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聯(lián)
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故事純屬虛構(gòu),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圖片和文字均不涉及真實人物和事件。
“再不交錢手術,人就沒了!”醫(yī)生沖著我丈夫焦急地嘶吼。我躺在病床上,拼命想抓住一絲光亮,卻只聽見他那絕望而冰冷的聲音,一字一頓,像最后的審判。他扭過頭,對醫(yī)生說:“沒錢救?!?/strong>
01
九十年代中期的海濱城市德城,空氣里永遠漂浮著一股咸腥的海風和一股躁動的、名為“機遇”的氣息。我和丈夫顧海的家,就在一座國營單位分配的老式居民樓里,兩室一廳,算不上寬敞,卻被我們經(jīng)營得溫馨而富足。
顧海是退伍兵,骨子里有股不服輸?shù)捻g勁。他脫下軍裝后,沒接受分配的鐵飯碗,而是揣著全部家當,在城南的建材市場盤下了一間鋪面,做起了五金建材生意。那幾年,正是德城大興土木的時候,高樓一棟棟拔地而起,顧海的生意也像被時代的熱風吹鼓的帆,一帆風順。
他每天天不亮就騎著那輛老舊的“永久”自行車去店里開門,晚上伴著月光回來,身上總帶著一股鐵銹和水泥粉塵混合的味道。那雙手,因為常年搬運重物,布滿了厚繭和劃痕,粗糙得像砂紙??删褪沁@雙手,為我們的家撐起了一片天。
我是市里一家國營紡織廠的會計,工作清閑穩(wěn)定。我的主要任務,就是管好顧海用汗水換回來的每一分錢。我們倆都是苦日子里過來的人,深知財富來之不易,平日里省吃儉用到了極致。我身上的一件的確良襯衫穿了五年,顧海腳上的解放鞋鞋底磨穿了,補了又補。
我們所有的節(jié)省,都匯集到了銀行里那本紅色封皮的存折上。那本存折,是顧海的信仰,也是我們未來的全部希望。每個月的月底,當顧海把一沓沓沾著汗水、厚薄不一的鈔票交到我手里時,他的眼睛里總是閃爍著一種滿足的光。
“云,數(shù)數(shù),這個月又多了不少?!彼麜曛?,一臉期待地看著我。
我便在燈下,用會計特有的手勢,熟練地清點著,然后報出一個數(shù)字。他聽到后,總會咧開嘴,露出憨厚又自豪的笑。第二天,我便會把錢存進銀行,看著存折上那個不斷增長的數(shù)字,心里也踏實無比。
那個夏天,存折上的數(shù)字終于達到了一個我們做夢都不敢想的高度——九十五萬。
那天晚上,顧海小心翼翼地從上了鎖的抽屜里拿出那本存折,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寶。他把存折攤開在飯桌上,昏黃的燈光照在那一串墨黑的數(shù)字上,顯得格外醒目。
“九十五萬……云,你掐我一下,我不是在做夢吧?”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。
我笑著拍了他一下,說:“不是夢,都是你一分一分掙回來的?!?/p>
“太好了,太好了!”他來回踱步,興奮得像個孩子,“明年,最遲明年開春,我們就去買‘海景花園’的商品房,三室一廳,帶陽臺的!再買一輛桑塔納,我開車帶你和兒子出去兜風,再也不用擠公交了!”
他描繪的未來是那樣具體,那樣美好。陽光充足的陽臺,嶄新的轎車,我仿佛已經(jīng)能聞到新家墻壁上乳膠漆的味道,能感受到轎車座椅的柔軟。我的心里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,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家而拼盡全力的男人,我感到無比的幸福和安穩(wěn)。我以為,這樣的好日子會一直延續(xù)下去,直到天荒地老。
02
平靜的生活,在我哥哥舒陽的突然到訪后,被投下了一顆巨石。
舒陽是我唯一的哥哥,從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。他長得一表人才,嘴巴又甜,能把稻草說成金條??伤鄹呤值?,工作換了一個又一個,總覺得屈才,一心想著“下?!备梢环笫聵I(yè),一步登天。
那天下午,他拎著兩條在當時看來極為稀罕的“中華”煙和一堆水果,滿面春風地出現(xiàn)在我家門口。顧海正好在店里忙,只有我和兒子在家。
“妹妹,哥來看你了!”舒陽一進門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,笑得格外燦爛。
我一邊給他倒水,一邊問:“哥,今天怎么有空過來?你不是在給人家跑業(yè)務嗎?”
舒陽擺了擺手,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:“那種小打小鬧的活兒,哥不干了。我這是要干大事了!”他說著,從隨身的皮包里掏出一沓花花綠綠的圖紙和文件,攤在桌上。
“你看這是什么?”他指著圖紙,眼睛里閃著狂熱的光,“電子加工廠!我和一個香港老板合伙,專門給國外做電子表機芯!這叫出口創(chuàng)匯,懂不懂?現(xiàn)在政策這么好,這生意簡直就是撿錢!”
我看著那些復雜的電路圖和設備清單,一頭霧水。我只知道,這幾年“港商”這個詞就像是金字招牌,代表著財富和先進。
舒陽見我沒說話,繼續(xù)滔滔不絕地描繪著他的商業(yè)藍圖:“廠房我們都看好了,就在開發(fā)區(qū)。設備從日本進口,都是最先進的。那個香港老板負責海外的訂單,根本不愁銷路。他說了,只要我們前期的資金到位,一年,最多一年,投進去的錢就能翻一倍!”
“翻一倍?”我被這個數(shù)字驚到了。顧海辛辛苦苦,流血流汗,好幾年才攢下這筆錢。舒陽的嘴里,賺錢仿佛成了輕而易舉的事情。
“那當然!”舒陽拍著胸脯,信誓旦旦,“這可是高科技產(chǎn)業(yè),跟顧海那種賣螺絲釘?shù)捏w力活能一樣嗎?等咱們的廠子開起來,你就是大老板的妹妹,到時候別說桑塔ナ,奔馳寶馬都隨便買!”
他描繪的景象太過誘人,但我心里還是存著疑慮?!斑@么好的事,需要多少錢啊?”
舒陽豎起一根手指,頓了一下,然后又展開了手掌,比劃了一個數(shù)字。他的目光灼灼地看著我,一字一頓地說:“啟動資金,不多不少,正好九十五萬?!?/p>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九十五萬,這個數(shù)字像一道閃電,劈開了他所有天花亂墜的描述,露出了最核心的目的。那是我和顧海全部的家當,是我們未來的全部保障。
03
我下意識地搖頭:“不行,哥。這錢是顧海拿命換來的,我不能動?!?/p>
舒陽的臉色立刻就變了。他收起了剛才的熱情,換上了一副受傷又失望的表情。他沒有大聲爭辯,而是坐到我身邊,用一種充滿回憶的語氣,幽幽地開了口。
“靜靜,你還記不記得,你上小學的時候,被鄰居家的大孩子欺負,是我拿著磚頭沖上去,把他們?nèi)紘樑芰耍磕菚r候我跟自己說,誰都不能欺負我妹妹?!?/p>
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。那是真實發(fā)生過的事情,哥哥從小確實很護著我。
他看著我的眼睛,繼續(xù)說:“爸媽年紀大了,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,就是看著我能出人頭地。家里就我一個男丁,我要是再混不出個名堂,怎么對得起他們?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?”
他的話像一根根看不見的線,纏繞在我的心上,越收越緊。在中國人的傳統(tǒng)觀念里,幫扶兄弟,光耀門楣,幾乎是一種天經(jīng)地義的責任。
“可……可顧海他肯定不會同意的?!蔽覓暝f出最后的理由。
“所以我才只找你啊,妹妹!”舒陽抓住了我的手,語氣懇切,“顧海他是個好人,但他就是個賣力氣的,眼界就那么寬,他看不到這里面的機會!我們這是為了這個家好,等賺了錢,他只會感謝你今天的決定!難道你不想讓他過得更輕松一點?不想讓我們的父母提起兒子時,臉上能有光嗎?”
那天,舒陽在我家待了整整一個下午。他把親情、責任、未來的美好前景,像一張大網(wǎng)一樣撒向我。我感覺自己就像是網(wǎng)里的一條魚,無論怎么掙扎,都無法掙脫。
接下來的幾天,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。而舒陽的攻勢,才剛剛開始。
我媽先是打來了電話,電話那頭,她的聲音帶著哭腔:“靜靜啊,你可得幫你哥哥一把?。∵@是咱們家唯一的機會了。你哥要是成功了,我們?nèi)叶几垂狻D阋遣粠退?,就是把他往絕路上逼?。 ?/p>
緊接著,一向沉默寡言的父親也打來了電話,他的語氣嚴厲而不容置疑:“李靜,我跟你說,這件事你必須辦。你哥不是為了他自己,是為了我們這個家。你嫁出去了,可你還是李家的人,不能忘了本!”
父母的輪番轟炸,成了壓垮我心理防線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在那種鋪天蓋地的親情綁架面前,我對丈夫的忠誠和愧疚顯得那么微不足道。我開始覺得,如果我不幫哥哥,我就是這個家的罪人,是個不孝的女兒,是個冷血的妹妹。
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,一邊是顧海辛苦攢錢的身影,一邊是哥哥描繪的宏偉藍圖和父母殷切的期盼。最終,那份從小被灌輸?shù)?、對娘家的責任感,?zhàn)勝了一切。
我決定,瞞著顧海,把錢給哥哥。
04
做出決定后,我徹夜未眠。天一亮,我就開始盤算如何把錢從銀行里取出來,而不讓顧海起疑。直接說取錢,他一定會追問到底。我必須找一個他無法反駁,又愿意相信的理由。
我是會計,對銀行的一些業(yè)務術語略知一二。九十年代,隨著經(jīng)濟發(fā)展,銀行也開始推出一些新的儲蓄方式。我抓住這一點,編造了一個謊言。
晚上,等顧海從店里回來,我裝作不經(jīng)意地提起:“老顧,今天我們單位的小王說,現(xiàn)在銀行有一種新的理財產(chǎn)品,叫‘長期封閉式理財’,利息比活期高好幾倍呢。咱們那筆錢放在存折里也是放著,不如轉(zhuǎn)成這個,一年下來能多不少利息?!?/p>
顧海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飯,聞言抬起頭,嘴里還嚼著飯菜,含糊地問:“啥理財?靠譜嗎?”
“當然靠譜,銀行經(jīng)理推薦的,還能有假?”我強裝鎮(zhèn)定,不敢看他的眼睛,“就是存進去之后,要鎖定一段時間不能動,所以才利息高。反正我們那筆錢暫時也用不上,正好合適。”
顧海對這些金融名詞一竅不通,他只相信我這個當會計的妻子。他擦了擦嘴,點了點頭:“行啊,你比我懂這個。你看著辦就行,只要錢安全就好?!?/p>
他如此輕易地就答應了,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。他的信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,燙在我的心上。我?guī)缀跻摽诙稣f出真相,可話到嘴邊,又被我咽了回去。我想,等哥哥的工廠賺了錢,我馬上就把錢還回來,到時候再向顧海坦白一切,他一定會原諒我的。
第二天,我揣著那本承載著我們?nèi)考耶敽臀磥淼拇嬲?,走進了銀行。銀行里人聲鼎沸,空氣中彌漫著紙幣和墨水的味道。我排著隊,手心里全是冷汗,那本存折仿佛有千斤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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輪到我時,我把存折和哥哥的身份證復印件遞給柜員,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(fā)抖:“你好,我要轉(zhuǎn)賬。”
“轉(zhuǎn)多少?”柜員頭也不抬地問。
“九……九十五萬。”
柜員猛地抬起頭,驚訝地看了我一眼。在那個年代,這是一筆驚人的巨款。她反復確認了幾遍金額和收款人信息,然后開始辦理手續(xù)。蓋章的聲音,每一下都像錘子砸在我的心上。
當她把一本幾乎被清空的存折遞還給我時,我的腿都軟了。我走出銀行,夏日的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。手里捏著那張轉(zhuǎn)賬憑證,一半是終于幫了家人的解脫感,另一半,則是對丈夫排山倒海般的巨大愧疚。
我不知道,我轉(zhuǎn)走的不僅僅是九十五萬存款,更是我和顧海用汗水和信任構(gòu)筑起來的整個世界。
05
轉(zhuǎn)賬完成后的第一個星期,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松。
哥哥舒陽幾乎每天都會用他的尋呼機給我發(fā)來“捷報”。那個年代,尋呼機上的漢字信息是身份和效率的象征。我的腰間也別著一個,是顧海特意給我買的,方便他隨時能找到我?,F(xiàn)在,它成了我和哥哥秘密聯(lián)系的工具。
“??——”尋呼機的震動聲響起,我立刻躲到?jīng)]人的地方查看。
“廠房已簽合同,位置絕佳?!?/p>
“首批設備已在海關,日方工程師下周到。”
“港商追加訂單,前景一片大好?!?/p>
每一條信息,都像一劑鎮(zhèn)定劑,讓我那顆因愧疚而惴惴不安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寧。我甚至開始幻想,也許哥哥真的能成功,也許我這個決定是正確的。我把這些信息當作救命稻草,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,用來抵御對顧海的負罪感。
可是,好景不長。從第二個月開始,哥哥的信息漸漸稀疏了。從一天幾條,變成幾天一條,最后,變成了我主動呼他,他也遲遲不回。
我開始慌了。我找各種借口往他所謂的“辦公室”打電話,大部分時間都是無人接聽。偶爾接通了,他的聲音也總是很嘈雜,語氣也變得不耐煩。
“喂?誰???”
“哥,是我,靜靜。廠子怎么樣了?”
“好著呢,好著呢,忙著開會,回頭再說!”然后就是“咔噠”一聲,電話被匆忙掛斷。
那種感覺,就像你看著一個色彩斑斕的肥皂泡越吹越大,心里充滿了期待,突然間,它“啪”的一聲,就破了。我的心又重新懸到了嗓子眼,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加焦灼。那九十五萬,不再是哥哥藍圖里的“啟動資金”,而是變成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,而引線,就握在我自己手里。
06
與我的日夜煎熬形成鮮明對比的,是顧海與日俱增的干勁和憧憬。
他完全不知道家里的經(jīng)濟基礎已經(jīng)被我掏空,他只知道,他離他夢想中的生活越來越近了。他的建材店生意越來越紅火,每天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,但精神卻異??簥^。
一天晚上,他神秘兮兮地從身后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冊子,攤在我面前。是“海景花園”的售樓宣傳冊。
“云,你快看!他們出新戶型了,這個帶大落地窗的,多敞亮!等你哥那邊‘理財’的錢一到期,咱們就去把這套定下來!”他指著圖冊,眼睛里閃著光,那光芒那么炙熱,幾乎要將我灼傷。
我低下頭,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能含糊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他沒有察覺我的異樣,還在興致勃勃地規(guī)劃著:“等搬了新家,就把咱媽接過來住一段時間。還有,兒子上小學也該買個好點的書桌了,新家里給他弄個專門的書房……”
他說的每一個字,都像一把小刀,在我心上反復地割。他為之奮斗的未來,已經(jīng)被我親手毀掉了,可他還在毫不知情地為那個根本不存在的未來添磚加瓦。
巨大的心理壓力開始摧毀我的身體。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,閉上眼睛就是顧海那張充滿信任的臉,和銀行存折上那個刺眼的余額。我常常在半夜驚醒,渾身都是冷汗。白天上班的時候,也總是心慌氣短,精神恍惚,好幾次都算錯了賬。
同事關心我:“靜姐,你臉色怎么這么差?是不是病了?”
我只能勉強笑笑,說:“沒事,可能就是最近壓力有點大,休息不好?!?/p>
我把這一切都歸咎于自己的心理作用。我以為,只要哥哥的錢能回來,一切都會好起來。我每天都在祈禱,祈禱奇跡的發(fā)生。我不知道,我等來的不是奇跡,而是審判。
07
那天下午,德城的天氣有些悶熱,像是要下暴雨。我像往常一樣,挎著菜籃子去家附近的菜市場買菜。
菜市場里人聲鼎沸,討價還價的聲音,剁肉的聲音,活魚拍打水面的聲音,交織在一起。我走到一個熟悉的攤位前,正準備挑幾根新鮮的黃瓜,突然,一陣劇烈的心絞痛毫無征兆地襲來。
那感覺就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,狠狠地攥住了我的心臟,然后拼命地擰。劇痛讓我瞬間無法呼吸,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(zhuǎn),變得模糊。我手里的菜籃子“哐當”一聲掉在地上,西紅柿和雞蛋滾了一地。
“哎,這位大姐,你怎么了?”攤主驚叫起來。
周圍的人群一下子圍了過來。我張著嘴,想說話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我的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,胸口的疼痛越來越劇烈,像要把我撕裂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(zhuǎn),眼前一黑,就徹底失去了知覺。
在我倒下的那一刻,我腦子里閃過的最后一個念頭竟然是:完了,顧海要知道了。
等我再次恢復一絲意識的時候,我正躺在一輛飛馳的出租車后座上。一個好心的鄰居大嬸抱著我的頭,不停地喊著我的名字。車窗外,熟悉的街景飛速倒退。我的身體無法動彈,但我的心卻在瘋狂地往下沉。
我知道,車子正開往市人民醫(yī)院。那個需要用錢的地方,那個會把我的秘密徹底暴露在陽光下的地方。
08
醫(yī)院的搶救室里,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。我躺在病床上,身上插著各種管子,冰冷的儀器發(fā)出“滴滴”的聲響,每一次聲響都像是在為我的生命倒計時。
我能聽到醫(yī)生和護士在我身邊忙碌地穿梭,他們的對話模糊而遙遠。
“病人情況很危險,急性大面積心肌梗死?!?/p>
“血壓掉得很厲害,準備電擊除顫?!?/p>
“家屬呢?家屬來了沒有?必須馬上簽字手術!”
不知過了多久,我聽到了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腳步聲,是顧海。他沖了進來,聲音因為奔跑而氣喘吁吁:“醫(yī)生,我愛人怎么樣了?”
醫(yī)生將一份病危通知書和一張繳費單遞到了他面前,語氣嚴肅而急迫:“你是病人的丈夫吧?病人情況非常危急,必須立刻進行血管疏通手術,否則隨時會有生命危險。這是病危通知書,你先簽字。這是手術預繳費通知單,兩萬塊錢,你馬上去交錢,我們這邊立刻準備手術。時間就是生命,快!”
兩萬塊錢。在那個年代,一個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也才幾百塊,這無疑是一筆巨款。
可是我聽到顧海沒有絲毫猶豫的聲音,他抓著醫(yī)生的胳膊,懇求道:“錢不是問題,醫(yī)生!我們家有錢!你一定要救救她,一定要救救她!”
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慌亂和恐懼,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。因為他知道,我們的存折里有九十五萬,別說兩萬,就是二十萬,也拿得出來。
他那句“我們家有錢”,像一把最鋒利的刀,刺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和僥同。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,渾身動彈不得,眼角卻流下了滾燙的淚水。
我知道,當他拿著那本我早已掏空的存折去銀行時,我們之間的一切,就都結(jié)束了。
09
顧海幾乎是揣著那本紅色的存折,一路狂奔到離醫(yī)院最近的一家銀行的。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:快點取錢,回去救命。
銀行里一如既往地排著長隊,他心急如焚,在隊伍里焦躁地踱步,不停地看手表。他甚至想沖到前面去和別人商量,讓他插個隊,但最后還是忍住了。每一秒的等待,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。
終于輪到他了,他把存折和身份證從窗口塞進去,對著里面的柜員大聲說:“取兩萬,快!急用!”他的聲音因為焦急而有些嘶啞,引得旁邊的人紛紛側(cè)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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柜員是個年輕的姑娘,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,但還是接過了存折,開始在電腦上操作。顧海趴在柜臺的玻璃上,死死地盯著她的動作,心里不停地催促著。
幾秒鐘后,柜員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她抬頭看了看顧_海,又低頭看了看屏幕,再三確認后,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說:“先生,您這存折上……余額好像不太夠?!?/p>
“怎么可能不夠!”顧海想都沒想就吼了回去,“里面有九十多萬!你是不是看錯了?”
柜員被他吼得有點委屈,但還是耐著性子把存折推了出來,指著余額那一欄,小聲說:“先生,您自己看,您這存折上……真的只有7塊8毛錢?!?/p>
10
顧海一把搶過存折,眼睛湊了上去。在余額那一欄,打印機打出的墨黑色數(shù)字清晰地印在那里——“¥7.80”。
七塊八毛。
這個數(shù)字像一個晴天霹靂,在他的腦子里轟然炸開。他瞬間感覺天旋地轉(zhuǎn),整個世界都安靜了,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。他不相信,他絕不相信。這一定是哪里搞錯了。
“不可能!絕對不可能!”他把存折重重地拍在柜臺上,雙目赤紅地瞪著柜員,“你們銀行把我的錢弄到哪里去了?我要查明細!馬上給我查!”
他的聲音巨大,引來了銀行的保安和經(jīng)理。在經(jīng)理的安撫下,柜員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開始查詢交易流水。那臺老式的針式打印機發(fā)出“吱吱嘎嘎”的聲響,在安靜下來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。一張長長的清單被打印出來,遞到了顧海面前。
顧海一把抓過單子,手指顫抖著從上往下尋找。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三個月前的一筆交易記錄上。
那一行字,像烙鐵一樣,深深地烙進了他的眼睛里。
交易類型:轉(zhuǎn)賬支出。金額:950,000.00元。收款人姓名:舒陽。
舒陽。他妻子的哥哥,他的大舅子。
在那一瞬間,所有的事情都串聯(lián)了起來。妻子關于“長期理財”的謊言,大舅子那段時間反常的殷勤,以及最近的銷聲匿跡。所有他未曾留意的細節(jié),此刻都變成了指向真相的利箭,萬箭穿心。
原來所謂的“高息理財”,就是把他們夫妻倆拿命掙來的血汗錢,悉數(shù)轉(zhuǎn)給了她那個不著調(diào)的哥哥。九十五萬,那是他們對未來的全部規(guī)劃,是新房的磚瓦,是新車的輪子,是他顧海起早貪黑、一身傷痛換來的所有尊嚴和希望。
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和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,他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捏著那張薄薄的流水單,指關節(jié)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。銀行大廳里明亮的燈光,此刻在他看來,卻是一片黑暗。
11
顧海失魂落魄地回到醫(yī)院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來的,只覺得腳下像踩著棉花,每一步都虛浮無力。曾經(jīng)熟悉的醫(yī)院走廊,此刻變得像迷宮一樣漫長。
搶救室的紅燈依舊亮著,門口,妻子的父母和哥哥舒陽也趕到了,正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,焦急地來回踱步。
看到顧海回來,主治醫(yī)生立刻迎了上來,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急切:“錢帶來了嗎?病人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心衰跡象,等不起了!再拖下去,就是神仙也難救了!”
顧海沒有回答醫(yī)生的話。他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利刃,越過醫(yī)生,死死地釘在了不遠處的舒陽身上。
舒陽被他看得一陣心虛,眼神躲閃著,不敢與他對視,嘴里還在念念有詞:“怎么會突然這樣呢,靜靜身體一直都挺好的啊……”
岳母看到顧海,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哭著撲了上來,抓著他的胳膊哀求:“強子,你快想想辦法,快去交錢救救靜靜??!她可是你媳婦?。 ?/p>
顧海緩緩地推開岳母的手,一步一步地走向舒陽。他的步伐很慢,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他走到舒陽面前,站定,用一種平靜到可怕的聲音,一字一頓地問:
“錢呢?”
舒陽的臉色“唰”地一下變得慘白,他支支吾吾,眼神飄忽不定:“什……什么錢?強子,現(xiàn)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?救人要緊啊……”
“我問你,錢呢?”顧海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,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。
在顧海噬人的目光下,舒陽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,他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:“生意……生意出了點意外……那筆錢……暫時周轉(zhuǎn)不開了……”
聽到這里,顧海突然笑了。那是一種比哭還要難看的慘笑,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絕望、嘲諷和悲涼。他猛地轉(zhuǎn)過頭,對著旁邊焦急等待的醫(yī)生,用一種冰冷到?jīng)]有一絲溫度的語調(diào)說:
“不治了?!?/strong>
醫(yī)生和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。“你說什么?”醫(yī)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?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