng)導(dǎo)滾出來見我!”
她們的憤怒,并非源于失望,而是一種特權(quán)被侵犯后的暴怒。在她們的認(rèn)知里,自己“大老遠(yuǎn)來了”,景區(qū)就必須無條件為她們敞開大門。任何規(guī)則和障礙,都是針對他們的陰謀。
李姐的臉色鐵青,這不僅僅是計劃失敗,更是對她“能力”的公開羞辱。她感覺自己的臉被打得啪啪響。她一把推開還在抱怨的眾人,咬牙切齒地說:“都給我閉嘴!哭喪呢!我下去解決!我倒要看看,是他們的規(guī)定硬,還是我的手段硬!”
她拉上王桂英,雄赳赳氣昂昂地沖下車,那背影不像一個游客,更像一個準(zhǔn)備去尋仇的債主。一場丑陋的鬧劇,已然拉開序幕。
03
年輕的保安小劉,成了這群大媽所有怒火的宣泄口。
“你!就是你!你個小兔崽子!誰讓你們關(guān)門的?”王桂英一馬當(dāng)先,手指頭幾乎戳到小劉的鼻子上。
小劉被這突如其來的辱罵弄得一愣,連忙解釋:“阿姨,您看通知,真的有暴雨預(yù)警,為了安全……”
“安全?我呸!”王桂英一口濃痰吐在小劉的腳邊,“我看你們就是一幫好吃懶做的廢物!信不信我投訴你,讓你立刻卷鋪蓋滾蛋?”
李姐則抱起雙臂,用一種審視的、極其輕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小劉,冷冷地開口:“你一個看大門的,有資格跟我們說話嗎?把你們經(jīng)理叫出來!我們是來消費的上帝,不是來聽你廢話的!”
“我們坐了這么久的車,你說一句關(guān)門就算了?我們的損失你賠嗎?你賠得起嗎?看你這窮酸樣!”
污言穢語如同垃圾般向小劉傾倒而來。他被十幾個人圍在中間,推推搡搡,感覺自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片葉子。他試圖講道理,但他的每一句話都會被十句更尖酸刻薄的咒罵頂回來。
張?zhí)m在人群外圍,看著小劉那張漲紅了又變白的臉,非但沒有同情,反而覺得有些快意。她想的是:讓他嘗嘗厲害也好,省得待會兒真出了事,這幫人又把責(zé)任推到自己頭上。
當(dāng)小劉堅持不肯讓步,并試圖用身體擋住柵欄時,李姐終于亮出了她的“殺手锏”。
她慢悠悠地走到小劉面前,陰惻惻地笑了,那笑容讓小劉不寒而栗。
“小伙子,我勸你別自找麻煩?!崩罱銐旱土寺曇?,一字一頓地說,“我今年六十多了,心臟不好,血壓也高。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一根手指頭,我立馬就躺下。到時候,你猜猜你的下半輩子是在外面打工,還是在里面吃牢飯?你爹媽那點養(yǎng)老錢,夠不夠賠我的醫(yī)藥費?”
這番話,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準(zhǔn)地刺穿了小劉所有的防線。他看著眼前這位面目猙獰的老太太,想象著她倒地呻吟、自己被眾人指責(zé)、家庭傾家蕩產(chǎn)的畫面,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。他怕了,徹底地怕了。
他像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,眼睜睜地看著這群勝利者。
“哼,不識抬舉的東西!”王桂英輕蔑地推開他。
李姐則像一位得勝的將軍,大手一揮:“姐妹們,咱們自己開路!給我翻過去!”
她們一個個笨拙而又得意地爬上柵欄,翻過去之后,還不忘回頭沖小劉做一個侮辱性的鬼臉,發(fā)出一陣陣刺耳的嘲笑。其中一個大媽,甚至還抬腳狠狠地踹了那塊“緊急通知”的牌子,仿佛在炫耀她們是如何將規(guī)則踩在腳下。
小劉無力地癱坐在地上,看著她們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,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(zhuǎn)。他撥通電話時,聲音里充滿了屈辱和絕望。
而那群大媽,正為自己“戰(zhàn)勝”了一個小保安而沾沾自喜,她們覺得整個世界都該為她們讓路。
04
闖入景區(qū)的初期,大媽們的行為完美詮釋了什么叫“丑陋的占有”。
空無一人的環(huán)境,非但沒有讓她們產(chǎn)生對自然的敬畏,反而激發(fā)了她們骨子里的破壞欲。
“快看,這花真好看,比公園里的強(qiáng)多了!”王桂英一邊說,一邊毫無顧忌地伸手將一叢開得正艷的杜鵑花連根拔起,插在自己頭上,還得意地讓別人給她拍照。
“這竹子上沒人刻字,我來留個念想!”一個大媽掏出鑰匙,在光滑的竹竿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“XX到此一游”。
她們一路走,一路將瓜子殼、橘子皮、零食包裝袋隨手丟棄在干凈的石板路上。高聲的喧嘩和刺耳的笑罵,驚得林中的鳥獸四散奔逃。
當(dāng)它們抵達(dá)“一線天”峽谷時,這種破壞行為達(dá)到了頂峰。清澈的溪水在她們看來,就是免費的洗腳盆。她們十幾個人把腳全泡在水里,大聲地搓著腳上的污垢,甚至有人直接對著溪流上游吐痰、擤鼻涕。
“這水真涼快!比我兒子家那破空調(diào)強(qiáng)多了!”王桂英一邊洗腳,一邊大聲嚷嚷。
她們的快樂,完全建立在對環(huán)境的褻瀆和對規(guī)則的蔑視之上。
然而,大自然的報復(fù),從不遲到。
天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陰森可怖,墨汁般的烏云翻滾著壓了下來。山風(fēng)驟然變得尖利,像刀子一樣刮在人臉上。
“真倒霉!看樣子要下雨了!”一個大媽不爽地抱怨道,“這破山,天氣說變就變!”
“都怪李文秀!非要來這個鬼地方!”責(zé)備聲已經(jīng)開始響起。
李姐心里也有些發(fā)毛,但嘴上依舊強(qiáng)硬:“嚷嚷什么!下點雨怕什么?城里人就是嬌氣!”
她話音剛落,雨點就砸了下來。不是滴,是砸。每一滴都像一顆小石子,打在人身上生疼。瞬息之間,瓢潑大雨席卷了整個峽谷。
“我操!這什么鬼雨!”王桂英被淋得像只落湯雞,破口大罵。
恐慌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囂張。她們尖叫著,咒罵著,從溪水里爬出來。剛才還被它們肆意污染的溪流,此刻正以恐怖的速度上漲,水色變得渾濁,水流變得狂暴。
“轟??!”
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,嚇得幾個大媽腿一軟,直接癱倒在泥水里,發(fā)出了殺豬般的哭嚎。
“救命??!老天爺要收人了!”
“我不想死!我的金鐲子還在家里放著呢!”
死亡的恐懼,終于扼住了這群無法無天之人的咽喉。她們的丑陋嘴臉,在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,顯得如此可笑又可悲。
05
“都給我閉嘴!哭什么哭!想死嗎!”
李姐被雷聲和眾人的哭嚎震得回過神來,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(fā)出最后的威嚴(yán)。她像一頭發(fā)怒的母獅,對著人群嘶吼。
恐慌迅速演變成了惡毒的內(nèi)訌。
“李文秀!你這個殺千刀的老虔婆!都是你害的!”王桂英第一個沖上來,指甲幾乎要抓到李姐的臉上,“你為了省那幾十塊錢,把我們帶到這個鬼門關(guān)!我們要是死了,做鬼都不會放過你!”
“對!打死她!讓她賠命!”
“我早就說不要來!就是這個掃把星非要來!”
眾人將所有的恐懼和怨恨都發(fā)泄到了李姐身上,推搡著,咒罵著。
就在這片混亂中,她們發(fā)現(xiàn)了幾米外峭壁上的一個黑漆漆的洞口。此刻,那成了唯一的避難所。眾人也顧不上再罵李姐,連滾帶爬,互相踩踏著往洞里擠。為了搶占更靠里的位置,彼此之間毫不客氣地推搡和撕扯。
狹小的山洞里,擠滿了濕淋淋、臭烘烘的軀體。外面是洪水的咆哮,里面是更丑陋的人性。
“都怪你!要不是你,我們現(xiàn)在正在家里看電視!”
“你賠我的命!你賠我的車費!”
惡毒的咒罵聲不絕于耳。李姐被擠在最外面,冰冷的雨水不斷灌進(jìn)來,她渾身抖得像篩糠,但比身體更冷的是心。她終于意識到,自己引以為傲的“領(lǐng)導(dǎo)力”,不過是建立在小恩小惠上的沙塔,一推就倒。
“打電話!報警啊!你這個廢物!”王桂英沖著李姐吼道。
李姐顫抖著掏出手機(jī),屏幕上微弱的信號是唯一的希望。她哆哆嗦嗦地?fù)芡藞缶娫挕?/p>
電話一接通,她就用一種極其蠻橫和怨毒的語氣尖叫起來:“喂?!是救援隊嗎?!你們干什么吃的!云吻峰發(fā)大水了,我們十幾個人被困住了!你們?yōu)槭裁床辉琰c通知!都是你們的責(zé)任!我命令你們,立刻!馬上!過來救我們!少一個都跟你們沒完!”
她完全沒有求救者應(yīng)有的謙卑和感激,反而像一個債主在訓(xùn)斥失職的仆人。
在吼完地址后,電話信號便斷了。
洞里的人在短暫的安靜后,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焦躁等待和抱怨。
“怎么還不到?是不是不想來救我們?”
“這幫人辦事效率太低了!回去我一定要投訴他們!”
然而,不知道過了多久,雨越下越大,洪水越來越?jīng)坝浚?/p>
救援隊的張隊長又給李姐打了好幾個電話,可要不然就是占線,要不然就是提示已關(guān)機(jī)。
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。
但張隊長依然沒有放棄,他帶領(lǐng)著救援隊,在齊腰深的洪水中艱難跋涉。當(dāng)他們冒著生命危險,終于抵達(dá)峽谷入口時,
卻所有人都傻眼了,
其中一名隊員咽了口吐沫,有些愣神地問道,
“隊.....隊長....這.....她們.....確定活得下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