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海濱市的初秋，晚風(fēng)已經(jīng)帶上了一絲涼意。

位于城市東郊的“水岸云庭”別墅區(qū)，一棟亮著溫暖燈光的別墅里，張?zhí)m正有些焦急地看著墻上的掛鐘。時針已經(jīng)指向了七點半，比和兒子林偉約好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了。

“老李，你再給小偉打個電話問問，怎么還沒到？菜都快涼了?！睆?zhí)m一邊解下自己的圍裙，一邊對坐在沙發(fā)上看報紙的丈夫李國棟說道。

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，紅燒海鱸魚、油燜大蝦、糖醋排骨……幾乎全是兒子林偉和幾個孫子孫女愛吃的。老兩口就這么一個兒子，從小窮過來的，后來出人頭地成了這海濱市小有名氣的富豪，這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。

李國棟放下報紙，扶了扶老花鏡，語氣倒是很平穩(wěn)：“別急，興許是公司有什么事耽擱了。小偉現(xiàn)在家大業(yè)大，忙是正常的。你忘了？下午他不是還打過電話，說會晚點到嗎？”

話是這么說，但張?zhí)m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重。

兒子林偉是從海邊的一個小漁村里走出去的。年輕時，家里窮得叮當(dāng)響，他高中沒讀完就去碼頭當(dāng)卸貨工。那是個苦差事，一天下來，渾身就像散了架，衣服上永遠(yuǎn)是汗水和海鹽凝結(jié)成的白霜。但林偉肯吃苦，也肯動腦筋。他省吃儉用，攢下了第一筆錢，然后跟著同鄉(xiāng)的一個朋友，開始做起了海鮮批發(fā)的生意。

那幾年，是他們一家最難熬，也是最充滿希望的日子。李國棟和張?zhí)m傾盡所有支持兒子，看著他從一個小小的批發(fā)商，一步步與人合伙開了公司，生意越做越大，從海鮮貿(mào)易擴(kuò)展到物流、地產(chǎn)。十年時間，林偉硬是憑借著自己的血汗和智慧，從一個碼頭窮小子，變成了身家過億的富豪。

發(fā)家之后，林偉孝順，直接在“水岸云庭”買了兩套相鄰的別墅，一套給父母住，一套自己和妻子陳雪、三個孩子，還有一個來城里投靠他們的小姨子陳雨同住。

平日里，老兩口怕打擾兒子一家，總是一個星期才見一次。每個周末的家庭聚餐，是老兩口最盼望的時刻。他們會提前一天就開始準(zhǔn)備，買最新鮮的食材，做一大桌子菜，聽孫子孫女們嘰嘰喳喳地講學(xué)校里的趣事，看兒子和兒媳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。這棟大房子，也只有在那個時候，才顯得最有生氣。

可今天，這份熱鬧卻遲遲沒有到來。

“話是這么說，可他從來沒這么晚過?！睆?zhí)m走到窗邊，望著外面漆黑的庭院，“而且下午他說晚點到的時候，我聽他那邊的背景音，好像有點吵，不像是辦公室?！?/p>

李國棟也覺得有些奇怪，但他還是想讓老伴寬心：“行了行了，我再打一個?！?/p>

他拿起手機(jī)，撥通了兒子的號碼。

“對不起，您撥打的電話已關(guān)機(jī)……”

冰冷的系統(tǒng)女聲傳來，讓李國棟的心猛地一沉。

02

“關(guān)機(jī)了？”張?zhí)m的聲音瞬間提高了一個八度，臉上的血色也褪去不少，“怎么會關(guān)機(jī)？小偉的手機(jī)是24小時開機(jī)的，公司那么多事，他不可能關(guān)機(jī)！”

李國棟也感到了事態(tài)不對勁。他皺著眉頭，又連續(xù)撥打了兩次，結(jié)果都是一樣。一種不祥的預(yù)感，像冰冷的潮水，慢慢沒過他的腳踝。

“別慌，我再打給小雪。”李國棟強(qiáng)作鎮(zhèn)定，找到了兒媳陳雪的號碼撥了過去。

這一次，電話通了。
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
悠長而單調(diào)的鈴聲在安靜的客廳里回響，一聲聲，都像錘子敲在老兩口的心上。電話一直響著，直到自動掛斷，始終無人接聽。

這下，李國棟再也無法保持鎮(zhèn)定了。

兒子關(guān)機(jī)，兒媳不接電話，這在他們這個家庭里是從未發(fā)生過的事情。林偉是個極其注重家庭的人，就算有天大的事，也會提前跟家里打聲招呼，絕不會這樣無聲無息地失聯(lián)。

“出事了……老李，一定是出事了！”張?zhí)m的眼眶紅了，聲音里帶著哭腔。

“別自己嚇自己！”李國棟厲聲喝道，但他自己握著手機(jī)的手也在微微發(fā)抖。他站起身，抓起沙發(fā)上的車鑰匙，“走，我們過去看看！”

從父母的別墅到林偉家，開車不過三分鐘的路程。但這短短的三分鐘，對李國棟和張?zhí)m來說，卻像是幾個世紀(jì)一樣漫長。

車窗外，別墅區(qū)的路燈將樹影拉得老長，像一個個沉默的鬼魅。周圍的別墅都亮著或明或暗的燈光，偶爾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動，一片祥和安寧?？蛇@份安寧，卻讓老兩口的心更加往下沉。

為什么只有兒子的家，看起來那么遙遠(yuǎn)，那么死寂？

很快，車子停在了兒子家氣派的歐式別墅門前。李國棟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車庫門口的，兒子那輛黑色的奔馳和他兒媳的紅色保時捷。

車在，人沒出門。那為什么不接電話？

老兩口下了車，幾乎是小跑著沖向大門。張?zhí)m想按門鈴，卻被李國棟一把拉住。

“等等?！?/p>

李國棟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扇厚重的、雕花的實木大門。在門鎖的位置，一道微小的縫隙清晰可見。

門，是虛掩著的。

對于林偉這樣身家的富豪來說，安保是頭等大事。別墅里裝了最先進(jìn)的監(jiān)控和報警系統(tǒng)，大門是密碼指紋鎖，除非主人在家且有意不關(guān)，否則絕不可能這樣留著一條縫。

一股寒氣從李國棟的脊梁骨直沖頭頂。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。他慢慢伸出手，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，輕輕地推向那扇門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一聲輕微的、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后，門被推開了。

一股濃郁的、混雜著鐵銹和腥甜的氣味，瞬間從門縫里涌了出來，撲了老兩口一臉。

03

那是血的味道。

李國棟和張?zhí)m一輩子都沒聞過這么濃重的血腥味。它像一只無形的手，扼住了他們的喉嚨，讓他們瞬間無法呼吸。

客廳的燈沒有開，只有玄關(guān)處一盞昏暗的壁燈亮著。借著從門外透進(jìn)來的光，他們看到了此生最恐怖、最絕望的一幕。

寬敞的客廳里，一片狼藉。昂貴的波斯地毯被染成了深紅色，黏稠的液體在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。沙發(fā)、茶幾、東倒西歪，像是經(jīng)歷了一場慘烈的搏斗。

而在這片狼藉之中，躺著他們最熟悉、最親愛的人。

他們的兒子林偉，倒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，眼睛還大睜著，似乎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東西。他的胸口有一個恐怖的創(chuàng)口，鮮血早已凝固。

不遠(yuǎn)處，是兒媳陳雪和小姨子陳雨，姐妹倆靠在一起，也早已沒了氣息。

而更讓他們肝膽俱裂的是，在客廳的另一邊，靠近落地窗的地方，他們?nèi)齻€可愛的孫子孫女，最大的才10歲，最小的才5歲，像被丟棄的洋娃娃一樣，靜靜地躺在那里，一動不動。

整個世界，在這一刻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。

幾秒鐘的死寂之后，一聲撕心裂肺的、不像人聲的哭喊從張?zhí)m的喉嚨里爆發(fā)出來。

“啊——??！”

她眼前一黑，身體晃了晃，就要栽倒在地。李國棟眼疾手快，一把扶住了她。他自己的雙腿也在打顫，胃里翻江倒海，但他知道，自己不能倒下。

“小偉……我的兒啊……我的孫子……”張?zhí)m的哭聲充滿了無盡的悲痛和絕望，在這棟死寂的別墅里回蕩，顯得那么空洞和凄慘。她掙脫丈夫的攙扶，瘋了一樣想沖過去，卻被李國棟死死抱住。

“別過去！別動現(xiàn)場！”李國棟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，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。他的理智像狂風(fēng)中的一根蠟燭，隨時都可能熄滅，但他必須撐住。

他顫抖著，從口袋里摸出手機(jī)。屏幕上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。他試了好幾次，才劃開鎖屏，然后憑著本能按下了那三個最熟悉也最不想按的數(shù)字。

“喂……110嗎？”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，“水岸云庭……A區(qū)18棟……死人了……快來……快來?。∪摇叶肌?/p>

后面的話，他再也說不出口，只有粗重的、壓抑的喘息。

放下電話，他抱著嚎啕大哭的老伴，兩個人癱坐在冰冷的門檻上。門內(nèi)是地獄，門外是人間，他們被卡在了中間，進(jìn)退不得，靈魂像是被生生撕裂了。

04

凄厲的警笛聲由遠(yuǎn)及近，劃破了“水岸云庭”這個高檔社區(qū)的寧靜夜晚。幾輛警車呼嘯而至，刺眼的紅藍(lán)警燈在林偉家的別墅外墻上瘋狂閃爍，將周圍鄰居驚恐探出的臉映得忽明忽暗。

以刑偵支隊長王海峰為首的一隊警察迅速封鎖了現(xiàn)場。

王海峰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，國字臉，眼神銳利如鷹。他見過的兇案現(xiàn)場不計其數(shù)，但當(dāng)他踏入這棟別墅，看到里面的慘狀時，眉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擰成了一個疙瘩。

現(xiàn)場太慘烈了。六名受害者，有男有女，有成年人有兒童，這富豪一家6口遭了滅門。兇手的手段極其殘忍，現(xiàn)場的搏斗痕跡表明，受害者們在生前經(jīng)歷了極大的恐懼和痛苦。

“保護(hù)現(xiàn)場！法醫(yī)、技術(shù)科，仔細(xì)勘查，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！”王海峰冷靜地下達(dá)指令。

警察們各司其職，迅速而有序地展開工作。拉警戒線、拍照、提取指紋、收集物證……冰冷的器械和專業(yè)的術(shù)語，與這棟別墅原本溫馨奢華的風(fēng)格形成了強(qiáng)烈的反差。

李國棟和張?zhí)m被帶到別墅外的一輛警車旁。張?zhí)m已經(jīng)哭得虛脫，癱在丈夫懷里，雙眼空洞無神。李國棟則強(qiáng)撐著，回答著王海峰的問話。

“李先生，請節(jié)哀。我們需要了解一些情況?！蓖鹾７宓恼Z氣盡量放得平緩，“您兒子林偉，最近有沒有和什么人結(jié)怨？或者生意上有什么糾紛？”

李國棟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痛苦，他努力地回憶著：“小偉他……他做生意一向和氣生財，沒聽說跟誰有深仇大恨。不過……他的生意做得大，這些年也確實得罪過一些人，商場上的事……我一個老頭子也不太懂。”

他的思緒很亂，只能想到哪說到哪。他向王海峰講述了兒子如何從一個窮小子白手起家，靠著在碼頭卸貨，后來跟朋友趙軍一起開公司，一步步打拼到今天的地位。

“趙軍？”王海峰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，“他是您兒子的合伙人？”

“是……他們從小一起長大，一起出來的，公司的另一個大股東就是他?！崩顕鴹濣c頭道，“但他們關(guān)系一直很好，跟親兄弟一樣，應(yīng)該不會是他……”

王海峰沒有接話，只是在本子上記下了這個名字。他又問了一些關(guān)于死者家庭成員、社會關(guān)系的問題。李國棟都一一作答，只是每說一句，都像是在心上割一刀。

就在這時，一個負(fù)責(zé)勘查二樓臥室的年輕警員小跑過來，向王海峰報告：“王隊，樓上臥室也有被翻動的痕跡，保險柜有被撬動的跡象，但沒有被成功打開。我們在主臥的床底下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腳印，很凌亂，正在提取。”

王海峰點點頭，目光再次投向那棟死亡別墅。入室搶劫殺人？不像。如果是為了求財，沒必要殺光所有人，尤其是連孩子都不放過。這更像是一場……復(fù)仇。

他的目光掃過悲痛欲絕的老兩口，突然想起了什么。

“對了，李先生，”王海峰問道，“您兒子家里，是不是養(yǎng)了一條狗？”

他記得資料上顯示，林偉家登記有一條6歲的金色尋回犬。但在現(xiàn)場，除了六名遇害者，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任何寵物的蹤跡。

05

王海峰的問題像一根針，扎進(jìn)了張?zhí)m麻木的神經(jīng)。

她猛地抬起頭，空洞的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?！肮贰瓕?，‘幸運(yùn)’！我們的‘幸運(yùn)’呢？”

“幸運(yùn)”是他們給家里那條金毛取的名字。那是一條非常溫順聰明的狗，養(yǎng)了六年，就像家人一樣。尤其是小孫子，最喜歡抱著“幸運(yùn)”的脖子玩耍。

想到孫子，張?zhí)m的心又是一陣絞痛。但此刻，對那條失蹤的金毛的擔(dān)憂，讓她暫時從絕望的深淵里掙扎出了一點神志。它去哪了？難道也被兇手……

李國棟也反應(yīng)過來，急切地對王海峰說：“對，有一條金毛，叫‘幸運(yùn)’，很乖的。警官，它……它是不是也……”

王海峰立刻對身旁的警員說：“通知里面的人，注意找一下那條狗。”

就在這時，異變突生。

一直站在主臥窗口進(jìn)行勘查的一名法醫(yī)，突然對著樓下喊道：“王隊！床底下有動靜！”
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只見別墅二樓的主臥里，兩名警察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張巨大的歐式大床。其中一人蹲下身，用手電筒照向床底的黑暗縫隙。

片刻之后，一個毛茸茸的、金色的頭，從床底下慢慢地探了出來。

是“幸運(yùn)”！

它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，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，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恐懼。它灰頭土臉的，身上沾滿了灰塵，但看起來并沒有受傷。

看到這條幸存的生命，現(xiàn)場所有緊繃的人，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。

“幸運(yùn)……”張?zhí)m顫抖著叫出了它的名字。

那條6歲的金毛聽到了主人的呼喚，從床底徹底爬了出來。

看樣子它是躲在床底才僥幸幸存下來的。

它沒有像往常一樣活潑地跑向張?zhí)m，而是有些踉蹌地，環(huán)顧了一下這個已經(jīng)變得無比陌生的家。它的喉嚨里發(fā)出幾聲低低的、悲傷的嗚咽。

然后，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。

它沒有跑下樓，而是轉(zhuǎn)身，一瘸一拐地跑向了臥室的另一角。那里有一個被推倒的梳妝臺，旁邊散落著各種化妝品和首飾盒。

“幸運(yùn)”在一個角落里停下，用鼻子使勁地嗅著，然后開始用爪子刨動。很快，它似乎找到了什么，用嘴小心地叼了起來。

接著，他轉(zhuǎn)過身，邁著沉重的步子，一步步走下樓梯，穿過那片血腥的客廳，來到別墅門口，走到了李國棟和張?zhí)m的面前。

它低下頭，將嘴里叼著的東西，輕輕地放在了張?zhí)m的腳邊。

那是一條項鏈。

不是女人的那種精致款式，而是一條頗為粗獷的男士項鏈。鏈子是銀質(zhì)的，已經(jīng)有些發(fā)黑，吊墜則是一枚用子彈殼手工改造而成的、形狀奇特的狼牙。

這條項鏈，李國棟和張?zhí)m都見過。

李國棟彎下腰，顫抖著手，將那條項鏈撿了起來。當(dāng)冰冷的金屬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，他的身體猛地一僵。

他抬起頭，和老伴張?zhí)m對視了一眼。他從對方的眼睛里，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、無以復(fù)加的震驚、恐懼和……難以置信。

張?zhí)m的嘴唇哆嗦著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，仿佛看到了比這一屋子尸體更讓她恐懼的東西。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，喃喃自語：

“不....這不可能....怎么....怎么會是他??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