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28年的北平，陽光正好。快門咔嗒一聲，鏡頭里出現了一個扎著整齊短發(fā)的小女孩。她叫王光美，七歲，碎花裙配紅皮鞋，神情自若。彼時影樓并不便宜，家中若無殷實財力，很難讓孩子在自家客廳留下如此清晰的膠片。透過那雙擦得锃亮的小皮鞋，外人立刻能感到王家的底氣。

王家院子在西單舊刑部街，三進深宅，抬頭就能看見兩株高大白海棠擠滿天光。門外石獅子被歲月磨得發(fā)亮，卻依舊威風。石階臺面每逢雨后會泛出青石幽光，小孩打鬧會被老仆人輕聲提醒：“別滑著?！蓖ピ旱臍馀桑咽局踔尾嗄杲洜I的結果。

時間往前撥回到清末。王治昌出生于書香門第，靠著家底也靠著自強。北洋大學堂法律專業(yè)畢業(yè)后，他又公派赴日求學，在早稻田大學商科浸泡兩年。歸國后先任教，再下海經商，最后踏入政界。北洋政府成立，他一路做到代理農商總長，掌握實權，也積攢聲譽。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名單里，就有他的名字。

仕途順遂，情路卻多波折。第一位夫人黃氏早逝，第二位夫人是日本華僑之女，也因病離世，留下三個男孩。1914年，他迎娶董潔如——曾經的學生，也是王光美的母親。外人擔心年齡差距和門第顧忌，董家繼母甚至勸阻：“輩分不合，還帶孩子?！倍瓭嵢缫痪洹拔艺J準人品”，輕輕化解反對?；楹笏逊蚯捌匏优灰曂剩@份氣度決定了王光美日后性格的包容與豁達。

七歲那年拍照，是王治昌給女兒準備的小驚喜。家里新置了一架柯達相機，北平能玩轉膠卷的并不多。攝影師擺好燈架，對準王光美，“笑一個。”這短短三字，成了照片里唯一能被“聽見”的聲音，也暗示了她無憂的童年。

然而富庶并未養(yǎng)出驕矜。王治昌常提醒孩子：“學識比首飾值錢?！蓖豕饷朗臍q進入輔仁大學附中，十八歲考進輔仁大學物理系，同級女生僅四人。物理課要求做電磁實驗，她可以獨立焊接線路，袖口上常沾著松香。美貌固然醒目，執(zhí)著更動人。

抗戰(zhàn)陰云遮蔽北平時，王家搬到租界暫避。王光美仍堅持騎車上學。朋友打趣：“坐家里的汽車多舒服?！彼龘u頭，“油票緊俏，留給更急的人吧?！币痪漭p描淡寫，卻映出大家閨秀的儉樸底色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王光美與劉少奇結為伉儷?；槎Y極簡，沒有常見的金銀首飾，連請?zhí)加闷胀ü垺Ｋ龑φ煞蛘f的第一句玩笑話被劉少奇記錄在案：“家里財政權歸我，你可得配合。”一句俏皮，聽來卻有理。

1963年冬，她赴農村參加“四清”。臨行前把一只舊木盒放到桌上：“全家開支都在里頭，你替我保管?！眲⑸倨嫘χ穑骸皼]問題。”這段對話不過十余字，卻透露兩人平等信任。王光美前腳離京，劉少奇便把盒子交給秘書劉振德，同時囑咐：“賬要清?！泵貢蜷_盒蓋愣?。杭~扣、糧票、布票混雜，現金僅二十三元八角。共和國主席家庭的全部流動資金，抵不上普通工人兩月工資。劉振德后來對同僚感慨：“真沒想到，他們這么過日子。”一句話讓不少人沉默。

王光美返回北京看到收支清冊，輕輕點頭，還夸劉振德“會過”。精打細算不是寒酸，而是一種態(tài)度：公私分明，能省則省，把資源讓給更需要的地方?；叵肫鹌邭q那張穿碎花裙的照片，再對照成年人后二十三元八角的“錢柜”，人們才能理解她舉止間的淡定從容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王治昌晚年時曾評價獨女：“家教四字，重在自律?！蓖豕饷雷龅搅?。無論貴族家世還是共和國主席夫人這一頭銜，都沒讓她迷失。戰(zhàn)亂年代，她守護過父親留下的書房；和平年代，她用同樣的謹慎守護國家主席的家風。這種延續(xù)，恰恰體現了中國傳統士大夫“修身、齊家、治國”順序。

1960年代北京物價不高，但高干家庭每月正常開銷也需數百元。王光美把家底壓到二十三元仍拒絕領取夜餐費，還自覺多交黨費。有人悄悄提醒她：“額度可下調?！彼龜[擺手：“制度面前，全都一樣?！笔畟€字，說得云淡風輕，卻再度印證了早年父親的那句話——學識比首飾值錢，操守比家底更重。

王光美的一生，可被分為兩個截然不同的階段：一個是在白海棠樹下無憂成長的豪門千金，一個是在國家轉型期深度參與社會實踐的女性知識分子。兩段經歷由那張1928年的照片串聯起來：相機定格富麗，也埋下樸素的種子?？此泼艿膬擅妫餐茉炝怂髞韴皂g、儉約又大氣的性格。

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