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我盯著手機屏幕上那條短信,手指在"確認出售"四個字上停了整整五分鐘。
窗外下著小雨,雨點打在玻璃上,一滴一滴,像我這會兒的心跳。
短信是房產(chǎn)中介發(fā)來的:“陳小姐,買方同意全款購房,明天就能簽合同?!?/p>
我深吸一口氣,按下了“確認”。
手機震了一下,中介秒回:“好的,明天上午十點,XX路房產(chǎn)交易大廳見?!?/p>
我關(guān)掉手機,靠在出租屋那張吱嘎作響的單人床上。頭頂?shù)娜展鉄舴褐鴳K白的光,墻角的墻皮又掉了一塊,露出里面發(fā)黃的水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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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間十二平的出租屋,我住了五年。月租一千二,連個獨立衛(wèi)生間都沒有,得跟隔壁兩戶共用走廊盡頭那個。每天早上六點,我都得拎著臉盆去排隊洗漱。
就在三天前,弟弟在他的婚禮上,當著兩百多號人的面說:“我姐啊,都三十五了還嫁不出去,估計這輩子就這樣了。不過沒關(guān)系,以后她可以來我家,幫我們帶孩子。”
全場笑聲,像一把刀,扎在我心上。
那套房子,首付三十萬,是我攢了整整十年的全部家當。
現(xiàn)在,我要把它賣了。
故事得從三個月前說起。
那天是周六下午,我剛加完班回到出租屋,屁股還沒坐熱,手機就響了。
是弟弟陳浩打來的。
“姐。”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興奮。
“怎么了?”我放下包,脫掉那雙穿了兩年、鞋跟都磨平了的高跟鞋。
“我跟欣欣要結(jié)婚了?!?/p>
我愣了一秒,反應過來:“真的?那太好了!什么時候辦?”
“十月八號,你記得回來啊?!?/p>
“肯定回去,你結(jié)婚我能不回去嗎?”我笑著說,心里替他開心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。
“不過姐,有件事......”弟弟的聲音變小了,“就是,我跟欣欣想買房,但首付還差一點?!?/p>
我的笑容僵在臉上。
“差多少?”我問。
“三十萬。”他說得很快,“我知道你剛升職了,工資漲了不少。爸媽說你手里應該有點錢。”
我看了看房間里那個鐵皮衣柜。衣柜最上面,放著一個餅干盒子,里面是我的銀行卡。
三十二萬五千塊,這是我攢了十年的全部積蓄。
十年。
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,一個女人最好的十年。
我每天早上七點起床,擠一個小時的地鐵去上班。中午吃公司附近十塊錢一份的盒飯。晚上經(jīng)常加班到九點,回來路上買個五塊錢的煎餅當晚飯。
周末別人逛街喝奶茶,我窩在出租屋里啃饅頭配榨菜。
去年冬天,我那件穿了四年的大衣終于破得不能再穿了。商場里打折的羽絨服要五百塊,我猶豫了半天,最后還是在路邊攤買了一件一百五的。
就這么摳摳搜搜,一塊錢一塊錢攢下來的。
我本來想著,再攢個一年,湊夠四十萬,付個首付,買套小房子。哪怕只有四十平,只要是自己的,也比租房強。
“姐?你在聽嗎?”弟弟的聲音把我拉回來。
“你自己不是有錢嗎?你工作三年了?!蔽艺f。
“我...我那點工資,房租都不夠?!彼悬c不好意思,“再說了,爸媽一直讓我攢錢結(jié)婚,我總不能一分不剩吧?”
我想問,那我呢?我就該一分不剩?
但話到嘴邊,又咽了回去。
從小到大,我已經(jīng)習慣了。
“姐,你就幫幫我吧。”弟弟的聲音變得可憐巴巴的,“我跟欣欣談了三年了,她說沒房子不嫁。你總不能看著我單身一輩子吧?”
我閉上眼睛。
腦子里閃過很多畫面。
十年前,我高三,成績年級前十。班主任說,照這個成績,考個重點大學沒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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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冬天,弟弟要上高中,學費一萬五。
爸媽在電話里哭:“家里實在拿不出錢了,要不,你就別讀了?”
我站在學校走廊里,看著操場上那些背著書包往教室跑的同學。手機屏幕上,是班主任發(fā)來的消息:“雨晴,明年的藝考你考慮一下,以你的條件......”
我刪掉了這條消息,給爸媽回了電話:“我不讀了,讓弟弟讀?!?/p>
那天晚上,我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。
第二天,我辦了退學,去縣城的電子廠打工。流水線,一站就是十二個小時。
弟弟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。
三年后,他考上了省會的大學。學費一年一萬二,生活費一個月兩千。
我在城里找了份文員的工作,工資四千。每個月給他轉(zhuǎn)兩千五,自己留一千五。房租八百,吃飯五百,剩下兩百攢起來。
談了兩年的男朋友跟我分手,理由是:“雨晴,我等不起了。你說咱們結(jié)婚,但你連一起供房的錢都拿不出來。你弟弟大學畢業(yè)還要讀研,你還得供他。我媽說,你這是在跟你弟弟過日子,不是在跟我過。”
我想解釋,但張了張嘴,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因為他說得對。
弟弟讀研那三年,每年學費八千,生活費一個月兩千。我把工資從四千漲到六千,每個月給他轉(zhuǎn)兩千五,自己留三千五。
終于,弟弟畢業(yè)了,找了份工作,月薪七千。
我以為,我終于可以為自己活了。
我開始攢錢。不敢亂花一分。
三年,從六千攢到三十二萬五。
現(xiàn)在,弟弟要結(jié)婚了,要買房,差首付。
“姐,你說句話啊。”電話那頭,弟弟的聲音越來越著急。
我睜開眼睛,看著天花板上那道裂縫。
“行?!蔽衣犚娮约赫f,“我給你?!?/p>
“真的?姐你太好了!”弟弟的聲音一下子歡快起來,“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。對了,欣欣說房產(chǎn)證寫我的名字就行,你別介意啊,畢竟是我結(jié)婚用的房子?!?/p>
我想說我介意,我當然介意。
但最后還是說了一句:“行,你們看著辦吧?!?/p>
掛了電話,我坐在床上發(fā)了很久的呆。
窗外有小孩在哭,樓下有人在吵架,隔壁房間傳來電視劇的聲音。
我起身,從衣柜頂上拿下那個餅干盒子,抽出銀行卡。
卡面已經(jīng)有點磨損了,上面的數(shù)字都有點看不清了。
我去了樓下的ATM機,查了一下余額:325478.36元。
我截了個圖,發(fā)給弟弟。
他秒回:“姐,你直接轉(zhuǎn)三十萬就行,剩下的你留著自己用?!?/p>
多大方啊。
我關(guān)掉手機,靠在ATM機旁邊的墻上,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。
這座城市的夜晚很熱鬧,到處都是燈光。
但沒有一盞是為我點的。
轉(zhuǎn)賬那天,我特意請了半天假。
銀行的工作人員問:“這么大筆錢,轉(zhuǎn)給誰啊?”
“我弟弟?!蔽艺f。
“哦,那挺好的?!彼α诵Γ凹依镄值芙忝镁驮摶ハ鄮椭??!?/p>
我沒接話。
轉(zhuǎn)完賬,我看著手機上顯示的余額:25478.36元。
兩萬五千塊。
這是我現(xiàn)在的全部家當。
出了銀行,手機響了。是弟弟發(fā)來的語音:“姐,錢收到了!你真是太好了!等我結(jié)婚,一定請你坐主桌?!?/p>
我沒回復,把手機塞進包里。
街邊有家奶茶店,店員在門口吆喝:“新品上市,第二杯半價。”
我走過去,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,五塊。
拿著奶茶往回走的時候,路過一家房產(chǎn)中介。
櫥窗里貼著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。
我停下來,看著那些標注著“兩室一廳”“南北通透”“拎包入住”的照片。
最便宜的一套,總價八十萬,首付要二十四萬。
我的兩萬五,連個零頭都不夠。
回到出租屋,我坐在床上,喝著那杯檸檬水。
很甜,但又很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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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機震了一下,是媽媽發(fā)來的消息:“雨晴,聽你弟弟說你給他轉(zhuǎn)了三十萬?”
我回了一個“嗯”。
“你這孩子,怎么不跟家里說一聲就轉(zhuǎn)了?”
我盯著這條消息,打了一行字:“因為說了你們也會讓我轉(zhuǎn)?!?/p>
但最后還是刪掉了,只回了句:“沒事,反正我暫時也用不上?!?/p>
“那就好。對了,你什么時候回來參加婚禮?記得早點買票啊,國慶期間票不好買?!?/p>
“知道了?!?/p>
收起手機,我躺在床上,看著天花板。
突然很想哭。
但眼淚憋了半天,還是沒掉下來。
大概是哭得次數(shù)太多了,眼睛都習慣了。
接下來的兩個月,日子過得很快。
弟弟和趙欣買了房,開始裝修。三天兩頭跟我視頻,讓我?guī)椭鴧⒅\。
“姐,你看這個沙發(fā)怎么樣?”
“姐,墻壁刷什么顏色好看?”
“姐,你覺得這套餐桌合適嗎?”
我一邊看著他們挑選那些我一輩子都買不起的家具,一邊笑著說:“挺好的,你們喜歡就行?!?/p>
有一次,趙欣拿著手機對著鏡頭說:“姐,你也該找個對象了。你看你都多大了,再不找就真嫁不出去了。”
我正在公司加班,手里拿著一份改了五遍還沒通過的方案。
聽到這話,我抬起頭,看著視頻里趙欣那張滿是關(guān)心的臉。
“是啊,是該找了?!蔽艺f。
“那你可得抓緊啊。女人過了三十五,可就不好找了?!壁w欣笑著說,“不過也沒關(guān)系,實在不行,以后就來我們家,幫我們帶孩子。你弟弟說了,會照顧你的?!?/p>
“好,到時候麻煩你們了。”我說。
掛了視頻,我看著電腦屏幕上那份改得面目全非的方案,突然站起來,走到茶水間。
茶水間的窗戶正對著馬路,樓下車來車往。
我看著那些車,想起前幾天在地鐵上遇到的一個女孩。
她穿著漂亮的連衣裙,拎著名牌包,化著精致的妝。
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穿了三年的白襯衫,領(lǐng)口已經(jīng)有點發(fā)黃了。
回到座位,我打開購物軟件,搜了一下“連衣裙”。
頁面上跳出來一堆,最便宜的五十九,最貴的上千。
我點進一件三百多的,加入了購物車。
猶豫了十分鐘,最后還是刪掉了。
算了,不買了。
這三百塊,夠我吃一個月的飯了。
九月底,弟弟的新房裝修完工了。
他發(fā)了一堆照片給我。
一百二十平的房子,三室兩廳,裝修得很漂亮??蛷d的沙發(fā)是米白色的,餐桌是實木的,主臥有個超大的飄窗。
“姐,你看怎么樣?”弟弟的語音里滿是興奮。
“很好?!蔽艺f。
“等你來參加婚禮,可以住這兒。我給你留了個房間。”
“不用了,我住酒店就行?!?/p>
“那怎么行?這也是你出錢買的,你當然可以住?!?/p>
我出錢買的。
我笑了一下:“那房產(chǎn)證辦下來了嗎?”
“還沒呢,得等一段時間。對了姐,到時候能不能寫你的名字?萬一以后有什么事,你也能做主?!?/p>
我愣了一下。
“這樣不好吧,房子是你結(jié)婚用的?!?/p>
“沒事,反正欣欣也知道是你出的錢。她說了,等我們以后有錢了,一定還你?!?/p>
還我?
這話我聽了十幾年了。
但我從來沒見過一分錢回來。
“不用了,就寫你的名字吧?!蔽艺f,“省得你老婆多想?!?/p>
“那怎么會?欣欣可通情達理了?!钡艿苄χf,“她昨天還說,讓我一定請你坐主桌呢。”
坐主桌。
聽起來挺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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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慶節(jié)前兩天,我訂了回老家的火車票。
硬座,六個小時,票價八十五。
本來有高鐵,兩個小時就到,但票價要兩百八。
我猶豫了一下,還是選了便宜的。
反正時間我有的是。
出發(fā)那天早上,我特意起得很早。
收拾了一個小行李箱,里面裝了幾件換洗的衣服,還有一套前幾天在超市打折區(qū)買的床單被套。
弟弟說讓我住新房,那我總得帶點東西過去。
六點半,天還沒亮,我拖著行李箱出了門。
走廊里還沒人起床,只有一樓王婆婆家的狗在叫。
到了火車站,候車室里已經(jīng)坐滿了人。
我找了個角落坐下,拿出手機刷了一會兒。
七點四十,開始檢票。
上了車,找到座位,把行李箱塞進座位下面。
鄰座是個抱著孩子的女人,孩子一直在哭。
“不好意思啊。”女人歉意地看著我,“孩子鬧,吵到你了。”
“沒事?!蔽艺f。
火車開動了,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。
這座城市,我住了十年。
十年,從一個剛畢業(yè)的小姑娘,變成了一個三十五歲的老姑娘。
鄰座的女人哄著孩子,嘴里哼著歌。
孩子慢慢不哭了,睜著大眼睛看著我。
我沖他笑了笑。
孩子也咧嘴笑了。
女人松了口氣:“謝謝你啊,他看到你笑,也不鬧了?!?/p>
“你孩子多大了?”我問。
“八個月?!迸苏f,“我?guī)乩霞?,讓他奶奶幫忙帶。我得出來工作,不然家里揭不開鍋?!?/p>
“那挺辛苦的?!?/p>
“誰不辛苦呢?”女人嘆了口氣,“我老公在工地干活,一個月五千塊。我在超市收銀,一個月三千。兩個人加起來,勉強夠一家人開銷。”
我沒接話。
心里想的是,她一個月三千,我一個月六千。
但好像,我過得也沒比她好多少。
下午兩點,火車到站了。
一出站,就看到弟弟站在出口等我。
他穿著一身新買的西裝,頭發(fā)打理得很精神。
“姐!”他沖我揮手。
我拖著行李箱走過去。
“姐,你怎么買的硬座啊?多累啊?!钡艿芙舆^我的行李箱。
“便宜?!蔽艺f。
“你也太省了?!彼χf,“走吧,我開車來接你的?!?/p>
“你買車了?”我愣了一下。
“沒有,借欣欣她哥的。”
我們走到停車場,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那里。
趙欣坐在副駕駛,看到我,笑著打招呼:"姐來了啊。"
“嗯?!蔽依_后座的門,坐了進去。
車子發(fā)動,駛出停車場。
“姐,你看,這就是我們的新房。”經(jīng)過一個小區(qū)門口時,弟弟指著外面說。
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,一棟棟高樓,看起來挺氣派的。
“不錯?!蔽艺f。
“那當然了,這可是市里最好的小區(qū)?!壁w欣轉(zhuǎn)過頭來,“姐,一會兒帶你去看看,可漂亮了。”
“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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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子開進小區(qū),停在一棟樓下。
我們上了電梯,到了十五樓。
弟弟掏出鑰匙,打開門。
“姐,進來吧。”
我走進去,客廳很大,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,整個屋子都亮堂堂的。
沙發(fā)、茶幾、電視柜,一應俱全。
墻上掛著他們的婚紗照,兩個人笑得很燦爛。
“怎么樣?”弟弟問。
“挺好的?!蔽艺f。
“那你先休息一下,我?guī)闳ツ愕姆块g。”
他帶我走到次臥,推開門。
房間不大,十幾平,一張床,一個衣柜,一張書桌。
“姐,你就住這兒。"弟弟說,"雖然小了點,但也夠用了。”
我放下包,看了看四周。
窗戶對著另一棟樓,視野不太好。
“行,挺好的?!蔽艺f。
“那你收拾一下,晚上我們出去吃飯。”
弟弟出去了,關(guān)上門。
我坐在床上,看著這個房間。
這套房子,首付三十萬,總價一百二十萬。
我出了三十萬,占四分之一。
但房產(chǎn)證上,只有陳浩的名字。
而我,住的是最小的那間次臥。
婚禮在十月八號。
前一天晚上,爸媽從老家過來了。
我們一起在新房吃飯。
媽媽做了一桌子菜,都是弟弟愛吃的。
“浩浩,多吃點?!眿寢尳o弟弟夾菜。
“媽,我自己來?!钡艿苄χf。
“你明天就要結(jié)婚了。”媽媽眼眶有點紅。
“媽,又不是見不到了?!?/p>
“那能一樣嗎?”
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著飯。
我坐在角落,默默地扒著碗里的米飯。
“雨晴,你也多吃點。”爸爸突然說了一句。
我抬起頭:“嗯。”
“你看你,瘦得都沒個人樣了?!眿寢屨f,“是不是在外面不好好吃飯?”
“沒有,挺好的?!?/p>
“那就行。對了,你打算什么時候找對象???”媽媽問。
我放下筷子:“沒想好?!?/p>
“你都多大了?還沒想好?”媽媽皺起眉頭,“女孩子過了三十五,可就不好找了?!?/p>
“我知道?!?/p>
“你知道還不抓緊?”媽媽提高了音量,“要不是你這些年一直沒結(jié)婚,家里也不會那么難。”
我抬起頭,看著媽媽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你想啊,你要是早點結(jié)婚,男方給彩禮,家里也能寬裕點,你弟弟買房也不用那么辛苦了?!?/p>
我握著筷子的手抖了一下。
“媽,你這話什么意思?”弟弟也皺起了眉頭。
“我能有什么意思?我這是在為她好?!眿寢屨f,“女孩子就該早點嫁人,在外面飄著算什么?”
我低下頭,繼續(xù)吃飯。
飯菜的味道,突然變得很苦。
吃完飯,我回到房間,關(guān)上門。
躺在床上,看著天花板。
手機響了,是我的閨蜜周婷發(fā)來的消息:“明天你弟弟結(jié)婚?”
“嗯?!?/p>
“那你可得堅強點。”
“為什么這么說?”
“你想啊,你出了三十萬買房,結(jié)果婚禮上肯定全是夸你弟弟的?!?/p>
我沒回復。
因為周婷說得對。
十月八號,天氣很好。
婚禮在市里最大的酒店舉行。
早上七點,我就起來了,換上了那件穿了三年的深藍色連衣裙。
照了照鏡子,看起來還行。
八點,化妝師來給新娘化妝。
我站在一旁看著趙欣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
婚紗很貴重,據(jù)說租金都要五千塊。
“姐,你怎么不化妝???”趙欣突然問我。
“我不用。”我說。
“那怎么行?一會兒拍照多難看啊?!壁w欣說,“要不你也化一個?”
“不用了,我不喜歡化妝?!?/p>
其實是舍不得花錢。
化個妝,最少也得兩三百。
十點,賓客陸續(xù)到了。
酒店大廳布置得很漂亮,到處都是鮮花和氣球。
我站在門口幫忙接待賓客。
“這是新郎的姐姐吧?”有人問。
“是的。”我笑著說。
“姑娘長得真水靈,怎么還沒結(jié)婚呢?”
我笑笑,沒接話。
賓客越來越多,大廳里越來越熱鬧。
媽媽穿著新買的衣服,臉上笑開了花,逢人就說:“今天是我兒子的大喜日子。”
爸爸西裝筆挺,站在門口跟人寒暄。
我站在角落,看著這一切。
突然覺得,自己像個局外人。
十一點半,婚禮正式開始。
司儀的聲音響起:“女士們先生們,今天是陳浩先生和趙欣小姐新婚大喜的日子......”
燈光暗下來,追光燈打在舞臺上。
新郎新娘手牽手走上臺,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。
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。
我也在鼓掌。
手掌拍得生疼。
接下來是父母致辭。
爸爸拿著話筒,聲音有點顫抖:“今天是我兒子陳浩的大喜日子,作為父親,我很高興。兒子從小就懂事,學習好,工作也好。今天終于娶到了這么好的媳婦......”
說著說著,爸爸哽咽了。
臺下又是一陣掌聲。
媽媽也上臺了,拉著兒媳婦的手:“欣欣啊,以后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。浩浩要是哪里做得不好,你告訴媽,媽幫你說他......”
溫情脈脈的場面。
我站在臺下最角落的位置,看著臺上那一家人。
從頭到尾,沒有一個人提到我。
好像我從來沒有存在過。
好像這個家,只有爸媽和弟弟三個人。
然后是敬酒環(huán)節(jié)。
新郎新娘端著酒杯,一桌一桌地敬。
敬到我這一桌時,伴娘團跟在旁邊起哄。
“新郎官,你姐姐什么時候也讓我們喝喜酒啊?”一個伴娘笑著說。
弟弟喝多了,摟著新娘,大笑著說:"我姐啊,都三十五了還嫁不出去,估計這輩子就這樣了。"
全桌人笑了起來。
我端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。
“不過沒關(guān)系?!钡艿芾^續(xù)說,“以后我姐可以來我家,幫我們帶孩子。對吧,姐?”
他沖我眨了眨眼。
趙欣也笑著接話:“是啊姐,到時候你來幫我們,我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?!?/p>
全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。
有人笑,有人同情,有人幸災樂禍。
我看著弟弟那張喝得通紅的臉,看著他摟著新娘的手。
那一刻,我突然覺得很冷。
就算外面陽光明媚,大廳里暖氣很足,我還是覺得冷。
從心底泛上來的那種冷。
我放下酒杯,站起來。
“姐,你去哪?”弟弟問。
“洗手間?!蔽艺f。
走出大廳,我去了洗手間。
站在洗手臺前,看著鏡子里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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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歲,穿著三年前的舊裙子,沒化妝,素面朝天。
眼角已經(jīng)有了細紋。
我打開水龍頭,捧起一把冷水,潑在臉上。
冰涼的水順著臉頰往下流。
耳邊傳來說話聲。
“你看到?jīng)]?新郎的姐姐,都三十五了還沒嫁人?!?/p>
“是啊,長得也不丑,怎么就嫁不出去呢?”
“聽說她一直在供弟弟讀書,自己的婚事就耽擱了?!?/p>
“那也太傻了吧?現(xiàn)在弟弟結(jié)婚了,她還是一個人?!?/p>
“可不是嘛,到頭來還不是給別人做嫁衣?!?/p>
兩個女人說著話,從我身后的隔間里走出來。
看到我,愣了一下,然后尷尬地笑了笑,快步離開了。
我關(guān)掉水龍頭,看著鏡子里的自己。
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滴。
分不清是水,還是淚。
掏出手機,我給周婷發(fā)了條消息:“婷婷,我想做一件瘋狂的事?!?/p>
周婷秒回:“什么事?”
我打了一行字,刪掉。
又打了一行,又刪掉。
最后,我只發(fā)了三個字:“賣房子?!?/p>
周婷的電話立刻打了過來。
“你說真的?”
“嗯?!蔽铱粗R子里的自己,“我想賣掉那套房子。”
“可那房子在你弟弟名下啊?!?/p>
“我有他給我的委托書?!蔽艺f,“當初怕他亂賣房,他自己讓我保管的,還去公證處公證過?!?/p>
“那...你真的想好了?”
“想好了?!蔽艺f,“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確定過一件事?!?/p>
“那就做吧。”周婷說,“我支持你?!?/p>
掛了電話,我走出洗手間。
大廳里的婚禮還在繼續(xù),歡聲笑語。
我沒有回去,而是走出了酒店。
外面陽光刺眼。
我瞇著眼睛,攔了一輛出租車。
“去哪兒?”司機問。
“房產(chǎn)交易大廳?!蔽艺f。
房產(chǎn)交易大廳里人不多。
我直接去了二樓的中介公司。
“你好,請問有什么可以幫你的?”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迎上來。
“我想賣房?!蔽艺f。
“好的,請坐?!毙』镒訋业揭粡堊雷忧埃罢垎柗孔釉谀膫€小區(qū)?”
我報了小區(qū)的名字和樓號。
“這個小區(qū)啊,現(xiàn)在均價一萬二左右。你那套房子多大?”
“一百二十平?!?/p>
“那大概能賣一百四十四萬左右?!毙』镒诱f,“不過要看具體情況,裝修怎么樣?”
“剛裝修完,全新的?!?/p>
“那應該能賣個好價錢。你什么時候方便看房?”
“不用看房?!蔽艺f,“我現(xiàn)在就掛牌,價格定在一百三十萬,低于市場價,要求三天內(nèi)成交,全款優(yōu)先?!?/p>
小伙子愣了一下:“這么著急?”
“嗯。”
“那...房產(chǎn)證是你的名字嗎?”
“不是,是我弟弟的。但我有他的委托書?!蔽覐陌锾统瞿欠莨C過的委托書。
小伙子看了一眼:“這個需要你弟弟本人到場簽字的?!?/p>
“委托書上寫得很清楚,我有全權(quán)處理的權(quán)利。”我說,“你們可以核實?!?/p>
小伙子拿著委托書去找了經(jīng)理。
經(jīng)理過來看了看:“這份委托書確實有效,不過......”
“不過什么?”
“不過房子賣了,錢是要打到房產(chǎn)證持有人的賬戶的?!苯?jīng)理說,“也就是說,錢最后還是會到你弟弟手里。”
我笑了一下:“沒關(guān)系,我不要錢?!?/p>
經(jīng)理和小伙子都愣住了。
“你...不要錢?”小伙子問。
“對?!蔽艺f,“首付三十萬是我出的,現(xiàn)在賣一百三十萬,除去貸款,剩下八十萬??鄣羰赘度f,還剩五十萬。這五十萬,讓我弟弟還貸款?!?/p>
“那你......”
“我只要他知道,房子是我賣的。”我說,“其他的,我不在乎。”
經(jīng)理看了我半天,最后點點頭:“行,我明白了。那我們現(xiàn)在就給你掛牌?!?/p>
辦完手續(xù),已經(jīng)是下午三點了。
我走出房產(chǎn)交易大廳,陽光曬在身上,暖洋洋的。
掏出手機,看了一眼。
未接來電:37個。
都是弟弟和媽媽打來的。
還有一堆微信消息。
弟弟:“姐,你去哪了?”
媽媽:“雨晴,婚禮還沒結(jié)束呢,你怎么走了?”
弟弟:“姐,你是不是生氣了?我剛才喝多了,說話不過腦子,你別往心里去啊?!?/p>
我沒有回復任何一條。
而是打開通訊錄,找到了一個號碼。
是弟弟給我的,房產(chǎn)中介的負責人,專門負責賣他們這套房子的。
我撥通了電話。
“喂,你好?!?/p>
“你好,我是陳浩的姐姐陳雨晴?!蔽艺f,“我手里有他房子的委托書,我想把房子賣掉?!?/p>
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。
“你...你說什么?”
“我說,我要賣掉陳浩名下的那套房子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說,“一百三十萬,全款,三天內(nèi)成交?!?/p>
“可是...可是陳先生今天結(jié)婚啊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說,“所以,這是我送給他的新婚禮物?!?/p>
掛了電話,我關(guān)掉手機,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酒店。
辦好入住手續(xù),我把手機開機了,瞬間涌進來無數(shù)條消息。
弟弟的未接來電已經(jīng)到了68個。
還有媽媽的、爸爸的、趙欣的。
甚至還有一些我都不認識的親戚。
微信群里也炸了。
我點開家族群,里面全是@我的消息。
“雨晴,你在哪?快點回來!”
“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
“婚禮還沒結(jié)束呢,新娘家的人都在問你去哪了!”
我沒有回復,直接退出了群聊。
然后,一個一個地刪除好友。
弟弟,刪除。
趙欣,刪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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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,媽媽,那些七大姑八大姨,統(tǒng)統(tǒng)刪除。
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。
我接起來。
“陳小姐嗎?我是中介小李?!彪娫捘穷^是下午那個小伙子的聲音,“有個好消息告訴你,你的房子有人看中了,對方愿意全款購買,明天就能簽合同?!?/p>
我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。
“好的,明天上午十點,我會到?!?/p>
掛了電話,我靠在床上,閉上了眼睛。
終于要結(jié)束了。
這場持續(xù)了十八年的單方面付出,終于要結(jié)束了。
窗外夜色已經(jīng)降臨,街上的燈光亮起來。
我看著窗外的景色,想起很多年前,第一次離開家去打工的那個晚上。
那時候我十八歲,站在村口,回頭看了一眼家里的方向。
媽媽站在門口,沖我揮手:“雨晴,在外面好好干,記得給弟弟寄錢回來?!?/p>
我點點頭,轉(zhuǎn)身離開。
那一刻我以為,我是為了家人去奮斗。
現(xiàn)在我才明白,我只是一個工具。
一個賺錢的工具。
我拿出手機,打開記事本,開始寫字:“十八歲到三十五歲,我供弟弟讀完了高中、大學、研究生。幫他買了房,看著他結(jié)婚。
然后聽他說,姐姐嫁不出去了,沒關(guān)系,以后可以來幫他帶孩子。
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
我從來都不是家人,我只是一臺提款機。
當我沒有錢可以取的時候,我就變成了一個累贅。
所以我決定,賣掉那套房子。
不是為了報復,
而是為了告訴他們,
這個提款機,
永久停止服務了。”
寫完,我保存了這段話。
然后打開相冊,翻到了一張照片。
那是我二十五歲時拍的,在電子廠門口,穿著工作服,笑得很燦爛。
那時候我以為,只要努力工作,就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。
十年過去了,家人是過上好日子了。
但我,還在原地。
不,不對。
我不是在原地,我是在倒退。
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、金錢、青春,都給了別人。
而我自己,什么都沒有留下。
我關(guān)掉相冊,躺在床上。
房間的燈光昏暗,窗外一片漆黑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睡著了。
夢里,我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年。
班主任拿著錄取通知書說:“雨晴,你考上了,是重點大學?!?/p>
我笑著接過通知書,轉(zhuǎn)身跑回家。
“媽,我考上大學了!”
媽媽看著通知書,臉上卻沒有笑容。
“雨晴,你弟弟也要上高中了,家里沒錢?!?/p>
“那...那我先工作,攢錢,過幾年再上大學?!?/p>
“那不行,過了今年就沒機會了?!?/p>
媽媽嘆了口氣,把通知書放在桌上。
“要不,你就別上了。把機會讓給你弟弟?!?/p>
夢到這里,我突然驚醒。
睜開眼,窗外依然是一片漆黑。
我摸了摸臉,濕濕的。
不知道什么時候,我哭了。
第二天上午九點五十分,我站在房產(chǎn)交易大廳門口。
手里拿著那份委托書,還有弟弟的身份證復印件,以及所有相關(guān)材料。
中介小李遠遠地就看到了我,快步走過來。
“陳小姐,你來了?!彼谋砬橛行碗s,“那個...買方已經(jīng)在會議室等著了。不過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