投影幕布上,無聲的畫面開始播放。
審訊室里,幾個年輕警察的呼吸瞬間停止了,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嘴,發(fā)出一聲壓抑的抽氣聲。
“這……這怎么可能……” 一個剛入職的警員臉色慘白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。
刑警隊長張振國死死盯著屏幕,握著水杯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,指節(jié)已然發(fā)白。杯子里的熱水,早就涼透了。
01
凌晨五點,天剛蒙蒙亮。
一場下了一整夜的暴雨,總算停了??諝饫餄M是泥土和青草的濕潤氣味,聞著讓人心里頭舒坦。
清潔工老劉騎著他的三輪保潔車,晃晃悠悠地拐進了“瀾庭水岸”別墅區(qū)。這是他負責的片區(qū),也是整個市里最高檔的小區(qū)。住在這里的人,非富即貴。
老劉的活兒不重,就是收收垃圾,掃掃落葉。今天雨大,路面上沖刷得干凈,連落葉都少。他哼著小曲,心情不錯。
車子騎到18號別墅門口時,老劉習慣性地停了下來。
這家的垃圾桶總是最先滿的,而且收拾得最干凈,廚余垃圾都用黑色的袋子扎得嚴嚴實實,從不漏湯漏水。
可今天,門口那兩個半人高的垃圾桶,卻是空的。
老劉覺得有點奇怪,但也沒多想,許是這家人昨晚沒在家吃飯。他拿起掃帚,準備把被雨水沖到門口的幾片樹葉掃進簸箕里。
就在他彎下腰的時候,一股奇怪的味道,順著還沒散盡的水汽,鉆進了他的鼻子。
不是雨后青草的清新,也不是垃圾的餿味。
那是一種……鐵銹味,還混著點說不出的腥氣。
老劉干了半輩子清潔,跟各種味道打交道,鼻子比一般人靈敏。他皺著眉,循著味兒,朝別墅的院子走了幾步。
18號別墅的院子很大,草坪修剪得像綠色的地毯。味道好像就是從院子里飄出來的。
院門是虛掩著的。老劉猶豫了一下,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。他怕是院子里有什么死掉的貓狗,時間長了會發(fā)臭,到時候物業(yè)還得找他麻煩。
院子里很安靜,只有幾只麻雀在草地上跳來跳去。那股腥味,似乎更濃了。
老劉的目光,落在了別墅一樓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。
窗簾拉著,但中間留了一道巴掌寬的縫隙。
他鬼使神差地湊了過去,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對勁。
就是這一眼,讓老劉渾身的血都涼了半截。
透過那道縫隙,他看到客廳里鋪著一張厚厚的、雪白的羊毛地毯。而此時,那張地毯上,有一大片深紅色的印記,像是有人打翻了紅油漆,顏色深得發(fā)黑,在清晨微弱的光線下,顯得格外刺眼。
老劉的腿肚子開始發(fā)軟。
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,可眼前這景象,讓他心里直發(fā)毛。
他顫抖著從口袋里摸出手機,手指哆哆嗦嗦地,好幾次都按錯了鍵。終于,他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。
“喂……110嗎?我……我要報警……瀾庭水岸,18號別墅……死人了,可能死人了!”
他的聲音里,帶著哭腔。
02
警笛聲由遠及近,劃破了別墅區(qū)清晨的寧靜。
市刑警支隊隊長張振國,帶著兩名隊員,第一個趕到現(xiàn)場。
張振國四十出頭,身材高大,一張國字臉不茍言笑,眉宇間刻著常年辦案留下的疲憊和銳利。
他看了一眼站在別墅門口,臉色煞白、還在發(fā)抖的清潔工老劉,沒有多問,只是擺了擺手,讓跟著過來的派出所民警把他帶到一邊做筆錄。
他自己則戴上白手套和鞋套,徑直走向別墅大門。
大門是密碼指紋鎖,看上去完好無損。他試著推了一下,門從內(nèi)部反鎖了。
“小李,去看看監(jiān)控?!?張振國對著對講機說了一句。
很快,負責技術的警員小李的聲音傳了過來,帶著一絲凝重:“張隊,別墅四周的監(jiān)控線路全被剪斷了,主機硬盤也被拆走了。手法很專業(yè)。”
張振國的眉頭皺了起來。
他又繞著別墅走了一圈。所有的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,沒有一處被撬動的痕跡。這棟房子,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盒子。
“張隊,怎么辦?要不要叫開鎖公司?” 一個年輕警員問。
“來不及了?!?張振國看了一眼手表,“直接破門?!?/p>
幾分鐘后,隨著一聲巨響,厚重的實木門被撞開。
一股濃重的血腥味,混合著高級香薰的味道,撲面而來,讓人聞之欲嘔。
即使是張振國這樣見慣了生死的老刑警,在看清客廳里景象的瞬間,瞳孔也猛地一縮。
客廳里,像是上演了一場無聲的屠殺。
雪白的地毯上,倒著四具尸體。從衣著和位置判斷,應該是這家的男主人、女主人,還有兩位老人。
每個人的頭上,都有一個血窟窿,是小口徑手槍近距離射擊造成的。一擊斃命,干凈利落。
二樓的兒童房里,還發(fā)現(xiàn)了兩個孩子的尸體,一個男孩一個女孩,看上去都不到十歲。他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,像是睡著了,如果不是額頭上同樣有血洞的話。
一家六口,無一幸免。
最讓張振國感到心驚的,不是死亡本身,而是這個現(xiàn)場。
太干凈了。
除了地毯上那幾灘無法掩蓋的血跡,整個別墅里,幾乎找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跡。家具擺放整齊,墻壁上沒有血跡噴濺,甚至連一個被打翻的杯子都沒有。
兇手在行兇之后,似乎還從容不迫地,對現(xiàn)場進行了細致的清理。
“張隊,” 法醫(yī)老陳的聲音把他拉回現(xiàn)實,“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。六名死者,都是一槍斃命,兇手槍法極準,而且心理素質(zhì)極好。”
張振國點了點頭,目光像探照燈一樣,一寸一寸地掃過整個房間。
“有發(fā)現(xiàn)什么可疑的痕跡嗎?”
“幾乎沒有?!?痕檢科的同事?lián)u了搖頭,表情很無奈,“兇手戴了手套和鞋套,現(xiàn)場處理得太干凈了,找不到指紋,也找不到腳印。”
“等等,” 一個正在玄關處勘查的年輕警員突然喊了一聲,“張隊,這里……這里好像有個印子!”
眾人立刻圍了過去。
在靠近門口的玄關地墊上,有一個非常模糊的痕跡。不像是完整的腳印,倒像是什么人穿著不合腳的鞋套,在轉身時不小心蹭了一下,留下的一點點邊緣輪廓。
印記很淺,被地墊本身的紋路掩蓋著,如果不是特別仔細,根本發(fā)現(xiàn)不了。
張振國蹲下身,用隨身攜帶的強光手電照著那個印記,看了足足有五分鐘。
他站起身,沒有說話,只是掏出煙盒,想抽一根,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,最后只是把煙盒捏在手里,捏得變了形。
他知道,這次的對手,是個狠角色。
03
對別墅的勘查,持續(xù)了一整個上午。
死者的身份很快就確認了。男主人叫顧遠山,是本地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,身家數(shù)十億。女主人叫林慧,是位大學教授。兩位老人是顧遠山的父母。
一個富豪家庭,在一夜之間被滅門。消息一旦傳出去,勢必會引起巨大的社會恐慌。
壓力,像一座無形的大山,壓在專案組每個人的心頭。
張振國站在二樓的書房里,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幅全家福。
照片上,顧遠山和林慧夫婦,抱著一雙可愛的兒女,身旁站著兩位慈祥的老人。一家人笑得燦爛幸福,背景就是這棟別墅的院子。
照片的右下角,還趴著一只金毛犬,吐著舌頭,樣子憨態(tài)可掬。
張振國看著那只金毛,突然問了一句:“家里的狗呢?”
“報告張隊,我們搜遍了整個別墅,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寵物?!?小李回答道。
張振國“嗯”了一聲,心里卻覺得有點奇怪。按理說,發(fā)生這么大的事,家里的狗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。要么,是被兇手一起處理掉了;要么,就是它躲起來了。
他又在書房里轉了一圈,目光落在一個半開的雜物柜上。
柜子很深,里面堆滿了各種舊書和雜物。
他走過去,拉開柜門,用手電往里照了照。
就在柜子最深處的角落里,一堆舊報紙后面,他看到了一雙瑟瑟發(fā)抖的、充滿了恐懼的眼睛。
那是一只成年的金毛犬。
它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里,渾身的毛都沾滿了灰塵,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。它沒有叫,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壓抑著,如果不是手電的光正好照到它的眼睛,根本不會有人發(fā)現(xiàn)它。
“別怕,別怕……”
小李也跟了過來,他放低身體,試探著伸出手,想去安撫它。
金毛犬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,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低沉的嗚咽,拼命地往角落里縮,把頭埋進了爪子之間。
他的精神,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。
張振國示意小李退后。
他蹲下身,和那只狗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,靜靜地看著它。
他看到,金毛的脖子上,掛著一個粉色的、骨頭形狀的小牌子。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兩個字:可可。
字跡很稚嫩,像是小孩子的手筆。
張振國想起了兒童房里那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小女孩。照片上,就是她緊緊抱著這只叫“可可”的金毛。
這只狗,是慘案唯一的幸存者。
它看到了什么?它聽到了什么?
可惜,它不會說話。
張振國讓人找來一些水和食物,放在柜子門口。
可可不吃也不喝,就那么縮在角落里,像一尊絕望的雕塑。
在場的警察們看著它,心里都堵得難受。一個身家百億的家庭,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,最后剩下的,竟然只有一個不會說話的活口。
這案子,到底該從何查起?
04
調(diào)查工作陷入了僵局。
警方對顧遠山的社會關系進行了大規(guī)模的排查,從商業(yè)對手到合作伙伴,再到被他開除的員工,查了幾百號人,卻沒發(fā)現(xiàn)任何一個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對象。
顧遠山這個人,雖然在商場上手段強硬,但為人并不張揚,也從未聽說跟什么人結下過不死不休的梁子。
兇案現(xiàn)場唯一的線索——那個模糊的鞋印,經(jīng)過技術比對,也只能大致判斷出是一款市面上很常見的戶外靴,根本無法鎖定具體目標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案子卻沒有絲毫進展。
張振國已經(jīng)兩天兩夜沒合眼了,眼睛里布滿了血絲。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,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案卷,試圖從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照片里,找出被忽略的蛛絲馬跡。
那只幸存的金毛犬可可,被暫時安置在了警犬基地。
基地的獸醫(yī)說,可可的身體沒有外傷,但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創(chuàng)傷,有嚴重的應激反應,不吃不喝,對任何人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。
這天下午,張振國驅(qū)車來到了警犬基地。
他想再看看那支唯一的“目擊證人”。
隔著鐵絲網(wǎng),他看到可可獨自趴在犬舍的角落里,眼神空洞地望著一個方向。那個方向,正是顧家別墅所在的方向。
張振國讓基地的負責人打開了犬舍的門。
他慢慢走了進去。
可可立刻警覺地站了起來,喉嚨里發(fā)出威脅的低吼,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。
張振國停下腳步,沒有再靠近。他只是從口袋里,掏出了一樣東西。
那是一個小小的、粉色的蝴蝶結發(fā)卡,是從小女孩的枕邊找到的。上面還殘留著孩子的氣息。
他把發(fā)卡放在地上,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去。
可可的目光,落在了那個發(fā)卡上。它鼻子動了動,似乎聞到了熟悉的味道。它眼里的敵意,慢慢褪去了一些,取而代代之的,是一種深深的悲傷。
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,用鼻子輕輕地碰了碰那個發(fā)卡,然后發(fā)出一聲哀傷的、長長的嗚咽。
就在這時,一直負責照顧可可的警員小李,也走了過來。
“張隊,您來了?!?/p>
可可看到小李,情緒似乎比剛才穩(wěn)定了一些。這幾天,都是小李在喂它,陪它,它對小李,有了一絲微弱的信任。
突然,可可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。
它叼起地上的發(fā)卡,轉身就朝犬舍外跑去。
“哎!可可!” 小李急忙去追。
可可沒有跑遠。它跑到張振國的車旁,用頭不停地撞著車門,嘴里發(fā)出急切的、催促般的叫聲。
“張隊,它這是……想回案發(fā)現(xiàn)場?” 小李有些不確定地說。
張振國看著可可焦急的樣子,心里一動。
一個大膽的想法,在他腦中形成。
“帶上它,回別墅。”
05
警車再次停在了18號別墅的門口。
警戒線還沒有撤去,整棟房子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。
可可一跳下車,就顯得異常激動。它掙脫了小李手里的牽引繩,第一個沖進了那扇被撞開的大門。
張振國和小李緊隨其后。
別墅里的一切,都還保持著勘查結束時的樣子。家具上貼著取證標簽,地毯上的血跡已經(jīng)變成了暗褐色。
可可沒有在客廳停留,他熟門熟路地跑到一個地方,停了下來。
那是客廳中央那張巨大的、鋪滿了整個地面的波斯地毯前。
它停在那里,焦躁地來回踱步,喉嚨里發(fā)出“嗚嗚”的聲音,兩只前爪不停地刨著地毯的邊緣,似乎想把厚重的地毯掀起來。
“張隊,它這是干什么?” 小李滿臉困惑。
張振國沒有說話,他死死盯著可可刨動的那個位置。
那塊地毯,他們之前已經(jīng)檢查過無數(shù)遍了,下面就是普通的大理石地板,沒有任何異常。
“掀開?!?張振國下達了命令。
兩個警員走上前,合力將沉重的地毯,從那個角掀了起來。
地毯下面,光潔的大理石地板露了出來。
什么都沒有。
小李有些失望。
可可卻變得更加急躁。它直接撲到露出的地板上,用鼻子使勁地嗅著,最后,它停在其中一塊方形的大理石地磚上,用爪子用力地、反復地抓撓著。
那塊地磚,從表面看,和旁邊的沒有任何區(qū)別。
張振國蹲下身,用手指仔細地敲了敲。
聲音不對。
別的地磚,聲音清脆。而這一塊,聲音明顯要沉悶、空洞一些。
“撬開它!”
工具拿了過來。隨著一聲輕響,那塊地磚被撬開了。
下面,赫然是一個方形的暗格!
暗格里,放著一個銀白色的金屬保險盒,上面是一個復雜的密碼轉盤。
所有人都精神一振!這絕對是重大發(fā)現(xiàn)!
可新的問題又來了。保險盒的密碼是什么?顧家的人全都遇害了,根本無從問起。
技術人員嘗試了幾種方法,都無法破解。如果強行破拆,很可能會損壞里面的東西。
眾人一籌莫展。
就在這時,一直蹲在一旁的可可,突然站了起來。它在屋子里轉了一圈,最后跑進了二樓小主人的臥室。
幾秒鐘后,它叼著一個毛絨玩具熊,跑了下來。
它把玩具熊放到張振國腳邊,然后用爪子,熟練地撕開了玩具熊背后的一個線縫。
從撕開的破口里,掉出了一樣東西。
那是一把小小的、造型奇特的黃銅鑰匙。
張振國拿起鑰匙,走到保險盒前。鑰匙插進密碼盤下方一個不起眼的鎖孔里,輕輕一擰。
“咔噠”一聲。
保險盒,開了。
盒子里面沒有現(xiàn)金,沒有珠寶,只有一樣東西。
一個黑色的、U盤。
半小時后,市局的技術科里,氣氛緊張到了極點。
技術員滿頭大汗地坐在電腦前,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。這個U盤,被設置了多重加密,破解難度極大。
張振國站在他身后,一言不發(fā),但緊握的雙拳,暴露了他內(nèi)心的焦灼。
終于,隨著屏幕上最后一個進度條走完,一個視頻播放器彈了出來。
“成功了!” 技術員喊了一聲。
他點下了播放鍵。
一段無聲的視頻,開始在電腦上播放。
視頻的畫面有些晃動,似乎是隱藏的攝像頭拍攝的。鏡頭對準的,正是18號別墅的客廳。
畫面里,男主人顧遠山,正滿臉笑容地,給一個坐在沙發(fā)上的男人倒茶。
當看清那個男人的臉時,在場的所有警察,都陷入了極度的震驚與難以置信之中。
一個年輕警員甚至發(fā)出了壓抑的驚呼。
“這……這怎么可能……”
張振國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,感覺一股寒氣,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
電腦上的光,映照在每一個專案組成員的臉上,表情如出一轍——錯愕、震驚、荒謬,以及深深的恐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