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他媽到底還找不找了!”許知遠一腳踹飛腳邊的碎石,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江尋,“再這樣下去,沒等找到曹沐,我們?nèi)齻€就先死在這鬼地方了!”
江尋的嘴唇干裂起皮,他沒有理會許知遠的嘶吼,只是麻木地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。
雨絲冰冷地打在臉上,已經(jīng)是他們進山的第六天了。
希望,就像是被這連綿陰雨徹底澆滅的篝火,只剩下一縷嗆人的青煙。
而這一切,都要從七天前,曹沐留下那張寫著“我去找風”的字條說起。
01
曹沐是他們302宿舍里最不一樣的那個。
江尋沉穩(wěn),是宿舍的主心骨;許知遠感性,會抱著吉他彈唱;白蕭冷靜,永遠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而曹沐,則像一陣風,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吹向哪里。
他會為了看一場凌晨四點的日出,一個人騎幾十公里共享單車去郊外。
也會在期末復習最緊張的時候,突然花兩天時間去研究怎么用落葉拼出一幅梵高的《星空》。
大家笑他癡,罵他傻,卻又都默許著他的這份“不著調(diào)”。
因為大家心里都清楚,當江尋打籃球崴了腳,是曹沐背著他跑了半個校園去了醫(yī)務室。
當許知遠失戀了在宿舍哭得像個傻子,是曹沐默默買來啤酒和烤串,陪他坐了一整夜。
當白蕭的電腦被病毒鎖死,里面有他寫了半個學期的代碼時,也是曹沐通宵翻遍了國內(nèi)外所有論壇,硬是幫他把文件搶救了回來。
他就像個游離在生活之外的詩人,卻又用最笨拙的方式,關(guān)心著身邊的每一個人。
所以,當一周前那個周五,江尋推開宿舍門,只看到桌上那張龍飛鳳鳳舞的字條時,他只是無奈地笑了笑。
“這家伙,又犯什么文藝病了?!彼麑偞蛲昵蚧貋淼脑S知遠說。
許知遠湊過來看了一眼,字條上只有四個字:“我去找風。”
“找風?他咋不去找雷公電母呢?”許知遠撇撇嘴,把濕透的球衣扔進盆里,“別管他,估計又是去哪個山頭看風景了,晚上就回來了?!?/p>
那天,他們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。
直到周五的晚點名,曹沐沒到。
02
輔導員的電話打到江尋手機上時,他們?nèi)齻€正在網(wǎng)吧打游戲。
“江尋,你宿舍的曹沐呢?”輔導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嚴肅。
江尋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連忙說:“老師,他可能……可能在圖書館看書忘了時間吧,我馬上聯(lián)系他?!?/p>
掛了電話,他立刻撥打曹沐的手機,聽筒里傳來的卻是冰冷的機械女聲:“您好,您撥打的電話已關(guān)機?!?/p>
許知遠和白蕭也意識到了不對勁,紛紛摘下耳機。
“還沒回來?”許知遠問。
江尋搖搖頭,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在心底蔓延。
他們火速趕回宿舍,曹沐的床鋪還是早上離開時的樣子,東西都擺得整整齊齊,不像要出遠門。
“會不會去親戚家了?”白蕭推了推眼鏡,他是三人里最冷靜的。
江尋搖頭:“他家是北方的,在這邊沒親戚?!?/p>
“媽的,這家伙到底跑哪兒去了!”許知遠的暴脾氣上來了,在宿舍里煩躁地走來走去。
就在這時,白蕭突然指著曹沐的電腦屏幕說:“你們看這個?!?/p>
兩人湊過去,看到的是一個視頻播放器,界面暫停在一個畫面上。
視頻里,一個穿著沖鋒衣的男人站在一處絕壁之巔,腳下是翻涌的云海,標題是《挑戰(zhàn)哀牢山禁區(qū)——尋找傳說中的“聽風崖”》。
江尋瞬間想起來了,最近半個月,曹沐就像著了魔一樣,天天都在看這個叫“極限阿飛”的戶外主播的視頻。
他嘴里念叨著什么“這才是生命的意義”,什么“不被定義的青春”。
當時大家只當他是說說而已。
“聽風崖……”江尋喃喃自語,他立刻打開地圖軟件搜索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地名根本不存在于官方地圖上,只是當?shù)厝丝谥辛鱾鞯囊粋€稱呼,大概位置就在哀牢山深處一片尚未開發(fā)的區(qū)域。
“操!”許知遠一拳砸在桌子上,“這傻子不會真的一個人跑進山里了吧!”
三人對視一眼,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法掩飾的驚恐。
03
周六一大早,天還沒亮,三人就坐上了前往哀牢山的第一班車。
他們沒敢告訴老師和曹沐的家人,抱著一絲僥幸,覺得可能曹沐只是手機沒電了,在山腳的農(nóng)家樂住了一晚,他們今天過去就能把他罵個狗血淋頭然后帶回來。
哀牢山很大,山腳下有個叫淺溪村的地方,是大部分游客的落腳點。
他們拿著曹沐的照片,逢人就問。
“見過這個小伙子嗎?大概這么高,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?!?/p>
村里的人都很淳樸,但大都搖頭。
只有一個開小賣部的阿婆瞇著眼睛看了半天,說:“好像有點印象,昨天下午是有一個像你們這么大的學生娃來買過水和面包,問我怎么去后山那片沒人走的老林子?!?/p>
阿婆指了指遠處一片霧氣繚繞的山脈。
“我還勸他呢,說那地方邪乎,以前有采藥的進去都迷過路,讓他別去,可那娃子不聽,笑呵呵地說自己是去找風的?!?/p>
“去找風”,這三個字像一把重錘,徹底擊碎了他們最后一絲幻想。
曹沐真的一個人進了深山。
“怎么辦?報警吧?”許知遠慌了,他從小在城市長大,看著眼前這片望不到頭的原始山林,腿肚子都在發(fā)軟。
江尋咬著牙,盯著那片深不見底的綠色,斬釘截鐵地說:“再等等。我們先進去找找,萬一他只是迷路了,在某個地方等我們呢?現(xiàn)在報警,事情鬧大了,他回來處分是免不了的。”
作為宿舍老大,江尋考慮得更多一些。
白蕭也同意:“我們沿著山路先找,他剛進去一天,應該走不遠?!?/p>
于是,三個對戶外探險一無所知的大學生,憑著一腔熱血和對兄弟的擔憂,一頭扎進了茫茫的哀牢山。
他們以為這只是一次有驚無險的尋找,卻不知道,一場長達七天的噩夢,才剛剛開始。
山里的路遠比他們想象的要難走,所謂的“路”不過是前人踩出的一條勉強可以下腳的土道,兩邊都是半人高的雜草和灌木。
他們一邊走,一邊大聲呼喊著曹沐的名字。
“曹沐!”
“阿沐,聽見回一聲!”
回應他們的,只有山谷里空洞的回聲和不知名的鳥叫。
04
時間一天天過去,帶來的不是希望,而是不斷累積的絕望。
到了第三天,他們帶進山的食物和水已經(jīng)消耗殆盡,手機也早就沒了信號。
晚上,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他們困在了一個勉強可以避雨的山洞里。
山洞里陰冷潮濕,三個人背靠背坐著,又冷又餓,誰也不說話。
閃電劃破夜空的一瞬間,照亮了許知遠蒼白的臉,他突然“哇”的一聲哭了出來。
“我操,我好怕啊……我們會不會死在這兒?曹沐是不是已經(jīng)……”他不敢再說下去,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,哭得像個孩子。
江尋拍了拍他的背,聲音沙?。骸皠e胡說,我們明天就下山,去找專業(yè)的人來救他。”
他嘴上這么說,心里卻比誰都沉重。
第四天,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淺溪村,第一時間不是報警,而是湊錢在村里找了個據(jù)說經(jīng)驗最豐富的向?qū)А?/p>
向?qū)莻€五十多歲的本地漢子,皮膚黝黑,聽完他們的敘述,吧嗒吧嗒抽著旱煙,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。
“你們這些娃娃,膽子太大了?!毕?qū)u著頭,“那片老林子,我們本地人都不敢隨便進,地形復雜得很,還有野豬和蛇?!?/p>
聽了這話,三人的心又沉下去了幾分。
在他們的苦苦哀求下,向?qū)ё罱K答應帶他們再找兩天。
有了向?qū)У膸ьI(lǐng),他們的搜尋變得更有條理,但結(jié)果卻更加令人心碎。
在一條溪水邊的懸崖下,向?qū)Оl(fā)現(xiàn)了一塊被撕破的布料,掛在探出來的樹枝上。
江尋一眼就認出來,那是曹沐最喜歡穿的那件藍色沖鋒衣上的料子。
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向?qū)Ф紫律恚屑毑榭戳酥車暮圹E,站起來對他們搖了搖頭:“這下面是聽風崖,幾十米深,全是石頭。這幾天又下雨,怕是……兇多吉少了?!?/p>
許知遠腿一軟,直接癱坐在了地上。
白蕭別過頭去,鏡片下的眼睛紅得嚇人。
江尋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無法呼吸。
他走到懸崖邊,往下看,只有深不見底的濃霧。
“曹沐——!”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,聲音在山谷里沖撞,最終被風吹得支離破碎。
05
第六天,向?qū)дf什么也不肯再進山了。
“娃子們,聽我一句勸,回去吧。”他嘆了口氣,“報警,讓警察來處理后事吧。你們已經(jīng)盡力了?!?/p>
錢也花光了,體力也到了極限,最重要的是,心里的那點火苗,在看到那塊布料的時候,就已經(jīng)徹底熄滅了。
他們失魂落魄地回到村里租住的廉價小屋。
也就是在這一晚,引言里的那一幕爆發(fā)了。
許知遠徹底崩潰了,他覺得再找下去毫無意義,只會把他們自己也搭進去。
爭吵,推搡,最后三個人都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。
一夜無話。
第七天,天空依然陰沉。
他們沉默地收拾好東西,準備下山,然后,報警。
做出這個決定,仿佛抽干了他們最后一點力氣。
江尋拿出那個唯一還剩點電的舊手機,手指在屏幕上顫抖著,找到了派出所的電話號碼。
他深吸一口氣,像是要完成一個無比沉重的儀式。
另外兩人站在他身后,低著頭,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就在江尋的手指即將按下?lián)芡ㄦI的瞬間,一直舉著望遠鏡習慣性地觀察對面山頭的白蕭,身體突然像被電擊了一般,猛地僵住了。
他手里的望遠鏡“哐當”一聲掉在地上。
“江尋,等等……”
白蕭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怖又無法理解的事情。
他抬起手臂,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(jié)泛白,直直地指向遠處云霧繚繞的一片山壁。
江尋和許知遠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,瞳孔在瞬間急劇收縮。
白蕭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困惑,飄散在冰冷的山風里。
“你看……你看那棵橫在懸崖上的老松樹……”
“那個……那個吊在上面的人……是不是曹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