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外婆,這個瓶子我認識?!?/strong>
諾諾一臉認真地,用稚嫩的聲音說道:
“爸爸也吃這個藥,他總是在媽媽的監(jiān)督下才肯吃?!?/strong>
我從口袋里掏出了我隨身攜帶的老花鏡。
我顫抖著手,把眼鏡戴上。
我將藥瓶舉到眼前,借著窗外明亮的光線,開始仔細辨認標簽上的小字。
這一次,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那一行黑色的、印刷體的小字,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。
毫無征兆地、狠狠地刺進了我的眼睛,刺進了我的心里。
我徹底愣在了原地......
01
我叫喬秀蓮,今年五十八歲,剛從市婦產(chǎn)醫(yī)院的護士崗位上退下來。
忙碌了大半輩子,一下子閑下來,還真有點不適應(yīng)。
孩子們都勸我多出去走走,跟老姐妹們跳跳廣場舞,旅旅游,可我這心里啊,最惦記的還是我那個唯一的女兒,慕晴。
慕晴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。
她從小就懂事,學(xué)習(xí)好,工作也上進,嫁的丈夫彥朗也是個溫文爾雅、踏實肯干的好孩子。
小兩口結(jié)婚六年,給我生了個冰雪聰明的外孫女,彥一諾,小名諾諾,今年剛滿五歲。
可以說,我的晚年生活,因為他們而充滿了陽光和盼頭。
這天,我正在家里侍弄那幾盆吊蘭,慕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。
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,卻依然努力地維持著輕快的語調(diào)。
“媽,您最近身體怎么樣???”
我笑著說:“好著呢,吃得好睡得香,能有什么事?!?/p>
“那就好,”慕晴頓了頓,才接著說:“媽,有個事兒想跟您商量一下?!?/p>
“你說,跟媽還客氣什么。”
“是這樣,最近我和彥朗手頭都接了個大項目,天天加班,回來都快半夜了,諾諾一個人在家我們實在不放心,幼兒園的托管老師也說她最近情緒不高?!?/p>
“您看......您能不能過來住幾天,幫我們照看一下諾諾?”
我一聽這話,心里頓時就涌上一股心疼。
“你這孩子,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說!行,我明天就收拾東西過去!”我毫不猶豫地答應(yīng)了。
“媽,真是太麻煩您了?!蹦角绲穆曇衾飵е鴿鉂獾母屑?。
“傻孩子,一家人,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?!?/p>
掛了電話,我心里又是高興又是擔(dān)憂。
高興的是又能天天見到我那寶貝外孫女了,擔(dān)憂的是女兒女婿工作這么辛苦,身體可別熬壞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便拖著行李箱,坐上了去女兒家的公交車。
女兒家住在一個新建的小區(qū),環(huán)境清幽,綠化做得特別好。
剛到樓下,就看見女婿彥朗已經(jīng)在單元門口等著了。
“媽,您來啦!”彥朗快步走上前來,接過了我手里的行李箱。
“朗朗啊,不是說你們忙嗎,怎么還特意下來接我。”我有些心疼地看著他。
彥朗笑了笑,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,顯得特別陽光。
“再忙也得下來接丈母娘啊,這是頭等大事?!彼p松地說道。
我仔細打量了他幾眼。
這孩子長得斯文,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,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的。
只是今天的他,雖然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,但我還是從他眼角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。
眼下的黑眼圈,比我上次見他時似乎更重了一些。
“看你這孩子,肯定又熬夜了吧?工作再重要,也得注意身體啊。”我忍不住嘮叨起來。
“知道了媽,最近項目到了關(guān)鍵期,忙過這陣子就好了?!睆├室贿呎f著,一邊引著我進了電梯。
電梯里,他把我的行李箱往旁邊挪了挪,細心地護在我身前。
這個小小的舉動,讓我心里暖洋洋的。
我這個女婿,是真沒得挑,對我女兒好,對我也孝順。
“?!钡囊宦暎娞莸搅?。
門一打開,一個小小的身影就“炮彈”一樣沖了出來,一把抱住了我的腿。
“外婆!你終于來啦!諾諾好想你!”
我低頭一看,正是我的心肝寶貝諾諾。
她穿著一身粉色的公主裙,扎著兩個羊角辮,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,像天上的星星。
“哎喲,我的乖孫女,外婆也想你??!”我蹲下身,把她緊緊摟在懷里,在她粉嫩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。
諾諾咯咯地笑著,在我懷里蹭來蹭去。
彥朗站在一旁,看著我們祖孫倆,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“好了,諾諾,快讓外婆進來,外婆坐車累了?!彼崧曊f道。
進了家門,一股溫馨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房子收拾得窗明幾凈,雖然不大,但處處都透著小兩口的用心。
客廳的陽臺上擺滿了綠植,生機勃勃的。
慕晴系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,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。
“媽,您來啦!”她看到我,臉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。
“你這孩子,怎么還在做飯,不是說加班忙嗎?”我有些責(zé)備地說道。
“知道您要來,特意跟領(lǐng)導(dǎo)請了半天假,給您做頓接風(fēng)宴?!蹦角缯f著,從我懷里拉過諾諾,“去,諾諾,陪外婆去客廳看電視,媽媽馬上就好。”
諾諾懂事地點點頭,拉著我的手就往沙發(fā)走。
彥朗放下行李,也鉆進了廚房,嘴里說著:“我來幫你?!?/p>
我坐在沙發(fā)上,看著廚房里那對忙碌的身影,心里感到無比的踏實和幸福。
這就是我期盼的家的模樣,夫妻和睦,孩子可愛。
諾諾靠在我身邊,跟我講著幼兒園里的趣事。
她說新來的老師長得很漂亮,說同桌的小胖又被老師罰站了,小嘴巴像機關(guān)槍一樣說個不停。
我一邊聽著,一邊慈愛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(fā),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聲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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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,一桌豐盛的飯菜就準備好了。
紅燒排骨、清蒸鱸魚、油燜大蝦......都是我愛吃的菜。
“媽,您快嘗嘗我的手藝有沒有退步?!蹦角缃o我夾了一塊最大的排骨。
我咬了一口,軟爛入味,連連點頭:“沒退步,比以前更好吃了?!?/p>
彥朗也笑著給我盛了一碗湯:“媽,您多喝點湯,這個補身體?!?/p>
飯桌上,一家人其樂融融,歡聲笑語不斷。
就這樣,我在女兒家住了下來。
白天,慕晴和彥朗去上班,我就在家陪著諾諾,給她做好吃的,帶她去小區(qū)的公園里玩。
諾諾活潑開朗,小區(qū)里的孩子都喜歡跟她玩。
看著她在陽光下奔跑大笑的身影,我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融化了。
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平靜和美好。
02
那天,慕晴和彥朗都去上班了,只有我和諾諾在家。
諾諾剛睡醒午覺,精神頭十足,纏著我陪她玩積木。
我自然是樂意的。
我們把一大箱積木全都倒在地毯上,準備搭建一座漂亮的城堡。
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,在地板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。
諾諾一邊搭建著積木,一邊哼著幼兒園里剛教的兒歌,小臉蛋上洋溢著天真爛漫的笑容。
我看著她認真的小模樣,心里充滿了愛憐。
孩子的世界就是這么簡單,一塊小小的積木,就能讓他們快樂一整個下午。
“外婆,你看,我搭的這個是城門!”諾諾舉起一個用積木拼成的拱形,向我炫耀道。
“真棒!我的諾諾真聰明!”我笑著夸獎她。
她得到了我的夸獎,更高興了,手舞足蹈的,動作幅度不免就大了些。
突然,她的小手一揮,不小心碰倒了旁邊電視柜上的一個陶瓷小鹿擺件。
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擺件摔在了地上。
雖然地上鋪著地毯,沒有摔碎,但這一下還是把我們倆都嚇了一跳。
“哎呀!”諾諾驚叫一聲,小手立刻捂住了嘴巴,一雙大眼睛里滿是驚慌,像是做錯了事的小貓。
“沒事的,沒事的,寶貝,沒摔壞。”我趕緊把她攬進懷里,柔聲安慰道。
我撿起那個小鹿擺件,檢查了一下,確實完好無損。
我松了口氣,準備把它放回原處。
也就在這時,我的目光被擺件后面露出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。
那是一個小小的棕色藥瓶,豎著放在電視柜的最角落里,被擺件擋得嚴嚴實實,如果不是今天碰巧把擺件碰倒了,根本就不可能發(fā)現(xiàn)。
我心里有些奇怪。
這么重要的東西,怎么會放在這么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?
像是怕人發(fā)現(xiàn)一樣。
我正想著,諾諾卻從我懷里探出小腦袋,指著那個藥瓶,脆生生地開了口。
她說:“外婆,這個瓶子我認識。”
我愣了一下,隨口問道:“是嗎?你怎么會認識?”
諾諾一臉認真地,用稚嫩的聲音說道:“爸爸也吃這個藥藥,苦苦的,他總是在媽媽的監(jiān)督下才肯吃?!?/p>
童言無忌。
可就是這句不經(jīng)意的話,卻像一顆小石子,在我平靜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。
爸爸也吃這個藥?
彥朗?
他生病了嗎?
我的心,一下子就揪了起來。
我趕緊將諾諾的話在腦海里過了一遍,“在媽媽的監(jiān)督下才肯吃”,這說明慕晴是知道這件事的。
可他們?yōu)槭裁磸膩頉]跟我提過?
一種不好的預(yù)感,悄然爬上了我的心頭。
作為一名前護士,我對藥品有著天生的敏感。
我拿起那個棕色的藥瓶,入手感覺沉甸甸的,不是塑料材質(zhì),而是玻璃的。
瓶身是深棕色的,可以有效地避光,這通常說明里面的藥品成分比較特殊,需要妥善保存。
我將瓶子拿到眼前,想看看上面的標簽。
標簽上的字很小,而且大部分都是些我沒見過的化學(xué)名詞和英文縮寫。
我年紀大了,眼神不太好,不戴老花鏡,根本看不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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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還是隱約看到了一些字眼,比如“每日兩次”、“飯后服用”等等。
這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想,這確實是一種需要長期服用的藥物。
到底是什么病,需要這樣偷偷摸摸地吃藥?
我不敢再往下想。
我看著身邊一臉天真的諾諾,心里一陣發(fā)緊。
如果彥朗真的身體出了大問題,那我的女兒慕晴,我這苦命的孩子,她該承受多大的壓力??!
怪不得,怪不得我總覺得彥朗的臉色不好,眉宇間總藏著一絲疲憊。
怪不得慕晴總是在我面前強顏歡笑,對我報喜不報憂。
原來,他們是怕我擔(dān)心,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著。
想到這里,我的鼻子一酸,眼眶都有些紅了。
這兩個傻孩子??!
我將藥瓶悄悄地放回了原處,又用那個陶瓷小鹿擺件把它擋好,恢復(fù)了原樣。
我不能讓女兒女婿發(fā)現(xiàn)我知道了這件事。
如果他們想瞞著我,肯定有他們的道理。
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們添亂。
但我的心里,卻再也無法平靜了。
那個小小的棕色藥瓶,就像一根刺,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里。
一下午,我都有些心神不寧。
陪諾諾玩積木的時候,好幾次都走了神。
諾諾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,乖巧地沒有再鬧騰。
我腦子里反復(fù)回想著彥朗的一舉一動。
他平時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,吃飯、運動都很正常,也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的樣子。
那這藥......到底是治什么的呢?
傍晚的時候,慕晴先回來了。
她看到我坐在沙發(fā)上發(fā)呆,便走過來關(guān)切地問道:“媽,您怎么了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我回過神來,連忙擺擺手,擠出一個笑容:“沒事沒事,就是坐久了有點犯困?!?/p>
我不想讓她看出我的異樣。
我站起身,準備去廚房做飯,以此來掩飾我的心慌。
吃飯的時候,我偷偷地觀察著彥朗。
他今天回來的比慕晴晚一些,看起來比前幾天更累了。
他一邊吃飯,一邊時不時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。
慕晴注意到了,立刻給他夾了一筷子菜,輕聲說:“累了吧?多吃點。”
彥朗抬頭對她笑了笑,那笑容里,滿是依賴和信任。
他們之間的那種默契和扶持,讓我看得既欣慰,又心酸。
我多想直接開口問他們,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?有什么困難,一家人一起扛??!
可話到嘴邊,我又咽了回去。
我怕我的追問,會打破這個家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。
我怕看到女兒故作堅強的笑容背后,那雙含淚的眼睛。
這天晚上,我失眠了。
我躺在床上,翻來覆去,腦子里全是那個棕色的藥瓶。
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。
如果是一般的慢性病,比如高血壓、糖尿病之類的,根本沒必要藏得這么隱蔽。
現(xiàn)在社會對這些常見病都很包容,也沒什么可丟人的。
他們這樣小心翼翼,反而說明,這個病,可能有些......難以啟齒。
我的心,又往下沉了沉。
第二天,我一個人來到了客廳。
我的心“怦怦”直跳,像做賊一樣。
我深吸一口氣,走到電視柜前,輕輕地移開了那個陶瓷小鹿。
棕色的藥瓶,靜靜地躺在角落里。
我拿起了它,手心甚至都冒出了一層細汗。
這一次,我做好了準備。
我從口袋里掏出了我隨身攜帶的老花鏡。
我的老花鏡度數(shù)很深,平時看報紙、看手機都離不開它。
我顫抖著手,把眼鏡戴上。
瞬間,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無比。
我將藥瓶舉到眼前,借著窗外明亮的光線,開始仔細辨認標簽上的小字。
這一次,我看得清清楚楚。
瓶身上印著一個陌生的藥品名稱,下面是一長串的化學(xué)成分。
這些我都不懂。
我直接略過,目光向下,尋找著最關(guān)鍵的信息——【適應(yīng)癥】。
我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,幾乎要跳出嗓子眼。
我的呼吸,也在這一刻,不自覺地屏住了。
然后,那一行黑色的、印刷體的小字,就像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,毫無征兆地、狠狠地刺進了我的眼睛,刺進了我的心里。
03
我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,如遭雷擊。
手里的藥瓶變得無比滾燙,又無比冰冷,我一個沒拿穩(wěn),它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,“啪”的一聲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,發(fā)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。
時間,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。
客廳里靜悄悄的,只聽得見墻上掛鐘“滴答、滴答”的走動聲,和我自己那紊亂到極致的心跳聲。
上面赫然寫著:
【適應(yīng)癥:用于治療男性少精、弱精所致的不育癥?!?/strong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