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看見沒?老江家那個兒子,江峰,又抱著那個孩子出來了?!?/p>
“看見了,哎呦,真是作孽。你說他都37了,快四十的人了,正經(jīng)媳婦不娶,正經(jīng)孩子不要,非要從外面撿一個來養(yǎng)!”
“什么撿的!你還真信?。课腋阏f,那孩子八成就是他自個兒在外面的私生子!不好往家里帶,就編了這么個瞎話!”
“可不是嘛!要不他媽張翠蘭天天唉聲嘆氣的?你看看那孩子,都快一歲了,那眉眼,你再看看江峰,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!”
“嘖嘖嘖,這下好了,名聲也壞了,哪個好人家的閨女,還敢嫁給他這個‘帶娃’的?真是想不開!”
01
江峰今年三十七,不大不小的年紀,在云城這座生活節(jié)奏不算快的二線城市里,卻成了街坊鄰居嘴里的“老大難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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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家住在“紅星家園”老家屬院,父母江國生和張翠蘭都是退休工人,拿著死工資,一輩子本本分分。
江峰子承父業(yè)似的,沒啥大追求,守著父母給盤下的一家小五金店,生意也就那樣,勉強糊口。
要說江峰條件,不高不低。人長得也周正,一米七八的個頭,濃眉大眼??删褪沁@么個人,眼瞅著要奔四了,還是光棍一條。
這可把張翠蘭急得夠嗆,逢人就念叨兒子的婚事。
“峰子!”這天下午,張翠蘭又氣沖沖地進了他那堆滿雜物的五金店,“你劉阿姨又給介紹了!銀行上班的!照片我看了,多好的姑娘!這個周末必須去見!”
江峰正蹲在地上擰螺絲,頭也沒抬:“媽,我這兒一堆活呢,沒空。”
“沒空沒空!你就天天守著你這破店有空!”張翠蘭把照片往他面前一摔,“我告訴你江峰,你要是再不去,我就天天來你店里坐著!”
江峰無奈放下扳手。不是他不想結,是十年前那道坎兒,他過不去。
那時他二十七,談了個叫劉燕的女朋友,處了好幾年,眼看就要買房結婚了。結果那姑娘拿著他家全部積蓄,轉頭就跟著一個開寶馬的老板跑了,從此人間蒸發(fā)。
這事傷得江峰太深,從此對談婚論嫁的事就徹底沒了心思。
他爸江國生倒看得開些,叼著煙袋鍋嘆氣:“兒孫自有兒孫福,別逼他了。”
“不逼他?再不逼他這輩子就打光棍了!”張翠蘭說著眼圈就紅了。
在母親的軟硬兼施下,江峰也去相過幾次親,結果都是不了了之。他那心不在焉的樣子,哪個姑娘看得上?
江峰也落得清靜,每天守著他的五金店,日子過得死水一潭。
他以為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,一個人,一間店,平平淡淡。
直到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冬夜來臨。
02
那天晚上,云城下了一場罕見的凍雨,氣溫驟降,路面結了冰,滑得厲害。
江峰盤完貨,鎖好店門,已經(jīng)是深夜十一點多。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,只有昏黃的路燈在寒風冰雨中搖曳。
他裹緊了舊棉襖,縮著脖子往家走。剛拐進“紅星家園”小區(qū)門口那條黑漆漆的小巷,就隱約聽到一陣極其微弱的哭聲,像小貓似的,若有若無。
他停下腳步,仔細聽了聽。
“嗚……哇……哇……”
是嬰兒的哭聲!
他的心猛地揪緊。這么冷的天,誰家的孩子會在外面?
哭聲是從巷口那個廢棄很久的公交站臺傳來的。那地方臟亂不堪,平時連流浪貓狗都不去。
江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快步走了過去。
借著遠處微弱的光,他看到在冰冷的水泥長椅上,放著一個臟兮兮的花棉被,上面結了一層冰碴子??蘼曊菑睦锩?zhèn)鞒鰜淼摹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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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峰的心跳開始加速,手有點發(fā)抖。
他慢慢掀開棉被一角。
一張凍得發(fā)紫、只有巴掌大的小臉露了出來!是個嬰兒!看樣子剛出生沒多久,哭得聲音都啞了,小身子在冰冷的棉被里瑟瑟發(fā)抖,眼看就要沒氣了!
江峰倒吸一口涼氣,趕緊把整個棉被掀開。孩子身上就裹著一層薄薄的舊衣服。旁邊放著一個奶瓶,里面的奶水早就涼透了。還有一個被雨水打濕的信封。
江峰也顧不上那么多了,一把抓起信封,掏出里面的紙條。湊到路燈下,費力地辨認著暈開的字跡:“生于十月十日。男孩。無力撫養(yǎng),求好心人,救他一命……”
“哪個天殺的!”江峰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腦門。
他來不及多想,趕緊解開自己棉襖的扣子,把孩子連同冰冷的破棉被一起,緊緊裹在懷里,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。然后抱著孩子,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最近的市婦幼醫(yī)院跑去。
掛急診,檢查,暖箱。一通忙亂下來,天都快亮了。
值班醫(yī)生是個中年女人,檢查完孩子,看著滿頭大汗的江峰直搖頭:“男嬰,一個多月。肺炎,營養(yǎng)不良,主要是凍得太厲害了,再晚來半小時就沒救了。你是孩子什么人?”
“我……不是他爹?!苯宕鴼庹f,“路邊撿的?!?/p>
醫(yī)生愣了一下,隨即嘆氣:“造孽啊……去報警吧。找不到父母的話……送福利院吧。”
江峰報了警。警察來了,做了筆錄,也是搖著頭說,這種棄嬰,想找回親生父母,希望渺茫。
辦完手續(xù),江峰又回到了暖箱旁邊。
隔著玻璃,看著那個小小的嬰兒。小家伙似乎暖和過來了,安靜地睡著了。
就在這時,那孩子忽然睜開了眼睛。一雙特別黑,特別亮的眼睛,像清澈的黑葡萄,一動不動地看著江峰。
江峰的心,就像被什么東西,輕輕撞了一下。又軟又酸。
他鬼使神差地對警察說:“警察同志,如果……如果實在找不到他爸媽……我……我能不能……先收養(yǎng)他?”
03
江峰最終還是把孩子抱回了家。他給孩子辦了臨時的寄養(yǎng)手續(xù),取了個小名,叫“小天”。
這一下,在他家,甚至在整個“紅星家園”,都掀起了軒然大波。
“你瘋了!江峰!”母親張翠蘭指著搖籃里的孩子,氣得渾身發(fā)抖,“我讓你去相親!你給我撿個孩子回來!你37了!你自己還沒家!你弄個拖油瓶回來!哪個好人家的閨女還肯要你?!你是要氣死我啊!”
父親江國生也是黑著臉:“胡鬧!你開個五金店,一個月掙幾個錢?養(yǎng)活自己都費勁!還養(yǎng)個孩子?馬上給我送走!”
“我不?!苯澹@個聽話了三十多年的男人,這一次,卻異常堅定。他正蹲在搖籃邊,笨手笨腳地給孩子換尿布。“爸,媽。他也是條命。我看見了,我就不能不管?!?/p>
“你怎么管?!”張翠蘭尖叫,“你會帶孩子嗎?!”
“我學。”江峰低著頭,聲音不大,但很清晰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張翠蘭被氣得說不出話,“行!你樣!你自己養(yǎng)!你也別想我再給你找對象!你就抱著他打光棍吧!”
張翠蘭摔門進了自己房間。江國生重重嘆了口氣,也走了。
江峰的生活,從此天翻地覆。他一個37歲的老光棍,一夜之間,當了爹。
五金店基本處于半歇業(yè)狀態(tài),他一門心思撲在了孩子身上。
沖奶,試溫,換尿布,哄睡覺。他被折騰得焦頭爛額,黑眼圈比眼睛都大。
家屬院里的風言風語,也刮得到處都是。
“哎,聽說了嗎?老江家那個江峰,真把那個棄嬰養(yǎng)起來了!”
“什么棄嬰??!我看吶,八成是他自己的私生子!”
“可不是嘛!不然哪有那么巧,正好扔他店門口?”
“我聽人說,看見他那個跑了的前女友劉燕回來了!像是剛生完孩子!”
“哎呀!難道……這孩子,真是那個劉燕扔給他的?”
“我看十有八九!這江峰,也是個傻子!白白給人當了‘接盤俠’!”
這些話,越來越難聽。甚至有人開始當面“點撥”江峰。
那個當初給他介紹對象的劉阿姨就攔住抱著孩子的他:“峰子啊,阿姨提醒你一句。這孩子……長得是越來越不像你了。倒是有幾分……像那個劉燕啊……”
江峰氣得抱著孩子轉身就走。從此,他白天也很少帶孩子下樓了。
04
轉眼,小天就快一歲了。江峰雖然辛苦,但硬是把孩子養(yǎng)得白白胖胖,虎頭虎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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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長開了,五官也越來越清晰。奇怪的是,這孩子……長得越來越不像那個傳說中的劉燕,反而……
母親張翠蘭嘴上抱怨,但當奶奶的心是藏不住的。她來看孫子的次數(shù)也多了起來,每次都提著大包小包。
這天下午,張翠蘭抱著小天在陽臺曬太陽,拿著一本舊相冊給孩子看?!疤焯?,你看,這是爸爸小時候……”
小天看著照片,又看看旁邊的江峰,咧開嘴笑了。
張翠蘭看著孩子的笑臉,拿著照片一對比,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?!鞍ァ@……這孩子的眼睛……”
“峰子!峰子!你快過來!”她大聲喊道。
“怎么了嗎?”江峰跑了過來。
“不是!你……你快過來看看……”張翠蘭的表情變得非常古怪。她把江峰小時候的照片和小天的臉并排放在一起。
“你看這孩子的眼睛!這鼻子!還有這嘴巴笑起來嘴角的窩!”張翠蘭的聲音都有些發(fā)抖了,“你看看!跟你……跟你一歲時候的照片,簡直……簡直一模一樣!”
“媽,您……是不是看花眼了?”江峰心里也猛地“咯噔”了一下,“小孩子長得都差不多……”
“巧合?!”張翠蘭猛地站了起來,聲音尖了,“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?!我兒子長什么樣,我還能認錯?!”
她把孩子往江峰懷里一塞,指著他的鼻子,眼圈一下子就紅了?!敖?!你今天必須跟媽說實話!你是不是……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們?!”
“我騙什么了嗎?”
“這孩子!”張翠蘭指著小天,積攢了一年的委屈和懷疑徹底爆發(fā)了,“他……他到底是不是你撿的?!他……他是不是就是那個劉燕生的?!是不是她偷偷塞給你的?!?。?!”
“媽!您怎么又提這事!都過去一年了!”江峰又急又氣,“就是撿的!跟劉燕沒關系!”
“我提這事?!”張翠蘭也急了,眼淚“唰”就下來了,“你出去聽聽!滿院子的人!誰不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!都笑話我兒子傻!說我兒子被人戴了綠帽子還幫人數(shù)錢!”
“說我老糊涂了!連親孫子和野孩子都分不清!”
“江峰!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準話!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種?!”
“他不是!他就是我撿的!”江峰被逼急了,也吼了起來。
“你撒謊!”張翠蘭氣得渾身發(fā)抖,“你看看他的眉毛!看看他的嘴!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!你當媽是瞎子嗎?!”
“你要是不承認!好!我現(xiàn)在就去找那個劉燕!我找人打聽到了!她就在市南那家保險公司上班!我現(xiàn)在就去找她!我當面對質!”張翠蘭說著就要往外沖。
“媽!你別去!你不能去!”江峰一聽嚇壞了。劉燕早就結婚生子了,母親這么一鬧,非出大事不可!
“你怕了?!”張翠蘭猛地停住腳步,回頭看著兒子慌張的樣子,更是認定了自己的猜測,心痛得無以復加,“你果然是心虛!你還在護著那個騙子!”
“你這個不孝子!你……”
張翠蘭越說越氣,只覺得眼前一陣發(fā)黑,“哎呦”一聲,捂住了胸口,直挺挺地往后倒去。
“媽!媽!您怎么了!”江峰嚇得魂飛魄散,趕緊扔下孩子,撲過去扶住她。
05
母親被氣得住了院。高血壓犯了,幸好搶救及時,沒有大礙。
江峰守在病床前,看著母親蒼白的臉,心里愧疚又疲憊。父親江國生坐在旁邊抽著悶煙。
“峰子,”過了很久,江國生才沙啞地開口,“你媽……這次是真的氣狠了。她心里那個結,解不開?!?/p>
“爸,我……”
“你別說了?!苯瓏鷶[了擺手,“這孩子……長得,是真像你。太像了。”
連父親都這么說。江峰的心,徹底亂了。
難道……真的是劉燕?可時間對不上啊……如果不是劉燕,那這驚人的相似,又怎么解釋?巧合?
他看著病床上憔悴的母親,想起這一年來鄰居們指指點點的目光。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天那張熟睡的小臉上,那眉眼,那輪廓,熟悉得讓他心驚。
他必須知道真相。不僅僅是為了父母,更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。
如果小天真的是自己的孩子,無論母親是誰,他都認!
如果不是……他也好徹底死了這條心。
他等母親睡熟了,輕輕走出了病房。
他需要一個確鑿無疑的證據(jù)。
他偷偷地,找了個沒人的角落,用干凈的棉簽,在熟睡的小天嘴里刮了幾下,放進了一個干凈的塑封袋。
然后,他又拔了自己幾根帶著毛囊的頭發(fā),放進了另一個塑封袋。
他沒有去云城的醫(yī)院,他怕遇到熟人。
他坐了兩個小時的長途汽車,去了隔壁的省城。
他徑直找到了那家可以在網(wǎng)上查到資質的,匿名的,權威的“XX省司法鑒定中心”。
“您好,您要做什么鑒定?”
“……親子鑒定?!苯宓穆曇粲行┌l(fā)干。
“請?zhí)峁颖??!?/p>
江峰的手抖得厲害,把兩個標記好的塑封袋推了過去。
“我想知道……我,是不是這個孩子的……父親?!?/p>
“好的。個人親子鑒定。七個工作日出結果。憑這個條碼來取?!惫ぷ魅藛T遞給他一張小票。
那七天,對江峰來說,簡直是度日如年。
他一邊在醫(yī)院照顧母親,一邊回家照顧小天。每次抱著孩子,看著那張越來越像自己的臉,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第七天。
他跟父親撒了個謊,說五金店要進貨。又一次坐上了去省城的長途車。
他站在鑒定中心的門口,來回踱步,抽了三根煙,手心里的汗把條碼都浸濕了,才鼓起勇氣走進去。
“您好,取結果?!彼穆曇舳荚诎l(fā)顫。
他把那張皺巴巴的條碼遞了過去。
工作人員拿出一個厚厚的、密封完好的牛皮紙袋。
“您的結果。”
江峰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。紙袋很輕,但他覺得有千斤重。
他沒有當場拆開。
他幾乎是跑著沖出了鑒定中心,一路跑到附近那個無人的河邊公園。
他靠著一棵柳樹,背對著河面坐了下來。
他看著手里的牛皮紙袋,心臟“咚咚咚”地狂跳。
他顫抖著,一點一點地,撕開了那個封條。
里面是幾張打印的A4紙。他看不懂那些圖譜。
他深吸一口氣,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頁——“鑒定結論”。
當他看清上面的內容時,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