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指針劃過下午四點，窗外的城市依舊是一片鋼鐵森林的剪影，車水馬龍，喧囂不息。我站在自己一手創(chuàng)辦的公司落地窗前，俯瞰著這座繁華的都市，手里端著一杯溫?zé)岬目Х?，思緒卻飄向了千里之外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小山村。

我叫陳明，今年三十五歲。在外人看來，我算得上是事業(yè)有成，有車有房，經(jīng)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科技公司，是別人口中的“陳總”。但只有我自己知道，如果沒有十八年前那封匿名的信和隨信而來的匯款單，我的人生軌跡或許會截然不同。

我的童年，是在一個塵土飛揚的北方小村莊里度過的。貧窮，是我對那個年代最深刻的記憶。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(nóng)民，拼盡全力也只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的溫飽?？忌洗髮W(xué)，對村里的孩子來說，就像是天方夜譚。然而，我卻奇跡般地拿到了縣里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，3年后，又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名牌大學(xué)。

喜悅是短暫的，高昂的學(xué)費和生活費像一座大山，壓得我們?nèi)掖贿^氣。父親一夜之間愁白了頭，母親偷偷抹了無數(shù)次眼淚。我甚至已經(jīng)做好了放棄學(xué)業(yè)、外出打工的準備。就在全家陷入絕望之際，一封沒有寄件人地址的信，送到了我們家。信里只有一張打印的紙條，上面寫著：“孩子，安心去讀書，知識是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?！彪S信而來的，是一張足夠支付我第一年所有費用的匯款單。

那一刻，我跪在地上，淚流滿面。

接下來的四年大學(xué)時光，每隔一個季度，我都會準時收到一筆匯款，不多不少，正好夠我的生活開銷。每一筆匯款都附帶著那句同樣的話。我曾無數(shù)次嘗試通過郵局尋找這位恩人，但對方顯然刻意隱藏了所有信息，我一無所獲。

這位匿名的資助者，就像一束光，照亮了我最黑暗的道路。我暗暗發(fā)誓，如果有一天我出人頭地了，一定要將這份善意傳遞下去。

畢業(yè)后，我拼命工作，從最底層的程序員做起，熬過無數(shù)個通宵，跑過無數(shù)個項目。十年間，我用盡所有積蓄和精力，創(chuàng)辦了自己的公司。當(dāng)公司終于走上正軌，開始盈利時，我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成立了一個小型的助學(xué)基金。

我的目標很明確，就是效仿當(dāng)年那位恩人，匿名資助那些和我一樣，身處困境卻渴望知識的孩子。

02

3年前，我通過一個公益組織，拿到了一份貧困生名單。我特意囑咐他們，給我挑選那些條件最為艱苦、最需要幫助的孩子。很快，一份來自南方一個“特困村莊”的名單送到了我的辦公桌上。

我一個個仔細翻閱著那些孩子的資料，每一份都看得我心里發(fā)酸。最終，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叫“李月”的女孩的檔案上。

檔案上的照片，是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、皮膚黝M黑的女孩，眼神里透著一絲怯生生的光。她的資料很簡單：單親家庭，母親體弱多病，常年需要吃藥，家里唯一的勞動力就是她自己和年邁的外婆。她們住的房子是村里最破舊的土坯房，搖搖欲墜。檔案上最觸動我的一欄是“聯(lián)系方式”，上面只寫著“無”。

在這個智能手機已經(jīng)普及到近乎人手一部的時代，“無”這個字顯得如此刺眼。我立刻腦補出一個畫面：一個貧瘠到連信號都無法覆蓋的山村，一個連最便宜的老人機都買不起的家庭。

這不就是當(dāng)年的我嗎？甚至，比我當(dāng)年還要苦。

我?guī)缀鯖]有絲毫猶豫，當(dāng)即決定就資助這個叫李月的女孩。因為檔案上沒有電話，我無法和她直接溝通。但好在，上面有一個詳細到門牌號的地址。于是，我延續(xù)了當(dāng)年那位恩人的做法。

每個月一號，我都會準時通過郵局，給她匯去一筆足夠她安心學(xué)習(xí)和改善家里生活的生活費。同時，我還會附上一封信。在信里，我以一個“過來人”的身份，和她分享我當(dāng)年的求學(xué)經(jīng)歷，鼓勵她不要被眼前的困難打倒，告訴她山外的世界有多精彩。我希望我的信，能像當(dāng)年那束光一樣，給她帶去溫暖和希望。

為了讓她沒有心理負擔(dān)，也為了保持那份純粹的善意，我沒有在信中留下我的任何聯(lián)系方式和真實姓名，只署名“一個曾經(jīng)被光照亮的人”。

第一個月，我滿心期待，幻想著女孩收到信和錢時，會是怎樣的驚喜和感動?；蛟S，她會寫一封回信，寄到我用來接收助學(xué)資料的那個專用信箱里，告訴我她的近況，她的學(xué)習(xí)，她的夢想。

然而，一個月過去了，信箱里空空如也。

我安慰自己，山路崎嶇，交通不便，信件往來可能需要很長時間。她也許正忙于學(xué)業(yè)，沒時間寫信。

于是我繼續(xù)寄錢，繼續(xù)寫信。日復(fù)一日，月復(fù)一月。春天，我會在信里描述城市里櫻花盛開的景象；夏天，我會提醒她山區(qū)雨多，注意安全；秋天，我鼓勵她在新學(xué)期更上一層樓；冬天，我則會多匯一些錢，叮囑她給家人買些厚實的衣物。

一年，兩年，3年。

整整三十六封信，三十六筆匯款，如同石沉大海，沒有激起一絲漣漪。我從未收到過一封來自李月的回信。

03

起初的失落，漸漸被一種莫名的不安所取代。

是我多心了嗎？或許人家只是不善于表達。又或者，她覺得回信是一種負擔(dān)，所以選擇用沉默來回應(yīng)。我反復(fù)告誡自己，行善不應(yīng)求回報，我的初衷只是想幫助她，而不是為了得到一句感謝。

可是，3年的杳無音信，還是讓我的心里長出了一根刺。我不是懷疑自己的善心被辜負，而是開始真正地擔(dān)心起來。

那個村莊，是不是真的偏遠到了信件無法送達的地步？我的那些信，那些錢，會不會都積壓在了某個鄉(xiāng)鎮(zhèn)的郵局里，從未真正到達過那個女孩的手中？如果真是這樣，那她這3年是怎么熬過來的？一想到那個瘦弱的女孩可能還在苦苦掙扎，而我的幫助卻因為某種意外沒能送到，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一樣難受。

這個念頭一旦產(chǎn)生，就再也揮之不去。我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，只是平靜地把信和匯款單裝進信封。我必須要做點什么。

我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聯(lián)系郵局。這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。我先是打通了市郵政總局的電話，然后被轉(zhuǎn)接到區(qū)局，再到縣局，最后終于聯(lián)系上了負責(zé)那個片區(qū)派送的鄉(xiāng)鎮(zhèn)郵局。

電話那頭是一個操著濃重地方口音的中年男人，聲音聽起來有些懶散。我詳細地報上了每一筆匯款的單號和日期，懇請他幫忙查詢一下這些信件的投遞情況。

“數(shù)量太多了，又是3年前的，不好查啊?！彼行┎荒蜔?。

“拜托您了，師傅。這對我真的很重要。這些是給一個貧困學(xué)生的助學(xué)款，我擔(dān)心她沒收到?！蔽曳诺妥藨B(tài)，語氣近乎懇求。

或許是我的真誠打動了他，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，傳來翻動紙張的沙沙聲?！澳愕纫幌?，我去查查底單?！?/p>

漫長的十分鐘，對我來說像一個世紀那么久。我緊緊攥著電話，手心里全是汗。

“喂，查到了?！蹦腥说穆曇粼俅雾懫?，“地址是XX省XX市XX縣XX鎮(zhèn)XX村18號，收件人李月，對吧？”

“對！對！就是這個！”我激動地答道。

“嗯，”他清了清嗓子，說道：“你這3年的匯款信件，我們這邊都有記錄。每一封，都已經(jīng)妥投了。底單上都有簽收的，字跡很清晰，簽的都是‘李月’兩個字?！?/p>

“都……都簽收了？”這個結(jié)果，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我愣在原地，腦子里一片空白。

“是啊，都簽收了，我們郵局的工作不會出差錯的。”對方說完，便掛斷了電話。

我握著電話聽筒，耳邊只剩下“嘟嘟”的忙音。

所有的信件和匯款，都已經(jīng)被她親手簽收。

這個事實，像一塊巨石，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。之前的種種猜測和擔(dān)憂，瞬間被擊得粉碎。隨之而來的，是一種更加復(fù)雜和深沉的困惑。

她收到了所有的信和錢，卻為什么連一次回信，哪怕是一句簡單的“已收到”都沒有？是她遇到了什么難以啟齒的麻煩嗎？還是……還是這背后，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隱情？

我再也坐不住了。我決定，必須親自去一趟。無論如何，我要親眼看一看那個女孩，了解她真實的生活狀況。

04

作出決定后，我立刻行動起來。我讓助理推掉了接下來一周所有的會議和應(yīng)酬，然后親自去了一趟超市和書店。

我買了大米、食用油、各種營養(yǎng)品，還有一些適合女孩子吃的零食。我又去書店，精心挑選了一套世界名著和最新的高考復(fù)習(xí)資料。我想，這些東西，對于一個身處困境、努力學(xué)習(xí)的女孩來說，應(yīng)該是最實用、最需要的。

后備箱被塞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，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即將去探望遠房親戚的家長，心情既期待又忐忑。

第二天一早，天還沒亮，我就出發(fā)了。根據(jù)導(dǎo)航顯示，從我所在的城市到那個叫“落霞村”的地方，大約需要五個小時的車程。

一路上，我的心情隨著車窗外景色的變化而起伏不定。高速公路的平坦寬闊，漸漸被省道的顛簸所取代。當(dāng)車輛駛下國道，進入通往鄉(xiāng)鎮(zhèn)的小路時，我的心也提了起來。我預(yù)想中的道路會是泥濘不堪、崎嶇難行的，甚至可能需要棄車步行。畢竟，那可是一個被標記為“特困”的村莊。

然而，現(xiàn)實再次給了我一個意外。

通往落霞村的，是一條新修的水泥路，雖然不寬，但十分平整。路兩旁是郁郁蔥蔥的竹林和農(nóng)田，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清香。我的車在鄉(xiāng)間小路上平穩(wěn)地行駛了大約二十分鐘，導(dǎo)航就提示我已經(jīng)到達了目的地——落霞村。

我把車停在村口的一棵大榕樹下，有些發(fā)懵。

眼前的村子，和我腦海中那個“貧困、破敗”的形象，完全對不上號。村口立著一個氣派的石制牌坊，上面刻著“落"霞村”三個大字。村里的道路干凈整潔，兩旁是一棟棟錯落有致的農(nóng)家小院。雖然算不上富裕，但家家戶戶看起來都整潔有序，充滿了生活氣息，根本看不出半點“特困”的影子。

難道是公益組織給的資料有誤？還是說，這幾年村子發(fā)展得太快，已經(jīng)脫貧了？

我?guī)е鴿M腹的疑惑下了車。村里的空氣很新鮮，幾個孩子在村口的空地上追逐打鬧，看到我這個陌生人和我那輛嶄新的越野車，都好奇地停下來張望。

我從后備箱里拎出準備好的禮物，心里有些打鼓。我按照檔案上的地址“落霞村18號”開始尋找，可是在村里轉(zhuǎn)了一圈，發(fā)現(xiàn)這里的門牌號似乎有些混亂，根本找不到規(guī)律。

無奈之下，我決定向當(dāng)?shù)氐拇迕翊蚵牎?/p>

05

我看到不遠處一個院子門口，有幾位大嬸正坐在一起，一邊擇菜一邊聊天，看起來很和善。我深吸一口氣，整理了一下衣服，微笑著走了過去。

“幾位大嬸，你們好。我想跟你們打聽個人?！蔽冶M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親切一些。

其中一位看起來最年長的大嬸抬起頭，打量了我一番，用方言問道：“小伙子，你找誰啊？”

我定了定神，說出了那個在我心里盤旋了3年的名字：

“請問，您知道李月家住在哪兒嗎？”

話音剛落，我清楚地看到，那位大嬸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。她和其他幾位鄉(xiāng)親交換了一下眼神，那眼神里充滿了復(fù)雜的情緒，有驚訝，有同情，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。

整個場面，安靜了一秒鐘。

最終，還是那位年長的大嬸開了口。她沒有直接回答我，而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我一遍，然后，緩緩地抬起手，指向了村子最中央，最顯眼的位置。

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。

只一眼，我整個人如遭雷擊，瞬間傻眼了。

“這……這怎么可能！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