貴陽記：山與水的溫潤絮語

高鐵鉆出最后一段隧道時，貴陽的氣息便裹著濕潤的風(fēng)漫進(jìn)來 —— 不是攻略里 “爽爽貴陽” 的標(biāo)簽，是晨霧中黔靈山的猴啼，是正午青巖古鎮(zhèn)的鹵香，是午后花溪河的櫓聲，是暮色里甲秀樓的燈影，是夜涼時天河潭的溶洞水滴。五日的漫游像摩挲一塊浸了晨露的青石，每處景致都不是精心包裝的 “打卡點”，是能觸摸的石板溫度、能聽見的山歌震顫、能聞見的草木清香，藏著貴陽最本真的山與水密碼。

黔靈山：晨霧里的猴語與草木心

黔靈山的晨霧還沒散，我已跟著護(hù)猴人老陳往弘福寺的方向走。露水沾濕帆布鞋，青石板路泛著微涼的光，老陳帆布包里的玉米穗沉甸甸的：“要趁日出前上山，猴子剛醒，性子溫順，喂起來不鬧?！?他的手套磨破了邊，指關(guān)節(jié)處纏著舊膠布，那是常年給猴子遞食磨出來的痕跡。

晨霧中，山林像被裹進(jìn)了淡綠色的紗巾。老陳忽然停下腳步，朝一棵老松樹下努嘴：“你看那只老灰，左前爪有點瘸，去年從崖上摔下來，我喂了半個月藥才好?！?順著他指的方向，一只毛色發(fā)灰的老猴正蜷在樹根上，見我們來，慢悠悠地抬了抬頭。老陳從包里掏出顆玉米，掌心攤平遞過去，老猴湊過來叼住，動作輕得怕碰疼他的手?！斑@山的猴通人性，你對它好，它記一輩子?！?老陳說這話時，晨霧剛好飄到他肩頭，把他的白發(fā)染得更淡了。

霧色漸淡，陽光穿過香樟葉灑下碎金。我們走到半山腰的喂猴點，已有七八只猴子在等。老陳教我把玉米掰成小塊：“別扔，它們接不準(zhǔn)會搶，攤在手里，慢慢來?！?一只小猴子竄到我面前，毛茸茸的爪子搭在我手腕上，癢得人想笑。老陳忽然喊了聲 “小心”，伸手把我往旁邊拉 —— 原來是一只壯實的公猴想搶小猴子的玉米，老陳從口袋里摸出顆花生扔過去，公猴立刻轉(zhuǎn)了方向?！暗米o(hù)著小的，也得讓老的吃飽，這山才太平?！?他蹲下來，給老灰遞了塊蘋果，老灰用完好的爪子捧著，小口小口啃。

朝陽升上山頂時，弘福寺的鐘聲剛好響起。老陳收拾好空了的帆布包：“我在這山上待了十五年，以前是護(hù)林員，后來猴子多了，就專管喂它們?！?他指著遠(yuǎn)處的觀景臺，“天暖和的時候，那里全是看猴的人，我就站在旁邊，怕猴子傷著人，也怕人嚇著猴子?！?我摸著剛才被小猴子抓過的手腕，還留著淡淡的暖意，忽然懂了這黔靈山的美 —— 不是 “黔南第一山” 的名頭，是猴語的軟、草木的潤、人心的暖，是貴陽人把最質(zhì)樸的溫柔，藏在了晨霧里的山林間。

青巖古鎮(zhèn)：正午的鹵香與石板魂

從黔靈山驅(qū)車半小時，青巖古鎮(zhèn)的鹵香已在正午陽光里漫開。我跟著鹵味匠人王阿婆往她的老店走，石板路被太陽曬得發(fā)燙，阿婆的藍(lán)布衫后背沾了片汗?jié)竦挠∽樱骸皝淼们?，今早剛鹵好的豬腳，再等會兒就該賣光了。” 她手里的竹籃里裝著剛曬好的八角，香氣混著鹵湯的醇厚，勾得人鼻尖發(fā)癢。

順著主街往里走，阿婆的店在巷子口第三家，木招牌上 “王記鹵味” 四個字被油煙熏得發(fā)黑，卻透著股踏實的勁兒。店里的鹵鍋冒著熱氣，銅鍋里的老湯泛著琥珀色，阿婆掀開鍋蓋，用長木勺攪了攪：“這湯傳了三代人，我嫁過來時，婆婆就教我，老湯不能斷火，每天都得添新料，不然味道就變了?！?木勺柄上裹著厚厚的包漿，是幾十年攪湯磨出來的。她指著鍋邊的陶罐：“這里面是秘制的料包，有草果、香葉，還有本地的山奈，少一樣都不行。”

正午的陽光照在灶臺邊的石板上，阿婆開始給我盛豬腳。剛出鍋的豬腳泛著油光，皮糯得能掐出汁，阿婆用刀輕輕劃開：“你看這肉，要鹵夠四個時辰，才能這么爛，卻不脫骨?！?她遞過來一雙筷子：“趁熱吃，配著我們本地的鹽酸菜，解膩?！?我咬了一口，鹵香瞬間在嘴里散開，肉香里帶著淡淡的料香，一點都不膩。阿婆坐在旁邊的小凳上，看著我吃，笑得眼睛瞇成了縫：“以前我兒子嫌做鹵味累，出去打工，后來還是回來了，說忘不了這口老湯的味兒?，F(xiàn)在他每天早上幫我熬湯，我就守著這店，給老街坊們做豬腳?！?/p>

午后的風(fēng)穿過巷子，帶來隔壁糕餅店的甜香。阿婆帶我看她的料柜，里面擺著十幾罐曬干的香料，每罐上都貼著紙條，寫著 “2023 年秋采”“2024 年春曬”?！斑@些香料都得自己采、自己曬，外面買的不正宗?！?她拿起一小把山奈，“這是去年秋天在鎮(zhèn)外的山上采的，曬了三天，香味才透?！?巷子里有老街坊來買鹵味，阿婆熟練地裝袋，還多添了塊鹵豆腐：“你家孫孫愛吃這個，多拿點?！?我摸著灶臺上溫?zé)岬柠u鍋，忽然懂了這古鎮(zhèn)的美 —— 不是 “明清古鎮(zhèn)” 的標(biāo)簽，是鹵香的醇、石板的實、人情的厚，是貴陽人把最綿長的滋味，藏在了正午的灶臺邊。

花溪公園：午后的櫓聲與碧水韻

從青巖古鎮(zhèn)往南走，花溪河的碧水已在午后陽光里閃著光。擺渡人老羅撐著木船在碼頭等我，船頭的木凳磨得發(fā)亮：“今天風(fēng)小，坐船游花溪最舒服，能看見水里的魚?！?他的草帽破了個邊，用藍(lán)布條補(bǔ)著，手里的船槳上刻著歪歪扭扭的 “老羅” 兩個字。

木船緩緩劃入花溪河，碧水像塊綠綢子，被船槳劃開又慢慢合上。老羅撐槳的動作很穩(wěn)，船身幾乎不晃：“我在這河上撐了二十年船，哪段水深、哪段有暗礁，閉著眼都知道。” 他指著岸邊的老榕樹：“這棵樹有上百年了，以前學(xué)生常來樹下看書，現(xiàn)在還有人來拍婚紗照?！?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水面上，光斑跟著船走，像撒了一把碎銀。老羅忽然唱起了山歌，調(diào)子慢悠悠的，和水聲混在一起，聽得人心里發(fā)暖：“這是我們本地的‘花溪調(diào)’，唱的都是河里的事、山上的事?！?/p>

船劃到河中央時，老羅停下槳，讓船隨波漂著：“你看水里，有小鯽魚在游?！?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，果然有幾尾小魚游過，鱗片閃著光。“這河水干凈，能直接喝，以前我撐船渴了，就用瓢舀著喝。” 老羅從船尾摸出個葫蘆，倒了點水遞給我，水帶著點清甜，還有草木的氣息。他指著遠(yuǎn)處的花溪橋：“那橋是民國時建的，以前是木頭的，后來改成石頭的，走在上面能看見整個花溪的景。”

午后的陽光漸漸西斜，老羅開始往回?fù)未４瑯獎澾^水面的聲音很輕，只有水聲和遠(yuǎn)處的鳥叫。“我兒子不想撐船，去城里做了生意，可每次回來，還是會跟我一起撐一段，說喜歡這河的味兒?！?老羅的語氣里有點驕傲，又有點懷念。我摸著船舷上光滑的木頭，忽然懂了這花溪河的美 —— 不是 “高原明珠” 的虛名，是碧水的柔、櫓聲的輕、山歌的暖，是貴陽人把最自在的時光，藏在了午后的河面上。

甲秀樓：暮色的燈影與樓閣情

從花溪河往城里走，甲秀樓的輪廓已在暮色里顯出來。守樓人李師傅在樓前的石階上等我，手里拿著塊舊抹布：“來得正好，剛要開燈，能讓你看看夜里的甲秀樓，比白天好看。” 他的襯衫袖口卷著，露出手腕上的老手表，表盤上的數(shù)字都快磨沒了。

順著石階走上甲秀樓，木質(zhì)的欄桿帶著點涼。李師傅指著樓的柱子：“這柱子是楠木的，幾百年了，還很結(jié)實。以前修的時候，工匠們特意選了耐潮的楠木，不然在河邊早就朽了。” 暮色漸濃，遠(yuǎn)處的樓房亮起了燈，李師傅開始調(diào)試樓里的燈光。他手里的遙控器按得很輕，燈光慢慢亮起來，是暖黃色的，剛好把樓的輪廓照出來，卻不刺眼：“這燈是特意選的，不能太亮，不然會蓋過樓的韻味，也不能太暗，不然看不見雕刻。”

樓里的欄桿上有很多雕刻，有龍紋、有花鳥，李師傅指著一處龍紋：“這處是后來補(bǔ)的，以前被損壞過，修復(fù)的時候，工匠們找了老圖紙，一點一點照著刻，盡量和原來的一樣?！?他用抹布輕輕擦著欄桿上的灰塵：“每天都要擦一遍，不然灰塵積多了，會腐蝕木頭?！?暮色里，燈光照在李師傅的臉上，他的眼神很專注，像在呵護(hù)一件寶貝。

夜里的甲秀樓亮起來時，整個樓像浮在南明河上，燈影映在水里，隨著水波晃蕩。李師傅站在樓邊，看著水里的倒影：“我在這守了十年樓，每天看著樓亮燈、熄燈，看著河水漲了又落，心里踏實。” 他指著遠(yuǎn)處的翠微園：“那邊的燈也快亮了，到時候甲秀樓和翠微園的燈映在水里，像兩幅畫?！?我摸著被燈光照暖的欄桿，忽然懂了這甲秀樓的美 —— 不是 “貴陽標(biāo)志” 的頭銜，是燈影的柔、木樓的溫、守護(hù)的誠，是貴陽人把最執(zhí)著的堅守，藏在了暮色的樓閣間。

天河潭：夜涼的溶洞與石筍語

從甲秀樓驅(qū)車半小時，天河潭的溶洞已在夜涼里透著股清涼。溶洞向?qū)悄弥蛛娡苍诙纯诘任遥骸耙估飦砣芏醋詈茫松?，能聽見水滴的聲音，還能看見石筍的影子?！?她的運動鞋上沾著泥，手里的手電筒殼子是舊的，開關(guān)處磨得發(fā)亮。

走進(jìn)溶洞，一股涼意撲面而來，和外面的暖濕截然不同。小吳打開手電筒，光柱照在鐘乳石上，石筍泛著淡淡的光澤：“這溶洞有幾十萬年了，這些石筍每年才長一厘米，你看這根，得有幾千年了?！?她指著一根細(xì)細(xì)的石筍，“以前有游客想摸，我攔住了，手上的汗會腐蝕石筍，得好好保護(hù)?！?手電筒的光跟著她的手移動，照出溶洞里的石幔、石花，像走進(jìn)了一個奇幻的世界。

走到溶洞深處，有一處地下河，水面映著燈光，像塊黑絲絨。小吳讓我側(cè)耳聽：“你聽，水滴的聲音，這是溶洞在‘呼吸’?！?我靜下心來，果然聽見 “滴答、滴答” 的聲音，很有節(jié)奏。小吳用手電筒照在地下河的水面上：“這里的水很清，能看見水底的石粒，以前有人來這里潛水，說水里很靜?！?她忽然蹲下來，手電筒照在一塊石筍上：“你看這上面的紋路，像不像樹的年輪？每一道都記著時間?！?/p>

夜涼漸深，小吳開始往洞外走。她邊走邊說：“我學(xué)的是地質(zhì)專業(yè)，畢業(yè)后就來這里當(dāng)向?qū)В矚g這溶洞的安靜，也喜歡給人講這些石筍的故事?！?走到洞口時，她回頭望了一眼溶洞：“每次走的時候都舍不得，總覺得這溶洞有很多話想跟人說?！?我摸著溶洞洞口微涼的巖石，忽然懂了這天河潭的美 —— 不是 “喀斯特奇觀” 的標(biāo)簽，是石筍的奇、水滴的靜、守護(hù)的真，是貴陽人把最久遠(yuǎn)的時光，藏在了夜涼的溶洞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