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 年中秋,那是個本應闔家歡樂、團圓美滿的日子,卻成了我家噩夢的開端。爺爺執(zhí)意要在老宅擺十桌流水席,說要熱熱鬧鬧地過個節(jié),還說要給子孫們發(fā)紅包。
老宅的廚房飄來陣陣桂花糖藕的香氣,混著鞭炮燃放后的碎屑味,本應是充滿節(jié)日喜慶的氛圍。我和父母滿懷期待地踏進院門,想著一家人難得聚齊,肯定能度過一個溫馨的中秋。
可當我看到大姑二姑三姑的轎車早已穩(wěn)穩(wěn)停在石榴樹下,一種莫名的不安悄然爬上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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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歲的堂妹正舉著手機,興致勃勃地直播 “拆遷戶爺爺發(fā)紅包”。她那稚嫩的臉上洋溢著興奮,鏡頭在廊下紅紙上的數(shù)字間來回掃動。
就在那一瞬間,我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,時間也仿佛靜止。母親的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,留下一道道發(fā)白的痕跡,我知道,她是在極力壓抑內(nèi)心的憤怒與震驚。
大姑父名下的賬戶寫著 100 萬,二姑 80 萬,三姑 60 萬,而父親那欄,空白得刺眼,像一個巨大的傷口,在這喜慶的日子里顯得格格不入。
我望向父母,父親的眼神里滿是失落與不解,母親則滿臉委屈,眼眶微微泛紅。我心里也像被堵住了一樣,難受極了。
這還是我記憶中那個公平和藹的爺爺嗎?為什么在分配征地款時,會對我們家如此不公平?周圍親戚們的歡聲笑語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,仿佛是對我們一家的嘲笑。
我緊緊握住拳頭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,試圖用疼痛來掩蓋內(nèi)心的憤怒與不甘。
八仙桌前,爺爺坐在主位上,手里的旱煙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紅漆桌沿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,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我們心上。
他清了清嗓子,開始說起分配征地款的理由,那語氣就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天經(jīng)地義、無比公平的。
“大丫頭嫁得遠,添孫子時我沒幫上忙,這 100 萬就當是補償?!?爺爺說著,眼神里似乎帶著一絲愧疚,看向大姑的方向。大姑坐在一旁,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,仿佛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。
“二丫頭這些年給家里捎的藥堆成山,她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,80 萬不算多?!?爺爺又把目光轉向二姑,二姑笑著點頭,那笑容里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。
“三丫頭女婿去年幫我跑拆遷手續(xù),忙前忙后,出了不少力,這 60 萬是他們該得的。” 爺爺繼續(xù)說道,三姑和她女婿則滿臉笑容,接受著眾人的目光。
當爺爺渾濁的眼睛掃過我家方向時,頓了一下,我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。
“老大家日子穩(wěn)當,你倆在鎮(zhèn)上有工作,孩子又不用操心學費。” 爺爺輕描淡寫地說,“就先不拿這筆錢了,以后有機會再說。”
父親捏著搪瓷杯的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發(fā)白,他的嘴唇微微顫抖,似乎想說些什么,卻又強忍著。
母親突然起身,動作太急,碰翻了桌上的酸梅湯,暗紅色的湯汁在青磚上蜿蜒流淌,像一道永遠擦不掉的裂痕,就如同我們家此刻破碎的心情。
我看著爺爺,心里充滿了失望和憤怒。他怎么能這么說?我們家雖然日子還算安穩(wěn),但也從未在他需要的時候缺席。
這些年,父母對爺爺奶奶的孝順,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。逢年過節(jié),我們總是第一個去看望他們,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,父親也總是搶著干。
可如今,爺爺卻用這樣的理由,剝奪了我們應得的那份征地款,這所謂的 “公平”,實在是太不公平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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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的時針撥回到 2008 年那個暴雨如注的夏天,深圳遭遇了罕見的特大降雨,降雨強度超過了 50 年一遇,接近百年一遇 。
暴雨持續(xù)了整整兩天,城市仿佛被一層厚重的水簾籠罩,到處都是積水和泥濘。我們家的老宅也未能幸免,雨水不斷地從屋頂?shù)目p隙中滲進來,地面上很快就積起了一層水。
老宅的西墻在暴雨的持續(xù)浸泡沖擊下,轟然坍塌,揚起一陣塵土。那堵墻是爺爺年輕時親手砌的,承載著許多過往的回憶,如今卻在這場暴雨中倒下了。
父親看著倒塌的西墻,眉頭緊鎖,眼中滿是焦慮。他知道,必須盡快想辦法解決居住的問題,否則一家人就要在這風雨中挨凍了。
爺爺?shù)弥⒑?,急忙從村里趕來。他看著一片狼藉的院子,臉色陰沉。
然而,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,爺爺堅持讓大姑二姑帶著行李住東廂房,那是老宅里最寬敞、最干燥的房間,采光和通風都很好。
而我們一家三口,卻只能擠在狹小漏雨的偏房里。偏房的屋頂年久失修,雨水不斷地滴落在地面上,發(fā)出滴答滴答的聲響。屋內(nèi)彌漫著一股潮濕發(fā)霉的氣味,讓人感到十分壓抑。
父親沒有說什么,只是默默地拿起工具,連夜冒雨修墻。他的身影在雨中顯得那么單薄,雨水順著他的臉頰不停地流淌,濕透了他的衣衫。
我站在屋檐下,看著父親忙碌的身影,心中充滿了心疼。母親則在一旁默默地整理著被雨水浸濕的物品,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無奈和委屈。
爺爺坐在堂屋的油燈下,手里拿著針線,給堂妹包壓歲錢。他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,嘴里還念叨著:“女娃娃手巧,將來要讀師范的?!?/p>
那時候,我剛上初中,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,也夢想著有一天能考上好大學,讓父母過上好日子。
可是,爺爺?shù)脑拝s像一把鋒利的刀,刺痛了我的心。我不明白,為什么爺爺對堂妹如此偏愛,而對我卻如此冷漠。
母親坐在床邊,看著我被雨水打濕的課本,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。那時她剛下崗,正為我下學期的學費發(fā)愁。為了能多賺些錢,她每天晚上都去夜市擺襪子攤,不管風吹雨打,從不間斷。
她的手上布滿了老繭和凍瘡,那是為了這個家辛勤付出的見證。我走過去,抱住母親,輕聲說:“媽,別難過,我會努力學習的?!?母親撫摸著我的頭,哽咽著說:“孩子,苦了你了?!?/p>
那個夜晚,我躺在床上,聽著外面的雨聲和父親修墻的聲音,久久無法入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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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望著漏雨的屋頂,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。為什么爺爺要這樣區(qū)別對待我們?我們一家人難道不是他最親的人嗎?
時光匆匆,轉眼間到了 2012 年。農(nóng)村進行責任田分配,這原本是一件關系到每個家庭生計的大事,卻再次讓我們家感受到了爺爺?shù)?“偏心”。
按照村里的規(guī)定,責任田是按照家庭人口數(shù)量和勞動力情況進行分配的。
然而,在實際分配過程中,爺爺卻把水肥最足的南坡地劃給了三個姑姑,那片土地土壤肥沃,水源充足,非常適合種植農(nóng)作物。
而我們家,卻只分到了洼地里的三畝薄田。那片土地地勢低洼,排水不暢,每逢雨季,就會積水成災,嚴重影響農(nóng)作物的生長。
爺爺給出的理由是:“閨女家沒壯勞力,得多幫襯?!?他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,卻看不見父親為了這片土地付出了多少心血。
每天凌晨四點,當整個村子還在沉睡中時,父親就已經(jīng)起床,扛著鋤頭去地里排水。他彎著腰,一鋤一鋤地挖著排水溝,汗水濕透了他的后背。
母親也不閑著,她用草木灰一遍遍改良板結的土壤,希望能讓土地變得肥沃一些。她的雙手因為長期勞作,變得粗糙干裂,布滿了一道道口子。
那年秋收,看著姑姑們家堆滿院子的金黃玉米,再看看我們家那幾袋寥寥無幾的收成,心里滿是苦澀。
我們家的玉米畝產(chǎn)比姑姑們少了三成,這是父母辛苦一年的結果,卻如此不盡人意。母親蹲在灶臺前,數(shù)著賣糧的紙幣,一張一張,數(shù)得很慢很仔細。
突然,她輕聲說:“你爺爺心里,嫁出去的閨女是‘客’,留在身邊的兒子反倒是‘外人’?!?/p>
那一刻,我看到母親眼中的無奈和失望,那是對爺爺偏心的無聲抗議。父親坐在一旁,默默地抽著煙,煙霧繚繞中,他的眼神里滿是疲憊和迷茫。
我站在一旁,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。為什么爺爺要如此不公平地對待我們?我們一家人的努力和付出,他難道都看不見嗎?
家,本應是溫暖的港灣,可自從爺爺那次不公平的征地款分配后,我們家的氛圍變得異常壓抑,仿佛被一層陰霾籠罩著,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父親不再像往常一樣,晚飯后主動去爺爺家,陪他下棋聊天。以前,父親總是期待著和爺爺下棋,每次下棋時,他臉上都會洋溢著笑容,那是一種享受親情的快樂。
可現(xiàn)在,父親總是找各種借口躲著爺爺,他不再主動提及去爺爺家的事情,每次聽到爺爺?shù)拿?,他的眼神都會變得有些閃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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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去鎮(zhèn)上趕集時,也會特意繞開老宅后巷,那是她以前經(jīng)常走的路,因為從那里經(jīng)過,可以順便去看看爺爺奶奶。
可現(xiàn)在,她寧愿多走一些路,也不愿意再經(jīng)過那熟悉的地方。每次路過老宅附近,她都會加快腳步,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失落。
有一次,我放學回家,路過爺爺家門口,遠遠地就看到父親的身影在門口徘徊。他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罐子,那是他新收的蜂蜜,是他特意為爺爺準備的。
爺爺患有糖尿病,蜂蜜是他為數(shù)不多能吃的甜食之一,父親一直都很細心地照顧著爺爺?shù)娘嬍场?/p>
我悄悄地躲在一旁,看著父親。他的手幾次抬起,想要敲門,卻又在半空中停住,猶豫了許久。
門里傳來大姑的笑聲:“爸,您這存折放我這兒最放心,建軍那口子花錢沒數(shù)?!?父親的手懸在門環(huán)上,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,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,有憤怒,有無奈,也有失望。
最終,父親深深地嘆了口氣,轉身準備離開。就在這時,他不小心撞翻了窗臺上的醬菜壇子,“哐當” 一聲,壇子摔在地上,褐色的醬汁濺了一地,滲進了他磨破的布鞋里。
父親愣了一下,然后默默地轉身,慢慢地離開了。他的背影看起來那么孤獨,那么落寞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。我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,心中一陣酸澀,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。
國慶節(jié)到了,這本是一個舉國歡慶的日子,可對于我們家來說,卻沒有絲毫的喜悅。三姑回門,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。
三姑在廚房幫著奶奶做飯,她看到我走進來,便熱情地拉著我,往我兜里塞巧克力,還壓低聲音說:“你爸怨你爺爺偏心?老人是怕你們年輕不懂理財,錢放我們這兒幫襯著……”
她一邊說著,一邊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,臉上帶著看似親切的笑容,可那笑容卻讓我感覺很虛偽。她手腕上的金鐲子在燈光下閃閃發(fā)光,硌得我生疼,仿佛在提醒著我爺爺?shù)钠摹?/p>
突然,我想起去年爺爺住院的情景。那時,爺爺突然生病,被緊急送往醫(yī)院。父親得知消息后,第一時間趕到醫(yī)院,跑前跑后地為爺爺辦理住院手續(xù),交了 3 萬塊手術費。
那錢是父親向同事借的,他為了不讓爺爺擔心,沒有告訴爺爺實情。而三姑在病房里,卻對父親說:“長兄如父,大哥多出點力是應該的?!?/p>
當時,父親口袋里還裝著向同事借的借條,他聽到三姑的話,只是默默地低下頭,沒有說什么。
我看著三姑,心中充滿了憤怒。她怎么能這么說?她怎么能這么虛偽?我們家為爺爺付出了這么多,她卻視而不見,還在這里假惺惺地為爺爺說話。
我用力地甩開她的手,把巧克力扔在桌上,轉身跑出了廚房。我跑到院子里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心中的委屈和憤怒讓我無法平靜。
2024 年的梅雨季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長,天空總是陰沉沉的,仿佛被一塊巨大的灰色幕布籠罩著。雨水淅淅瀝瀝地不停地下著,打在屋頂?shù)耐咂希l(fā)出清脆的聲響,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一首悲傷的樂章。
老宅的屋頂在雨水的長期浸泡下,終于不堪重負,開始出現(xiàn)了漏水的情況。每一滴雨水落下,都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,讓我感到無比的焦慮和擔憂。
為了翻修老宅,我在爺爺?shù)恼聊鞠涞讓ふ乙恍┡f工具。樟木箱散發(fā)著一股陳舊的氣息,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。
當我打開箱子時,一股塵土撲面而來,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。在箱子的底部,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沓泛黃的文件,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,仿佛在等待著被發(fā)現(xiàn)的那一天。
我輕輕地拿起那沓文件,發(fā)現(xiàn)其中有一份是 2015 年大姑父生意失敗時,爺爺偷偷把養(yǎng)老錢匯去 80 萬的匯款憑證。匯款憑證上的字跡已經(jīng)有些模糊,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爺爺?shù)拿趾蛥R款金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