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：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，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
1988年秋天,父親從鋼廠下班回來,脫下那件沾滿機油的藍色工作服,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開口:“廠里同意我病退了,可以讓你們兄弟倆一個人頂崗進去?！?/strong>

母親正在灶臺邊炒菜,聽到這話立刻轉(zhuǎn)過身:“那當然是讓建軍去!建國在印刷廠干得不是挺好的嗎?”

弟弟建軍從里屋沖出來,眼睛都亮了:“爸,我早就想進鋼廠了!你看隔壁王家老二,去年進廠,今年就說上媳婦了!”

父親看向我,欲言又止。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,大兒子二十三了,該成家了,鋼廠的工資比印刷廠高一倍多。

可還沒等我說話,弟弟就摔了筷子:“我就知道,什么好事都輪不到我!你們就是偏心!”

那天晚上,隔著薄薄的墻板,我聽到父母吵了大半夜。母親哭著說建軍是她險些沒命才生下來的,不能讓小兒子被人看不起。

父親一直沉默,最后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
第二天天剛亮,我就去敲了父親的房門:“爸,讓建軍去吧。我是哥哥。”

父親愣住了,眼圈一下子紅了。他張了張嘴,半天才說出話來:“建國,你這孩子......”

誰也沒想到,這個決定會讓十年后的我們,走上完全不同的兩條路。

01

1988年的初秋,市鋼廠門口的大標語還是“抓生產(chǎn),保質(zhì)量”。父親陳大山在這個廠子干了三十年,從十八歲的學徒工熬到了鍛壓車間的老師傅。

那天早上,父親起得特別早。我聽見他在院子里咳嗽,一聲接一聲,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。

“又熬了一夜?”我走出去,看見父親正扶著腰站在井邊。

“老毛病了。”父親直起身子,臉色有些發(fā)白,“醫(yī)生說我這腰椎間盤突出得病退,不然哪天癱在車間就麻煩了。”

我心里一緊。父親今年才五十三歲,按說還能再干七年。但他這腰是真的不行了,去年冬天有一回直接暈倒在車間,是工友們把他抬到醫(yī)務室的。

“廠里的意思是,我可以辦病退,讓你們兄弟倆一個頂我的崗位?！备赣H看著我,眼神里有期待,也有愧疚,“建國,你是老大,按理說這個名額該給你。鋼廠一個月能拿七十多塊,比你在印刷廠強多了?！?/p>

我知道父親說的都是實話。我現(xiàn)在在街道辦的小印刷廠干臨時工,一個月工資四十五塊,還經(jīng)常拖欠。鋼廠是國企,鐵飯碗,工資高,福利好,多少人擠破頭想進去。

“可是......”父親頓了頓,“你弟弟他......”

不用說下去我也明白。建軍初中畢業(yè)就在家待著,今年已經(jīng)是第二個年頭了。母親為這事沒少哭,說建軍整天跟街上的小混混混在一起,再這樣下去就廢了。

“爸。”我打斷他,“讓建軍去吧。”

父親一愣:“你說什么?”

“我說讓建軍去鋼廠。”我蹲下身,幫父親揉了揉腿,“我在印刷廠雖然是臨時工,但老板人不錯,手藝也學得差不多了。建軍不一樣,他在家待太久了,再不找個正經(jīng)工作,真的會學壞?！?/p>

“可是你......”

“我是哥哥。”我站起來,笑了笑,“再說,我都二十三了,建軍才二十,讓他先穩(wěn)定下來吧。”

父親的眼眶紅了。他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,父親當著全家人的面說了這個決定。

“建軍,你哥把鋼廠的名額讓給你了。明天跟我去廠里辦手續(xù)?！?/p>

弟弟正在扒飯,聽到這話手里的碗都停住了。他抬起頭,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父親,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興奮。

“真的?我能進鋼廠?”

“嗯?！备赣H點點頭,“好好干,別給你哥丟臉?！?/p>

“太好了!”建軍一下子站起來,碗都差點打翻,“我早就想進廠了!鋼廠的工人多威風啊,走在街上都有人高看一眼!”

母親在旁邊抹眼淚:“建國真是個好哥哥,建軍,你得記著你哥的好?！?/p>

建軍敷衍地應了一聲,眼睛里全是興奮。他迫不及待地問父親:“爸,我進廠能拿多少工資?能分房子嗎?什么時候能轉(zhuǎn)正?”

父親一個個回答他的問題,臉上也有了些笑容。只有我看見,父親看向我的時候,眼神里滿是愧疚。

那晚睡覺前,父親把我叫到他房間,塞給我一個信封。

“這是我這些年攢的兩百塊錢,你拿著?！?/p>

“爸,我不要?！蔽野研欧馔苹厝?“這錢您留著看病?！?/p>

“拿著!”父親少有地強硬,“你讓了這個名額,爸心里過意不去。這錢不多,但你留著,以后說媳婦也能體面些。”

我推辭不過,只好收下了。后來我才知道,這兩百塊是父親賣了家里那輛破自行車,又向工友借了一部分湊出來的。

02

第二天,建軍跟著父親去了鋼廠。回來的時候,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工作服,走路都帶風。

“哥,你看,這是廠里發(fā)的!還有這個工作證,多神氣!”他在我面前晃來晃去,滿臉得意。

我笑著說:“好好干,別辜負了這身衣服。”

“那當然!”建軍拍著胸脯,“我一定好好干,以后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!”

鄰居們聽說了這事,紛紛跑來勸我。

“小陳啊,你怎么這么傻?那可是鋼廠的鐵飯碗啊!”

“就是,你弟弟那個性子,進了廠能不能好好干都難說,你這不是虧了嗎?”

“你父母也真是的,這么好的機會怎么不給你?”

我只是笑笑,不做解釋。印刷廠的老王師傅私下里跟我說:“小陳,你心太軟了。不過也好,你這人踏實肯干,在哪都能混口飯吃?！?/p>

那時候的我以為,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選擇,不過是把一個鐵飯碗讓給了弟弟。我不知道,這個決定會徹底改變我們兄弟倆的人生軌跡。

建軍進鋼廠后,家里的氣氛明顯變好了。母親逢人就說小兒子有出息了,在國企上班,一個月七十多塊工資。

但我很快發(fā)現(xiàn),建軍并不像他說的那樣“好好干”。

那是1989年春節(jié)前,我去鋼廠找父親拿點東西,碰巧看見建軍和幾個工友躲在車間后面抽煙。那時候是上班時間,車間里機器轟鳴,他們卻悠閑地蹲在墻角聊天。

“建軍?！蔽医辛怂宦?。

他轉(zhuǎn)過頭,看見是我,臉上閃過一絲尷尬,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:“哥,你怎么來了?”

“來找爸拿點東西?！蔽铱戳丝此湍菐讉€工友,“你們怎么不上班?”

“休息會兒唄?！苯ㄜ姖M不在乎地說,“車間主任去開會了,沒事的。”

我皺了皺眉,想說什么,但最后還是忍住了。畢竟那是他的工作,我一個外人不好多說。

后來聽父親說,建軍在車間里干活挺馬虎的,經(jīng)常被師傅罵。但他臉皮厚,罵過就忘,照樣我行我素。

不過建軍有一點好,就是嘴甜會哄人。他給車間主任買煙,給師傅們送土特產(chǎn),很快就在廠里混得開了。雖然活干得不怎么樣,但人緣還不錯。

1989年秋天,建軍托人介紹認識了紡織廠的一個姑娘,叫小芳。姑娘長得一般,但看中了鋼廠工人的身份,兩人相處了三個月就談婚論嫁了。

母親高興壞了,逢人就說小兒子要娶媳婦了。她把家里的存款都拿出來,又找親戚借了點,給建軍辦了一場體面的婚禮。

婚禮那天,我包了二十塊錢的紅包。建軍接過紅包,隨口說了句“謝謝哥”,就轉(zhuǎn)身去招呼別的客人了。

小芳倒是個精明人?；楹笏呀ㄜ姷墓べY都收著,一分錢都不讓他亂花。建軍開始還不習慣,后來也就認了。反正廠里包吃,每個月發(fā)糧票油票,日子過得還算安穩(wěn)。

而我這邊,生活也在慢慢發(fā)生變化。

1989年冬天,印刷廠接了個大單子,要印一批產(chǎn)品說明書。老板承諾誰能按時按質(zhì)完成任務,就發(fā)雙倍工資。

我主動加班,每天晚上都在廠里干到深夜。那時候印刷技術(shù)還很落后,全靠手工操作。我琢磨著怎么提高效率,把印刷機的一些零件改裝了一下,速度提高了將近一倍。

老板很滿意,不但給了我雙倍工資,還讓我當了小組長。雖然工資還是不如鋼廠,但我心里挺高興的,覺得自己的努力有了回報。

就在這年年底,我認識了李梅。

她在隔壁一個小化工廠上班,住在我家對門。有一回我下班回來,看見她蹲在門口哭。我上前問了一句,她說鑰匙丟了,進不了家門。

我?guī)退焰i撬開了,她紅著眼睛說謝謝,還請我吃了頓飯。就這樣,我們慢慢熟悉起來。

李梅是個實在姑娘,不嫌我工資低,也不嫌我家里條件差。1990年春天,我們在筒子樓里辦了婚禮,沒請樂隊,沒擺酒席,只是兩家人吃了頓飯。

新房是父親單位分的老房子,一間十二平米的小屋,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柜子,就放不下別的東西了。但我和李梅都覺得很滿足,每天下班后兩個人擠在小屋里說說話,日子過得很踏實。

1991年秋天,兒子出生了。我給他起名叫陳晨,希望他的人生像早晨的太陽,充滿希望。

孩子出生后,開銷一下子大了。李梅的工資只有三十多塊,我的工資漲到了五十多塊,兩個人加起來勉強夠用。但孩子要吃奶粉,要買尿布,還要攢錢打疫苗,我們手頭經(jīng)常緊巴巴的。

03

有一天晚上,李梅抱著孩子哭了。她說孩子發(fā)燒了,去醫(yī)院看病要十塊錢,可家里只剩下八塊錢了。

我心里也難受,但還是安慰她:“沒事,我去想辦法?！?/p>

那晚我去找了印刷廠的老板,求他預支了二十塊錢工資。老板是個好心人,不但預支了工資,還多給了五塊錢,讓我給孩子買點好吃的。

從醫(yī)院回來的路上,我下定決心,一定要多掙錢,不能讓妻子孩子跟著我受苦。

我開始琢磨怎么增加收入。白天在廠里上班,晚上回到家里,我就給街上的小商店刻蠟紙、印廣告單。一晚上能掙三五塊錢,雖然累,但看著一點點攢起來的錢,心里很踏實。

有一回,一個小飯館的老板找到我,說想印一批菜單,問我能不能干。我想了想,說可以試試。我去舊貨市場淘了一臺破油印機,修修補補能用,就在家里接起了私活。

李梅幫我打下手,晚上孩子睡了,我們就在小屋里印菜單、印傳單。房間里都是油墨味,但我們干得很起勁。

慢慢地,找我印東西的人越來越多。小飯館要印菜單,小商店要印促銷單,甚至有人找我印名片。我的手藝越來越熟練,做出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好看。

1992年春天,南方傳來消息,說很多人都下海經(jīng)商,賺了大錢。印刷廠的效益開始不好,三個月沒發(fā)工資了。

有一天,老板把我叫到辦公室,苦著臉說:“小陳,廠里實在撐不住了。你看你要不要另謀出路?”

我心里早有準備?；氐郊?我跟李梅商量:“我想自己單干,開個印刷店?！?/p>

李梅看著我,眼神里有擔心,但更多的是信任:“你決定就好,我支持你。”

我向父親借了兩百塊,又找朋友湊了六百塊,買了一臺二手的小型印刷機。我在家門口搭了個棚子,掛上一塊木板,上面寫著“陳氏印刷”,算是開張了。

鄰居們都笑話我:“小陳啊,你這是傻了吧?好好的單位不干,跑來擺攤?”

只有李梅站在我身邊,堅定地說:“我相信他能行?！?/p>

開張的頭幾個月,生意冷清得很。有時候一整天都沒一個客人,我就坐在棚子里發(fā)呆。李梅看在眼里,心疼地說:“要不咱們關(guān)了吧,你再找個單位上班?”

“不?！蔽覔u搖頭,“我相信會好起來的?！?/p>

機會來得很突然。

那是1992年的夏天,一個開飯店的老板找到我,說要印五千份菜單,問我能不能做。我咬咬牙,說能做,但要先付一半定金。

老板猶豫了一下,還是給了我一百塊定金。我拿著這一百塊,連夜去買紙買油墨,一個人在棚子里干了三天三夜,終于把五千份菜單印出來了。

老板很滿意,付了全款,還介紹了幾個朋友來找我印東西。就這樣,我的生意慢慢有了起色。

1993年到1995年這三年,我的小印刷店生意越來越好。

我從最開始的擺攤,到租了一間臨街門面,再到買了兩臺新機器,雇了三個工人。給飯店印菜單,給商場印促銷海報,給個體戶印名片,雖然每天忙得腳不沾地,但每個月都能掙三四百塊錢。

李梅辭了化工廠的工作,專門幫我管賬、接活。她比我更精明,知道哪些客戶能賒賬,哪些必須現(xiàn)結(jié)。有了她幫忙,我省心多了。

1995年春節(jié)前,我們攢夠錢在新建的居民樓買了一套兩室一廳。搬家那天,李梅站在新房子里,眼淚都流下來了。

“建國,咱們總算有自己的房子了?！?/p>

我摟著她的肩膀,心里也很激動。從十二平米的小屋到兩室一廳,這條路我們走了五年。

兒子陳晨上小學了,成績很好,每次考試都是班里前幾名。我把他的獎狀都貼在墻上,看著那些紅艷艷的紙,心里很自豪。

這期間,我回娘家的次數(shù)不多。不是不想回去,而是太忙了。偶爾回去一趟,也只是匆匆吃頓飯就走。

建軍的日子看起來還不錯。他和小芳住在廠里分的筒子樓,1993年有了女兒,日子過得平平淡淡。每個月工資按時發(fā),雖然不多,但也餓不著。

但我能看出,建軍并不滿足。

有一回過年,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。建軍喝了點酒,話就多了起來。

“哥,聽說你現(xiàn)在一個月能掙好幾百塊?”他眼睛紅紅的,“我在鋼廠干了六年,工資才漲到一百出頭。早知道當初我也下海算了?！?/p>

小芳在旁邊掐了他一把:“瞎說什么呢!鋼廠的鐵飯碗多少人羨慕,你還不知足?”

“鐵飯碗能當飯吃啊?”建軍不滿地說,“你看現(xiàn)在物價漲得多快,我這點工資夠干什么的?”

母親趕緊打圓場:“都別說了,建軍你喝多了。建國生意做得好,咱們應該高興才對?！?/p>

那頓飯吃得有些尷尬。臨走的時候,我塞給建軍兩百塊錢:“拿著,給侄女買點東西。”

建軍接過錢,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,最后還是收下了。

04

1995年開始,鋼廠的效益越來越差。工資經(jīng)常拖欠,有時候一拖就是兩三個月。建軍開始頻繁地向我借錢,每次都說是應急,下個月發(fā)工資就還。

我也不好拒絕,每次都給他。李梅有些不高興,私下里跟我說:“建國,你弟弟借錢都不打欠條,你就不怕他不還?”

“沒事?！蔽倚α诵?“他是我弟弟,不會不還的?！?/p>

但借出去的錢,從來沒有還回來過。

1996年,我的印刷店進了一臺彩印機。這臺機器花了兩萬多塊,是我東拼西湊借來的。但有了這臺機器,我就能接更大的單子了。

我開始給廣告公司做宣傳冊,給企業(yè)做產(chǎn)品手冊,利潤比以前高多了。那一年,我掙了三萬多塊,在當時算是很了不得的數(shù)字了。

鄰居們見了我,都豎起大拇指:“小陳啊,你可真有本事!當初讓你弟弟頂崗,沒想到你自己干得更好!”

每次聽到這話,我心里都有些復雜。我不知道建軍聽到這些話會怎么想,但我能感覺到,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一樣了。

1997年春天,印刷廠正式倒閉了。老板找到我,苦笑著說:“小陳,你當初走得對。我這個廠子,最后還是沒撐住?！?/p>

那時候的我已經(jīng)有了三個工人,每天訂單都接不完。我從一個臨時工,變成了一個小老板。雖然掙的錢還不算多,但日子過得很踏實。

而就在這一年,鋼廠也開始改制了。

我聽父親說,廠里開始裁員分流,很多老工人都拿了買斷工齡的錢回家了。車間主任找過建軍,暗示他可以拿幾萬塊錢買斷工齡,自己另謀出路。

建軍猶豫了很久,最后還是選擇留下。他跟我說:“哥,我也想學你出來單干,但我不像你有手藝。再說,我也沒那個膽子。鋼廠再不好,起碼餓不死人?！?/p>
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沒說什么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,我不能強求什么。

但我不知道,命運的轉(zhuǎn)折點,很快就要到來了。

1998年,春節(jié)剛過不久,我正在店里趕一批掛歷的訂單。

電話突然響了。我接起來,是母親的聲音,帶著哭腔,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。

“建國,你快回來!你弟出事了!”

我腦子嗡的一聲,手里的電話差點掉在地上。

“媽,你別急,到底怎么回事?”

“你弟在廠里出事了,現(xiàn)在在醫(yī)院!”母親已經(jīng)哭得說不清話了,“你快來,快來啊!”

我扔下手里的活,騎著摩托車就往醫(yī)院趕。一路上,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建軍到底出了什么事?嚴不嚴重?

到了醫(yī)院,我在急診室外面看見了父親和母親。母親坐在椅子上哭,父親站在旁邊,臉色鐵青。

“爸,建軍呢?”

“在里面?！备赣H的聲音很低,“右手傷得很重。”

我推開急診室的門,看見建軍躺在病床上,臉色慘白,額頭上全是汗。他的右手纏著厚厚的紗布,血已經(jīng)滲出來了。

小芳坐在床邊,眼睛哭得紅腫?？匆娢疫M來,她站起來,聲音都啞了:“大哥,你可來了......”
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我走到床邊,看著建軍。

建軍閉著眼睛,半天才睜開。他看見是我,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。

“哥......”他的聲音很虛弱,“我完了......”

原來,那天廠里為了趕一批緊急訂單,車間主任要求加班加點。建軍操作的鍛壓機已經(jīng)用了二十多年,早就該報廢了,但廠里沒錢換新的,只能將就著用。

下午三點多,機器突然發(fā)出異響。建軍還沒反應過來,鍛壓機的壓板就砸了下來,把他的右手夾在了里面。

工友們趕緊停機,把他送到醫(yī)院。醫(yī)生說,右手的三根手指保不住了,必須截肢。

我聽著小芳哭著講完這些,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。

手術(shù)做了三個小時。建軍被推出來的時候,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了。中指、無名指、小指都沒了。

醫(yī)生說,這種工傷應該由廠里負責賠償。但廠里的態(tài)度很強硬,說是建軍違規(guī)操作,只愿意賠償兩萬塊錢。

05

兩萬塊,對一個失去三根手指的人來說,能算什么補償?

建軍在病床上崩潰了。他哭著說:“我完了,我以后還怎么干活?我一個殘疾人,誰還會要我?”

小芳也哭得不行:“大哥,你得幫幫我們啊!廠里太欺負人了,這怎么能是違規(guī)操作呢?那臺機器本來就有問題!”

我看著建軍,想起十年前那個爭著要進鋼廠的年輕人。那時候他眼睛里全是興奮和期待,覺得進了鋼廠就是鐵飯碗,一輩子不愁了。

誰能想到,鐵飯碗最后會變成這樣?

接下來的幾天,我在醫(yī)院和鋼廠之間跑來跑去。我找車間主任,找廠長,找工會,一遍遍地陳述事實,要求增加賠償。

廠長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,坐在辦公室里,聽我說完,嘆了口氣。

“小陳,不是我不想幫你弟弟。廠里現(xiàn)在真的很困難,效益不好,工資都發(fā)不出來。兩萬塊已經(jīng)是我們能拿出的極限了?！?/p>

“可是我弟弟失去了三根手指啊!”我壓著火氣,“他以后還怎么生活?就給兩萬塊,打發(fā)叫花子嗎?”

“這.........”廠長為難地說,“要不你去找勞動局仲裁?”

我又去了勞動局,跑了一圈下來,最后的結(jié)果是:廠里同意賠償五萬塊,另外給建軍辦理病退,每個月可以領(lǐng)兩百多塊的退休金。

這個結(jié)果比最初的兩萬塊好了很多,但對建軍來說,依然是個沉重的打擊。

他出院那天,我去接他。他坐在輪椅上,右手纏著繃帶,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。

“哥,謝謝你。”他低著頭說,“要不是你,廠里連這五萬塊都不會給。”

“別說這些?！蔽彝浦喴瓮庾?“以后好好養(yǎng)傷,別想太多?！?/p>

小芳跟在后面,紅著眼睛說:“大哥,這五萬塊我們想拿來做點小生意。你在外面見得多,你說做什么好?”

我停下腳步,轉(zhuǎn)過身看著她:“嫂子,我有個建議,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聽。”

“你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