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對于三十歲的李偉來說，這個夏天，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愜意的暖風(fēng)，而是一種滾燙的焦慮。這種焦慮，像一只無形的手，緊緊攥著他的心臟，讓他時常在深夜里驚醒，滿頭大汗。

兩個月前，他剛剛還清了房子的最后一筆貸款。當(dāng)他從銀行柜員手中接過那張結(jié)清證明時，他感覺自己仿佛卸下了一座壓在背上五年的大山，腳步都變得輕快了。這套位于城市三環(huán)，面積不大卻足夠溫馨的兩居室，是他用整整八年的青春和血汗換來的。從一個剛畢業(yè)的愣頭青，到公司里能夠獨當(dāng)一面的項目主管，李偉的每一分錢，都掰成兩半花。他戒掉了不必要的社交，忘記了旅游的滋味，甚至在最艱難的時候，一天只靠兩頓泡面度日。

他這么拼命，為的就是能給女友小潔一個安穩(wěn)的家，一個兌現(xiàn)當(dāng)初“有房有車”的承諾。房子解決了，但“車”這個老大難問題，卻像一根尖銳的刺，扎在他通往婚姻殿堂的最后一段路上。

小潔的父母是思想傳統(tǒng)的工薪階層，他們對未來女婿的要求簡單而又苛刻：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，必須有自己的房子和車子。在他們看來，房子是根，是家庭的基石；而車子，則是臉面，是男人能力的象征，更是女兒未來生活品質(zhì)的保障。

李偉理解他們的苦心，也從未抱怨過這份沉重的期待。他愛小潔，愿意為她付出一切。然而，現(xiàn)實的骨感，遠(yuǎn)比想象中更磨人。為了提前還完房貸，他幾乎掏空了所有的積蓄。現(xiàn)在他的銀行卡里，只剩下為婚禮和彩禮預(yù)留的“專款”，每一分錢都動彈不得。他陷入了一個尷尬的“經(jīng)濟(jì)空窗期”。

婚禮的日期一天天臨近，小潔的父母明里暗里已經(jīng)催促了好幾次。

“小偉啊，你們婚紗照拍了嗎？酒店訂好了嗎？”未來岳母的電話，總是以關(guān)心的口吻開始。

“阿姨，都準(zhǔn)備得差不多了?！崩顐タ偸枪Ь吹鼗卮稹?/p>

“那就好……哦對了，上次你王叔叔家的女兒結(jié)婚，那場面可真氣派，清一色的奧迪車隊。小潔是我們的獨生女，咱們也不能太寒磣了，你說對吧？”

話里話外的意思，像一把小錘子，不輕不重地敲打在李偉的神經(jīng)上。他只能含糊地應(yīng)承著：“是是是，阿姨說的是，我心里有數(shù)。”

掛掉電話，李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。他不是沒有看過車，那些合資品牌的入門級轎車，落地也要十五六萬。這筆錢，他現(xiàn)在無論如何也湊不出來了。他甚至想過跟朋友借，但身邊的人大多也都在為生活奔波，誰又能輕易拿出這么大一筆錢呢？

小潔雖然嘴上說著“沒事的，我爸媽那邊我來應(yīng)付”，但李偉能從她日漸減少的笑容和眉宇間偶爾閃過的一絲憂慮中，感受到她也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。他是個男人，怎么能讓自己的女人在出嫁前還為這種事操心？這份無力感，比任何體力上的勞累都更讓他感到煎熬。

02

這天晚上，心情煩悶的李偉約了發(fā)小張胖子出來吃燒烤。張胖子是李偉從小玩到大的兄弟，兩人穿著開襠褲就在一個大院里瘋跑，情誼比親兄弟還鐵。

夜市里人聲鼎沸，炭火上的肉串滋滋作響，混雜著孜然和辣椒的香氣。幾瓶冰鎮(zhèn)啤酒下肚，李偉的話匣子終于打開了，他把心里的苦悶和壓力一股腦地倒了出來。

“胖子，你說我該怎么辦？房子是解決了，可這車……真他娘的能把人逼死！”李偉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啤酒，酒沫沾滿了嘴角，“我總不能真讓小潔坐著出租車出嫁吧？她爸媽那關(guān)過不去，我自己這關(guān)也過不去啊！”

張胖子啃著一個大腰子，聽著兄弟的抱怨，他把竹簽往盤子里一扔，擦了擦油乎乎的嘴，身體微微前傾，壓低了聲音說：“我說偉子，你是不是腦子一根筋??？誰讓你非得去4S店買新車了？”

“不買新車買什么？二手的我也看過，年限近、車況好的，也不便宜啊?！崩顐@了口氣。

“二手車？我說的是比二手車還便宜的，”張胖子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，“你聽說過‘抵押車’嗎？”

“抵押車？”李偉愣了一下，這個詞他只是模糊地聽說過，聽起來就帶著一股不那么安穩(wěn)的氣息。

“對！”張胖子看他有了興趣，便開始詳細(xì)解釋起來，“就是原車主把車抵押給貸款公司借錢，后來還不上了，車就被公司收走了。公司為了盡快回籠資金，就低價處理。你想想，一輛大幾十萬的準(zhǔn)新豪車，可能十萬不到就能拿下。唯一的風(fēng)險，就是車上裝著原貸款公司的GPS定位器，他們隨時可能找過來把車偷走?！?/p>

聽到這，李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：“這不就是買了個定時炸彈嗎？隨時可能車財兩空啊?！?/p>

“哎，你聽我把話說完啊！”張胖-子拍了一下他的大腿，“道高一尺，魔高一丈。上有政策，下有對策嘛！你把車買回來，第一時間找個靠譜的修車廠，讓老師傅把車上所有的GPS，有一個算一個，全都給你拆干凈了！拆干凈了，貸款公司找不到車，這車不就跟新車沒兩樣了？你想想，花七八萬，開一輛奧迪A6，在你岳父岳母面前多有面子？婚禮車隊都不用愁了！”

張胖子的話，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，在李偉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圈漣漪。理智告訴他，這事風(fēng)險太大，不靠譜。可情感和現(xiàn)實的壓力，卻讓他無法抗拒這個巨大的誘惑。

七八萬，一輛奧迪……這個念頭像一株瘋狂生長的藤蔓，迅速纏繞住了他所有的思緒。他仿佛已經(jīng)看到了未來岳父岳母臉上滿意的笑容，看到了小潔坐在副駕駛上幸福的模樣。

那晚，李偉失眠了。一邊是循規(guī)蹈矩的巨大壓力，一邊是鋌而走險的誘人捷徑。天平在他的心中，開始劇烈地?fù)u擺。

03

在接下來的一周里，李偉像是著了魔。白天在公司上班，心思卻全飄到了各種抵押車信息網(wǎng)站上。他像一個貪婪的探礦者，在泥沙俱下的信息洪流中，試圖尋找那塊能改變命運(yùn)的金子。

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車源：寶馬、奔馳、路虎……價格低得令人咋舌。當(dāng)然，他也看到了很多帖子，講述著買家半夜車被偷走，或者被原車主找上門糾纏的悲慘故事。每看到一個負(fù)面案例，他的心就沉一分；可每當(dāng)看到一輛嶄新的奧迪A6L只標(biāo)價7萬塊時，他那顆被現(xiàn)實壓得喘不過氣的心，又會不爭氣地狂跳起來。

“為了小潔，為了我們的未來，冒一次險，值得！”他在心里反復(fù)對自己說，用這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，來壓制內(nèi)心的不安和恐懼。

最終，他鎖定了一個看起來相對“靠譜”的車販子。對方的朋友圈里每天都更新著大量的車源視頻，成交記錄，以及和客戶的親密合影。經(jīng)過幾番線上溝通，李偉相中了一輛黑色的奧迪A6L，照片上的車漆黑得發(fā)亮，內(nèi)飾嶄新，看起來和新車無異。而價格，正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數(shù)字——7萬元。

雙方約在了一個周五的晚上見面。地點是城郊一個巨大的地下停車場，昏暗的燈光和四周死寂的環(huán)境，讓這場交易充滿了電影里黑幫接頭的味道。李偉把7萬塊現(xiàn)金裝在一個黑色的雙肩包里，背在胸前，手一直緊緊地護(hù)著。

車販子是一個精瘦的男人，梳著油頭，言談舉止透著一股江湖氣。他帶著李偉來到一輛黑色的奧迪旁，正是照片里的那輛。

“兄弟，你看看，這車，板正不板正？”車販子拍了拍引擎蓋，“原版原漆，內(nèi)飾零磨損，發(fā)動機(jī)巔峰狀態(tài)。原車主是個老板，生意周轉(zhuǎn)不開才抵的，才開了不到兩萬公里。你這價格買到，純屬撿漏！”

李偉的心怦怦直跳。他繞著車走了幾圈，打開車門坐了進(jìn)去，聞著車?yán)锏钠じ锵阄?，手撫摸著冰涼而順滑的方向盤，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油然而生。他強(qiáng)作鎮(zhèn)定地檢查了一下基本功能，又在車販子的催促下，在停車場里開了兩圈。

車輛行駛起來非常平順，確實不像有問題的車。

“怎么樣兄弟？痛快點，后面還有人等著看車呢?！避囏溩狱c上了一根煙，不耐煩地說道。

所有的理智和猶豫，在握住方向盤的那一刻土崩瓦解。李偉一咬牙，將背在胸前的包遞了過去：“車我要了?！?/p>

車販子接過包，拉開拉鏈隨便看了一眼，便將一把鑰匙和一疊厚厚的、真假難辨的車輛資料塞給了李偉。

“行，車是你的了。記住，別太張揚(yáng)，盡快把GPS處理干凈?！闭f完，他便轉(zhuǎn)身消失在了停車場的黑暗中。

李偉獨自一人坐在“新”買的奧迪里，心臟還在狂跳。他看著手中的車鑰匙，一種混雜著狂喜、刺激和深度不安的復(fù)雜情緒，充斥著他的胸膛。他成功了，用7萬塊，買下了一個看似光明的未來，也買下了一個巨大的未知數(shù)。

04

開上奧迪的頭兩天，李偉感覺自己像是活在夢里。他把車停在小區(qū)的地庫，每天上下班都要特意繞過去看兩眼。車身流暢的線條，四個圈的標(biāo)志，都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榮和滿足。

他載著小潔去兜風(fēng)，當(dāng)小潔驚喜地問他哪來這么多錢時，他含糊地撒了個謊，說是找老板預(yù)支了一大筆年終獎。小潔雖然有些疑惑，但看到李偉臉上的笑容，也便沒有多問，沉浸在即將擁有完美婚禮的喜悅中。未來岳父岳母那邊，李偉也打了個電話“報喜”，電話那頭傳來的滿意笑聲，讓他覺得這7萬塊花得值。

然而，表面的風(fēng)光之下，是隱藏的巨大隱患——那些看不見的GPS定位器。它們就像懸在頭頂?shù)倪_(dá)摩克利斯之劍，讓李偉寢食難安。每當(dāng)夜深人靜，聽到窗外有任何車輛經(jīng)過的聲音，他都會心驚肉跳，生怕是貸款公司的人找上了門。

按照張胖子的建議，他通過朋友介紹，找到了城西一家口碑極佳的修理廠。這家修理廠門面不大，甚至有些破舊，但老板王師傅，是個有三十多年經(jīng)驗的老師傅，手藝精湛，為人可靠，尤其擅長處理這種“疑難雜癥”。

李偉把車開到修理廠，對王師傅道明了來意。王師傅見得多了，也不多問，叼著煙斗點了點頭，便開始指揮著兩個徒弟干活。他們拿著專業(yè)的信號探測器，在車內(nèi)車外一寸寸地掃描。很快，就在副駕駛手套箱的后方和后備箱的襯板里，找到了兩個常見的有線GPS。

“就這兩個嗎？”李偉還是不放心。

王師傅吐出一口煙圈，搖了搖頭：“不好說?，F(xiàn)在這幫搞金融的，心眼比針尖還細(xì)。他們會用各種你想不到的方式藏東西，有的定位器帶休眠功能，你這儀器根本掃不出來。有的甚至?xí)卦谝恍┮庀氩坏降牧慵?。?/p>

為了確保萬無一失，王師傅提出了一個最穩(wěn)妥的辦法：“這樣吧，咱們把車開到地磅上，稱一下準(zhǔn)重，再跟廠家出廠的整備質(zhì)量對比一下。如果重量沒問題，那基本就安全了。要是有大的出入，那肯定就有貓膩?！?/p>

李偉覺得這個方法靠譜，立刻點頭同意。

半小時后，地磅上顯示出一個數(shù)字，王師傅拿著手機(jī)，對比著官方給出的車輛數(shù)據(jù)，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凝重起來。

“怎么了師傅？”李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王師傅皺著眉頭，把手機(jī)遞給李偉：“你自己看，這輛車的官方整備質(zhì)量是1800公斤左右，也就是3600斤?？墒悄憧窗跎系淖x數(shù)，不多不少，正好是3750斤?！?/p>

“3750斤……”李偉在心里默算了一下，“這……這多出來了整整150斤！”

150斤！這絕不可能是幾個GPS定位器的重量。這個驚人的數(shù)字，像一盆冰水，從頭到腳澆滅了李偉所有的僥幸和喜悅。他的后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。

這多出來的150斤，到底是什么？又被藏在了這輛車的什么地方？

05

一個巨大的問號，盤旋在修理廠所有人的心頭。150斤，相當(dāng)于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。如此沉重的東西，藏在車?yán)铮趺磿翢o察覺？

王師傅的表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嚴(yán)肅，他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單普通的拆定位器的活兒了。他立刻帶著兩個徒弟，對這輛奧迪展開了一場地毯式的“大搜查”。

他們把車升起來，仔仔細(xì)-細(xì)地檢查了底盤的每一個角落，敲打了所有的橫梁和護(hù)板。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任何焊接或改裝的痕跡。

他們拆開了四個車門的內(nèi)飾板，里面除了升降器和音響，空空如也。

他們把后備箱里的備胎、工具、隔音棉全部掏了出來，用手電筒照遍了每一個縫隙，甚至用手敲擊著后備箱的底板，聽聲音是否一致。結(jié)果依然是一無所獲。

引擎蓋下，復(fù)雜的管線和精密的零件之間，也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。除了灰塵和油污，什么異常的東西都沒有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，修理廠里安靜得只剩下工具碰撞的叮當(dāng)聲和眾人沉重的呼吸聲。李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，從最初的震驚，到疑惑，再到此刻的焦躁不安。這150斤的“幽靈配重”就像一個腫瘤，寄生在他的車?yán)?，如果不把它找出來，他別說開車上路，就連覺都睡不著。

他看著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愛車，心里一陣煩亂。錢已經(jīng)花了，車也買了，現(xiàn)在卻惹上這么一個天大的麻煩。他甚至開始后悔，自己當(dāng)初為什么要貪這個便宜，為什么要走這條捷徑。

就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，李偉的目光，死死地盯住了車內(nèi)那寬大而厚實的后排座椅。

這是全車上下，唯一沒有被徹底拆解過的地方。

“王師傅，”李偉的聲音有些沙啞，他指著后座說，“有沒有可能……藏在座位里面？”

王師傅直起身，擦了擦額頭的汗，看了一眼后座，搖了搖頭：“可能性不大。150斤的東西塞進(jìn)座椅，肯定會變形，坐上去立馬就能感覺到。這座椅我剛才也按過，回彈很好，不像有東西的樣子?！?/p>

“可是現(xiàn)在只有這里沒找過了！”李偉的情緒有些激動，“不管怎么樣，必須看一看！王師傅，麻煩你，把它拆下來！”

看著李偉幾近崩潰的眼神，王師傅嘆了口氣。他知道，不讓客戶徹底死心，這事兒就沒完。他點了點頭，對徒弟說：“拆！”

拆卸后排座椅是個力氣活。兩個徒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將固定的螺栓擰開，斷開座椅加熱的電線，合力將沉重的真皮座椅總成從車?yán)锾Я顺鰜恚刂氐胤旁诹塑囬g的空地上。

座椅被抬出來后，幾個人圍了上去。從外觀上看，座椅的皮面平整，縫線工整，沒有任何被重新縫制過的痕跡。李偉親自上手，用力按壓坐墊的每一個部分，觸感和回彈都非常正常，完全感覺不到里面藏了什么東西。

難道是判斷失誤？

李偉不甘心，他繞著座椅走了一圈，一種強(qiáng)烈得近乎偏執(zhí)的直覺告訴他，問題就出在這里。

“把它劃開！”李偉幾乎是吼出來的，“今天不把它弄明白，我絕不罷休！”

王師傅看了看他，不再猶豫，從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把鋒利的工業(yè)美工刀。他蹲下身，沿著座椅底部的一條縫線，小心翼翼地劃開了一個口子。然后，他伸手進(jìn)去，撕開了黑色的皮面和下面厚厚的海綿填充物。

一個黑色的空腔，出現(xiàn)在眾人面前。

王師傅和兩個徒弟，連同李偉，四個人同時探過頭，將目光投向了座椅內(nèi)部的黑暗之中。車間里的白熾燈光線，照射了進(jìn)去。

下一秒，時間仿佛靜止了。

王師傅手里的美工刀“當(dāng)啷”一聲掉在地上，發(fā)出清脆的響聲。李偉則像是被雷擊中一般，猛地向后退了兩步，整個人都傻眼了。

“這....這怎么可能！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