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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。"陳志強當年就是這么想的。

湖水冰涼，他毫不猶豫跳了下去。

誰知那個被他救起的人突然開口："手機壞了，西裝也毀了，你得賠我五萬。"

陳志強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，這是在訛他。

三年后的同一個秋天，同一片湖水，又有人落水了...

01

陳志強是個實在人。

四十五歲，在建筑工地干了二十年。手上的繭子厚得像牛皮，后背因為常年彎腰干活有些駝。但人很精神，走路帶風，說話聲音洪亮。

他老婆叫劉小霞，在附近的服裝廠上班。

兒子陳浩讀初一，成績中等偏上，不讓人操心。一家三口租住在城西的老小區(qū)里，兩室一廳，月租一千二。

日子過得緊巴巴的，但也算安穩(wěn)。

陳志強每天早上六點起床，趕七點的班車去工地。晚上六點下班，回家吃飯看電視。周末的時候會帶兒子去公園轉轉，或者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。

很平常的生活，很平常的一家人。

那是三年前的十月。

那天下班比平時早，工地上的活干完了，包工頭讓他們提前收工。陳志強收拾好工具，換了衣服，準備回家。

平時他都是坐班車，但那天班車壞了。

"老陳，你自己想辦法回去吧。"班車司機老王說，"明天修好了再開。"

陳志強只好坐公交車。

從工地到家里要轉兩趟車，很麻煩。陳志強想了想，決定走路。反正也不算太遠，走走當鍛煉身體了。

從城東到城西，最近的路是穿過人民公園。

人民公園是這個城市最大的公園，中間有個人工湖。湖不大，但景色不錯。周末的時候經常有人來這里散步、釣魚、劃船。

陳志強很少來這里。不是不喜歡，是沒時間。每天忙著干活賺錢，哪有閑心看風景。

那天走過公園的時候，夕陽正好。

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湖面上，波光粼粼的，很好看。幾只野鴨在湖中游來游去，時不時扎到水里捉魚。

陳志強在石橋上停了一會兒，難得欣賞一下風景。

"這地方還真不錯。"他心里想，"改天帶老婆孩子來轉轉。"

正想著，忽然聽到有人喊救命。

聲音從湖心傳來，很急促。

陳志強朝湖中央看去，一個男人在水里撲騰。頭一會兒露出來，一會兒又沉下去，明顯是溺水了。

"救命！救命啊！"男人在水里掙扎著喊。

岸邊有幾個散步的人，都圍過來看熱鬧。

"快救人??！"一個大媽著急地說。

"誰會游泳？"一個大爺問。

"我不會啊。"

"我也不會。"

"快打120吧。"

"等120來了，人都死了。"

大家你一言我一語，但沒人下水。

陳志強會游泳。

小時候在農村，夏天經常在河里洗澡。雖然這么多年沒下過水，但應該還沒忘。

他看看湖里的人，已經快不行了。再不救，真要出人命了。

陳志強沒多想，脫掉外套和鞋子，跳進了湖里。

湖水很冷。

十月底的天，水溫已經很低了。陳志強剛下水就打了個激靈，但還是拼命往湖心游去。

"堅持??！我來救你了！"他大聲喊。

落水的男人聽到聲音，用盡最后的力氣往陳志強這邊游。但他已經很虛弱了，游了幾下就又往下沉。

陳志強游得很快。

雖然多年沒下水，但游泳這東西就像騎自行車，一旦學會就不會忘。他很快游到男人身邊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。

"別慌，我來了。"陳志強說。

男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抱著陳志強，差點把他也拖下去。陳志強用了很大力氣才穩(wěn)住身形，一只手摟著男人的腰，另一只手劃水往岸邊游。

岸上的人都在為他們加油。

"加油！快到了！"

"好樣的！"

"真是好人啊！"

陳志強聽著這些鼓勵聲，游得更有勁了。

游到岸邊，幾個熱心人幫忙把落水的男人拉上去。陳志強也爬上岸，渾身濕透，冷得直打哆嗦。

男人躺在地上，吐了幾口水，慢慢緩過勁來。

陳志強蹲在一邊，看他沒什么大礙，心里的石頭落了地。

02

"兄弟，太謝謝你了。"男人坐起來，沖陳志強伸出手，"我叫鄧海峰。"

"不用謝，應該的。"陳志強和他握握手，"我叫陳志強。"

鄧海峰看起來三十七八歲，戴著金絲眼鏡，雖然濕透了，但能看出平時穿著很講究。身上的西裝雖然濕了，但料子很好，應該不便宜。

"真的太感謝你了。"鄧海峰站起來，拍拍身上的水，"要不是你，我就死定了。"

"舉手之勞。"陳志強也站起來，"你沒事就好。我還有事，先走了。"

他轉身要走，鄧海峰忽然叫住他："等等。"

陳志強回過頭："怎么了？"

鄧海峰臉色有些難看，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部手機。手機屏幕已經黑了，按了幾下都沒反應。

"我的手機進水了。"鄧海峰搖搖頭，看起來很懊惱。

陳志強心里咯噔一下，隱約感覺有些不對。

"手機里面有很多重要的客戶資料。"鄧海峰繼續(xù)說，"我是做貿易的，這些資料丟了，幾個大單子就完了。"

圍觀的人還在看著他們。

"還有我這套西裝。"鄧海峰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，"這是我剛買的阿瑪尼，花了兩萬多?，F(xiàn)在全毀了。"

陳志強感覺不對勁，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。

鄧海峰看看手機，又看看自己濕透的西裝，一臉為難的樣子。

"這可怎么辦??？"他嘆了口氣，"客戶資料沒了，這個月的業(yè)績就泡湯了。西裝也毀了，我老婆知道了肯定要罵死我。"

陳志強想安慰他幾句，但不知道說什么好。

"算了，都是命。"鄧海峰擺擺手，然后忽然看向陳志強，"不過兄弟，你救我的時候是不是太用力了？"

"什么意思？"陳志強愣了一下。

"你抱我的時候，把我的手機壓壞了。"鄧海峰舉起手機，"你看，屏幕都裂了。"

陳志強仔細看了看，手機屏幕確實有裂痕。但他不確定是不是救人的時候弄的。

"可能是掉水里的時候摔的吧？"陳志強說。

"不可能。"鄧海峰搖頭，"我掉水里的時候手機在內袋里，很安全?？隙ㄊ悄憔任业臅r候弄壞的。"

圍觀的人開始小聲議論。

"這農民工是不是故意的？"

"現(xiàn)在救人的還有幾個是真心的？"

"說不定就是想趁機偷東西呢。"

陳志強聽著這些話，臉漲得通紅。他想反駁，但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
"兄弟，我知道你是好心。"鄧海峰拍拍陳志強的肩膀，"但好心也要負責任啊。你看看我現(xiàn)在這樣子，手機壞了，西裝也毀了，損失好幾萬呢。"

幾萬？

陳志強在工地干活，一個月工資四千塊。幾萬塊對他來說是個天文數(shù)字。

"你想讓我怎么辦？"陳志強問。

"也不難。"鄧海峰笑笑，"你賠我點錢就行了。手機三萬，西裝兩萬，一共五萬。我也不多要。"

五萬！

陳志強差點沒站穩(wěn)。他一年的工資也就五萬塊，這人張口就要五萬。

"我哪來的五萬塊？"陳志強苦笑。

"那就是你的事了。"鄧海峰臉色一沉，"反正你把我的東西弄壞了，就得賠。"

"我是救你?。?陳志強急了。

"我知道你是救我。"鄧海峰理直氣壯地說，"但救人不等于可以不負責任。你看看這么多人都在這里，大家都是證人。"

圍觀的人越來越多，指指點點的。

"這農民工怎么回事？"

"救人還要人家賠錢？"

"現(xiàn)在的人心都壞了。"

"肯定是想訛人。"

陳志強聽著這些話，感覺天都要塌了。明明是做好事，怎么變成了這樣？

"兄弟，我也不想為難你。"鄧海峰見陳志強臉色難看，語氣緩和了一些，"這樣吧，看你也不容易，你給我三萬就行了。我算是吃虧了。"

三萬。

陳志強家里的全部積蓄也就兩萬塊，還是準備給兒子交學費的。

"我真的沒那么多錢。"陳志強說。

"那你有多少？"鄧海峰問。

陳志強猶豫了一下："一萬多。"

"一萬多？"鄧海峰皺眉，"太少了吧？我這手機就值三萬。"

"我真的只有這么多。"陳志強說。

鄧海峰想了想，看看圍觀的人群，最后點點頭："算了，看你確實困難。一萬八，不能再少了。"

一萬八。

這是陳志強家里的全部積蓄。

他想拒絕，但看著周圍那么多人的眼神，又聽著他們的議論聲，感覺自己就像個騙子。

"你到底給不給？"鄧海峰有些不耐煩了，"不給我就報警了。"

陳志強看看周圍的人，都在看著他。有的人眼神同情，有的人眼神鄙視，還有的人在拍照。

他感覺無地自容。

最后，陳志強還是答應了。

"好，我給你一萬八。"他說，"但我現(xiàn)在身上沒帶這么多錢。"

"那你什么時候能給？"鄧海峰問。

"明天吧。明天下班后，我到銀行取錢。"陳志強說。

"行，明天晚上六點，還是這里見面。"鄧海峰說，"你可別想跑啊。"

"我不會跑的。"陳志強說。

03

第二天晚上，陳志強真的帶著一萬八千塊來了。

這是他家里的全部積蓄，每一張都是他在工地上辛苦賺來的。

鄧海峰也來了，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，看起來很精神。

"錢帶來了嗎？"他問。

陳志強把錢遞給他。

鄧海峰接過錢，數(shù)了數(shù)，滿意地點點頭。

"行了，這事就這么了了。"他把錢裝進包里，"以后救人的時候小心點，別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。"

說完，他轉身就走了。

陳志強站在湖邊，看著鄧海峰離去的背影，心里五味雜陳。

那天晚上，他沒敢回家。

在工地的宿舍里坐了一夜，抽了一包煙，想了很多。

想不明白為什么救人還要賠錢，想不明白為什么好心會變成這樣。

第二天，老婆劉小霞打電話來。

"志強，兒子的學費什么時候交？學校催了好幾次了。"

"再等幾天吧。"陳志強支支吾吾。

"錢呢？你不是說攢了兩萬塊嗎？"

"工地上出了點事，錢被扣了。"陳志強撒了個謊。

劉小霞在電話里沉默了很久，然后開始哭。

"志強，咱們這日子還怎么過??？兒子的學費都交不起了。"

陳志強握著手機，半天說不出話。

從那以后，家里的日子更難了。

兒子的學費拖了一個月才交上，還是借的錢。房租也拖了，房東天天上門催。劉小霞每天愁眉苦臉的，見人就嘆氣。

陳志強在工地上干活更賣力了，想多賺點錢。但再怎么努力，一個月也就四千塊。要還賬，要交房租，要買菜，根本不夠用。

工友們都知道了那件事。

"老陳，聽說你救人被訛了？"工友老李問。

"現(xiàn)在這世道，還有人敢救人？"另一個工友老張搖頭，"你這不是傻嗎？"

"以后眼睛放亮點，別什么人都救。"工友小劉說，"現(xiàn)在的騙子手段高著呢。"

陳志強不說話，埋頭干活。

他不想解釋，也解釋不清楚。

從那以后，陳志強變了。

不是性格變了，是做事的方式變了。走路的時候不再東張西望，看到有人遇到麻煩也不會主動上前。

有一次，工地門口有個老太太摔倒了，躺在地上呻吟。陳志強走過去，停了一下，最終還是繞道走了。

不是不想幫，是不敢?guī)土恕?/p>

還有一次，路上看到有人的錢包掉了。陳志強想撿起來還給人家，但想想那件事，最終還是裝作沒看見。

劉小霞埋怨了他很長時間。

"你說你，好好的非要管閑事。"她數(shù)落著，"現(xiàn)在好了，錢沒了，人家還說你是騙子。"

"以后別再做這種傻事了。咱們自己的日子都過不好，哪有閑心管別人。"

"你看看人家，誰像你這么傻？救個人還要賠錢。"

陳志強聽著，默默點頭。

他不怪老婆。換了誰都會這樣想。一萬八千塊對他們家來說不是小數(shù)目，夠一家人生活好幾個月了。

但心里總覺得堵得慌。

就這樣過了三年。

三年來，陳志強再也沒有主動幫過任何人。路上遇到需要幫助的人，他都會繞道走。不是心硬了，是被傷怕了。

工友們給他起了個外號："悶葫蘆"。

"老陳怎么越來越不愛說話了？"

"可能是年紀大了吧。"

"還是那件事的陰影沒散呢。"

陳志強聽著，不反駁，也不解釋。

有些事，說了也沒用。

三年來，他再也沒有經過人民公園。即使繞遠路，即使要多花半個小時，他也不愿意走那條路。

那片湖水，那座石橋，都成了他不愿意回憶的地方。

但這天不一樣。

這天是周五，陳志強下班比平時早。工地上的活干完了，包工頭讓他們提前收工。

"明天周末，大家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。"包工頭老板說。

陳志強收拾好工具，換了衣服，準備回家。

走到半路，忽然想起劉小霞早上說的話："家里沒菜了，你下班的時候買點回來。"

最近的菜市場在哪里？

陳志強想了想，應該是公園附近那個。雖然要經過人民公園，但為了買菜，也只能走那條路了。

他猶豫了一下，還是朝公園的方向走去。

04

三年了，第一次重新走這條路。

公園還是那個公園，湖水還是那片湖水。只是季節(jié)不同了，三年前是深秋，現(xiàn)在也是深秋。

陳志強加快了腳步，不想在這里多停留。

買完菜，天已經黑了。他提著菜袋子，匆匆往家里走。

路過公園的時候，夜色已經很濃了。公園里只有幾盞路燈亮著，顯得有些冷清。

陳志強剛走到石橋中央，忽然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。

"救命！救命啊！"

他渾身一震，下意識地朝湖心看去。

月光下，湖中央又有一個人在水里撲騰。

他認出了這個人——正是3年前訛詐他的鄧海峰！

陳志強整個人愣在原地，手里的菜袋子掉在了地上。

這一刻，時間仿佛靜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