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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職手續(xù)辦完的那天晚上，護士長江嵐把我攔在了醫(yī)院后面的小花園。

"蘇哥，這個你拿著。"

她從包里掏出一個深藍色的筆記本，塞到我手里。

"千萬別丟，也別讓別人看到。"

我叫蘇正誠，在市人民醫(yī)院庫房干了整整十年。

院長馮紹文一直很器重我，讓我辦很多"特殊"的采購。

可晉升名單公布的時候，我的評價卻是："資歷一般，能力有限。"

我憤然辭職。

江嵐的聲音在顫抖："你這些年幫院長做了多少事，你自己清楚。但你想過沒有，那些事兒，是不是都對？"

"我老公去世前，是審計科的。"

她眼眶紅了："他發(fā)現(xiàn)醫(yī)院賬目有問題，準備寫舉報信。結果……就出了車禍。"

我的手開始發(fā)抖。

01

清晨六點半，鬧鐘準時響起。

蘇正誠按掉鬧鐘，輕手輕腳地起床，生怕吵醒還在睡覺的妻子和女兒。他洗漱完畢，簡單吃了兩個包子，就出門了。

從家到市人民醫(yī)院，騎電動車二十分鐘。這條路，蘇正誠走了整整十年。

七點整，他準時打開庫房的大門。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撲面而來，貨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醫(yī)療物資。

"老蘇，來得真早。"老馬提著保溫杯走進來，"又是第一個到啊。"

"習慣了。"蘇正誠換上工作服，開始檢查昨天的出入庫記錄，"老馬，今天要盤點一下上個月的藥品庫存，咱們上午就干這個。"

"得嘞。"老馬放下杯子，擼起袖子準備干活。

老馬五十三歲了，在庫房跟著蘇正誠干了七年。他經(jīng)常說，跟著蘇哥干活踏實，從來不用擔心出錯。

兩人正忙活著，辦公室電話響了。

"喂，庫房。"蘇正誠接起電話。

"小蘇啊，是我。"電話里傳來院長馮紹文的聲音，溫和而親切，"你現(xiàn)在方便嗎？到我辦公室來一趟。"

"好的，馮院長，我馬上過去。"

蘇正誠掛了電話，對老馬說："你先忙著，我去院長辦公室一趟。"

"又找你?。?老馬笑著說，"院長真是器重你，三天兩頭找你商量事兒。"

"都是工作上的事。"蘇正誠整理了一下衣領，快步走出庫房。

市人民醫(yī)院的行政樓在東側，蘇正誠走到三樓，敲響了院長辦公室的門。

"進來。"

馮紹文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，五十多歲，頭發(fā)梳得一絲不茍，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。

"小蘇，來來來，坐。"馮紹文指了指沙發(fā)，"給你倒杯茶。"

"不用不用，馮院長，我不渴。"蘇正誠趕緊擺手，恭敬地坐在沙發(fā)邊上。

"客氣什么。"馮紹文親自給他倒了杯茶，然后坐在對面，"小蘇啊，有件事要你幫忙。"

"您說，什么事兒？"

"是這樣，"馮紹文壓低了聲音，"咱們醫(yī)院要采購一批新的檢驗設備，這次采購比較特殊，金額也大，我想讓你親自跟一下。"

"好的，沒問題。"蘇正誠點頭，"什么設備？"

"生化分析儀，進口的。"馮紹文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，"這是供應商的資料，你看看。"

蘇正誠接過文件，翻了翻："這個價格是……一百八十萬？"

"對。"馮紹文淡淡地說，"進口設備，價格是貴點，但質(zhì)量好。你辦采購的時候，就按這個價格報賬。"

"明白了。"

"還有，"馮紹文盯著蘇正誠的眼睛，"這件事你就別跟別人多說了。醫(yī)院的采購，你也知道，很敏感，免得有人說閑話。"

"我懂我懂。"蘇正誠趕緊點頭，"馮院長您放心，我嘴嚴。"

"我就知道你靠得住。"馮紹文拍了拍他的肩膀，"小蘇啊，你在庫房干了多少年了？"

"十年了，馮院長。"

"十年了啊，時間過得真快。"馮紹文感慨地說，"你這些年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我都看在眼里。咱們醫(yī)院就需要你這樣踏實肯干的人。"

蘇正誠聽了這話，心里暖暖的："謝謝馮院長的肯定。我就是做好本職工作，不敢說什么貢獻。"

"太謙虛了。"馮紹文笑了笑，"行了，你去忙吧。這個采購的事兒，盡快辦。"

"好的。"蘇正誠拿著文件，告辭離開。

走出辦公樓，他心里充滿了干勁。院長這么器重自己，讓自己辦這么重要的事情，說明自己的付出是有回報的。

回到庫房，老馬正在清點藥品?？匆娞K正誠回來，他好奇地問："院長找你干啥？"

"采購設備的事兒。"蘇正誠簡單地說了一句，"老馬，咱們繼續(xù)干活吧。"

中午吃飯的時候，幾個同事湊在一起聊天。

"聽說了嗎？老陳下個月就退休了。"一個年輕護士說。

"那后勤主任的位置誰接啊？"另一個人問。

"還用說嗎？肯定是老蘇啊。"老馬接話道，"老蘇在后勤干了十年，資歷最老，業(yè)務最熟，這個位置非他莫屬。"

"是啊，蘇哥人又好，大家都服他。"

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，說得蘇正誠都不好意思了。

"別瞎說，還沒定呢。"他擺擺手，"這種事情，領導決定，咱們別亂猜。"

可心里，他其實也在期待。

十年了，從一個普通的庫房管理員，一步步走到現(xiàn)在，他覺得自己有資格競爭這個位置。

晚上回到家，妻子正在做飯。

"老蘇，今天怎么樣？"妻子邊炒菜邊問。

"挺好的。"蘇正誠換了鞋，"院長今天又找我商量工作的事兒。"

"院長總找你，是不是要提拔你了？"妻子眼睛一亮，"聽說老陳要退休了，那個后勤主任的位置……"

"別瞎想。"蘇正誠笑了笑，"還不知道呢。"

"我看有戲！"妻子高興地說，"你在醫(yī)院干了十年，任勞任怨的，領導不提拔你提拔誰？到時候工資也能漲點，咱家日子就更好過了。"

"嗯。"蘇正誠點點頭，心里也充滿期待。

女兒從房間里出來："爸，我餓了，快吃飯吧。"

"來了來了。"

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，其樂融融。蘇正誠看著妻子和女兒，覺得生活挺美好的。只要踏踏實實干活，好日子就在前頭。

02

春天來了，市人民醫(yī)院的櫻花開得正盛。

這天上午，人事科貼出了一張公告：關于后勤主任人選的公示。

蘇正誠正在庫房整理物資，老馬氣喘吁吁地跑進來："老蘇！老蘇！名單出來了！"

"什么名單？"

"后勤主任的名單?。?老馬拉著他就往外走，"快去看看！"

蘇正誠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。他放下手里的東西，跟著老馬快步走到行政樓一樓的公告欄前。

那里已經(jīng)圍了不少人。

蘇正誠擠進去，看向那張公告。

"新任后勤主任：韋東升"

幾個大字映入眼簾。

蘇正誠愣住了。韋東升？那個剛來醫(yī)院兩年的年輕人？

他強忍著心里的失落，繼續(xù)往下看。在"不予晉升人員"一欄里，赫然寫著：

"蘇正誠，庫房管理員，資歷一般，能力有限，建議繼續(xù)在原崗位鍛煉。"

"資歷一般？"蘇正誠喃喃自語，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，"我干了十年……能力有限？"

周圍的人竊竊私語。

"怎么是韋東升??？他才來多久？"

"你不知道嗎？韋東升是院長的外甥。"

"原來是這樣……那老蘇可真夠倒霉的。"

"噓，小聲點，別讓他聽見。"

蘇正誠站在那里，感覺整個人都是僵硬的。十年，整整十年，他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從不偷懶，院長交代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認認真真辦好。

可到頭來，得到的評價是"資歷一般，能力有限"。

老馬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欲言又止："老蘇……"

"我沒事。"蘇正誠擠出一個笑容，"回去干活吧。"

他轉(zhuǎn)身離開，背影有些佝僂。

回到庫房，蘇正誠一個人坐在小辦公室里發(fā)呆。老馬想安慰他，又不知道說什么好，只能默默地干活。

下午三點，蘇正誠做了個決定。他站起來，整理了一下衣服，朝著院長辦公室走去。

這一次，他要問個明白。

敲門，進去。

馮紹文正在看文件，抬起頭，臉上沒有了平時的和藹："小蘇啊，有事嗎？"

"馮院長，我想問一下晉升的事情。"蘇正誠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。

"名單已經(jīng)定了。"馮紹文放下筆，"你有什么問題嗎？"

"我……我在庫房干了十年，您也知道，我工作一直很認真，每一件事情都是盡心盡力……"蘇正誠的聲音有些顫抖，"為什么評價說我資歷一般？為什么說我能力有限？"

"認真不代表有能力。"馮紹文打斷他，語氣有些不耐煩，"小蘇，你要分清楚，庫房管理員和后勤主任是兩碼事。后勤主任要統(tǒng)籌全局，要有管理能力，要能處理復雜的問題。不是說會清點物資、會簽字就能當主任的。"

"可是……"

"你想想，你除了管庫房，還會干什么？"馮紹文的聲音嚴厲起來，"讓你去協(xié)調(diào)各個科室，你行嗎？讓你去處理突發(fā)事件，你能應付嗎？讓你去開會發(fā)言，你說得出來嗎？"

蘇正誠被問得啞口無言。

"小蘇，我不是說你不好。"馮紹文的語氣軟了一些，"你就適合干庫房這種具體的工作。這個崗位很重要，你干得好好的，為什么非要換？難道你不想干庫房了？"

"我……"

"醫(yī)院需要你在這個崗位上繼續(xù)發(fā)揮作用。"馮紹文站起來，走到窗邊，"小蘇啊，人要認清自己的位置。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當領導的。你安安心心在庫房干，這不是挺好的嗎？"

蘇正誠低著頭，心里像堵了塊石頭。

"行了，你先回去吧。"馮紹文擺擺手，"好好干，庫房離不開你。對了，上次那個設備采購，辦得怎么樣了？"

"已經(jīng)在走流程了。"

"那就好。記住，這件事你就別跟別人說了。"

"我知道。"

蘇正誠走出辦公室，腳步沉重。走廊里的燈光很亮，照得他的影子很長很長。

他想起這十年來，院長無數(shù)次找他辦"特殊"的采購，無數(shù)次讓他簽那些他看不太懂的單據(jù)，無數(shù)次叮囑他"別跟別人說"。

當時他以為，這是院長器重他，信任他。

現(xiàn)在看來，那算什么？

回到庫房，老馬正在接電話?？匆娞K正誠回來，他趕緊掛了電話。

"老蘇，怎么樣？"

"沒用。"蘇正誠苦笑，"院長說我不適合當領導。"

"放屁！"老馬氣得直拍大腿，"你哪點不適合？這些年你干了多少活兒，大家都看在眼里！那個韋東升，來醫(yī)院才兩年，什么都不懂，憑什么當主任？"

"人家是院長的外甥。"蘇正誠點了根煙，深深吸了一口，"咱們比不了。"

"這不公平！"老馬憤憤不平，"老蘇，你就這么算了？"

"不然呢？"蘇正誠看著窗外，"我一個小小的庫房管理員，能改變什么？"

兩人沉默了很久。

那天晚上，蘇正誠很晚才回家。妻子一看他的臉色，就知道出事了。

"怎么了？"

"沒提上。"蘇正誠脫掉外套，一屁股坐在沙發(fā)上，"后勤主任，換了別人。"

"怎么會？"妻子驚訝地張大嘴，"你不是……你干了十年?。?

"十年又怎么樣？"蘇正誠苦笑，"人家說我資歷一般，能力有限。"

"什么？"妻子氣得臉都紅了，"你天天早出晚歸，任勞任怨的，他們憑什么這么說？那誰當了主任？"

"院長的外甥，韋東升。"

"原來是走后門的！"妻子一下子明白了，"我早就說了，你太老實了，人家就是欺負老實人！"

"行了，別說了。"蘇正誠煩躁地擺擺手，"說這些有什么用？"

"那你就這么忍著？"

"不然能怎么辦？"蘇正誠反問，"我還能跟院長吵架不成？工作還要不要了？"

妻子也沉默了。

女兒在房間里聽到了父母的對話，偷偷擦了擦眼淚。她知道，爸爸為了這個晉升，期待了很久很久。

那天夜里，蘇正誠失眠了。他躺在床上，盯著天花板，腦子里亂糟糟的。

十年，整整十年。

他以為自己是被器重的，原來只是被當成一個聽話的工具。

他以為自己的付出會有回報，原來在別人眼里，他只是"資歷一般，能力有限"。

憑什么？

第二天上班，蘇正誠的眼睛紅紅的，明顯一夜沒睡好。老馬想安慰他，卻不知道說什么。

中午，韋東升來庫房視察了。

他今年三十出頭，穿著筆挺的西裝，頭發(fā)打著發(fā)蠟，一副領導做派。

"蘇正誠是吧？"韋東升站在門口，雙手背在身后，"我是新任后勤主任韋東升。以后庫房的工作，要多向我匯報。"

"韋主任好。"蘇正誠站起來。

"嗯。"韋東升在庫房里轉(zhuǎn)了一圈，"這里的管理還算整齊。不過，我看有些流程需要改進。你把這些年的出入庫記錄都整理一份給我，我要仔細看看。"

"好的。"

"還有，"韋東升停下腳步，"以后所有的采購，都要經(jīng)過我批準。你明白嗎？"

"明白。"

韋東升滿意地點點頭，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
老馬在旁邊小聲嘀咕："什么玩意兒，剛上任就擺架子。"

蘇正誠沒說話，默默地坐下來，開始整理韋東升要的資料。

整理到一半，他突然停住了。

這些出入庫記錄，有些賬目……好像對不上？

他翻出前幾年的單據(jù)，仔細核對，發(fā)現(xiàn)有好幾筆采購，實際價格和報賬價格不一樣。

比如那臺生化分析儀，報賬是一百八十萬，可他模糊記得，供應商當時說的價格好像是……一百二十萬？

差了六十萬？

蘇正誠心里一緊。他又翻出其他的單據(jù)，越看越不對勁。

藥品出入庫的數(shù)量，有些也對不上。記錄顯示出庫五百盒，可實際上好像出了八百盒？

這些單據(jù)，全是他簽的字。

蘇正誠的手開始顫抖。

"老馬，"他抬起頭，"你還記得去年那批抗生素嗎？咱們出庫了多少？"

"哪批？"老馬想了想，"你說的是進口的那批嗎？好像是……八百盒吧？我記得搬了好久。"

"可單據(jù)上寫的是五百盒。"

老馬愣住了："怎么會？是不是記錯了？"

"我也不知道。"蘇正誠盯著那些單據(jù)，心里越來越慌。

那天下午，他心不在焉的。老馬問他怎么了，他只是搖搖頭，說沒事。

晚上回到家，蘇正誠一個人坐在書房里，把這些年的記憶梳理了一遍。

院長讓他辦的那些"特殊"采購，那些叮囑他"別跟別人說"的事情，那些看起來有點不對勁的單據(jù)……

如果這些都有問題，那他，作為簽字的人，算什么？

他越想越害怕，額頭上滲出了冷汗。

03

接下來的幾天，蘇正誠一直心神不寧。

他開始暗中核對這些年的賬目，越查越心驚。太多地方對不上了，價格虛報、數(shù)量不符、單據(jù)造假……各種問題，層出不窮。

而每一筆，簽字的人都是他。

那天中午，護士長江嵐來庫房領物資。

江嵐四十出頭，是內(nèi)科的護士長。她丈夫三年前去世了，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。平時話不多，但做事很認真。

"蘇哥，我來領一批輸液器。"江嵐遞過來領料單。

"好，你等一下。"蘇正誠去倉庫拿貨。

江嵐站在辦公室里等著，目光落在桌上那些攤開的賬本上。她看了一眼，眉頭微微皺起。

蘇正誠拿著東西回來，看見江嵐在看賬本，趕緊把本子合上："江護士長，東西在這兒，您清點一下。"

"好。"江嵐收回目光，清點完物資，簽了字，"蘇哥，最近忙嗎？"

"還行。"

"那個……"江嵐欲言又止，"蘇哥，你有空的話，咱們找個時間聊聊？"

"聊什么？"蘇正誠疑惑。

"就是……一些事情。"江嵐看了看四周，壓低聲音，"不方便在這兒說。"

"哦，好。"

江嵐拿著東西離開了，留下蘇正誠一頭霧水。

那天晚上，蘇正誠在家翻來覆去睡不著。妻子問他怎么了，他說沒事，就是工作上有點煩心。

第二天上午，韋東升又來庫房了。

"蘇正誠，我要的資料整理好了嗎？"他趾高氣昂地問。

"還在整理。"蘇正誠說。

"動作快點。"韋東升皺眉，"我下周要向院長匯報工作，需要這些數(shù)據(jù)。"

"好的，韋主任。"

韋東升走后，老馬忍不住說："這人真討厭，什么都不懂，就會擺架子。"

"算了。"蘇正誠嘆了口氣，"人家是主任，咱們是下屬，聽著就是了。"

"老蘇，你真的打算一直這么忍下去？"老馬看著他，"你就不覺得憋屈嗎？"

"憋屈有什么用？"蘇正誠苦笑，"我能改變什么？"

"至少……至少你可以換個工作吧？"老馬說，"這個醫(yī)院不待也罷，大不了咱們另謀出路。"

蘇正誠愣住了。

換工作？

他還真沒想過這個。在這個醫(yī)院干了十年，早就習慣了。雖然沒升職，但工作穩(wěn)定，收入也還行。

可是……

他想起晉升名單上那句"資歷一般，能力有限"，心里又涌起一股怨氣。

"老馬，你說得對。"蘇正誠抬起頭，眼神堅定了一些，"這個地方，我不待了。"

"真的？"老馬驚訝。

"真的。"蘇正誠點點頭，"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，準備辭職。"

那天晚上，蘇正誠跟妻子說了自己的想法。

妻子沉默了很久，最后點點頭："老蘇，你決定了我就支持你。這些年你在醫(yī)院受的委屈，我都看在眼里。既然人家不重視你，咱們就走。"

"可是我都四十三了，出去能找到工作嗎？"蘇正誠有些擔心。

"總能找到的。"妻子安慰他，"大不了工資少點，只要你開心就好。"

女兒也說："爸，我支持你。您這么有能力，到哪兒都能干好。"

一家人的支持，讓蘇正誠心里暖暖的。

他寫了一份辭職報告。

在"辭職原因"一欄里，他寫道："個人原因，另謀發(fā)展。"

就這么簡單的幾個字，卻代表了他十年的委屈和不甘。

辭職報告遞到人事科，人事科長看了看，驚訝地說："小蘇，你怎么突然要辭職？"

"個人原因。"蘇正誠淡淡地說。

"是不是因為晉升的事兒？"人事科長嘆了口氣，"其實我也覺得挺可惜的，你這么多年的功勞，應該得到認可。可是上面的決定，我們也沒辦法。"

"我明白。"蘇正誠說，"我不怪任何人，就是想換個環(huán)境。"

"好吧，我會上報的。"

消息很快傳開了。

老馬急了："老蘇，你真要走??？"

"嗯。"

"那我怎么辦？"老馬急得直跺腳，"以后跟著韋東升那小子干活，我受不了。"

"老馬，你年紀也不小了，再干幾年就退休了，忍忍吧。"蘇正誠拍拍他的肩膀。

其他同事也都過來勸他，有的說"別沖動"，有的說"再考慮考慮"。

秦姐是急診科的護士，平時和蘇正誠關系不錯。她找到蘇正誠，勸道："蘇哥，你這是何苦呢？好好的工作不干了？"

"不是不干，是干不下去了。"蘇正誠說。

"因為晉升的事？"

"也不全是。"蘇正誠搖搖頭，"秦姐，有些事情，我也說不清楚?？傊以谶@兒待不下去了。"

秦姐看著他疲憊的臉，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。

三天后，馮紹文找到了蘇正誠。

"小蘇，聽說你要辭職？"馮紹文的態(tài)度突然變得很熱情，完全不像幾天前那樣冷漠，"這是怎么回事？"

"馮院長，我個人原因，想換個環(huán)境。"蘇正誠平靜地說。

"是不是因為晉升的事情？"馮紹文走過來，拉著他坐下，"小蘇啊，你別往心里去。那個名單，是人事科定的，我也不好改。你也知道，醫(yī)院里各方面的關系都要平衡，有些事情我也身不由己。"

"我理解。"

"你理解就好。"馮紹文松了口氣，"那你就別辭職了嘛。好好干，以后有機會我再提拔你。"

"馮院長，我已經(jīng)決定了。"蘇正誠態(tài)度堅決。

"別急，你聽我說。"馮紹文的語氣變得更加誠懇，"這樣吧，后勤副主任的位置，我給你留著。等過了這陣子，韋東升熟悉了工作，我就把你提上去。你看怎么樣？"

"不用了。"蘇正誠搖搖頭，"馮院長，我真的想換個環(huán)境了。"

馮紹文的臉色變了變："小蘇，你要想清楚。你在這兒干了十年，出去能干什么？別的單位會要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嗎？現(xiàn)在找工作不容易，你有家有口的，別沖動。"

"我想清楚了。"

"你……"馮紹文深吸一口氣，壓住火氣，"那好吧，既然你決定了，我也不強留。只是，這些年你經(jīng)手了不少醫(yī)院的事情，這些你都清楚吧？"

蘇正誠心里一緊："什么意思？"

"沒什么意思。"馮紹文盯著他，"就是提醒你一下，有些事情，知道就行了，別到處亂說。你懂我的意思吧？"

這是威脅。

蘇正誠明白了。

"馮院長放心，我不會亂說的。"他低下頭，"我只是想安安靜靜離開。"

"那就好。"馮紹文的語氣緩和了一些，"手續(xù)辦完了跟我說一聲。"

"好的。"

蘇正誠站起來，鞠了一躬："謝謝馮院長這十年的照顧。"

他轉(zhuǎn)身離開，背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落寞。

走出辦公樓，陽光刺得他眼睛發(fā)疼。蘇正誠站在臺階上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

十年，就這么結束了。

04

離職手續(xù)辦起來比想象中快。

醫(yī)院巴不得他趕緊走，一周之內(nèi)就把所有流程走完了。

最后一天是星期五。

蘇正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，一個紙箱子，裝著他這十年留下的零碎物品。一個茶杯，幾本工作筆記，還有一張全家福。

老馬幫他搬東西，眼眶紅紅的："老蘇，以后有事兒你吱聲，兄弟一定幫忙。"

"好，一定。"蘇正誠拍拍他的肩膀，"老馬，你好好干，別跟韋東升一般見識。"

"我知道。"老馬抹了抹眼睛，"你保重。"

秦姐也來送他，還塞給他一個紅包："蘇哥，一點心意，拿著。"

"不用不用，我怎么能要你的錢。"蘇正誠推辭。

"你就拿著吧，不多，就是個意思。"秦姐堅持，"蘇哥，你是個好人，一定會有好日子的。"

"謝謝。"

其他同事也都來了，大家圍著他說話，有的祝福他，有的替他打抱不平。

"老蘇，你這一走，醫(yī)院少了個好人啊。"

"是啊，以后想找你幫忙都找不到了。"

"蘇哥，?；貋砜纯次覀儭?

蘇正誠一一道謝，心里五味雜陳。

下午五點，他拎著紙箱子，準備離開醫(yī)院。

走到門口的時候，他回頭看了一眼。市人民醫(yī)院的大樓在夕陽下閃著光，這里承載了他十年的青春。

"再見了。"他輕聲說。

轉(zhuǎn)身，走出大門。

那一刻，蘇正誠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。雖然前途未卜，雖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，但至少，他不用再看馮紹文的臉色，不用再簽那些他看不懂的單據(jù)。

他騎著電動車，慢慢地往家的方向騎。

路過一個小公園，他停了下來，坐在長椅上，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。

手機響了，是妻子打來的。

"老蘇，到家了嗎？"

"還沒，我在外面坐會兒。"

"晚飯我做好了，回來吃吧。"妻子的聲音很溫柔，"老蘇，別想太多。咱們慢慢來，一切都會好的。"

"嗯，我知道。"蘇正誠掛了電話，心里暖暖的。

天色漸漸暗了下來，華燈初上。蘇正誠站起來，準備回家。

"蘇哥。"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。

他回頭，是護士長江嵐。

江嵐穿著便裝，手里拎著一個包，神色有些緊張。

"江護士長？"蘇正誠有些意外，"你怎么在這兒？"

"我……我特意來找你的。"江嵐看了看四周，"蘇哥，你有時間嗎？我有東西要給你。"

"什么東西？"

"這里不方便說。"江嵐壓低聲音，"咱們?nèi)ツ沁呎f。"

她指了指公園深處的一條小路，那里很少有人去。

蘇正誠猶豫了一下，跟了過去。

兩人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，江嵐確認周圍沒人，才從包里掏出一個東西。

那是一個筆記本，封面是深藍色的，看上去有些舊了。

"蘇哥，這個你拿著。"江嵐把筆記本塞到他手里，"千萬別丟，也別讓別人看到。"

"這是什么？"蘇正誠接過來，沉甸甸的。

"你回家慢慢看。"江嵐的聲音在顫抖，"蘇哥，你這些年幫院長做了多少事，你自己清楚。但你想過沒有，那些事兒，是不是都對？是不是都合規(guī)？"

蘇正誠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。

"我……我就是按院長說的做……"

"我知道。"江嵐打斷他，眼眶紅了，"你是個老實人，院長讓你干什么，你就干什么?？墒翘K哥，你知道嗎？那些事情，都是違規(guī)的，甚至是犯法的。"

"什么？"蘇正誠臉色煞白。

"我老公去世前，是審計科的。"江嵐的眼淚流了下來，"三年前，他發(fā)現(xiàn)醫(yī)院的賬目有問題，準備寫舉報信。結果……結果就出了車禍。"

"車禍？"蘇正誠想起來了，"是那次……"

"對。"江嵐擦了擦眼淚，"交警判定是意外，可我不信。那天晚上，他接到一個電話，是院長打來的。具體說了什么我不知道，但他掛了電話后臉色很難看。第二天，他就出事了。"

蘇正誠倒吸一口涼氣。

"我不敢聲張，只能暗中收集證據(jù)。"江嵐指了指筆記本，"這里面，記錄了這些年醫(yī)院庫房的所有異常賬目。每一筆，都有問題。蘇哥，你好好看看，你就知道院長把你當成什么了。"

"我……"

"你離開醫(yī)院是對的。"江嵐認真地看著他，"但蘇哥，有些事情，你必須知道。院長把所有的黑鍋都讓你背了。那些單據(jù)，簽字的人都是你。一旦出事，第一個倒霉的就是你。"

蘇正誠的手抖得厲害，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。

"回家看吧。"江嵐后退一步，"蘇哥，我能做的就這么多了。剩下的，你自己決定。"

說完，她轉(zhuǎn)身快步離開了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
蘇正誠站在原地，手里的筆記本像燙手的山芋，拿著也不是，放下也不是。

他低頭看了一眼封面，深藍色的皮面上，什么字也沒有。

可他知道，這個筆記本里，裝著足以摧毀他的秘密。

回到家已經(jīng)快八點了。

妻子和女兒正在看電視，看見他回來，趕緊迎上來。

"老蘇，怎么這么晚？"

"路上遇到點事。"蘇正誠勉強笑了笑，"我有點累，先去書房休息一下。"

"飯還熱著呢，要不要先吃？"

"不餓，你們吃吧。"

蘇正誠走進書房，關上門，插上了鎖。

他坐在書桌前，深呼吸了好幾次，才鼓起勇氣打開那個筆記本。

第一頁，江嵐娟秀的字跡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