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“我媽要來咱家住幾天?!?/p>
我正坐在沙發(fā)上削蘋果,老公王志強(qiáng)忽然走出來跟我說,婆婆要來家里住。
“你媽打算在這兒待多久?”我問,聲音出奇地平靜。
“先住一陣的看看唄,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,她一個人在老家也挺孤單的?!?/p>
王志強(qiáng)靠在廚房門框上,一邊刷著手機(jī)短視頻,一邊漫不經(jīng)心地回答。
我手里的蘋果“啪”的一聲掉在砧板上,滾到了水槽里。
我的心,也跟著沉了下去。
就在春節(jié)前,我媽在這里住了九天,這個男人就給我媽看了九天的冷臉。
現(xiàn)在輪到他媽了,他卻說得如此理所當(dāng)然,仿佛我們家的大門只為他王家人敞開。
那天深夜,臥室里一片漆黑,只有窗外透進(jìn)來的微弱月光。
我從床底拖出了那個許久不用的行李箱,“咔噠”一聲打開了鎖扣,拉鏈劃破寂靜的聲音,在夜里顯得格外尖銳。
王志強(qiáng)被驚醒,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,睡眼惺忪地吼道:“三更半夜的,你折騰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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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沒有回頭,只是沉默地將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,疊好,放進(jìn)箱子里。
他憤怒地質(zhì)問,我到底要干什么。
等我說出那句話,王志強(qiáng)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,臉上的表情,比外面的夜色還要難看。
01
這事要從大年二十七說起。
那天下午,我媽李秀娟打來電話,語氣里滿是藏不住的喜悅,說她已經(jīng)坐上了來城里的火車,晚上七點就能到。
我掛了電話,心里又高興又忐忑,趕緊跑到書房,王志強(qiáng)正戴著耳機(jī)打游戲,電腦屏幕上打得火熱。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他一臉不耐煩地摘下耳機(jī):“干嘛?”
“我媽今晚七點的火車到,她提前過來了?!蔽冶M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點。
王志強(qiáng)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,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,鼠標(biāo)被他重重地砸在鼠標(biāo)墊上?!敖裉??你不是說她二十九才動身嗎?怎么回事?”
“她說春運(yùn)票難搶,刷到一張就趕緊買了。”我一邊解釋,一邊緊張地觀察著他的神情。
他沒再說話,只是把耳機(jī)往桌上一扔,站起來就走出了書房。我聽見臥室的門被“砰”地一聲甩上,那動靜大得,仿佛連墻壁都在跟著震動。
我的心,在那一刻,涼了半截。一種不好的預(yù)感,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。
晚上七點,我在出站口準(zhǔn)時接到了我媽。她穿著一件半舊的棉襖,一只手拖著一個老式的行李箱,另一只手卻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。
“媽,您怎么拿這么多東西,累不累?。俊蔽倚奶鄣?fù)屵^那個蛇皮袋,入手沉甸甸的,差點把我拽個趔趄。
“不累不累,都是咱家地里種的紅薯和土豆,還有幾只自家養(yǎng)的雞,給你們倆補(bǔ)補(bǔ)身子?!蔽覌屝Φ脻M臉褶子都舒展開了,“這城里就是不一樣,到處都是高樓大廈,看得我眼都花了?!?/p>
一路上,我媽興奮地說個不停??梢淮蜷_家門,所有的熱鬧和喜悅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客廳里燈火通明,王志強(qiáng)翹著二郎腿窩在沙發(fā)里,低頭玩著手機(jī),連眼皮都沒抬一下。
“志強(qiáng)啊,我來了。”我媽放下手里的東西,搓著手,臉上擠出熱情的笑容。
“嗯?!?strong>王志強(qiáng)從鼻子里哼了一聲,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機(jī)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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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氣瞬間凝固了。我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,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玄關(guān),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。
“媽,您坐車?yán)哿税?,我先帶您去房間放東西?!蔽亿s緊上前打破尷尬,拉著我媽走向次臥。
一關(guān)上房門,我媽就小心翼翼地拉住我,小聲問:“志強(qiáng)是不是工作上不順心?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,打擾你們了?”
“沒有的事,媽,您別多想,他就是最近加班多,累著了?!蔽揖幹e話,心里卻像被針扎一樣難受,“您先休息一下,我去做飯?!?/p>
走出房間,我深吸了一口氣,壓下心里的火氣。王志強(qiáng)還是那個姿勢,像一尊雕塑一樣釘在沙發(fā)上。
“我媽跟你打招呼,你就不能抬頭看一眼?”我走到他面前,壓低了聲音質(zhì)問。
“我不是‘嗯’了嗎?還要我怎么樣?三跪九叩迎接她?”王志強(qiáng)終于舍得把頭抬起來了,臉上寫滿了煩躁,“你也是,她要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,搞突然襲擊有意思嗎?”
“我媽是咱們的親人,她來看女兒,難道還要提前一個月打申請報告嗎?”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!”他煩躁地站起來,在客廳里踱步,“快過年了,家里本來就一堆事,突然多一個人,你不覺得麻煩嗎?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?”
我徹底愣住了。我怎么也沒想到,我的親生母親,在他眼里,竟然只是一個“麻煩”,一個多余的人。
那晚的飯桌上,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。我媽特意下廚,做了幾道她最拿手的家鄉(xiāng)菜,還用她帶來的土雞燉了一鍋湯。
“志強(qiáng),快嘗嘗這個雞湯,媽燉了一下午呢,最補(bǔ)身體了?!蔽覌対M懷期待地給王志強(qiáng)盛了一碗。
王志強(qiáng)用勺子撇了撇上面的油,皺著眉說:“太油了,我現(xiàn)在血脂高,醫(yī)生不讓吃這么油膩的東西?!?/p>
“啊……這樣啊,那……那我下次給你做點清淡的。”我媽尷尬地想把碗端回來。
“算了算了,我也喝不慣。”王志強(qiáng)直接推開碗,站起來說,“你們吃吧,我還有點工作沒做完?!闭f完,頭也不回地進(jìn)了書房。
我看著我媽那張瞬間垮下來的臉,心疼得無以復(fù)加。她呆呆地坐在那里,兩只手在圍裙上反復(fù)擦著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都怪我,都怪我,不知道志強(qiáng)不能吃油膩的……”
“媽,您別理他,他就是工作壓力大,脾氣不好?!蔽覐?qiáng)顏歡笑,給我媽碗里夾了一大塊雞腿,“您多吃點,您燉的湯最好喝了?!?/p>
我媽點了點頭,可那碗雞湯在她嘴里,仿佛變成了苦水。她默默地喝了幾口,就說自己吃飽了。
看著一桌子幾乎沒怎么動的菜,我的心里五味雜陳。我媽千里迢迢帶來的心意,在這個家里,卻成了一種不被待見的負(fù)擔(dān)。
晚飯后,我媽搶著要洗碗。她在廚房里,把水龍頭開到最小,每一個動作都輕手輕腳,生怕弄出一點聲響。
可即便如此,王志強(qiáng)還是從書房里探出頭,不耐煩地吼了一句:“洗個碗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?,能不能安靜點?吵死了!”
我媽嚇得手一哆嗦,一個盤子差點脫手摔在地上。她連聲說著“對不起”,然后把水流調(diào)得更小了,小到幾乎聽不見聲音。
我站在客廳,看著母親在廚房里那個卑微而又惶恐的背影,眼淚差一點就涌了出來。
02
大年三十,本該是全家最開心的一天。
可我們家的氣氛,卻比數(shù)九寒天還要冰冷。一大早,王志強(qiáng)就頂著一張臭臉,抱怨說我媽昨晚起夜沖馬桶的聲音太大,害他失眠了。
我只能無奈地去跟我媽說:“媽,您晚上動靜小點?!?/p>
我媽聽了,臉上滿是愧疚,連連點頭:“哎,是媽不好,人老了,起夜多,以后我一定注意,一定注意?!?/p>
看著她那副自責(zé)的樣子,我的心又被刺痛了。
中午,一家人準(zhǔn)備包餃子當(dāng)年夜飯。我媽興致勃勃地提議:“咱們包白菜豬肉餡的吧,寓意‘百財’,多吉利。小雅小時候,最喜歡吃我包的這個餡兒了。”
我想說王志強(qiáng)不愛吃白菜,嫌棄有股味道??稍挼阶爝?,看著我媽那充滿期待的眼神,我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我不想讓她覺得,她在這個家里連包個餃子的主都做不了。
我媽一邊和面,一邊哼著老家的小調(diào),那是她難得放松的時刻。陽光透過廚房的窗戶灑在她花白的頭發(fā)上,那一刻,我多希望時間能靜止。
“媽,您歇著吧,剩下的我來?!笨粗~頭上滲出的細(xì)汗,我走過去說。
“媽不累,給你們做飯,媽高興。”她笑著,眼里閃著光,“一家人團(tuán)團(tuán)圓圓吃頓餃子,比什么都強(qiáng)?!?/p>
她不知道,這份她無比珍視的團(tuán)圓,很快就會被無情地打碎。
晚上六點,熱氣騰騰的白菜豬肉餡餃子端上了桌。王志強(qiáng)面無表情地夾起一個,放進(jìn)嘴里咬了一口,下一秒,他的臉就徹底黑了。
“誰讓包白菜餡的?”他把嘴里的餃子吐在桌上,聲音陡然拔高。
“我……我包的?!蔽覌尡凰蝗缙鋪淼呐饑樍艘惶?,緊張地站了起來,“怎么了?不好吃嗎?”
“我從來不吃白菜餡的餃子,你不知道嗎?”王志強(qiáng)“啪”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,吼道,“這么多年了,這個家里難道沒人知道我的口味嗎?大過年的,就不能讓我吃頓順心的飯?”
我媽的臉“刷”地一下就白了,她站在那里,像個做錯事的孩子,嘴唇哆嗦著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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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志強(qiáng)!”我再也忍不住了,猛地站起來,“你沖誰發(fā)火呢!我媽第一次在咱家過年,她不知道你的習(xí)慣很正常,有話不能好好說嗎?”
“不知道就不能問一句嗎?非要自己想當(dāng)然!”王志強(qiáng)也站了起來,指著那盤餃子,“我在自己家,連年夜飯都吃得這么憋屈,這個年還過個屁!”
說完,他轉(zhuǎn)身就進(jìn)了臥室,用盡全身力氣甩上了門??蛷d里掛著的那個“福”字掛件,都被震得晃了好幾下。
我媽呆呆地站在原地,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顫顫巍巍地坐下,用發(fā)抖的手去夾那個被王志強(qiáng)吐出來的餃子:“是媽不好,是媽沒問清楚……”
“媽,您別這樣?!蔽覜_過去按住她的手,眼淚也流了下來,“您沒有錯,是他無理取鬧!”
可我媽只是一個勁地?fù)u頭,大顆大顆的眼淚掉進(jìn)醋碟里,濺起小小的水花。她低著頭,固執(zhí)地把那盤餃子,一個一個地,全部吃進(jìn)了肚子里。
她吃得很慢,很用力,像是在完成一個痛苦的儀式。每咽下一個餃子,都像是在吞咽一份委屈和心酸。
“媽自己包的,不能浪費(fèi)了?!彼煅手?,淚水和餃子一起吞下,“都怪媽,都怪媽……”
那是我這輩子,過得最漫長、最心碎的一個除夕夜。
晚上八點,春晚開始了。電視里歡聲笑語,喜氣洋洋??晌覀兗业纳嘲l(fā)上,卻是一片死寂。
我媽把自己縮在沙發(fā)的一角,坐得筆直,雙手放在膝蓋上,連呼吸都小心翼翼。王志強(qiáng)則在另一頭,全程抱著胳膊,冷著一張臉,仿佛電視里演的不是小品,而是他的仇人。
“媽,您看,這個演員您不是最喜歡嗎?”我試圖找點話題,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嗯,喜歡,喜歡?!蔽覌寯D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,眼神卻飄忽不定。
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王志強(qiáng),每次接觸到他冰冷的目光,就立刻像受驚的兔子一樣低下頭。四個小時的晚會,對她來說,簡直如坐針氈。
就這樣,我們?nèi)齻€人,在一種詭異的沉默中,熬到了零點鐘聲敲響。
窗外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和人們的歡呼聲,可我們家里,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。
我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,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團(tuán)棉花。這本該是闔家歡樂的時刻,我的母親,卻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,被排擠,被冷落。
大年初一,本該睡個懶覺??晌覌尣坏搅c就悄悄起了床,一個人在廚房里忙碌。我被一陣細(xì)微的聲響吵醒,走到廚房門口,看見我媽正在給我們準(zhǔn)備早餐,煮了粥,還烙了她最拿手的蔥油餅。
“媽,天還沒亮呢,您起這么早干嘛?”
“媽睡不著,想著給你們做點早飯,就當(dāng)是……補(bǔ)償一下昨天的事?!彼龎旱吐曇簦鲁承雅P室里的那尊“大佛”,“這餅剛出鍋,趁熱吃才香?!?/p>
可她的一番心意,換來的依舊是冷言冷語。王志強(qiáng)打著哈欠走出臥室,聞到油煙味,立刻拉下臉:“大清早的,能不能別在廚房里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模窟€讓不讓人睡覺了?”
“對不起,對不起,是我把你吵醒了……”我媽嚇得手里的鍋鏟都快拿不穩(wěn)了。
“她給我們做早飯,有什么不對?”我終于忍無可忍,跟他吵了起來,“大過年的,你就不能對長輩有點最起碼的尊重嗎?”
“我怎么不尊重了?我想在自己家安安穩(wěn)穩(wěn)睡個覺,這也有錯?”王志強(qiáng)冷笑一聲,“弄得滿屋子油煙味,烏煙瘴氣的,我聞著頭都疼了!”
“我……我就是想讓你們吃口熱乎的……”我媽站在一旁,委屈地解釋。
“誰稀罕!”王志強(qiáng)丟下這句話,又一次摔門回了臥室。
我媽呆呆地站在廚房里,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。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,哽咽著對我說:“小雅,要不……要不媽還是回去吧,我留在這兒,凈給你們添堵……”
“媽!您說什么呢!”我沖過去抱住她,眼淚再也控制不住,“是他混蛋,不是你的錯!您哪兒都不許去!”
可我心里比誰都清楚,在這短短的兩天里,我的母親,過得有多煎熬。
那頓豐盛的早餐,最后只有我一個人吃了。我媽坐在桌邊,看著那些蔥油餅和小米粥,一口都咽不下去,只是默默地流淚。
03
從那天起,我媽變得愈發(fā)沉默和小心。
她在這個家里,活得像一個透明的影子。走路踮著腳尖,說話輕聲細(xì)語,生怕發(fā)出一點聲音惹人不快。吃飯的時候,她永遠(yuǎn)只夾自己面前的菜,連伸一下筷子都不敢??措娨暎龝岩袅空{(diào)到幾乎聽不見,然后湊得很近,像是在看默劇。
有一次,我親眼看見,我媽口渴了想去客廳倒杯水,剛走到廚房門口,看見王志強(qiáng)坐在沙發(fā)上,她又默默地退了回去。
“媽,您怎么了?”我走過去問。
“沒事,媽突然不渴了?!彼龑ξ倚α诵?,那笑容里滿是苦澀。
我知道,她不是不渴,她只是害怕,害怕自己倒水的聲音,都會成為王志強(qiáng)очередной發(fā)難的理由。
直到半個多小時后,王志強(qiáng)起身回了房間,我媽才像做賊一樣,快步溜進(jìn)廚房,端起杯子一口氣喝完了一整杯水。
那一刻,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,疼得無法呼吸。這可是她親生女兒的家啊,她怎么活得連喝口水都要看人臉色?
初二那天,我媽想把被子拿到陽臺上曬曬太陽,去去潮氣。她個子不高,踩著一張小板凳,踮著腳,費(fèi)力地想把被子掛到晾衣桿上。
“媽,我來吧,您小心點。”我趕緊跑過去扶住她。
“不用不用,媽還行?!彼贿叴鴼?,一邊笑著說,“這被子曬過了,晚上蓋著才舒服。”
話音剛落,王志強(qiáng)就黑著臉出現(xiàn)在陽臺門口:“誰讓你在這曬被子的?把光都擋住了,屋里黑乎乎的。”
“我……我馬上就收,馬上就收……”我媽嚇得魂都快沒了,慌忙就要把剛掛上去的被子往下扯。
“行了行了,曬都曬了?!?strong>王志強(qiáng)不耐煩地?fù)]了揮手,轉(zhuǎn)身走了。
可他前腳剛走,我媽后腳就把被子抱了下來。她抱著那床沉重的棉被,低聲對我說:“還是收起來吧,別影響志強(qiáng)心情?!?/p>
“媽……”我的眼圈瞬間就紅了。
我的母親,在這個家里,被踐踏得連一點自尊都沒有了。
初五,我媽在廚房里幫忙拖地。她干活很賣力,跪在地上,把每一個角落都擦得干干凈凈。
王志強(qiáng)從房間出來,看到地上濕漉漉的,立刻又開始了他的表演:“說了多少遍,拖地別用這么多水,跟發(fā)大水一樣!家里這么潮,墻皮都要掉了!萬一滑倒了算誰的?”
“我……我馬上就擦干,馬上就……”我媽嚇得滿頭大汗,手忙腳亂地找來干抹布,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吸水。
我實在看不下去了,搶過她手里的抹布:“媽,您起來,我來!”
可她卻固執(zhí)地按住我的手:“媽來,媽干活有勁兒?!?/p>
她就那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用那塊小小的抹布,把整個客廳的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。等她站起來的時候,兩條腿都在打顫,膝蓋上跪出了兩塊明顯的紅印。
初八那天,發(fā)生了一件讓我至今都無法釋懷的事。
我媽在洗碗的時候,手一滑,一個玻璃杯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那清脆的碎裂聲,像一個信號。王志強(qiáng)立刻從書房里沖了出來,當(dāng)他看到地上的碎片時,臉色瞬間變得鐵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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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干什么吃的!”他指著我媽的鼻子就罵,“你知道這是什么杯子嗎?這是我媽生前最喜歡的一套,一共就剩下這最后一個了!你賠得起嗎?”
我媽嚇得渾身發(fā)抖,臉色慘白。她蹲下身,哆哆嗦嗦地想去撿那些玻璃碴子:“對不起……志強(qiáng)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賠……我賠給你……”
“別碰!”王志強(qiáng)厲聲喝止她,“手被劃破了,我還得帶你去醫(yī)院,更麻煩!”
我媽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中,進(jìn)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她蹲在那里,肩膀劇烈地抖動著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,一顆顆砸在冰冷的地磚上。
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那杯子上有洗潔精,太滑了……”她反復(fù)地、無力地辯解著,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絕望。
“賠?你拿什么賠?這是我媽留下的念想,是錢能衡量的嗎?”王志強(qiáng)的每一句話,都像一把刀子,狠狠地扎在我媽心上。
我再也忍不住了,我沖進(jìn)廚房,一把將我媽從地上拉起來:“媽,別撿了,會劃到手的!我來收拾!”
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我媽的手指,已經(jīng)被一塊鋒利的玻璃碎片劃開了一道口子,鮮紅的血液正汩汩地往外冒??伤袷歉杏X不到疼一樣,嘴里還在不停地道歉。
我扶著她到客廳坐下,找來創(chuàng)可貼給她包扎。她的手抖得厲害,一個小小的創(chuàng)可貼,我弄了好幾次才貼上。那道傷口并不深,可血卻怎么也止不住。
“媽,是不是很疼?”我哽咽著問。
“不疼,不疼?!彼龘u著頭,眼淚卻流得更兇了,“都怪媽太笨了……小雅,媽是不是又給你惹禍了?那個杯子……媽真的不知道那么貴重……”
“媽!您別這么說!”我的眼淚決堤而出,“您沒有惹禍,錯的是他!是他!”
我再也說不下去了,只能緊緊地抱著我媽,任由眼淚浸濕她的肩膀。
王志強(qiáng)自始至終都站在廚房門口冷眼旁觀,沒有一句安慰,沒有一絲歉意。他只是等我們離開后,自己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凈,然后又回了房間。
那天晚上,我們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我能清晰地聽見,隔壁房間里,我媽壓抑著的、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哭聲。
初九,我媽幾乎一整天都待在房間里沒有出來。
我敲門進(jìn)去的時候,發(fā)現(xiàn)她正在默默地整理行李。那個來時裝滿了土特產(chǎn)的蛇皮袋,已經(jīng)被她疊得整整齊齊,放在了床角。
“媽,您這是……”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哦……媽想著提前收拾一下,免得走的時候手忙腳亂?!彼椭^,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我知道,她在這個家,已經(jīng)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。
04
大年初十的早上,我媽到底還是走了。比原計劃,整整提前了五天。
我起床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妥當(dāng),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,像是在等我醒來,跟她告別。
“小雅啊,家里還有點事,媽得先回去了?!彼恼Z氣很平靜,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。
“有什么事比過年還重要?不是說好了要過了元宵節(jié)才走嗎?”我拉著她的手,急得快哭了。
“不了,不了……媽在這兒……住得不踏實。”她猶豫了很久,才說出“不踏實”這三個字。
可我知道,這何止是不踏實,這九天對她來說,簡直就是一場煉獄。
“媽,您別走……”我抱著她,泣不成聲。
“好孩子,別哭?!蔽覌屳p輕拍著我的背,她的眼眶也紅了,“媽不怪你,是媽自己沒做好,老是惹志強(qiáng)生氣。你們小兩口的日子要緊,媽以后……盡量少來給你們添麻煩?!?/p>
“添麻煩”這三個字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地插進(jìn)了我的心臟。自己的母親,到女兒家來,竟然要用上“添麻煩”這樣的詞。
“媽!這里是我的家,也就是您的家!您怎么會是添麻煩呢?”我哭著反駁。
“傻孩子?!蔽覌寧臀也恋粞蹨I,“媽心里有數(shù)。這幾天,我做什么都是錯的。打碎杯子的事,媽一想起來就心里發(fā)慌……”
“那根本就不是您的錯!”
“好了,不說了,車票我都買好了?!彼驍辔业脑?,“媽走了,你們也能清靜點。你在家要好好的,別惦記媽?!?/p>
她去意已決,我怎么都留不住。
我堅持要送她去火車站。從家到車站的那段路,我們母女倆誰都沒有說話,只是把對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。
我媽的手,因為常年干農(nóng)活,布滿了厚厚的繭子,粗糙又溫暖。我握著這雙手,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,她牽著我蹣跚學(xué)步的樣子。
到了車站,在候車廳里,我媽從隨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紅包,硬要塞給我。
“媽,我不能要您的錢?!?/p>
“拿著!”她的語氣不容拒絕,“這是媽給你的壓歲錢,自己買點好吃的,別跟志強(qiáng)說。”
我打開一看,里面是五千塊錢,都是十塊、二十的零錢,被她用一根紅線仔細(xì)地捆著。我知道,這可能是她省吃儉用攢了整整一年的錢。
我的眼淚,又一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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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雅,你只要過得好,媽就放心了。媽以后,真的不來打擾你們了……”她說完這句話,就毅然轉(zhuǎn)身,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檢票口。
我看著她那個佝僂的、孤獨(dú)的背影,慢慢消失在洶涌的人潮里,感覺自己的心,好像被瞬間掏空了。
我一個人在車站廣場上站了很久,直到渾身凍得冰冷,才麻木地往家走。
回到家,王志強(qiáng)正悠閑地躺在沙發(fā)上看電視,見我回來,眼皮都懶得抬一下,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:“送走了?”
“嗯,走了。”我站在玄關(guān),聲音像從冰窖里發(fā)出來的一樣。
“走了好?!彼L舒了一口氣,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輕松,“家里總算能清靜清靜了。”
“清靜”。這兩個字,像兩根燒紅的鋼針,狠狠地刺進(jìn)了我的耳朵里,也徹底刺穿了我對他最后一絲的幻想。
那之后的一個多星期,我和他陷入了徹底的冷戰(zhàn)。
正月十八,我下班回到家,剛一開門,就聽見王志強(qiáng)在客廳里打電話,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和熱情,臉上更是笑開了花。
“媽!您就別猶豫了,趕緊過來吧!家里什么都有,房間我都給您收拾好了,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!”
我像被雷劈了一樣,僵在門口。我看著他那張笑意盎然的臉,聽著他那句“想住多久就住多久”,感覺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。
王志強(qiáng)掛了電話,一轉(zhuǎn)頭看見我,興奮地說:“小雅你回來啦?我剛跟我媽說好了,她后天就過來,說要來這邊住上一陣子?!?/p>
“住多久?”我問,聲音平靜得可怕。
“先住個十天半個月的唄,她一個人在老家多沒意思?!?strong>王志強(qiáng)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,還在興致勃勃地規(guī)劃著,“我媽說了,她來了要天天給我們做紅燒肉吃!”
“十天半個月?!蔽抑貜?fù)著這幾個字,突然就笑了,“我記得我媽來的時候,你好像說過,九天都太長了,是嗎?”
王志強(qiáng)的臉色瞬間一僵,有些不自然地說:“那……那能一樣嗎?我媽是來照顧我們的!你媽呢?她來了除了添亂,還干了什么?”
“添亂?”這句話,像一把鑰匙,瞬間打開了我心中壓抑了半個多月的怨氣和怒火的閘門。
“我媽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給我們做早飯,洗我們倆的衣服,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,這叫添亂?”
“她做的飯咸得要死,洗件衣服都不知道晾在哪,拖個地能讓家里發(fā)大水,這不是添亂是什么?”王志強(qiáng)也來了氣,“我媽可不一樣,她知道我的口味,知道怎么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條!”
“那是因為從我媽踏進(jìn)這個家門的第一秒鐘起,你就沒有給過她一個好臉色!”我終于對他吼了出來,“她做什么都小心翼翼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還不是因為怕你挑刺,怕惹你不高興嗎?”
“我哪有……”
“你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!”我死死地盯著他,“王志強(qiáng),我媽是怎么來的,又是怎么走的,你難道都忘了嗎?”
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,臉漲得通紅,憋了半天才惱羞成怒地吼道:“反正我已經(jīng)跟我媽說好了,她后天就到!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!”
說完,又是那聲熟悉的、震耳欲聾的摔門聲。
我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客廳里,渾身冰冷,不停地發(fā)抖。我看著那扇緊閉的臥室門,心里最后的一點溫度,也徹底熄滅了。
那一整夜,我都沒有睡。我媽那句“媽以后不來打擾你們了”,像魔咒一樣,在我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響。
夜深人靜,我悄悄地爬起來,從床底拖出了那個布滿灰塵的行李箱。
“刺啦——”拉鏈劃破黑夜的聲音,顯得那么突兀。我打開衣柜,面無表情地把自己的衣服,一件,又一件,塞進(jìn)行李箱。
王志強(qiáng)被這聲音吵醒,煩躁地打開床頭燈:“大半夜的,你又發(fā)什么神經(jīng)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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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沒有理他,繼續(xù)收拾我的東西。
“你到底想干嘛?離家出走???”他徹底清醒了,一把從床上跳下來,抓住我的手。
“你媽后天不是要來嗎?我提前給她把地方騰出來?!蔽宜﹂_他的手,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。
“騰什么地方?家里又不是住不下……”
“住不下?!蔽掖驍嗨?,緩緩地抬起頭,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眼神看著他,“我媽來,九天你都嫌擠。你媽來,十天半個月你都覺得不夠。王志強(qiáng),我就只問你一句話……”
我停頓了一下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。
王志強(qiáng)的表情,在我說出那句話的瞬間,徹底凝固了。
他張著嘴,臉色慘白,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,一個字都發(fā)不出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