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城市的霓虹像一張巨大而無情的網(wǎng)，將十九歲的李明連同他那輛吱呀作響的電瓶車一同罩住。夏末的晚風(fēng)帶著一絲燥熱，吹在臉上，黏糊糊的，像是這座城市喘出的疲憊氣息。李明擰了擰電門，車子加速，穿梭在鋼鐵森林的縫隙里，他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忽長忽短，渺小得仿佛隨時會被吞噬。

十九歲，本該是在大學(xué)校園里憧憬未來的年紀(jì)。一年前的李明，還是縣里一中的尖子生，他的名字和照片貼在學(xué)校最顯眼的光榮榜上，是老師口中的“清北苗子”，是父母眼里的驕傲。他曾以為，自己的未來會像一道精準(zhǔn)的數(shù)學(xué)題，只要按部就班，就能得出一個光輝燦爛的解。

然而，命運卻用最粗暴的方式，涂改了他的整張答卷。

父親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工地事故中走了，連一句告別都沒留下。家里的頂梁柱轟然倒塌，留下的除了還不完的債，還有母親日益憔悴的臉。悲傷還未散去，厄運再次降臨——母親被查出患了嚴(yán)重的腎衰竭，每周三次的透析費用，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，壓在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上。

“媽，我不讀了。”高考前夕，李明做出了這個決定。母親在病床上一遍遍地哭喊著“不行”，但他心意已決。夢想在現(xiàn)實面前，脆弱得不堪一擊。他撕掉了墻上所有獎狀，也撕掉了自己通往大學(xué)的橋。他需要錢，立刻，馬上。

可一個剛成年的高中輟學(xué)生能做什么呢？他四處碰壁，那些寫字樓里的白領(lǐng)，工廠里的工頭，看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絲輕蔑。最終，他成了千千萬萬外賣騎手中的一員，用時間和速度，去換取母親病床上維生的費用。他的世界，從課本和試卷，變成了App上不斷跳動的訂單和倒計時。

這身黃色的騎手服，成了他的新校服，也成了他的枷鎖。他每天都在和時間賽跑，和紅綠燈博弈，和顧客的催促、商家的白眼作斗爭。他才十九歲，卻感覺自己已經(jīng)活了半輩子，心頭的疲憊和生活的重壓，讓他幾乎喘不過氣。

但每當(dāng)深夜回到那個狹窄的出租屋，看到母親蒼白但依舊溫柔的睡顏時，他又覺得一切都值得。他的人生或許已經(jīng)沒有了光，但他必須成為母親的光。

02

送外賣的日子，充滿了冷眼和刁難。對許多店家來說，外賣員不是合作者，而是一個可以隨意呵斥的底層服務(wù)人員。李明沒少受氣，飯菜灑了一點被顧客劈頭蓋臉地罵，取餐慢了幾分鐘被店家老板指著鼻子吼，惡劣天氣里摔倒了，扶起車子的第一件事是檢查餐品有沒有灑。他就像一個高速運轉(zhuǎn)的陀螺，不敢停，也不能停。

他漸漸變得麻木，學(xué)會了對呵斥點頭哈腰，對刁難擠出笑容。這座城市教給他最重要的一課，就是收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。

直到他接到了“張記包子鋪”的訂單。

那是一家開在老城區(qū)深巷里的小店，門臉不大，甚至有些陳舊，但總是飄散出一種異乎尋常的香氣。第一次去取餐時，李明已經(jīng)做好了被催促和等待的準(zhǔn)備。然而，店主張大叔卻顛覆了他的認(rèn)知。

張大叔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，微胖，總是笑呵呵的，臉上有著被蒸汽熏出的溫和紅暈。他看到滿頭大汗的李明，沒有催促，而是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遞給他：“小伙子，來，先歇口氣，天熱，別中暑了。你的餐馬上好?！?/p>

那一刻，李明愣住了。他接過那瓶冰涼的水，水珠順著瓶壁滑落，像是滴進(jìn)了他干涸的心里。他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不帶任何附加條件的善意了。

從那以后，李明總盼著能接到張記包子鋪的單。張大叔總會對他笑，有時會多給他一瓶水，有時會趁人不注意塞給他一個熱騰騰的包子，拍拍他的肩膀說：“年輕人，多吃點，有力氣才能干活?！?/p>

張記包子鋪的生意好得驚人。沒有華麗的裝修，也沒有任何線上營銷，但每天清晨和傍晚，店門口總會排起長長的隊伍。來買包子的都是附近的老街坊，他們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，提著一袋袋包子，像是完成了一天中最重要的儀式。

李明對張大叔的包子充滿了好奇。那是一種很獨特的香味，濃郁卻不油膩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鮮甜，仿佛能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欲。他吃過張大叔給的包子，味道確實是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，面皮松軟，餡料飽滿多汁，一口下去，滿嘴流油，回味無窮。

他很為張大叔高興，這樣一個好人，理應(yīng)有這樣好的生意。在這座冷漠的城市里，張記包子鋪和張大叔本人，是李明感受到的唯一一抹溫情。

03

在張記包子鋪的眾多顧客中，有一個身影讓李明印象格外深刻。

那是一個女孩。

第一次給她送餐時，李明幾乎看呆了。女孩大概二十出頭的年紀(jì)，住在一個高檔小區(qū)的頂層。她開門時，李明看到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，長發(fā)如瀑，皮膚白得像瓷器。她的五官精致得像一幅畫，尤其是一雙眼睛，大而明亮，卻又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郁，像一泓深不見底的秋水。

“謝謝你?！彼穆曇粢埠芎寐?，溫柔、輕靈，像山間的清泉。

從那天起，李明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總能接到這個女孩的訂單。她的收件名叫“林晚”，每天傍晚六點半，雷打不動，會訂一份張記包子鋪的“招牌鮮肉大包”。

李明開始期待每天的這個訂單。這成了他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。他會特意整理一下自己被汗水浸濕的頭發(fā)，拍拍身上的灰塵，希望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。

每次，開門的都是林晚。她總是穿著素凈的裙子，接過包子，輕聲說一句“謝謝”，然后關(guān)上門。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，但對李明來說，卻足以點亮他灰暗的一天。他甚至?xí)行┍拔⒌叵?，她會不會記得自己，這個每天都來給她送包子的小騎手。

時間一長，他成了張記包子鋪和林晚之間固定的信使。張大叔也認(rèn)識他了，每次看到訂單地址和收件名，都會笑著對李明說：“又是給小林送?。柯飞向T慢點?！?/p>

李明的生活，因為這兩個人，似乎變得有了一點色彩。張大叔的善意溫暖了他的胃，而林晚的存在，則像一顆遙遠(yuǎn)的星星，讓他疲憊的心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寄托。他開始存錢，除了母親的醫(yī)藥費，他想，也許有一天，他可以換一身干凈的衣服，不再以一個外賣員的身份，而是作為一個普通的男孩，和林晚說上一句話，哪怕只是問一句“你好”。

這個念頭很幼稚，也很遙遠(yuǎn)，但足以支撐他在無數(shù)個疲憊的深夜里，重新燃起對明天的希望。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在慢慢變好，送餐越來越熟練，賺的錢也越來越多。母親的病情暫時穩(wěn)定了下來，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(fā)展。

04

然而，一個疑問，像一顆悄悄埋下的種子，在李明的心里慢慢發(fā)了芽。

張大叔的包子，真的有那么好吃嗎？

好吃到可以讓一個像仙女一樣的女孩，風(fēng)雨無阻，一天不落地吃上好幾個月？

李明自己也吃過，確實是人間美味。但再好吃的東西，天天吃，總會膩的吧？他自己為了省錢，連續(xù)吃一個星期的饅頭配咸菜，都覺得難以下咽。而林晚，一個看起來家境優(yōu)渥、追求生活品質(zhì)的女孩，為什么會對這一款包子如此執(zhí)著？

這個念頭像一只小蟲，日日夜夜啃噬著他的理智。每次他從張大叔手中接過那份沉甸甸的餐盒，聞到那股熟悉的、令人垂涎的香氣時，他都會忍不住多想。

他甚至開始觀察其他顧客。那些排隊的大爺大媽，臉上都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滿足感。他們談?wù)撝鴱堄浀陌?，語氣里充滿了贊美，仿佛那不是食物，而是一種能帶來極致幸福的靈藥。

李明感到了一絲不解，甚至是一絲隱秘的違和感。

這天，他又接到了林晚的訂單。傍晚的天空陰沉沉的，烏云密布，像是要下雨。李明的心情也像這天氣一樣壓抑。白天，他又因為一個超時訂單被顧客投訴，扣了五十塊錢。五十塊，是他頂著烈日跑兩個小時才能賺回來的。

饑餓和委屈交織在一起，放大了他心中的那個疑問。

他來到張記包子鋪，張大叔依舊笑呵呵地把打包好的餐盒遞給他，還額外叮囑了一句：“看天要下雨了，路上小心?！?/p>

李明點點頭，接過餐盒。那股熟悉的肉香，今天聞起來似乎格外濃烈，帶著一種強烈的誘惑，直往他鼻子里鉆。他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。

騎上電瓶車，他沒有直接開往林晚的小區(qū)。鬼使神差地，他拐進(jìn)了一個僻靜的小巷。

他要嘗一嘗。

他必須親自驗證一下，這個讓林晚如此著迷的包子，到底藏著什么秘密。

這個念頭一出現(xiàn)，就再也無法遏制。他被一種混雜著饑餓、好奇和一絲反叛的情緒所驅(qū)使。憑什么他們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食，而自己只能在城市里狼狽地奔波？憑什么她能每天都吃上這么美味的包子，而自己連一頓飽飯都舍不得？

他知道這樣做不對，這是偷竊，是違反平臺規(guī)定的。但他控制不了自己。他覺得，自己不僅僅是想偷吃一個包子，更是想窺探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，一個被那奇異的香味包裹著的、神秘的世界。

05

小巷里空無一人，只有遠(yuǎn)處傳來的車流聲。李明停下車，顫抖著手打開了那個印著“張記包子鋪”的餐盒。

熱氣混合著濃郁的肉香撲面而來，讓他瞬間口舌生津。盒子里靜靜地躺著四個白白胖胖的包子，每一個都褶皺分明，飽滿得仿佛要裂開一樣。

他拿出一個，包子入手溫?zé)岫林兀嫫さ挠|感異常松軟。

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，一半是偷竊的緊張，一半是即將揭開謎底的興奮。他環(huán)顧四周，確認(rèn)沒人之后，張開了嘴，狠狠地咬了下去。

牙齒輕易地撕開了宣軟的面皮，觸到了里面的餡料。那一瞬間，飽滿的肉汁就在他的口腔里爆開，一種極致的鮮甜味道瞬間占領(lǐng)了他所有的味蕾。

但，就在這極致的美味之中，李明卻嘗到了一絲……異樣。

那不是豬肉，也不是牛肉或者羊肉。他從小味覺就比常人靈敏，能分辨出食材最細(xì)微的差別。這肉餡的質(zhì)地異常細(xì)膩，幾乎入口即化，但其中夾雜著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、帶著一絲絲腥甜和特殊韌勁的口感。那股甜味，不是調(diào)料的甜，而是一種……肉質(zhì)本身自帶的、令人不安的甘甜。

“嘔——”

李明再也忍不住，猛地將口中的食物全都吐了出來。他彎著腰劇烈地干嘔，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。

他癱軟地靠在墻上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，臉色慘白如紙。他驚恐地看著地上那團(tuán)被他吐出來的、混合著唾液的肉餡，胃里翻江倒海。

那股味道，那股讓他從骨子里感到戰(zhàn)栗的味道，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個恐怖絕倫的猜想。一個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，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。

他抬起頭，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茫然，嘴唇哆嗦著，喃喃自語：

“這....這怎么可能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