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那天局務會上,周局長當著十幾個人的面說:「江成啊,我覺得你不太適合機關(guān)工作,還是去基層鍛煉鍛煉吧?!?/p>
他說這話的時候,眼睛盯著手里的茶杯。
我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但喉嚨像被堵住了。
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見墻上時鐘的聲音。
我低下頭:「我服從組織安排?!?/p>
當天下午,我就收拾完辦公室的東西。
三年零兩個月后,市委常委會上,組織部長宣讀任命文件,念到我的名字時,周局長手里的筆掉在了桌上。
那一刻,我想起了去鄉(xiāng)鎮(zhèn)第一個夜晚,父親留在辦公室抽屜里的那張照片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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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會議室里的空氣凝固了。
江成看著周局長,周局長卻沒有看他,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。
「這是組織研究決定的?!?/p>
周局長放下茶杯,語氣平淡,「市里要選派一批年輕干部到基層鍛煉,你的名字已經(jīng)報上去了?!?/p>
江成的手指在膝蓋上收緊。
他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夜晚,周局長把他叫到辦公室,說他兒子想從縣里調(diào)到市局,讓江成「幫忙改改材料」。
「周局,這個忙我?guī)筒涣耍牧献骷僖獡煹??!?/p>
江成當時就是這么說的。
周局長當時笑著說「沒事沒事」,但眼神里已經(jīng)有了冷意。
現(xiàn)在,他終于等到機會了。
副局長開口了:「周局,小江在辦公室干得挺好的,要不——」
「老李?!?/p>
周局長打斷他,「這是組織決定,不是我個人的意見?!?/p>
副局長閉上了嘴。
其他人都低著頭,有人翻文件,有人看手機,沒有人敢說話。
江成深吸一口氣:「我服從組織安排?!?/p>
他說完這句話,站起來,向周局長點了點頭,轉(zhuǎn)身走出會議室。
走廊里很安靜,只有他自己的腳步聲。
江成走進辦公室,關(guān)上門,靠在門板上,手開始發(fā)抖。
他不是不想反抗。
但他知道,在這個系統(tǒng)里,個人太渺小了。
更何況,周局長說的是「組織決定」。
江成走到辦公桌前,打開抽屜,開始收拾東西。
筆記本攤開在桌上,上面寫著今天的工作計劃。
第三項是:「報送周局要的材料」。
江成看著那行字,突然覺得可笑。
他把筆記本合上,放進包里。
抽屜最里面,有一張十年前的照片。
照片上,父親站在青山鎮(zhèn)政府門口,笑得很勉強。
那年父親50歲,在鄉(xiāng)鎮(zhèn)干了25年,最后也沒能調(diào)回市里。
江成記得父親臨終前說的話:「小成,爸這輩子就廢在鄉(xiāng)鎮(zhèn)了。」
「不是說鄉(xiāng)鎮(zhèn)不好,是我沒本事,被人一腳踢下去就再也上不來了?!?/p>
「你不一樣,你有文化,在機關(guān)好好干,千萬別學我......」
現(xiàn)在好了。
不用學,他就是父親。
江成把照片裝進包里,手指在照片邊緣停留了幾秒鐘。
辦公室的門被推開,老同事走進來。
「小江,你真要走?」
江成點頭。
「你就這么算了?不試試找找關(guān)系?」
「沒用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?!?/p>
江成拉上包的拉鏈。
老同事嘆了口氣:「唉,其實你爸當年也是這樣......」
話說到一半,他停住了,看了看江成的表情,沒再說下去。
江成背起包:「我先走了?!?/p>
走到門口,老同事突然說:「小江,你要去的地方,是青山鎮(zhèn)?!?/p>
江成腳步一頓。
「就是你爸待了30年的那個鎮(zhèn)?!?/p>
老同事的聲音很輕,「文件上寫的?!?/p>
江成沒有回頭,推開門走了出去。
電梯里,只有他一個人。
電梯門關(guān)上的那一刻,江成看到鏡子里自己的臉,蒼白得像紙。
青山鎮(zhèn)。
父親的青山鎮(zhèn)。
02
三天后,江成站在青山鎮(zhèn)政府門口。
這是一棟80年代的三層小樓,外墻的白漆已經(jīng)發(fā)黃,墻角長著青苔。
門口掛著一塊褪色的牌子:「青山鎮(zhèn)人民政府」。
父親的照片就是在這里拍的。
江成站在同樣的位置,抬頭看著這棟樓,突然理解了照片里父親為什么笑得那么勉強。
「江科員!」
鎮(zhèn)長從樓里走出來,熱情地握住江成的手,「歡迎歡迎,從市里下來的同志,我們鎮(zhèn)上可是很少見啊?!?/p>
「麻煩您了?!?/p>
江成擠出一個笑容。
「不麻煩不麻煩?!?/p>
鎮(zhèn)長帶著江成往樓里走,「住宿條件簡陋了點,你將就一下?!?/p>
他邊走邊說:「市里一般是鍛煉兩年吧?兩年后就能回去了,很快的?!?/p>
江成沒有糾正他。
管他兩年還是三年,反正都一樣。
鎮(zhèn)長把江成帶到三樓一間小屋:「這是宿舍,以前是我們老書記住的,現(xiàn)在空著?!?/p>
江成走進去,房間很小,一張床,一張桌子,一個柜子。
墻上還有父親釘?shù)尼斪?釘子上掛著一個生了銹的衣架。
「那我就不打擾你了,好好休息。」
鎮(zhèn)長拍拍江成的肩膀,「明天上午九點,鎮(zhèn)里開會,你也來參加。」
「好的。」
門關(guān)上,房間里只剩下江成一個人。
他把包放在床上,走到窗前。
窗外是一條破舊的街道,幾個老人坐在樹下聊天,兩個孩子在追逐打鬧。
這就是青山鎮(zhèn)。
父親待了30年的地方。
江成轉(zhuǎn)身,看到桌子的抽屜半開著。
他走過去,拉開抽屜。
里面有一本發(fā)黃的工作筆記。
封面上寫著:「江建國」。
江成的手顫抖了。
他拿起筆記本,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。
「1985年3月,調(diào)入青山鎮(zhèn),組織說鍛煉兩年就能回去?!?/p>
字跡工整,透著年輕時的意氣風發(fā)。
江成繼續(xù)往后翻。
每一頁都密密麻麻記著工作內(nèi)容:
「王莊修路,需要水泥15噸」
「李家村小學屋頂漏水,聯(lián)系縣里申請維修款」
「張大爺兒子就業(yè)問題,已聯(lián)系鎮(zhèn)企業(yè)」
一頁頁翻過去,字跡從工整變得潦草,再變得無力。
最后一頁,是2015年12月。
「退休了,還是沒能回去?!?/p>
這句話下面,還有一行字,但被墨水暈開了,只能看清幾個字:「如果再來一次,我還是會......」
后面看不清了。
江成握著筆記本的手指發(fā)白。
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,想起父親說「我這輩子就廢在鄉(xiāng)鎮(zhèn)了」時的表情。
三十年。
父親等了三十年,等到退休,也沒能回去。
那他呢?
他會不會也是三十年?
江成坐在床上,看著筆記本,眼眶慢慢紅了。
他拿出手機,翻到父親的號碼,已經(jīng)停機三年了。
但他還是打開短信,輸入:「爸,我來了?!?/p>
發(fā)送。
屏幕上顯示:「發(fā)送失敗」。
江成盯著那四個字,眼淚掉了下來。
那一夜,江成沒有睡著。
他坐在桌前,把父親的筆記本從頭到尾看了三遍。
每一頁都是基層的瑣事,修路,建校,調(diào)解糾紛,幫老百姓解決困難。
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,只有一件件具體的小事。
但每一件,都寫得認認真真。
江成看著那些字跡,突然想起小時候,父親每周末回家,總是很累,但還是會陪他寫作業(yè)。
「小成,做事要認真,幫一個人就要幫到底。」
父親說這話的時候,眼睛里有光。
那時候江成不懂,覺得父親只是個小干部,有什么好驕傲的。
現(xiàn)在他坐在父親曾經(jīng)的房間里,看著父親留下的筆記,才隱約感覺到什么。
窗外天亮了。
江成合上筆記本,洗了把臉,準備去鎮(zhèn)里開會。
走出宿舍樓,一個70多歲的老大爺正在掃地。
老大爺抬頭看到江成,愣了一下:「你是......老江家的兒子?」
江成停下腳步:「您認識我父親?」
「認識啊!」
老大爺放下掃帚,「老江是個好人,當年幫我們村修了路,還幫我兒子找了工作?!?/p>
他看著江成,眼神復雜:「你長得像你爸?!?/p>
江成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老大爺嘆了口氣:「可惜啊,老江運氣不好,遇上小人了,不然不會一輩子困在這里?!?/p>
「遇上小人?」
江成心里一動。
「唉,都是陳年舊事了?!?/p>
老大爺擺擺手,「你爸是個好干部,老百姓心里都記得?!?/p>
他拍拍江成的肩膀:「小伙子,好好干,別像你爸一樣吃虧?!?/p>
江成點點頭,轉(zhuǎn)身往鎮(zhèn)政府走。
腦子里卻在想老大爺?shù)脑挕?/p>
父親遇上小人?
是誰?
第一年的冬天,江成每天晚上都會給父親發(fā)短信。
明知道收不到,但他還是想說。
「爸,今天去了三個村,走了20多公里山路,腳上磨了水泡?!?/p>
「爸,鎮(zhèn)長讓我寫材料,我寫了五遍才通過?!?/p>
「爸,我是不是真的不行?」
沒有人回復。
半年后,鎮(zhèn)長開始讓江成參加一些會議。
年底,江成去縣里開會,在走廊里遇到局里的老同事。
老同事看到他,眼神里有同情:「小江,還好嗎?」
「還好?!?/p>
江成笑了笑。
「唉,你也是倒霉,遇上周局那樣的......」
老同事欲言又止,「算了,好好干吧,說不定還有機會?!?/p>
江成回到鎮(zhèn)上,坐在宿舍里,看著窗外的夜色。
機會?
什么機會?
父親等了三十年的機會?
他開始懷疑,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。
是不是真的像周局長說的那樣,不適合機關(guān)。
03
第二年春天,江成去村里走訪。
一個老大爺突然拉住他:「你是老江的兒子吧?」
「是的。」
江成已經(jīng)習慣了這個問題。
「你爸是個好人。」
老大爺眼睛紅了,「當年我們村鬧旱災,是你爸跑到縣里,求了一個星期,才給我們申請到救災款?!?/p>
「他自己帶著錢回來,一家家發(fā),生怕落下誰?!?/p>
老大爺握著江成的手:「你爸沒有白干,老百姓都記得他?!?/p>
江成站在村口,看著遠處的青山,突然有些明白了。
父親不是廢了。
父親是被埋沒了。
但他做的事,老百姓都記得。
那一刻,江成心里的某個東西,松動了。
第二年下半年,事情開始起變化。
省里的考察組來了青山鎮(zhèn),一個月內(nèi)來了三次。
每次都會問江成負責的項目。
江成不知道為什么,只是認真回答。
鎮(zhèn)長私下問他:「小江,你是不是有什么背景?」
「沒有。」
江成搖頭。
「那考察組為什么總問你的情況?」
「我不知道?!?/p>
江成是真的不知道。
第三年春節(jié),市委書記來青山鎮(zhèn)調(diào)研。
這在鎮(zhèn)上是大事,所有干部都出動了。
書記看完幾個項目,突然說:「我想單獨和江成同志談談?!?/p>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鎮(zhèn)長趕緊把書記和江成帶到會議室,然后識趣地關(guān)上門。
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。
書記坐下,看著江成:「三年了,適應了嗎?」
「還在努力適應?!?/p>
江成老實回答。
書記笑了:「我看了你負責的幾個項目,做得不錯。」
「謝謝書記。」
「你知道我為什么讓你一個人來談嗎?」
江成搖頭。
書記沉默了一會兒,說:「你父親是個好干部?!?/p>
江成心里一震。
「30年前,我在縣里工作,和你父親接觸過幾次。他是個實干家,可惜遇人不淑?!?/p>
書記站起來,走到窗前:「有些路,必須有人走。你父親走過了,現(xiàn)在輪到你了?!?/p>
「書記,我不明白?!?/p>
江成鼓起勇氣。
書記轉(zhuǎn)過身,看著他:「你會明白的。好好干。」
說完,書記拍拍他的肩膀,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江成站在會議室里,腦子一片混亂。
書記這話是什么意思?
但他沒時間細想,因為工作還在繼續(xù)。
第三年秋天,青山鎮(zhèn)的信訪室空了。
47個積壓多年的信訪案件,全部化解了。
江成沒有用什么特殊手段,只是把父親筆記本里的方法用了一遍:
把老百姓當家人,把問題當自己的事。
具體怎么做的,他沒跟任何人說。
因為沒人問,他也懶得說。
他只知道,每天早上起來,看到父親的筆記本,就知道今天該做什么。
三年零兩個月后,江成接到通知,回市里參加會議。
他不知道是什么會議,只是按時趕回去。
走進市委常委會會議室的時候,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。
周局長坐在靠后的位置,看到江成,愣了一下,然后移開了目光。
江成找了個角落坐下。
組織部長站起來,拿著文件:「現(xiàn)在宣讀市委關(guān)于干部任免的決定?!?/p>
會議室安靜下來。
「經(jīng)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,提拔江成同志為副市長,主管城建和拆遷工作?!?/p>
會場安靜了兩秒。
然后爆發(fā)出掌聲。
江成坐在椅子上,腦子一片空白。
他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副市長?
他?
前排,周局長手里的筆掉在了桌上。
筆滾落到地上,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音。
周局長的臉色煞白,嘴巴微張,眼睛瞪得很大。
他轉(zhuǎn)頭看向江成,眼神里全是震驚。
其他常委也在交換眼神,竊竊私語。
江成聽到有人小聲說:「三年從鄉(xiāng)鎮(zhèn)直接提副市長?這是什么路子?」
書記合上文件,看向江成:「江成同志,三年前咱們談過一次話,還記得嗎?」
江成腦子里一團亂。
什么話?
哪次?
他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。
書記笑了:「看來是忘了。散會后,來我辦公室一趟?!?/p>
會議結(jié)束,所有人起身離開。
周局長走得最快,連頭都不敢抬。
江成站在原地,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。
副局長走過來,拍拍他的肩膀:「小江,恭喜啊?!?/p>
「我......」
江成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走廊里,周局長追上組織部長:「老李,這到底怎么回事?」
組織部長看了他一眼,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:「你自己看吧?!?/p>
周局長接過文件,手都在抖。
那是一份三年前的紅頭文件,抬頭寫著:《關(guān)于選派優(yōu)秀年輕干部到基層一線培養(yǎng)鍛煉的通知》。
簽發(fā)日期,正是江成被下派的前一周。
文件里,市委書記有一行批示:
「江成同志原則性強,能力突出,建議安排到青山鎮(zhèn)鍛煉,三年為期,重點考察?!?/p>
周局長看著那行批示,整個人僵住了。
培養(yǎng)鍛煉。
重點考察。
三年為期。
所有的一切,都是有計劃的。
只有他以為,那是懲罰。
周局長靠在墻上,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。
他終于明白,自己做了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