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陳隊,情況不對?!?/strong>
電話里,徒弟小李的聲音壓得很低,但蓋不住那股焦躁,“味道……太沖了,不是正常的那種?!?/strong>
我捏了捏眉心,把車窗搖下一點,夏季夜晚的悶熱空氣混著城市的喧囂涌了進來。又是這種該死的、熟悉的“味道”。
“報警人怎么說?”
“說是她對門的鄰居,一個獨居的女業(yè)主,姓林。三天沒見人,家里養(yǎng)了條大狗,以前叫得挺兇,但這幾天也消停了。關鍵是,從門縫里飄出來的味兒,今天突然變得特別臭,鄰居受不了才報的警?!?/strong>
“大狗?多大?”
“據(jù)說是……藏獒?!?/strong>
01.
我叫陳默,市刑偵支隊二大隊隊長。
警校畢業(yè)至今,我親手送進看守所的嫌疑人,沒有一百也有八十。我堅信,程序是正義的標尺,物證是真相的語言。
而今晚,“獨居女人”和“藏獒”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,像一串解不開的密碼,讓我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。
我趕到“觀瀾國際”的時候,小李和幾個同事已經(jīng)拉起了警戒線。這是個高檔小區(qū),樓王的位置,一梯一戶,隱私性極好,但也意味著,鄰里之間,形同陌路。
出事的是1801。
電梯門一開,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就撲面而來,像是屠宰場忘了清理的下水,又混著某種東西腐爛到極致的甜膩,熏得人頭皮發(fā)麻。
幾個圍觀的鄰居被擋在樓梯口,個個臉色發(fā)白,捂著口鼻,交頭接耳。
“天吶,這是死了多少天了?”
“她家那條狗呢?我跟你們說,那狗跟個小獅子一樣,黑黢黢的,看著就嚇人!”
“不會是……狗把人給……”
一個大媽沒敢把話說完,但所有人都聽懂了。一時間,眾人看那扇緊閉的防盜門的眼神,都充滿了恐懼。
我揮揮手,讓小李把人勸散。
“陳隊,”小李遞給我一副手套和鞋套,“基本情況問清楚了?!?/p>
女業(yè)主叫林慧,三十八歲,未婚,職業(yè)是自由插畫師,說白了,就是個沒什么社交的居家宅女。
物業(yè)經(jīng)理是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,他調出了林慧的資料,旁邊是幾張模糊的監(jiān)控截圖。畫面里,她總是穿著寬松的棉麻長裙,戴著口罩和帽子,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。
唯一能彰顯她存在感的,是她身邊那頭如雄獅般健碩的純黑色藏獒。
“五萬塊,三年前從青海一個專門的養(yǎng)殖基地空運過來的?!蔽飿I(yè)經(jīng)理一邊咋舌,一邊補充道,“當時我們還勸她,說小區(qū)里不讓養(yǎng)這種大型烈性犬。但她說她有證,而且愿意簽保證書,保證二十四小時牽繩,絕不擾民。后來不知道她找了什么關系,這事兒就默許了?!?/p>
“她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錢,費這么大勁養(yǎng)條藏獒?”小李不解地問,“一個單身女性,住在這種安保嚴密的小區(qū),有必要嗎?養(yǎng)條金毛、拉布拉多不是更溫順可愛?”
“這就不清楚了,”物業(yè)經(jīng)理攤攤手,“她那人……怎么說呢,有點怪。除了取快遞和遛狗,基本不出門。也從沒見過有親戚朋友來拜訪她。跟她打招呼,她也就是點點頭,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?!?/p>
“哦,對了,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“她遛狗的時間特別固定,要么是清晨五點,要么是深夜十一點以后,專門挑人最少的時候?!?/p>
孤僻,警惕,缺乏安全感。
一個個標簽貼在林慧身上,一個模糊的形象在我腦中漸漸清晰。
02.
我戴上手套,蹲下身,仔細檢查那扇深棕色的防盜門。
門鎖是頂級的指紋密碼鎖,沒有絲毫被撬動的痕跡。
我湊近貓眼,想看看里面的情況,但貓眼被人從里面用什么東西堵住了,黑漆漆一片。
我的目光,落在門框的縫隙上。
縫隙里,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灰色的纖維,像是毛巾之類的東西。她把門縫從里面堵死了。
這種做法很奇怪。
一個正常生活的人,不會這么做。這像是一種……自我封閉?一種不想讓內部的任何東西泄露出去,也不想讓外部的任何東西進來的極端做法。
“陳隊,”小李走了過來,眉頭緊鎖,“問過了,鄰居們最近都沒聽到什么異常的爭吵或打斗聲。那條藏獒,大概三天前還叫過幾聲,之后就徹底沒動靜了。”
“三天前?”
“對,”報警的那個大媽很肯定地說,“就是周二晚上,叫得特別兇,跟瘋了似的,持續(xù)了大概有十幾分鐘。我還尋思著要去投訴呢,后來就沒聲了。我還以為是女主人把它管住了,沒想到……”
周二晚上。
今天已經(jīng)是周五了。
如果林慧是在那天晚上出的事,那這條餓了三天的藏獒……
我心里一沉,但沒有把話說出來。
我站起身,走到樓道盡頭的窗戶邊。這扇窗,正對著1801的客廳窗戶。
窗簾拉著,看不清里面的情況。
窗戶外面裝著不銹鋼的防護欄,看起來很牢固。
我拿出隨身攜帶的望遠鏡,仔細觀察著那扇窗。
“陳隊,你在看什么?”小李跟了過來。
“你看窗臺外面,”我把望遠鏡遞給他,“是不是太‘干凈’了點?”
這個樓盤雖然不舊,但樓體外墻總該有點灰塵,尤其是在窗臺這種容易積灰的地方。可林慧家的窗臺外沿,干凈得像是被人特意擦過。
小李舉著望遠鏡看了半天,也看出了不對勁。
“是有點奇怪??蛇@能說明什么?”
“一個獨居的女人,會冒著危險,探出身子去擦窗臺外面嗎?”我反問。
這個問題,讓小李也沉默了。
是啊,太不合常理了。
除非,她擦的不是灰,是別的什么東西。比如……腳???手印?
一個可怕的念頭,在我腦子里一閃而過。
“聯(lián)系開鎖師傅,”我收回目光,語氣變得凝重,“另外,通知技術隊和法醫(yī),讓他們做好準備?!?/p>
“陳隊,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沒什么意思?!蔽掖驍嗨?,“我只知道,這扇門背后,一定有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。在門打開之前,任何可能,都不能排除?!?/p>
我的堅持,讓現(xiàn)場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。
我知道,我的關注點,已經(jīng)和其他同事產(chǎn)生了分歧。
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可能發(fā)生的、符合邏輯的悲劇——獨居女人意外死亡,寵物饑餓失控。
而我的直覺告訴我并不是這樣.....
03.
開鎖師傅來了,對著那把高級的指紋密碼鎖,忙活了半天,滿頭大汗。
“不行啊,警官?!彼亮瞬梁?,無奈地攤手,“這鎖,從里面反鎖了,而且是機械反鎖,鑰匙都打不開。除非……強行破拆?!?/p>
從內部機械反鎖。
這個細節(jié),再次印證了我的猜想。
這不是意外,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自我隔絕,或者說,是為了防止某人或某物從外面進入的最后手段。
常規(guī)調查似乎走進了死胡同。沒有外力入侵痕跡,內部又是完全封閉的狀態(tài),一切都指向“密室”內的自我終結。
小李已經(jīng)開始按照“獨居人士意外死亡事件”的模板,準備向指揮中心匯報,申請法醫(yī)和殯儀館的支援了。
“等等?!蔽医凶×怂?/p>
“陳隊,還有什么問題嗎?基本可以定性了。”小李有些不耐煩,連續(xù)的出警讓他身心俱疲,只想盡快結束這件看似板上釘釘?shù)陌缸印?/p>
“你有沒有想過,她一個單身女性,為什么要買藏獒?”我問。
“前面不是說了嗎,缺安全感唄?,F(xiàn)在這種偏執(zhí)的人挺多的。”
“不?!蔽以俅巫叩綐堑辣M頭的窗戶邊,“你看那里?!?/p>
我指著林慧家窗戶的防護欄。那是不銹鋼的,看起來很牢固。但在防護欄的右上角,有一根鋼管的焊接處,有明顯的新鮮劃痕,甚至有一點點不正常的彎曲。因為角度刁鉆,不特意看根本發(fā)現(xiàn)不了。
“那是……”小李瞇起眼睛,也發(fā)現(xiàn)了異常。
“那像是被某種工具,比如液壓鉗,嘗試剪斷后留下的痕-跡?!蔽页谅曊f。
我的發(fā)現(xiàn)讓小李說不出話來。一個企圖自殺的人,會在意窗外的防護欄嗎?一個突發(fā)疾病的人,更不可能去做這些。
這些被所有人忽視的細節(jié),像一塊塊拼圖,在我腦中拼湊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輪廓:
林慧在監(jiān)視著什么,或者說,在提防著什么。她并非偏執(zhí),而是真的身處某種威脅之下。那個威脅,甚至強大到讓她覺得,花了五萬塊買來的藏獒,都不足以完全保護自己。
“陳隊,你的意思是……這不是意外?”
“我不知道,”我搖搖頭,內心卻無比堅定,“但在破門之前,我需要你馬上去查一件事。查這個小區(qū)最近半年內,所有公共區(qū)域監(jiān)控的原始錄像,特別是深夜和凌晨時段,重點排查出現(xiàn)在這棟樓附近的可疑人員。不要快進,一幀一幀地看。”
這是一個巨大的工作量,而且在我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(jù),僅僅憑借幾個“可疑點”的情況下提出,完全不符合辦案程序。
小李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:“陳隊,這……沒有明確的立案理由,申請這么海量的監(jiān)控數(shù)據(jù),指揮中心那邊怕是……”
“就說我說的?!蔽业恼Z氣不容置疑,“這是命令。在真相被‘程序’蓋棺定論之前,我們必須找到所有可能性?!?/p>
4.
小李最終還是執(zhí)行了我的命令。他帶著兩個年輕警員,匆匆趕回局里調取監(jiān)控。
現(xiàn)場只剩下我和技術隊的幾個人,以及那個還在擦汗的開鎖師傅??諝庵械膼撼粲l(fā)濃烈,仿佛有了生命,正從門縫里不斷地爬出來,挑釁著我們所有人的神經(jīng)。
我再次走回那扇門前,閉上眼睛。
我試圖想象林慧最后時刻的處境。
她把自己和她的“守護神”反鎖在房間里,堵死門縫,是在與世隔絕,還是在等待某個必然到來的結局?
窗外那個試圖剪斷護欄的人是誰?她擦掉窗臺的痕跡,是為了抹去自己的求救信號,還是為了消滅對方留下的證據(jù)?
我的腦子很亂,線索零碎,卻又都指向一個恐怖的深淵。
這個案子,如果找不到強有力的證據(jù),官方調查很可能會因為缺乏直接證據(jù)而走向一個我無法認同的方向——認定為自殺或意外。
不,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(fā)生。
無論程序如何,無論同事是否理解,我必須親自揭開真相。這是出于一個刑警的執(zhí)念,更是出于對一個可能在孤立無援中逝去的生命的交代。
“陳隊!”物業(yè)經(jīng)理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,“消防隊和破拆工具都聯(lián)系好了,隨時可以行動?!?/p>
我深吸一口氣,那股混雜著死亡和化學品的氣味,此刻聞起來竟像是一種召喚。
“準備破門?!?/p>
我下達了命令。
05.
兩名消防員扛著液壓破門器上前。
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,那扇堅固的防盜門門鎖處開始變形、扭曲。
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即將被打開的門縫上。
“砰!”
隨著最后一聲巨響,門鎖徹底崩壞。
一名消防員戴著防毒面具,用力將門向內推開。
一股比剛才濃烈十倍的、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惡臭狂涌而出,瞬間灌滿了整個樓道。
門后的景象,就在我們眼前一覽無余,我們瞪大了眼睛,瞳孔收縮,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。
那一刻,包括我自己在內,所有沖在最前面的人,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,猛地僵在了原地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