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禮記·學(xué)記》有云：“凡學(xué)之道，嚴師為難。師嚴，然后道尊；道尊，然后民知敬學(xué)。” 尊師重道，自古便是華夏民族的傳統(tǒng)美德。然而時至今日，這份“尊重”在許多人眼中，似乎漸漸簡化成了一場場觥籌交錯的飯局，一份份精心包裝的節(jié)禮。人們以為物質(zhì)的堆砌便是誠意的表達，卻不知真正的“道”，恰恰在這些表象之外。就如白云山那位退休的老道士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：“世人都想走捷徑，卻不知有些路，捷徑即是絕境?！?而立之年的林劍，最近就為了兒子的事，一腳踏入了這迷霧之中。

01.

林劍的兒子樂樂，最近有點不對勁。

剛上小學(xué)一年級的孩子，本該是精力旺盛、嘰嘰喳喳的年紀?？蓸窐愤@半個月來，卻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，蔫蔫的。他白天在學(xué)校沒精神，總是趴在桌上，老師說他好幾次在課堂上打瞌睡。晚上回家，也不看動畫片，不玩玩具，就喜歡一個人縮在沙發(fā)角落里，抱著膝蓋發(fā)呆。

“樂樂，今天在學(xué)校學(xué)什么了？跟爸爸說說？” 林劍下班回來，試著和兒子溝通。

樂樂抬起頭，眼神有些渙散，像是沒聽清他的話。半晌，他才小聲說：“學(xué)畫畫了?！?/p>

“畫了什么呀？給爸爸看看?！?/p>

樂樂從書包里拿出圖畫本，遞了過去。林劍接過來一看，心臟猛地一沉。畫紙上，用黑色的蠟筆涂著一個巨大的、歪歪扭扭的太陽，太陽底下，是一個小小的火柴人，而在火柴人的身后，跟著一個比他高大許多、通體漆黑的影子。那影子沒有五官，四肢卻被拉得極長，幾乎要將火柴人整個籠罩進去。

這畫風(fēng)，詭異得讓人心頭發(fā)毛。

“樂樂，這畫的是什么？”

“是……是我?！?樂樂指著那個小火柴人，然后又指了指那個巨大的黑影，嘴唇哆嗦著，卻沒說出那是什么。

更讓林劍擔(dān)心的，是樂樂最近總說自己“累”，吃飯也吃得少。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頰，現(xiàn)在都瘦削了一圈，眼底下掛著淡淡的青黑色。妻子帶他去醫(yī)院做了全套檢查，結(jié)果顯示一切正常，醫(yī)生只說是可能剛上學(xué)不適應(yīng)，有點心理壓力。

可林劍知道，不是這么簡單。

因為他好幾次在夜里，聽到樂樂在夢中囈語，說的都是些模糊不清的話，像是在和誰爭辯，語氣里充滿了恐懼。有一次，他甚至聽到兒子尖叫著喊：“別跟著我！你走開！”

這天晚上，林'劍接到了樂樂班主任張老師的電話。

電話那頭的張老師語氣很溫和，但透著一股憂慮：“樂樂爸爸，樂樂最近在學(xué)校的狀態(tài)確實不太好。他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，也不和同學(xué)玩。有時候我看到他會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發(fā)呆，眼神很害怕，就好像……好像那里站著什么人一樣。”

“老師，他是不是在學(xué)校受欺負了？” 林劍立刻緊張起來。

“沒有，我很確定?！睆埨蠋煷鸬溃巴瑢W(xué)們都挺喜歡他的，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和大家接觸。還有個事，我覺得有點奇怪，不知道該不該說?！?/p>

“您說，張老師，無論什么情況我們家長都想知道?！?/p>

張老師沉默了一下，似乎在組織語言：“就是……樂樂他走路的時候，總喜歡回頭看。不是偶爾回頭，是幾乎走幾步就猛地回頭一次，好像生怕后面有東西跟著他。有好幾次，他因此撞到了別的同學(xué)。我問他看什么，他也說不上來，就說感覺后面有人。”

掛了電話，林劍手腳冰涼。

他走到客廳，看到樂樂又縮在那個角落里，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奧特曼玩偶，眼睛卻死死盯著對面的墻壁。那眼神，根本不像一個七歲孩子該有的。

林劍深吸一口氣，做出了一個在當(dāng)下他看來最“尊師重道”的決定——他要請張老師吃頓飯，當(dāng)面好好聊聊，順便送點禮，請老師務(wù)必在學(xué)校多多關(guān)照樂樂。他覺得，這或許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。

02.

林劍再次撥通了張老師的電話，非常誠懇地提出了請她吃飯的想法。

“樂樂的事情，讓您費心了。我們做家長的，心里既感激又過意不去。所以想請您吃頓便飯，表示一下感謝，也想和您當(dāng)面討教一下方法。”林劍把姿態(tài)放得很低。

然而，張老師的反應(yīng)卻出乎他的意料。

“樂樂爸爸，您的心意我領(lǐng)了，但這頓飯真的不能吃。”張老師的聲音很堅決，但又帶著一絲溫和的勸慰，“我是樂樂的老師，關(guān)心他是我的職責(zé)，您千萬別把這當(dāng)成負擔(dān)?！?/p>

“不不不，這是一點心意，您一定要……”

“真的不必了。”張老師打斷了他，“而且，我覺得樂樂的問題，可能不是一頓飯能解決的。您有沒有想過，從別的方面找找原因？”

“別的方面？”林劍愣住了。

電話那頭，張老師猶豫了幾秒，才壓低聲音說：“我老家是鄉(xiāng)下的，聽老人們說過一些事。小孩子眼睛‘干凈’，有時候能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的東西。樂樂這種情況，總覺得身后有人，會不會是……沾上了什么不好的東西？”

這番話像一道閃電，劈開了林劍固守的唯物主義觀念。

“老師，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我也就是瞎猜?！睆埨蠋熈⒖萄a充道，“您別當(dāng)真。我的意思是，關(guān)心孩子要從根源上入手。吃飯送禮這些，真的沒必要，反而讓我為難。您把這份心用在孩子身上，多觀察觀察他，比什么都強?！?/p>

張老師的拒絕禮貌而堅定，掛掉電話后，林劍卻陷入了更深的沉思。老師的話雖然說得隱晦，卻點醒了他。醫(yī)院查不出問題，孩子卻一天比一天萎靡，這事，恐怕真的“不正?！?。

他把這件事和自己的母親說了。母親聽完，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。她沉默了許久，一拍大腿：“我想起來了！白云山上，不是住了個老神仙嗎！”

林劍的母親口中的“老神仙”，是住在城郊白云山清虛觀的一位老道士，道號清虛。據(jù)說這位道長年事已高，早已不問世事，只在觀里清修。但幾十年來，城里一直流傳著他的各種傳聞，說他道法高深，尤其擅長處理一些“奇聞異事”。

“我聽你王阿姨說，她孫女前年也是這樣，天天哭鬧，說床底下有穿紅衣服的小孩，去醫(yī)院怎么也查不出毛病。后來就是去找了清虛道長，道長給了道符水喝了，當(dāng)天晚上就睡踏實了。”

林劍聽得半信半疑。他受過高等教育，對這些民間傳說一向是敬而遠之?？涩F(xiàn)在，看著兒子日漸憔悴的臉，任何一絲希望，他都愿意去抓住。

“死馬當(dāng)活馬醫(yī)吧?！彼Я艘а溃露藳Q心，“明天，我就上山去求見這位清虛道長?！?/p>

03.

第二天一早，天剛蒙蒙亮，林劍就開著車出發(fā)了。

白云山不高，但山路崎嶇，林木蔥郁。車開到半山腰的停車場，剩下的路就得步行。林劍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山路拾級而上，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，纏繞在古老的松柏之間，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，讓人心神為之一清。

走了約莫半小時，一座古樸的道觀出現(xiàn)在山路的盡頭。道觀不大，山門是原木做的，牌匾上“清虛觀”三個字已經(jīng)有些斑駁，充滿了歲月感。

林劍推開虛掩的山門，走了進去。院子里很安靜，只有風(fēng)吹過樹葉的沙沙聲。一個身穿藍色道袍、須發(fā)皆白的老道士正拿著一把大掃帚，不緊不慢地清掃著地上的落葉。

他的動作很慢，每一掃都恰到好處，仿佛不是在掃地，而是在進行某種儀式。

林劍不敢打擾，就靜靜地站在一旁。

過了許久，老道士才掃完最后一片落葉，他直起身，將掃帚靠在墻邊，然后轉(zhuǎn)身看向林劍，目光平和而深邃，仿佛能看穿人心。

“居士，所來何事？”他的聲音很平淡，卻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。

“道長，晚輩林劍，是……是為我兒子的事而來?！绷謩B忙上前一步，恭敬地鞠了一躬，然后將樂樂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，包括孩子如何變得萎靡不振，如何畫那張詭異的畫，以及班主任老師提到的“總感覺身后有人”。

清虛道長靜靜地聽著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。等林劍說完，他既沒有點頭，也沒有搖頭，只是問了幾個問題。

“孩子最近有沒有去過什么特別的地方？比如工地、老宅、或者山林水邊？”

林劍仔細想了想，搖了搖頭：“沒有，他學(xué)校和家兩點一線，周末我們也是帶他去商場或者公園，都是人多的地方。”

“那他有沒有從外面撿什么東西回家？比如石頭、玩偶、或者舊物件？”

“也沒有?！绷謩艽_定，“他的玩具都是我們新買的?！?/p>

清虛道長微微頷首，不再追問。他領(lǐng)著林劍走進一間靜室，室內(nèi)陳設(shè)簡單，只有一張八仙桌和幾把椅子，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。

“把你兒子畫的那張畫，拿給我看看?！?/p>

林劍一愣，他昨天把那張畫拍了照片，但沒帶原件。他連忙掏出手機，找出照片，遞了過去。

清虛道長沒有接手機，只是湊過去看了一眼。當(dāng)他的目光落在那個被拉得極長的黑色影子上時，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。

“居士，可否將貴公子的一件貼身衣物，以及頭頂正上方取下的三根頭發(fā)，明日此時送來？”

04.

聽到這話，林劍的心猛地提了起來。他知道，這說明道長看出了門道，也愿意出手了。

“道長，我兒子他……他到底是怎么了？”林劍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。

清虛道長端起桌上的茶杯，輕輕吹了口氣，呷了一口，才緩緩說道：“令郎這不是病，也不是邪祟附體?！?/p>

“那是什么？”

“他這是招惹了‘跟屁影’?！?/p>

“跟屁影？”林劍第一次聽到這個詞，滿臉困惑。

“嗯?！崩系朗糠畔虏璞?，解釋道，“有些孤魂野鬼，執(zhí)念不散，但又無力害人，便會尋找陽氣弱、精神不振的人，尤其是孩童，跟在他們身后。這東西本身不具形體，就像一道影子，所以叫‘跟屁影’?！?/p>

“它跟在人身后，吸食人的精氣和陽氣。被跟久了，人就會精神萎靡，身體困乏，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，還會時常感到恐懼，總覺得背后有東西?！?/p>

這番話，與樂樂的癥狀幾乎完全吻合！

林劍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，他急切地問：“道長，那……那該怎么辦？這東西會傷害樂樂嗎？”

“尋常來說，它只能讓人精神不濟，不會傷及性命。但日子久了，陽氣被吸干，孩子這輩子就算毀了?！鼻逄摰篱L的語氣依舊平淡，但話里的分量卻重如千鈞。

“求道長救救我兒子！”林劍“噗通”一聲就要跪下。

“居士請起?！崩系朗刻痔摲隽艘幌拢拔壹葢?yīng)承此事，自會幫你。你明日此時，只需帶兩樣?xùn)|西上山?！?/p>

他伸出兩根手指。

“第一，是孩子穿過但未洗的貼身衣物一件，最好是背心，上面有他的氣息?！?/p>

“第二，是他頭頂發(fā)旋處，由你親自剪下的頭發(fā)三根。記住，不多不少，必須是三根。”

林劍連連點頭，將這兩件事牢牢記在心里。他千恩萬謝之后，正準備告辭，清虛道長卻又叫住了他。

“記住，尊師重道，尊的不是‘師’，而是‘道’。這‘道’，就是規(guī)矩?！崩系朗康难凵褡兊卯惓烂C，“你明日上山，有兩樣?xùn)|西必須帶。但我為你解厄之后，你獨自下山之時，卻有三樣?xùn)|西，萬萬不可帶在身上?！?/p>

“還請道長明示！”

“此事天機，等你取來衣物和頭發(fā)再說。”老道士擺了擺手，“去吧?！?/p>

林劍懷著忐忑與希望，下了白云山。他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為什么張老師會拒絕他的宴請。真正的“老師”，無論是教書育人的老師，還是指點迷津的道長，他們所看重的，從來不是那些物質(zhì)的、表面的東西，而是求助者的誠心，以及對“規(guī)矩”的敬畏。

05.

次日，林劍按照清虛道長的吩咐，帶著用黃布包好的樂樂的背心和三根頭發(fā)，再次登上了白云山。

清虛道長接過東西，走入內(nèi)堂。林劍在外面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，道長才走出來，手里拿著一個折成三角形的黃色符箓。

“好了?！彼麑⒎傔f給林劍，“回去之后，將此符燒成灰，兌在清水里，讓孩子喝下。連喝三日，每日一次，那‘跟屁影’自會散去。”

林劍如獲至寶，小心翼翼地將符箓貼身收好，再次拜謝。

“道長，您昨日說，我下山時有三樣?xùn)|西不能帶，還請您指點，晚輩一定遵守?！绷謩τ浿蛉盏膰诟?。

清虛道長的臉色，瞬間變得無比凝重。

他盯著林劍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說道：“你要記住，你下山，是去為你兒子‘送’走那東西。所以，你的身上不能有任何能讓它‘藏身’或被它‘吸引’的物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