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經(jīng)有云:“一切有情,皆有靈性。”世間萬物,一草一木,乃至螻蟻飛蟲,皆非凡俗。在我國的民間信仰中,人們更愿意相信,這種“靈性”是連接陰陽兩界、傳遞情感思念的橋梁。
尤其是當某些特定的“靈蟲”出現(xiàn)在家中時,老一輩人總會再三叮囑,切莫傷害驅(qū)趕。
他們認為,那并非普通的蟲豸,而是已經(jīng)逝去的親人,因為心中掛念著陽世的家人,特意化作此等形態(tài),悄悄回家探望。
這個說法聽來雖有些虛幻,但在鄉(xiāng)下姑娘巧蓮的身上,卻發(fā)生了一件真真切切的奇事,讓她從此對這世間的生靈,多了一份深深的敬畏。
01.
巧蓮的娘,是在那年春天走的。
娘是個溫柔了一輩子的女人,信佛,心善。她總說,人活一世,要多積德行善,哪怕是路邊的一只螞蟻,也是一條性命,不能隨意踩踏。
巧蓮家的院子里,總是生機勃勃。娘種了許多花花草草,也從不驅(qū)趕那些聞香而來的蝴蝶和蜜蜂。她常笑著對巧蓮說:“你看,這些小東西多有靈性,你對它好,它就天天來給你傳粉、跳舞看?!?/p>
娘走后,整個家都空了。
巧蓮爹爹本就沉默寡言,如今更是整日鎖著眉頭,地里的活兒干完,就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旱煙。巧蓮心里難受,卻還要強打精神,操持家務(wù),安慰爹爹。
可每到夜深人靜,她躺在床上,聞著空氣中還殘留的、娘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,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她覺得,娘沒有走遠,好像還在這個家的某個角落,靜靜地看著她。
大概是娘走后“三七”的那天晚上,家里來了一個“不速之客”。
那是一只巧蓮從未見過的蟲子。
它約有半個巴掌那么大,通體呈一種溫潤的、類似枯葉的褐色,翅膀上帶著幾道漂亮的金絲紋路。它不吵不鬧,也不像別的飛蛾那樣撲火,就只是安安靜靜地,停在娘生前那間臥房的窗欞上。
巧蓮起初并沒在意,以為是只普通的飛蛾。她怕爹爹看見了心里添堵,便拿了把蒲扇,想把它趕出去。
可奇怪的是,那蟲子似乎一點也不怕人。巧蓮的蒲扇離它很近了,它也只是慢悠悠地振了振翅膀,飛到另一邊的墻角,卻始終不肯離開屋子。
巧蓮試了幾次,都是如此。
她有些無奈,心想隨它去吧,一晚上而已,明天自己就飛走了。
可她沒想到,這只奇怪的蟲子,竟在她家,一住就是好幾天。
白天,它就靜靜地停在墻角或者房梁上,一動不動,像一幅畫。到了晚上,它會飛到娘的房間里,常常停在娘生前最喜歡用的那把梳妝鏡上。
巧蓮心里漸漸覺得有些異樣。
這蟲子不吃不喝,也不怕人,就這么安靜地待著,到底想干什么?
02.
日子一天天過去,那只奇怪的蟲子,成了巧蓮生活中一個解不開的謎。
她曾試著不去理會它,可無論她走到哪里,總感覺有一雙安靜的眼睛在某個角落注視著自己。那種感覺,不恐怖,反而帶著一絲說不出的……熟悉。
巧蓮的爹爹也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只蟲子。
他不像巧蓮那樣想方設(shè)法去驅(qū)趕,只是默默地看了它幾次,然后長長地嘆一口氣,眼眶就紅了。
“別趕它了,”爹爹對巧蓮說,“讓它待著吧。”
爹爹的反常,讓巧蓮心里的疑云更重了。
大約在娘走后第二個月的某天夜里,巧蓮做了一個夢。
她夢見了娘。
夢里的娘,還是那么溫柔,穿著她生前最喜歡的那件藍色布衣,就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樹下,微笑著看著她。
“娘!”巧蓮高興地跑過去,想抱住她。
可娘的身體,卻像一團霧,讓她撲了個空。
“娘,您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?”巧蓮急切地問。
娘張了張嘴,似乎在努力地說著什么,可巧蓮一個字也聽不見。她只能看到娘的口型在動,臉上一片焦急之色。
娘伸出手,不是指向巧蓮,而是指向了屋里,指向了她自己房間的方向。
巧蓮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,屋里黑漆漆的,什么也看不清。
“娘!您到底想告訴我什么??!”巧蓮急得快哭了。
娘還是說不出話,只是不停地指著那個方向,神情越來越哀傷。
就在這時,一陣風(fēng)吹過,娘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淡,最后化作點點星光,消失不見了。
“娘——!”
巧蓮大喊一聲,猛地從夢中驚醒。
她坐起身,心臟“怦怦”直跳,眼角還掛著淚痕。夢里的情景,歷歷在目。
她下意識地扭頭,看向窗外。
借著朦朧的月光,她看到,那只褐色的、帶著金絲紋路的蟲子,不知何時,從墻角飛到了她的窗臺上,兩根細長的觸須微微顫動,像是在靜靜地……聆聽。
巧蓮的心,猛地一沉。
這個夢,和這只蟲子,一定有什么關(guān)聯(lián)。
03.
自從做了那個夢,巧蓮看著那只蟲子的眼神,就變得復(fù)雜起來。
她不再像以前那樣,單純地覺得它是個麻煩。她的心里,多了一絲連自己都說不清的疑慮和……期待。
難道,這只蟲子,真的和娘有關(guān)?
這個念頭一旦產(chǎn)生,就再也揮之不去了。
可理智又告訴她,這怎么可能呢?娘已經(jīng)走了,人死如燈滅,怎么會變成一只蟲子?
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。
一方面,她渴望這個念頭是真的,那樣,就意味著娘并沒有真正離開她??闪硪环矫?,她又害怕這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,是思念過度產(chǎn)生的幻覺。
她決定再試一次,把蟲子送走。這一次,不是因為討厭,而是為了驗證。
她找來一個干凈的玻璃瓶,小心翼翼地將那只蟲子罩住。整個過程,那蟲子都沒有絲毫掙扎。
巧蓮蓋上瓶蓋,心里默念了一句“對不住了”,然后拿著瓶子,一路走到了村外的小河邊。那地方,離她家足足有三四里地。
她打開瓶蓋,將蟲子倒在一片草葉上。
“你走吧,”她輕聲說,“這里山清水秀的,比我家好。不要再回去了?!?/p>
那蟲子在草葉上停了許久,才緩緩展開翅膀,向著遠處的山林飛去,很快就消失不見了。
巧蓮站在河邊,心里空落落的。
回到家,屋子里似乎一下子變得比以前更安靜,更空曠了。
她有些失魂落魄,一整個下午都提不起精神。
第二天一早,巧蓮習(xí)慣性地睜開眼,看向墻角。
那里,空空如也。
一股巨大的失落感,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。她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在不知不覺中,她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那只蟲子的存在。
“終究是我想多了吧……”她苦笑著搖了搖頭。
然而,就在她起身,準備下床的時候,她的目光,無意中掃過了娘房間的門口。
她的瞳孔,猛地收縮了。
就在娘的房門門楣上,一只一模一樣的、褐色的、帶著金絲紋路的蟲子,正安安靜靜地停在那里。
晨光透過窗戶,灑在它的翅膀上,那幾道金絲,熠熠生輝。
那一刻,巧蓮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。
不是巧合!
絕對不是巧合!
這下,她真的慌了。這件事,已經(jīng)超出了她一個普通農(nóng)村姑娘的認知范圍。
家里的氣氛,似乎也隨著這只蟲子的再次出現(xiàn),變得有些壓抑。巧蓮總是無端地心煩意亂,爹爹的煙也抽得更兇了,家里的幾盆綠植,葉子都開始發(fā)黃。
她感覺,自己再不想辦法弄明白,可能真的要出事了。
04.
“蓮兒啊,你最近這是怎么了?魂不守舍的?!?/p>
這天,住在隔壁的王大娘來串門,看到巧蓮憔悴的樣子,關(guān)切地問道。
王大娘是個熱心腸,也是個信佛的老人,和巧蓮的娘生前關(guān)系最好。
巧蓮猶豫再三,最終還是把家里發(fā)生的一系列怪事,包括那只怎么也趕不走的蟲子,和那個奇怪的夢,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大娘。
她本以為王大娘會覺得她是在胡說八道。
沒想到,王大娘聽完,非但沒有驚訝,反而一拍大腿,臉上露出了既嚴肅又了然的神情。
“哎呀!你這傻孩子!你怎么不早說!”
“大娘,這…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??”巧蓮急忙問。
王大娘壓低了聲音,神秘地說:“這事兒,我老婆子也說不準。但是,你娘生前最信奉觀音菩薩,對不對?”
巧蓮點了點頭。
“咱們東山腰上,不是有個觀音廟嗎?你娘以前,初一十五都要去上香的。廟里的住持,靜慧師太,是個有大智慧的人。你娘以前常說,師太能看透人心,解人困惑?!?/p>
王大娘拉著巧蓮的手,認真地說:“蓮兒,我看你這事,尋常的道理是講不通了。你不如,就去一趟觀音廟,找靜慧師太問一問。或許,她能給你指點迷津。”
王大娘的話,像是一盞燈,照亮了巧蓮迷茫的心。
是啊,娘生前那么信賴靜慧師太,或許她真的能知道些什么。
不管結(jié)果如何,去問一問,總比自己在這里胡思亂想、擔(dān)驚受怕要好。
打定了主意,巧蓮的心里,反倒安定了不少。
第二天,她起了個大早,跟爹爹說了一聲,準備了一些簡單的香燭果品,獨自一人,朝著東山的觀音廟走去。
那天的天氣格外好,山間鳥語花香,可巧蓮的心里,卻揣著一個沉甸甸的秘密,腳步也因此變得有些沉重。
她不知道,這一趟觀音廟之行,將會徹底顛覆她的認知。
05.
觀音廟不大,坐落在半山腰的一片竹林里,顯得格外清幽。
巧蓮走進廟門,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,讓人聞之,心神便不自覺地寧靜下來。
一位正在掃地的小尼姑,見她進來,雙手合十,行了一禮,將她引至偏殿客堂。
很快,一位年約六旬的老尼姑,緩步走了進來。
她身穿一襲樸素的灰色僧袍,面容慈祥,眼神溫和而深邃,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疾苦。
巧蓮知道,這一定就是靜慧師太了。
“師太?!鼻缮徠鹕?,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。
“阿彌陀佛。施主請坐?!膘o慧師太的聲音,如同山間的清泉,讓人倍感親切,“看你眉宇間帶著憂思,可是遇上了什么煩心事?”
不知為何,一見到這位師太,巧蓮心中所有的委屈、迷茫和恐懼,一下子都涌了上來。
她的眼圈一紅,將自己喪母之痛,以及家中那只怪蟲和那個奇特的夢,都原原本本地訴說了一遍。
她講得很詳細,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細節(jié)。
靜慧師太始終沒有打斷她,只是安靜地聽著,手中輕輕捻著一串佛珠,臉上無悲無喜。
直到巧蓮說完,客堂內(nèi)陷入了一片寂靜。
過了許久,靜慧師太才緩緩睜開微閉的雙眼,眼中滿是慈悲。
“孩子,你受苦了。”
她輕嘆一聲,說道:“世人皆以為,人死如燈滅,一了百了。卻不知,情之一字,最是掛念,足以穿越幽冥,跨越生死?!?/p>
巧蓮聽得云里霧里,急切地問道:“師太,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靜慧師太看著她,眼神溫和而又篤定。
“阿彌陀佛。孩子,你沒有感覺錯。觀音菩薩慈悲,點化世人。有些逝去的親人,因心中對陽世的家人掛念太深,其魂神不散,便會依附于草木蟲豸之身,化作靈物,回家探望。這便是佛經(jīng)里所說的‘掛念化生’?!?/p>
師太頓了頓,目光仿佛穿透了寺廟的墻壁,看到了巧蓮的家。
“你切莫驚慌,也切莫驅(qū)趕。它們并無惡意,只是回來看看你們,看看這個它們生活了一輩子的家?!?/p>
“那……那只蟲子,真是我娘?”巧蓮的聲音,已經(jīng)帶上了顫抖的哭腔。
靜慧師太微微頷首,緩緩說道:
“萬物皆有靈,而這前來探訪的亡親,最常化的,便有三種‘靈蟲’?!?/strong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