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聯(lián)
1983年的夏天,悶熱得像個蒸籠。
我和堂姐白曉芳一起去縣城參加中考,借住在我姑姑白秀蓮家。
那段時間不長,卻成了我心里一道四十多年都未曾愈合的傷疤。
同樣是親侄女,姑姑對我倆的態(tài)度卻是一個天上,一個地下。
我一直以為,那是因為我爸是農(nóng)民,而大伯是工人,她嫌貧愛富,瞧不起我們家。
我恨了她半輩子,也跟她疏遠了半輩子。
直到去年,80歲的姑姑病重,我去探望她。
她在彌留之際,顫抖著手,從枕頭底下摸出一件東西給我。
我才明白,原來,我恨錯了人,也恨錯了事。
01
我們村叫白家灣,村里一大半人都姓白。
爺爺奶奶有四個孩子,我爸排行老二,是個地地道道的農(nóng)民。
大伯白衛(wèi)國在縣里的紡織廠當采購員,吃商品糧。
大姑遠嫁,我還有一個小姑姑,白秀蓮,也嫁到了縣城,姑父在食品廠當車間主任。
在那個年代,家里有個“吃公家飯”的,就是頂了不起的事。
所以,我們家雖然在村里不算窮,但跟我大伯家和姑姑家比起來,就顯得寒酸多了。
我和堂姐白曉芳同歲,從小一起長大。
曉芳人如其名,長得漂亮,嘴也甜。
大伯母舍得給她打扮,的確良的襯衫,紅色的“一步裙”,總是村里女孩里最時髦的那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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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我,常年穿著我媽用舊床單改的衣服,褲腿總是短一截,露出腳踝。
我們倆走在一起,村里人總開玩笑,說我們是“公主和丫鬟”。
媽媽是個明白人,她總跟我說:“小慧,別跟人比吃穿,咱跟人比腦子。書讀好了,比什么都強?!?/p>
我把我媽的話,牢牢記在了心里。
從小學到初中,我的墻上貼滿了“三好學生”的獎狀,而曉芳的成績,只能算中上。
這成了我唯一能驕傲的地方,也是我心里暗暗跟她較勁的戰(zhàn)場。
02
1983年,我們迎來了中考。
那時候的中考,跟過獨木橋差不多,能考上中專的,就等于端上了鐵飯碗。
我們學校一百多個畢業(yè)生,最后通過預選,有資格去縣里參加正式考試的,只有18個人。
我和曉芳,都在其中。
成績出來那天,大伯在家里擺了一桌酒,把我爸請了過去。
大伯喝得滿臉通紅,拍著我爸的肩膀說:“衛(wèi)民啊,咱們老白家,要出兩個女秀才了!要是小慧和曉芳都能考上,那就是雙喜臨門!”
考場在縣第一中學,離我姑姑家不遠。
我爸跟大伯一商量,決定讓我們倆住到姑姑家去。
這樣既省了住旅社的錢,也能有個安靜的環(huán)境復習。
去縣城那天,是我大伯用自行車馱著我們倆去的。
我媽給我煮了二十個紅糖雞蛋,用布包得嚴嚴實實讓我?guī)稀?/p>
我爸又從集市上割了五斤肉,讓我拎著。
我爸對我說:“小慧,到了姑姑家,要懂事,要勤快,別讓人家挑理?!?/p>
我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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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我第一次去縣城,第一次見到姑姑家。
她家住在食品廠的家屬樓,是那種紅磚砌的兩層小樓。
雖然不大,但在我眼里,已經(jīng)跟皇宮差不多了。
姑姑白秀蓮見到我們,笑得特別熱情。
她接過我手里的肉和雞蛋,拉著曉芳的手,從頭到腳地打量,嘴里不停地夸:“哎喲,我們曉芳又長高了,越來越俊了!這身衣服真好看,像電影里的明星!”
然后,她才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,淡淡地說:“小慧也來了啊,快進來吧?!?/p>
那種天差地別的態(tài)度,從我們踏進她家門的第一秒,就開始了。
03
姑姑家只有兩間房,她和姑父一間,我表弟一間。
她把表弟的房間給我們倆住。房間不大,只有一張床和一張小書桌。
晚飯,姑姑做得特別豐盛,燉了雞,還炒了幾道菜。
吃飯的時候,她不停地給曉芳夾雞腿,夾雞翅,把曉芳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樣高。
“曉芳多吃點,明天考試要用腦子,得補補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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輪到我,她只是象征性地用勺子舀了點雞湯澆在我的米飯上,說:“小慧也吃,別客氣。”
我?guī)淼哪俏褰锶?,她做成了紅燒肉,油光锃亮,香氣撲鼻。
她把一大半都撥到了曉芳的碗里,剩下的,給了她兒子,我那個調皮搗蛋的表弟。
我的碗里,一塊肉都沒有。
我低著頭,扒拉著碗里那點被雞湯浸泡過的米飯,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我安慰自己,沒關系,姑姑可能就是更喜歡嘴甜的曉芳,我只要好好考試,考出個好成績,比什么都強。
可是,接下來的事情,讓我再也無法用“她只是偏心”來安慰自己了。
04
第二天考語文,我和曉芳都考得不錯。
從考場出來,姑姑早早就在門口等著了。
她手里拿著兩瓶橘子汽水,一看到我們,立刻迎了上來,把其中一瓶遞給了曉芳。
“快喝點,解解渴!考得怎么樣?”她關切地問。
曉芳喝著汽水,眉飛色舞地跟她講著作文題。
我站在旁邊,看著她手里的另一瓶汽水,喉嚨干得直冒煙。
姑姑跟曉芳聊了半天,才好像突然想起我一樣,把那瓶汽水遞給我,但說出的話,卻像一根針,扎在我心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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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慧你不渴吧?我這瓶汽水給你弟弟留的,你要是不渴我就不虛讓你了。”
那一刻,我感覺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。
我臉上火辣辣的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我沒接那瓶汽水。
我搖了搖頭,說:“姑姑,我不渴?!?/p>
曉芳在一旁,用一種帶著憐憫又有些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我,什么話也沒說。
晚上回到家,更讓我難堪的事情發(fā)生了。
吃完晚飯,我們要復習第二天的數(shù)學。姑姑家的那張小書桌,只夠一個人用。
姑姑指著書桌,理所當然地對曉芳說:“曉芳,你坐這兒看,這兒亮堂?!?/p>
然后,她指了指床邊一個連靠背都沒有的小板凳,對我說:“小慧,你就坐那兒看吧?!?/p>
小板凳離燈泡很遠,光線昏暗,看書特別費勁。
我沒說什么,默默地坐了過去。
曉芳坐在明亮的臺燈下,翻著書,還時不時地哼著小曲。
而我,只能借著那點昏黃的光,瞇著眼睛,艱難地看著書上的數(shù)學公式。
夜里,我翻來覆去睡不著。我能感覺到,睡在身邊的曉芳,呼吸均勻,睡得很沉。
而我的眼淚,卻浸濕了半個枕頭。
我不明白,我到底做錯了什么?
為什么同樣是她的親侄女,她要這樣對我?
05
中考的最后一天,下起了瓢潑大雨。
我們去考場的時候,路上積滿了水。
我不小心,踩進了一個水坑,我媽給我做的唯一一雙新布鞋,徹底濕透了。
考完試出來,我的腳凍得冰涼。
回到姑姑家,姑姑看到我那雙滴著水的鞋,皺起了眉頭。
“怎么搞的?這么大人了,路都不會走?”
然后,她轉身走進房間,拿出一雙鞋,扔在我面前。
那是一雙明顯是男孩子穿的、又舊又大的白色回力球鞋,鞋邊已經(jīng)開了膠,露出黃色的底。
“先換上吧,別把地板弄濕了。這是你表弟穿小了的?!彼靡环N嫌棄的語氣說。
而就在這時,曉芳也因為鞋子沾了點泥,跟姑姑撒嬌。
姑姑立刻換了一副面孔,心疼地說:“哎喲,這可不行,明天還要穿著回村里呢。等著,姑姑下午去百貨商店,給你買雙新的!”
那天下午,姑姑真的給曉芳買回了一雙嶄新的、白色的塑料涼鞋。
她把新鞋遞給曉芳的時候,臉上堆滿了笑容。
而我,就穿著那雙又大又破的舊球鞋,站在旁邊,像一個可笑的小丑。
那一刻,我心里積壓了三天的委屈、憤怒和不甘,徹底爆發(fā)了。
我再也忍不住了。
我沖進房間,把我那幾件破舊的衣服胡亂塞進書包,然后背起書包,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姑姑家。
外面還下著雨,我沒有傘。
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,和我的眼淚混在一起。
我不知道該去哪里。
縣城那么大,卻沒有一個我的容身之處。
我沿著馬路,漫無目的地走著,心里只有一個念頭:我再也不要來這個地方了!我再也不要見到她了!
我恨她!
我不知道走了多久,雨越下越大。我渾身都濕透了,冷得瑟瑟發(fā)抖。
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,一輛自行車,在我身邊停了下來。
是姑父。
他身上也淋濕了,手里拿著一把傘。
“小慧!你這孩子,跑哪兒去了!快跟我回家!”他焦急地說。
我看著他,倔強地搖著頭:“我不回!那不是我的家!”
姑父嘆了口氣,把傘塞到我手里,然后脫下自己身上的雨衣,披在我身上。
“傻孩子,你姑她……她不是那個意思。她有苦衷的。你跟姑父回去,姑父跟你說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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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被他強行拉著,回到了那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家。
姑姑不在家,曉芳也不在,可能去找我了。
姑父給我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糖水,然后坐在我對面,點了一根煙,眼神復雜地看著我。
“小慧,”他緩緩開口,“你是不是覺得,你姑姑特別偏心,特別瞧不起你們家?”
我沒說話,算是默認了。
“我替她,跟你道個歉?!彼艘豢跓煟鲁鲆粋€煙圈,“但你聽我把話說完,也許……你就不會那么恨她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