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人的記性,有時候就跟篩子一樣。好多事,明明發(fā)生過,可一晃眼,就從那眼兒里漏下去了,再也想不起來。
可有的事呢,就跟扎在肉里的刺兒似的,當(dāng)時覺不著疼,可隔三差五的,一到陰天下雨,它就冒出來,隱隱地扎你一下。
這根刺兒,你看不見,也摸不著,可它就在那兒,讓你這輩子都不得安生。直到有一天,你把這根刺兒給拔出來了,你才發(fā)現(xiàn),那底下,藏著血,也藏著膿。
01
又下雨了。
雨點子“噼里啪啦”地打在窗戶上,像一把把的小石子。林念真從設(shè)計圖紙上抬起頭,揉了揉發(fā)酸的眼睛,聽著外頭的雨聲,心里頭就莫名地發(fā)慌。
她二十八歲了,是一家設(shè)計公司的骨干,獨立,能干,是旁人眼里那種新時代的優(yōu)秀女性??芍挥兴约褐?,她怕下雨的夜。
每到這樣的夜晚,她總會做同一個夢。夢里頭,她還是那個八歲的小姑娘。她從床上醒來,屋里頭沒開燈,黑漆漆的,可外頭卻亂糟糟的,擠滿了人。她赤著腳丫子跑出去,看見她爹媽,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客廳的地上,身上蓋著白布,一動也不動。
周圍,是親戚們亂糟糟的哭聲,還有大人們壓低了嗓門的議論聲,救護(hù)車那“嗚哇嗚哇”的尖叫聲,刺得她耳朵疼。她嚇壞了,只會張著嘴,哇哇地大哭。可那些平日里對她又親又抱的叔伯姑嬸們,這時候,都像是躲瘟疫一樣躲著她。她聽見大伯林建國大聲地說:“這孩子可咋辦???送孤兒院吧,咱誰家也不好養(yǎng)活??!”
就在她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的時候,一雙沾滿了黑色油污的大手,伸了過來。那雙手,撥開她面前那些冷漠的大人,然后,一把就將她從冰涼的地上抱了起來。
是她的小叔,林建斌。
她那個平日里不怎么來往,總是一身油污味兒,不愛說話的小叔。
他用他那件滿是窟窿的舊夾克,緊緊地裹住她,他那張不怎么會笑的臉上,滿是她看不懂的悲傷。他用那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的嗓子,在她耳邊,一遍又一遍地說:
“念真,別怕,有小叔在。跟我走!”
這一走,就是二十年。
二十年里,小叔再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。他靠著那個開在深巷子里、小得不能再小的修車鋪,硬是把她拉扯大了。供她上學(xué),供她讀大學(xué)。他自己,一輩子沒娶媳死。如今,快五十歲的人了,頭發(fā)早就花白了,背也有些駝了,可看著她的眼神,還是跟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一樣,那么暖和。
他對她好,好得甚至有點過了頭。她上學(xué)的時候,不管多晚,他都騎著那輛破三輪車去接她。她工作了,他還是每天都把早飯給她熱在鍋里,晚上不管她加多久的班,他都亮著堂屋那盞昏黃的燈等她。
他這輩子,就像一棵大樹,不言不語地,為她撐起了一片天。
可林念真的心里,總有那么點疙疙瘩瘩的東西。她總覺得,當(dāng)年的事,沒那么簡單。她的記憶里,有一些零零碎碎的,怎么也拼不起來的片段。
她記得,出事的前一天晚上,她好像聽見爹媽在跟什么人吵架,吵得很兇。
她還記得,那天夜里,屋里頭,好像有一股子怪味兒,不是煤氣的味兒,是一種甜絲絲的、又有點腥的味兒。
她還記得,小叔那天抱起她的時候,她在他身上,聞到的不是平時那種機(jī)油味,而是一股子很濃的、像是剛從地里刨出來的土腥味兒。
這些東西,像鬼影子一樣,纏了她二十年。
02
林念真要結(jié)婚了。對象是她自己談的,叫秦浩,是個年輕的律師。人長得精神,也聰明,對她也好。小叔林建斌雖然嘴上沒說啥,可林念真看得出來,他對秦浩,總是帶著那么點審視和不放心。好像生怕別人把他這棵好不容易養(yǎng)大的白菜給拱了。
準(zhǔn)備結(jié)婚,就要搬家。林念真開始收拾她那些舊東西。
她翻出了一個舊皮箱,是她媽留下來的。那皮箱的鎖都生了銹,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打開。一股子樟腦丸和舊時光的味道,撲面而來。
就在她準(zhǔn)備搬家的時候,那個已經(jīng)好幾年沒怎么聯(lián)系的大伯林建國,突然就熱情了起來。他提著水果,主動上了門,說要幫著侄女操持婚事。酒過三巡,他就開始旁敲側(cè)擊,打聽起林念真她爹媽當(dāng)年留下的那套老房子的事兒。
“念真啊,”他喝得滿臉通紅,拍著胸脯說,“你這眼看就要嫁人了,就是別人家的人了。你爹媽那套老房子,空著也是空著,你看,要不就讓你堂哥先搬進(jìn)去住著?也算是給你看著房子嘛?!?/p>
林念真聽著這話,心里頭很不舒服,但也沒多說,就岔開了話題。
送走了大伯,她繼續(xù)收拾那個舊皮箱。在皮箱的夾層里頭,她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。她小心地把夾層劃開,里頭,竟然是一沓用塑料紙包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的信,還有一本掉了皮的日記本。
那信,是她媽當(dāng)年寫給外婆的。字跡娟秀,可信里頭的內(nèi)容,卻讓林念真的心,一點點地沉了下去。
信里,她媽好幾次都提到,因為鄉(xiāng)下祖宅要拆遷,分了一筆不小的拆遷款。為了這筆錢,她爹林建業(yè),跟他大哥林建國,鬧得非常不愉快。林建國覺得他是長子,錢該歸他。林建業(yè)卻覺得應(yīng)該平分。
她媽在信里寫:“……建國今天又來了,在家里大吵大鬧,還說,要是我們敢獨吞這筆錢,就讓我們好看……我真害怕?!?/p>
林念真又翻開那本舊日記。日記的前面,都是些柴米油鹽的家常事??煞阶詈髱醉摚龐尩淖舟E,突然就變得非常潦草,甚至是慌亂。
“……建國今天又來了,他沒吵,也沒鬧,就那么看著我們笑,可他那眼神,看得我心里直發(fā)毛……他好像知道那筆錢在哪兒了……”
“……建斌今天來,提醒我們要小心。他說,大哥被錢迷了心竅,什么事都做得出來……”
日記,就到這里,戛然而止。最后一頁的日期,清清楚楚地寫著。正是她父母出事的前一天。
林念真的手,開始發(fā)抖。
03
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東西,像一把鑰匙,打開了林念真心底那個塵封了二十年的、叫做“懷疑”的匣子。
她把信和日記,都拿給了男友秦浩看。
秦浩是當(dāng)律師的,心思比她縝密。他看完之后,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。他對林念真說:“念真,這件事,恐怕真的不是意外那么簡單。你想不想……把當(dāng)年的事,弄個水落石出?”
在秦浩的鼓勵下,林念真決定,去尋訪一下當(dāng)年的那些老鄰居。
他們住的那條老巷子,早就拆了。好不容易,才打聽到,當(dāng)年住在他們家對門的那個張阿婆,現(xiàn)在跟著兒子,住在城郊的一個安置小區(qū)里。
張阿婆已經(jīng)八十多了,耳朵有點背,記性也不太好。剛開始,問她二十年前的事,她搖著頭,說啥也想不起來了。
秦浩很有耐心。他也不急,就陪著阿婆聊天,說些陳年舊事,幫著阿婆一點點地回憶。
聊著聊著,張阿婆的腦子,好像活泛過來了。她猛地一拍大腿,說:“哎喲!我想起來一點!”
她瞇縫著那雙昏花的老眼,努力地回憶著。
“我記得,出事那天晚上,風(fēng)刮得老大,把窗戶吹得‘呼啦啦’響。我起夜,迷迷糊糊地往窗戶外頭看了一眼,好像……好像看見一個黑影子,從你們家那個沒封死的后窗戶,翻了出去?!?/p>
林念真的心,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。“阿婆,你看清那人是誰了嗎?”
“那哪看得清啊,黑燈瞎火的?!睆埌⑵艙u搖頭,“不過……那人走路的姿勢,我瞅著,有點像你大伯林建國。你大伯那條腿,年輕時候在工地上受過傷,走路有點跛,一晃一晃的。那個黑影,走路也是那么一晃一晃的?!?/p>
這個細(xì)節(jié),像一道閃電,劈中了林念真。
張阿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,接著說道:“哦,對!我還記得一件事!那天晚上,就在那黑影翻出去沒多久,你小叔家那邊,就是巷子那頭,突然傳來‘哐當(dāng)’一聲巨響,好像是窗戶玻璃被人砸碎了。那聲音老大,把我嚇了一大跳?!?/p>
“后來,過了好一陣子,我看見你小叔,急匆匆地從外頭回來。他好像……手上還流著血,拿了塊布條胡亂包著。我還問他咋了,他支支吾吾地說,沒事,不小心碰的?!?/p>
張阿婆說的這個細(xì)節(jié),讓林念真的心,又是一震。她從來,從來沒有聽小叔提起過,那天晚上,他家的窗戶被砸了,他的手,還受了傷。
這二十年里,他一個字都沒提過。
04
帶著一大堆的疑問,和心里頭那股子越來越重的不安,林念真決定,直接去問她小叔。
她回到了那個開了二十年的、又小又暗的修車鋪。林建斌正弓著背,在一輛舊桑塔納底下忙活??吹搅帜钫鎭砹?,他趕緊從車底下鉆出來,一邊在滿是油污的破布上擦手,一邊笑著問:“念真,今天怎么這么早就下班了?吃飯沒?”
林念真看著小叔那張布滿皺紋的臉,和那雙長滿了老繭、指甲縫里永遠(yuǎn)都洗不干凈的黑手,心里頭一酸,那些準(zhǔn)備好的質(zhì)問的話,一下子就堵在了嗓子眼。
她深吸一口氣,還是把母親的日記,和大伯林建國的事,還有張阿婆說的話,都跟小叔說了。
她盯著小叔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問:“小叔,你告訴我,二十年前那個晚上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?你家的窗戶,是怎么回事?你手上的傷,又是怎么來的?”
林建斌臉上的笑容,慢慢地,一點一點地,消失了。他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里,第一次,流露出了一種林念真從未見過的慌亂。
他一邊下意識地、更加用力地擦著手上的油污,一邊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:“都……都過去二十年了,你這個丫頭,還提這些干嘛……就是個意外……你張阿婆年紀(jì)大了,眼神不好,肯定是記錯了?!?/p>
“她記錯了,那我媽的日記呢?日記總不會錯吧!”林念真的聲音,也忍不住大了起來,“小叔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?”
看著侄女那雙通紅的、滿是疑問的眼睛,林建斌的眼神,開始躲閃起來。他不敢看她。他沉默了很久很久,那間小小的修車鋪里,只剩下墻上那臺老掉牙的掛鐘,“滴答滴答”地響著。
最后,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,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他說,那天晚上,他確實看見他大哥林建國,鬼鬼祟祟地在他二哥家附近轉(zhuǎn)悠。他不放心,就上去問。結(jié)果倆人說著說著,就吵了起來,還動了手。他手上的傷,就是在跟大哥拉扯的時候,不小心被墻上的釘子給劃的。
至于他家的窗戶,是他自己不小心,拿扳手的時候,失手打碎的。
“那你為什么不報警?為什么不告訴警察,你看見大伯了?”林念真追問。
林建斌又嘆了口氣,抬起頭,摸了摸林念真的頭發(fā),眼神里滿是憐愛。
“傻丫頭,”他說,“我沒有證據(jù)啊。我光是看見他了,能說明什么?我要是真把這事捅出去了,你大伯那個人,什么事做不出來?到時候,他反咬一口,或者背地里報復(fù)你,我怎么放心得下?小叔沒本事,小叔就想讓你平平安安地長大,不想讓你再摻和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里頭去了?!?/p>
這個解釋,聽起來雖然有點牽強(qiáng),可聯(lián)系到小叔這二十年來,對她那種近乎溺愛的、過度的保護(hù),林念真又覺得,這似乎就是小叔能做出來的事。
她暫時地,選擇了相信。
她只是覺得,她的小叔,為了她,一個人,默默地,背負(fù)了太多太多的東西。
05
林念真暫時被安撫住了,可她的男朋友秦浩,心里頭的疑團(tuán),卻越來越大。
他是個律師,職業(yè)的習(xí)慣,讓他對任何看似合理的解釋,都抱著懷疑的態(tài)度。他覺得,林建斌太平靜了,也太“合理”了。他編的那個故事,就像是為了堵窟窿,臨時糊上去的一塊泥巴,看著是平了,可一戳就破。
這份平靜的背后,一定隱藏著更大的風(fēng)暴。
秦浩決定,自己從側(cè)面,展開獨立的調(diào)查。他要給林念真,也是給自己,一個真正的真相。
他利用自己的職業(yè)便利,托了公安系統(tǒng)的同學(xué),費了好大的勁兒,查閱到了二十年前,那場煤氣中毒事故的原始卷宗。
那卷宗,很薄,很簡單。幾張現(xiàn)場照片,一份法醫(yī)的尸檢報告,最后的結(jié)論,清清楚楚地寫著:意外事故。
可秦浩,卻在其中一份被忽略了的現(xiàn)場勘查報告的角落里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不起眼的細(xì)節(jié)。報告里提到,事發(fā)現(xiàn)場那個煤氣罐的閥門,是完好的,也沒有松動的痕跡。但是,連接閥門和灶具的那根橡膠軟管上,有“非正常外力拉拽導(dǎo)致的松脫”的痕跡。
這個細(xì)節(jié),讓秦浩的心,猛地一跳。如果是意外泄漏,軟管應(yīng)該是老化破裂??伞巴饬А保@說明,很可能是人為的!
他又換了個方向,去查林建斌手受傷的事。他想,如果傷得嚴(yán)重,肯定要去醫(yī)院或者診所包扎。他跑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醫(yī)院,求爺爺告奶奶地,去翻查二十年前的就診記錄。
結(jié)果,讓他大吃一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