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志誠是在父親書房的暗格里,發(fā)現(xiàn)那本不屬于這個家的相冊的。
暗格藏在紅木書柜的最底層,被一排厚重的《云帆市年鑒》擋著,如果不是為了尋找房產(chǎn)證,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觸碰那里。
相冊是嶄新的,封面沒有任何文字,打開后,里面只有一個嬰兒的照片,從出生時皺巴巴的樣子,到會坐、會爬、再到露出幾顆小米牙,笑得一臉天真。
每一張照片旁,都有一行父親那蒼勁有力的鋼筆字。
“安安,百天?!?/strong>
“安安,第一次翻身。”
“安安,會笑了?!?/strong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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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志誠一頁頁翻過去,心里的寒意越來越重。他認得照片的背景,是月湖路那套父親以“方便學術(shù)研究”為名購置的公寓。
翻到最后一頁,是一張嬰兒在學步車里踮著腳,努力往前探的照片。
拍攝日期,就在車禍發(fā)生的前一天。
照片旁邊的字跡,仿佛還帶著溫度:
“我的血脈,我的延續(xù)?!?/strong>
01
“哥,爸的追悼會流程,你再看一眼?”
妹妹宋志玲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,眼睛又紅又腫,像兩顆熟透的桃子。她將一張打印紙遞過來,上面密密麻麻地列著時間、環(huán)節(jié)和發(fā)言人。
宋志誠接過來,目光卻無法聚焦在那些鉛字上。
紙上的每一個字,都像小蟲子一樣扭動著,爬進他的腦子里,攪成一團亂麻。
父親宋文博走了,走得那么突然,那么……不體面。
作為云帆大學德高望重的老院長,他一輩子都在乎名聲,對子女的要求更是嚴苛到了極致。宋志誠從小到大,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:“別出去給我丟人?!?/p>
可到頭來,給了這個家最致命一擊的,卻是他自己。
“60歲院長與25歲女學生深夜飆車,雙雙殞命”,這樣刺眼的標題,像一盆臟水,潑在了宋家每一個人臉上,火辣辣的疼。
“哥?”宋志玲見他半天沒反應,又叫了一聲,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和依賴。
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,他一倒,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了宋志誠這個長子身上。
“沒事,就按這個流程辦吧?!彼沃菊\回過神,將紙遞回去,強打起精神,“媽那邊怎么樣了?”
“還在房間里躺著,不吃也不喝,就看著窗外發(fā)呆?!彼沃玖岬难蹨I又涌了上來,“我剛剛進去,她像沒看見我一樣。哥,我怕媽撐不住?!?/p>
宋志誠心里一緊,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石頭。
他站起身,走到母親的房門前,門虛掩著,能看到母親瘦削的背影。
她就那么靜靜地坐著,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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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女人,一輩子要強,在家里說一不二,在外面也是人人稱贊的院長夫人??筛赣H的背叛和死亡,徹底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。
這些天,她沒有哭,沒有鬧,甚至沒有罵過一句。
這種死寂,比歇斯底里更讓人心慌。
宋志誠不敢進去,他不知道該說什么。安慰的話太蒼白,責備的話說不出口。
他默默地退了回來,對妹妹說:“讓她靜一靜吧。我去靈堂那邊看看?!?/p>
靈堂設(shè)在殯儀館最大的告別廳。
父親的遺照掛在正中央,黑白照片里的他,戴著眼鏡,眼神一如既往地嚴肅,仿佛還在審視著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。
宋志誠在照片前站了很久。
他想起了小時候,自己考了全班第二,興沖沖地拿著卷子回家,父親卻只是掃了一眼,淡淡地說:“為什么不是第一?”
他想起了大學報志愿,他想學自己喜歡的建筑設(shè)計,父親卻直接把他的志愿改成了金融,理由是“以后好繼承家業(yè),人脈我都給你鋪好了”。
他還想起了半年前,因為公司一個項目資金周轉(zhuǎn)不開,他想請父親幫忙,卻被一口回絕:“我宋文博的兒子,不能總想著靠家里,自己想辦法。”
父子倆的關(guān)系,就像兩個靠得很近的刺猬,誰也不肯先收起身上的尖刺。
宋志誠一直以為,父親是不愛他的,或者說,愛的方式太過嚴苛,讓他無法承受。
直到此刻,他站在這里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對父親的了解,少得可憐。
他甚至不知道,父親是什么時候和那個叫林晚秋的女孩在一起的。
那個女孩,和自己的妹妹宋志玲差不多大。
一想到這個,宋志誠就感覺一陣生理性的惡心。
他無法想象,一向把“禮義廉恥”掛在嘴邊的父親,會做出這樣荒唐的事。
“志誠啊,節(jié)哀。”一個沉穩(wěn)的聲音在身后響起。
宋志誠回頭,是父親的副手,李副院長。
“李叔。”他點了點頭,聲音沙啞。
李副院長嘆了口氣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老宋他……糊涂?。∥覄襁^他,可他聽不進去。他說……他在那個女孩身上,找到了年輕時的感覺?!?/p>
宋志誠的拳頭,在袖子里悄悄攥緊。
年輕時的感覺?
那他的母親呢?那個陪他白手起家,操勞了一輩子的女人呢?
她就活該被拋棄,活該守著一個空殼子的家,最后還要承受這種公開的羞辱嗎?
02
追悼會那天,云帆市有頭有臉的人,幾乎都來了。
教育界的,商界的,政界的……偌大的告別廳,擠得水泄不通。
宋志誠和宋志玲穿著黑色的喪服,胸戴白花,并排站著,機械地向每一個前來吊唁的客人鞠躬,回禮。
空氣中彌漫著哀樂和花圈散發(fā)出的濃郁香氣,混雜在一起,聞久了讓人頭暈腦脹。
每個人都說著同樣的話:“節(jié)哀順變?!?/p>
可宋志誠能從他們的眼神里,讀出截然不同的情緒。
有同情,有惋惜,但更多的,是好奇和窺探。
他們不僅僅是來送別一位老院長,更是來親眼見證一場巨大丑聞的后續(xù)。
“聽說了嗎?車上還有個女學生,才二十五歲。”
“何止啊,聽說孩子都一歲多了,就養(yǎng)在月湖路那邊?!?/p>
“造孽哦,宋院長一世英名,全毀了。”
壓低了聲音的議論,像蚊子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。
宋志誠面無表情,但垂在身側(cè)的手,指甲已經(jīng)深深陷入了掌心。
他感覺自己不像是在為父親辦喪事,更像是在一場荒誕的舞臺劇里,扮演一個供人觀賞的小丑。
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老教授走過來,握住宋志誠的手,痛心疾首地說:“志誠,你爸他……晚節(jié)不保??!你和你妹妹,以后要堂堂正正做人,別學他!”
這話說得懇切,卻像一把刀子,插進宋志誠的心里。
他能說什么?
他只能低下頭,用更深的鞠躬,來掩飾自己眼中的屈辱和憤怒。
最難熬的,是親戚們的“關(guān)心”。
“志誠啊,你媽還好吧?這事兒對她打擊太大了,你們兄妹可得看好她?!?/p>
“外面那個女人和孩子,你們打算怎么辦?可不能讓他們進宋家的門!”
“遺產(chǎn)的事要早點處理,千萬不能便宜了外人!”
一句句打著“為你好”旗號的話,像一把把鈍刀子,反復切割著他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(jīng)。
宋志玲的情緒先崩潰了。
一個遠房的姨婆拉著她的手,唾沫橫飛地說著:“我就說你爸看著不像好人,眼睛那么小,藏著一肚子花花腸子……”
宋志玲猛地甩開她的手,哭著喊道:“你閉嘴!我爸不是那樣的人!你們憑什么這么說他!”
大廳里瞬間安靜下來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里。
姨婆臉上掛不住,撇著嘴嘟囔:“我這是為誰好?死都死了,還不讓人說?自己做的好事,還怕人議論?”
“你……”
“志玲!”宋志誠低喝一聲,拉住了情緒激動的妹妹。
他將妹妹護在身后,對著那個姨婆,也對著所有人,一字一句地說:“我父親生前,待各位不薄。今天,是他最后一次體面。請各位,給他留一點尊重?!?/p>
他的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。
大廳里的議論聲漸漸小了下去。
宋志誠扶著渾身顫抖的妹妹,走到休息室。
“哥,他們太過分了!”宋志玲趴在他肩上,放聲大哭,“爸都走了,他們?yōu)槭裁催€不肯放過他?”
宋志誠輕輕拍著妹妹的背,一言不發(fā)。
為什么?
因為人言可畏,因為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里。
因為父親用一輩子的清譽,換來了這最后的、驚天動地的荒唐。
他現(xiàn)在要做的,不是去堵住悠悠眾口,而是收拾好這個爛攤子,保護好這個搖搖欲墜的家。
03
追悼會結(jié)束后的第三天,兩個不速之客找上了門。
那是一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夫婦,穿著不合身的廉價西裝和套裙,臉上刻滿了風霜,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局促。
宋志誠打開門,看到他們,愣了一下。
“我們……我們是林晚秋的父母?!蹦腥碎_口,聲音沙啞,帶著濃重的鄉(xiāng)音。
宋志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林晚秋。
那個和父親一起死在車里的女孩。
他側(cè)過身,讓他們進了屋。
“喝水吧。”宋志玲從廚房倒了兩杯水,重重地放在茶幾上,沒有給他們半點好臉色。
林家父母局促地坐在沙發(fā)上,雙手放在膝蓋上,頭一直低著。
“對不起……給你們添麻煩了。”林晚秋的父親搓著手,半天才擠出這么一句話。
“一句添麻煩就完了?”宋志玲忍不住開了口,聲音尖銳,“你們的女兒死了,我的父親也死了!我媽現(xiàn)在躺在床上一句話都不說!這個家都快散了!你們知道嗎?”
“志玲!”宋志誠喝止了妹妹。
他知道妹妹心里有怨,他又何嘗沒有?
但看著眼前這對老實巴交的夫婦,那滿臉的悲傷和卑微,讓他實在說不出更重的話。
他們也是受害者。
他們的女兒,也在這場事故中失去了生命。
“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林母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掉,她不停地重復著這三個字,仿佛除此之外,不知道還能說什么。
客廳里的氣氛,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沉默了許久,林父才抬起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宋志誠,艱難地開口:“宋先生,我們今天來,不是來鬧事的。晚秋做出這種事,是我們沒教育好她,我們對不起你們宋家,更對不起宋院長……”
他頓了頓,聲音更低了,“只是……只是那個孩子……安安他……才一歲多,他什么都不知道?!?/p>
安安。
宋志誠的腦海里,瞬間浮現(xiàn)出那本相冊里,嬰兒天真無邪的笑臉。
還有父親寫下的那行字:我的血脈,我的延續(xù)。
他的心,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,疼得發(fā)悶。
“孩子現(xiàn)在在哪?”宋志誠問。
“在我家親戚那兒暫時看著?!绷指刚f,“我們兩口子,身體都不好,也沒什么錢,實在是……養(yǎng)不起他。而且,他是你們宋家的……骨肉?!?/p>
最后四個字,他說得又輕又快,仿佛怕刺激到宋家兄妹。
宋志玲冷笑一聲:“現(xiàn)在說是我們宋家的骨肉了?早干嘛去了?明知道我爸有家庭,還……”
“志玲!”宋志誠再次打斷她。
他看著眼前這對悲傷又無助的父母,心里五味雜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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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恨林晚秋,是她毀了自己的家。
可他又無法去恨她年邁的父母,和那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。
“你們想要什么?”宋志誠開門見山地問。
他不想再繞彎子了,他太累了,只想盡快解決這件事。
林父似乎被他直接的問話噎住了,愣了半天,才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:“我們……我們不要錢。晚秋做錯了事,我們沒臉要錢。我們就是想……想給安安一個名分,他畢竟是宋院長的兒子,以后……總得有個著落?!?/p>
“他應該分得他那一份?!绷帜冈谝慌孕÷曆a充了一句,“那是他爸留給他的,我們不要,但孩子不能不要。”
原來,還是為了錢。
宋志誠心里泛起一陣冷笑,卻也松了口氣。
能用錢解決的問題,對他來說,反而是最簡單的。
“我明白了?!彼c了點頭,“這件事,我會通過律師來處理。你們留個聯(lián)系方式吧?!?/p>
送走林家父母,宋志玲立刻爆發(fā)了:“哥!你真要分錢給他們?憑什么!那個女人害死了爸,毀了我們家,我們還要養(yǎng)她的兒子?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!”
“那不然呢?”宋志誠疲憊地靠在沙發(fā)上,閉上了眼睛,“爸是死了,可那個孩子是無辜的。他是爸的兒子,這是事實?!?/p>
“我不管!”宋志玲哭著說,“我不同意!媽也絕對不會同意的!”
“這件事,由不得我們同不同意?!彼沃菊\睜開眼,眼里滿是紅血絲,“這是法律。爸沒有立遺囑,那個孩子,就有合法的繼承權(quán)。”
他何嘗甘心?
可他更知道,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,只會變成一樁扯不完的官司,讓宋家在云帆市,徹底淪為一個笑話。
他必須快刀斬亂麻。
04
宋家的法律顧問姓王,是父親多年的朋友,宋志誠兄妹都叫他王叔。
王律師聽完宋志誠的敘述,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,神情嚴肅。
“志誠,你做得對。這件事,確實不能意氣用事?!?/p>
他從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,遞給宋志誠。
“這是我初步整理的你父親名下的資產(chǎn),包括房產(chǎn)、股權(quán)和一些理財產(chǎn)品。情況比我們想的要復雜一些?!?/p>
宋志誠接過來,粗略地掃了一眼,頭就大了。
父親的很多投資,他都毫不知情。
“最麻煩的是月湖路那套公寓?!蓖趼蓭熤钢渲幸豁棧澳翘追孔?,是在那個姓林的女孩名下的。是你父親全款買的,屬于婚內(nèi)贈與?,F(xiàn)在你母親可以主張追回,但打起官司來,會很耗時耗力,而且……”
王律師頓了頓,“會把所有事情都擺在臺面上,對你母親的刺激會更大?!?/p>
宋志誠捏了捏眉心,感覺一陣陣地抽痛。
“王叔,您說該怎么辦?”
“我的建議是,協(xié)商解決?!蓖趼蓭熣f,“林家父母那邊,看樣子也不是貪得無厭的人,他們的訴求,主要還是在那個孩子身上?!?/p>
“按照法律,非婚生子和婚生子,享有同等的繼承權(quán)。所以,那個孩子……宋安,是法定第一順位繼承人之一,和你們兄妹,還有你母親,是并列的?!?/p>
宋志玲在一旁聽著,氣得臉都白了。
“為了確保后續(xù)遺產(chǎn)分割的法律效力,避免以后再起任何糾紛,我建議,去做一份親子鑒定?!蓖趼蓭煹恼Z氣很平靜,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正常不過的程序。
“做親子鑒定?”宋志玲叫了起來,“這還有什么好鑒定的?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爸的兒子!”
“志玲,”王律師的目光轉(zhuǎn)向她,變得溫和了一些,“我知道你們情感上很難接受。但法律講的是證據(jù)。一份權(quán)威的司法鑒定報告,是解決所有問題的前提。有了它,我們才能名正言順地把孩子接過來,或者給他一筆撫養(yǎng)費,徹底了結(jié)這件事。這既是對你們的保護,也是對那個孩子的負責。”
宋志誠沉默了。
他明白王律師的意思。
這就像一道必須要做的、令人作嘔的數(shù)學題。
無論過程多么難受,都必須算出一個清晰的結(jié)果。
“好?!彼痤^,替這個家做出了決定,“我去做?!?/p>
就在這時,宋志誠的手機響了。
是公司副總打來的,語氣焦急:“宋總,您在哪?城南那個項目,合作方突然提出要修改條款,您得趕緊過來一趟!”
“我馬上到?!彼沃菊\掛了電話,感覺身體里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空了。
家里的爛攤子,公司的一堆急事,像兩座大山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他對王律師說:“王叔,鑒定的事,您來安排吧。需要我怎么配合,隨時通知我。”
王律師點了點頭:“好。志誠,撐住。這個時候,你就是這個家的主心骨?!?/p>
宋志誠苦笑了一下,沒有說話。
主心骨?
他現(xiàn)在只感覺自己像一根快要被壓斷的木頭。
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悲傷,沒有時間去憤怒,就被現(xiàn)實的洪流推著,一步步往前走,去處理父親留下的、這一地雞毛的殘局。
05
拿到親子鑒定報告的那天,是個陰天。
云帆市的天空,被厚重的烏云壓著,灰蒙蒙的,像是隨時要塌下來一樣。
宋志誠沒有回家,也沒有去公司,而是把車開到了江邊的一個僻靜處,熄了火。
那個牛皮紙文件袋,就靜靜地躺在副駕駛座上。
薄薄的一個袋子,卻感覺有千斤重。
他摩挲著文件袋粗糙的表面,遲遲沒有打開。
這幾天,他按照律師的安排,帶著那個叫宋安的孩子,去司法鑒定中心抽了血。
孩子很乖,不哭不鬧,一雙眼睛又大又亮,看人的時候,帶著一種天真的好奇。
抽血的時候,針扎進去,他也只是皺了皺小小的眉頭,哼唧了兩聲。
那一瞬間,宋志誠的心里,竟然涌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。
說不清是憐憫,還是別的什么。
他不敢多想。
他怕自己會心軟,怕自己會動搖。
江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,帶著一股潮濕的水汽。
宋志誠深吸一口氣,終于下定了決心。
他拿起文件袋,動作有些僵硬地撕開了封口。
里面是幾張A4紙,打印著密密麻麻的專業(yè)術(shù)語和數(shù)據(jù)。
他看不懂那些復雜的基因位點對比,目光直接跳到了最后,尋找那個結(jié)論。
他想,只要看到了“確認存在親子關(guān)系”那幾個字,這一切就都結(jié)束了。
他會給那個孩子一筆足夠他衣食無憂的錢,把他交給林家父母撫養(yǎng),從此以后,宋家和他,再無瓜葛。
他的目光在紙上飛快地掃視著,找到了“被鑒定人:宋安”的那一欄。
然而,他的視線,卻鬼使神差地,先落在了報告的另一處。
那是在樣本說明的一欄里,并列著幾個名字。
父親:宋文博。
關(guān)系人:宋志誠。
按照規(guī)定,為了確?;驑颖镜臏蚀_性,直系親屬也需要提供樣本作為比對參照。宋志誠在帶孩子去的那天,自己也抽了一管血。
他當時沒覺得有什么,只是一個流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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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現(xiàn)在,他的目光,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,死死地釘在了自己名字后面的那一欄。
那上面,同樣有一行鑒定結(jié)論。
車廂里很安靜,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。
時間,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。
他看著那行用黑色宋體打印出來的、冰冷得沒有任何感情的文字,瞳孔猛地收縮到了極致。
手里的那幾張紙,瞬間變得滾燙,像燒紅的烙鐵,灼得他指尖生疼。
“嗡”的一聲,他感覺大腦一片空白。
怎么會……
他使勁地眨了眨眼,以為是自己看錯了。
他又看了一遍。
一遍,兩遍,三遍……
那行字,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,一刀一刀,凌遲著他的神經(jīng)。
紙張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,飄散在車廂的腳墊上。
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,癱軟在座椅上,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灰色的江面,嘴唇無聲地開合著。
……這不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