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：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，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
“孫師傅，車上沒你家孩子名字，上不了?！?/strong>

校車司機當(dāng)著全村人的面，把我八歲的兒子推了下來。

我沒去鬧，默默地拿出所有積蓄，買了輛面包車。

后來，一場大雪封了路，校車停運。

全村人都來求我，我搖下車窗，平靜地豎起一根手指。

“坐我的車？可以，一個座位，一百塊?！?/strong>

他們都罵我瘋了，可沒人知道，這只是我反擊的開始。

01

我叫孫海濤，今年三十八歲，是我們臥牛村一個地地道道的，靠著幾畝薄田和一身力氣吃飯的農(nóng)民。

我這人，沒什么大本事，嘴也笨，不會說那些場面上的漂亮話。

為人老實，甚至可以說，有些木訥，不善言辭。

但我心里，有自己的一桿秤，知道什么是黑，什么是白，什么是對，什么是錯。

我們臥牛村，坐落在兩座大山的夾縫里，像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。

村子離鎮(zhèn)上的中心小學(xué)，有十幾公里的，蜿蜒崎嶇的山路。

我們村里的孩子們，每天為了上學(xué)，都要天不亮就起床。

成群結(jié)隊地，打著手電筒，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到學(xué)校。

夏天還好，一到了冬天，天寒地凍，路上結(jié)冰，孩子們的小臉總是被凍得通紅。

所以，當(dāng)鎮(zhèn)里終于批下來，決定給我們臥牛村，也專門通一輛校車的時候。

全村人，都沸騰了，比過年還要高興。

那輛漆著明黃色，畫著卡通圖案的，看起來嶄新又安全的大鼻子校車，成了我們村所有孩子和家長們的希望。

為了慶祝這件“天大的喜事”，村長王大柱，甚至自掏腰包，在村委會的大院里，擺了好幾桌豐盛的酒席。

全村人都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之中，除了我，我們一家人。

因為我的心里，有一種不祥的預(yù)感。

我知道，這輛能給全村帶來便利的校車，很可能，沒有我兒子孫亮的座位。

開學(xué)第一天，我還是懷著那么一絲微弱的僥C幸。

我起了個大早，給我八歲的兒子孫亮，換上了他最喜歡的新衣服。

然后，我?guī)е?，和村里其他興高采烈的孩子們一起，在村口那棵大槐樹下，等校車。

嶄新的黃色校車，在一片歡呼聲中，準(zhǔn)時地停在了村口。

孩子們嘰嘰喳喳地，像一群快樂的小麻雀，排著整齊的隊伍，準(zhǔn)備上車。

校車的司機，是村長王大柱的一個遠(yuǎn)房親戚，一個我向來都不喜歡的，二十多歲的，總是斜著眼睛看人，滿臉都寫著“不好惹”的年輕人。

他從車上跳下來，手里拿著一份打印出來的名單，像個欽差大臣一樣，開始一個一個地，高聲地核對著名字。

當(dāng)輪到我那個滿臉都寫著期待和興奮的兒子孫亮的時候。

那個年輕人，故意抬起眼皮，輕蔑地瞥了我們父子倆一眼。

然后，用一種非常不耐煩的，甚至帶著一絲明顯侮辱性的語氣，大聲說：

“下一個，王小虎！孫亮的名字沒在名單上，上不了！”

他的聲音不大，但在那個興奮又安靜的清晨，在場所有的人，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我八歲的兒子，孫亮，那張原本充滿了陽光和期待的小臉，瞬間就垮了下來。

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里，立刻就噙滿了委屈的淚水，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轉(zhuǎn)。

我感覺我的臉，在一瞬間，像被一盆滾燙的開水從頭澆下，燒得火辣辣的，無地自容。

我強壓著心頭那即將要爆發(fā)的，滔天的怒火。

我走上前，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一包好煙，抽出一根，陪著笑臉，遞了過去。

“師傅，您辛苦。是不是…是不是搞錯了？”

“我們家亮亮的名字，早就報上去了啊，村長親自登記的?！?/p>

“麻煩您再仔仔細(xì)細(xì)地看看，是不是不小心給漏掉了？”

那個年輕人，連看都懶得再看那份名單一眼。

他一把推開我遞過去的煙，非常不耐煩地?fù)]了揮手。

“我說沒有就是沒有！你聽不懂人話嗎？”

“這名單是鎮(zhèn)上教育辦直接定下來的，一個蘿卜一個坑！有本事，你去找鎮(zhèn)里去！”

“別在這兒耽誤大家上車的時間！后面的孩子還等著上學(xué)呢！”

說完，他就像驅(qū)趕一只討厭的蒼蠅一樣，粗暴地，把我們父子倆，從排隊的隊伍里，推到了一邊。

孫亮再也忍不住了，“哇”的一聲，當(dāng)著全村所有孩子的面，在他所有的小伙伴面前，嚎啕大哭起來。

我站在那里，在村民們那些或同情，或憐憫，或幸災(zāi)樂禍，或事不關(guān)己的，復(fù)雜的目光中。

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當(dāng)眾扒光了衣服，任人圍觀的小丑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，巨大的羞辱和憤怒。

我知道，這一切，都是我們村那個一手遮天的“土皇帝”，村長王大柱，在背后搞的鬼。

02

這件事的根源，要追溯到幾年前的那次，我們臥牛村的村長換屆選舉。

當(dāng)時，在任多年的老村長因為身體原因，主動退了下來。

王大柱，作為村里唯一的，也是最有勢力的候選人，幾乎所有人都懾于他的權(quán)勢，不情不愿地，把票投給了他。

只有我，我這個在村里人眼中，不識時務(wù)的“犟驢”，那個死腦筋的傻子。

在選舉結(jié)束后，公布唱票結(jié)果的時候，我當(dāng)著所有村民和鄉(xiāng)里派來的監(jiān)督員的面，站了起來。

我實名地，質(zhì)疑他，在擔(dān)任村會計的那幾年里。

村里那筆由上面撥款，用來修繕村里那條唯一出山公路的專項資金，其中有好幾萬的賬目，對不上。

我要求他，向全村人，清清楚楚地公布那筆款項的，每一筆花銷的詳細(xì)明細(xì)。

那件事，讓他當(dāng)著鄉(xiāng)里領(lǐng)導(dǎo)的面，下不來臺，顏面盡失。

雖然，因為他背后的關(guān)系，那件事最終還是被強行壓了下去，不了了之。

但從那天起，他王大柱就徹底地把我當(dāng)成了他的眼中釘，肉中刺。

這些年，他明里暗里，給我家使了無數(shù)的絆子，穿了無數(shù)的小鞋。

前年，村里評選低保戶，我們家明明是全村最困難的幾戶之一，卻連個候選資格都沒有。

去年，鎮(zhèn)里給村里統(tǒng)一發(fā)放改良的農(nóng)用物資和種子，他總是最后一個才通知我。

等我急急忙忙地趕到村委會的時候，那些好東西，早就被和他關(guān)系好的人，領(lǐng)得一干二凈了。

甚至連我家的那塊位置最好的自留地，都被他以“響應(yīng)國家號召，統(tǒng)一規(guī)劃村容村貌”為名，強行劃走，給了他自己的小舅子蓋了新房。

而這一次，他更是把這卑劣的，公報私仇的手段，用到了我那只有八歲的，無辜的兒子身上。

我?guī)е薜蒙蠚獠唤酉職?，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的兒子，回到了家。

妻子看到我們父子倆這個狼狽的樣子，再看看窗外那輛已經(jīng)遠(yuǎn)去的，黃色的校車。

她立刻就明白了發(fā)生了什么。

她沒說什么，只是默默地，把兒子緊緊地抱在懷里，她的眼圈，也一下子就紅了。

當(dāng)天下午，我就揣著一包我平時都舍不得抽的好煙，去了村長王大柱家那棟全村最氣派的兩層小洋樓。

我不是想跟他吵架，我不是想跟他理論。

我知道，跟這種人，是永遠(yuǎn)也講不通道理的。

我只是想，作為一個父親，為了我的兒子，去低一次頭，求一次情。

我低聲下氣地，把那包煙，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。

想跟他，求個情，讓他高抬貴手，放我兒子一馬。

可他，連正眼都沒有看我一下。

他只是舒舒服服地，靠在他那張據(jù)說價值不菲的太師椅上，悠閑地，喝著他那頂級的龍井茶。

用一種官腔十足的，陰陽怪氣的，充滿了嘲諷的語氣對我說：

“海濤啊，不是我不幫你。你也知道，這個校車的名單，是鎮(zhèn)上教育辦公室直接定下來的。”

“座位就那么多，一個蘿卜一個坑，我這個小小的村長，也說不上話啊?！?/p>

“再說了，誰讓你家亮亮，學(xué)習(xí)不好呢？要是他回回都能考個全班第一，鎮(zhèn)里還能不讓他坐？”

他的話，每一句，都虛偽到了極點。

也惡毒到了極點，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子，一下一下地，來回地，割著我那顆正在滴血的心。

我忍著那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怒火，又去給鎮(zhèn)上的教育辦，打了一整天的電話。

電話打了無數(shù)次，終于有一個人肯接了。

接電話的人，態(tài)度倒是很客氣，但說的話，卻和王大柱如出一轍，充滿了官僚的腔調(diào)。

他們只是讓我留下聯(lián)系方式，說會“高度重視”這個問題，并且會派人下來“調(diào)查情況”。

然后，就讓我回去等消息。

再然后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下文，石沉大海。

我知道，這條路，也被王大柱那個在鄉(xiāng)里當(dāng)領(lǐng)導(dǎo)的親戚，給徹底地堵死了。

妻子看著愁眉不展的我，勸我說，要不算了，干脆去給王大柱送點實在的禮，說幾句好話，服個軟。

她說：“自古以來，民不與官斗。你跟他硬扛，最后吃虧的，還是我們自己，還是咱們的兒子啊?！?/p>

我沉默了，我坐在院子里，抽了一整夜的煙。

我心里那個坎，那個關(guān)于對錯和尊嚴(yán)的坎，無論如何也過不去。

我沒錯，我只是說了實話，我憑什么要向他這種卑鄙的小人低頭？

就因為他手里有那么一點點可憐的權(quán)力，就可以這么無法無天，這么顛倒黑白嗎？

03

可那天晚上，我那一直都很乖巧，很懂事的兒子孫亮。

卻第一次，也是唯一一次，沖我發(fā)了火。

他把他那嶄新的書包，狠狠地摔在了冰冷的地上。

他哭著，對我，對他這個沒用的父親，大聲地喊道：

“爸！我不想去上學(xué)了！我再也不想去上學(xué)了！”

我蹲下身，抱著他，問他為什么，在學(xué)校里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。

他說，學(xué)校里所有的同學(xué)，現(xiàn)在都在嘲笑他。

他們說他是“全村唯一一個坐不上新校車的人”，說他家太窮了，連坐車的幾十塊錢都交不起。

他們給他起了一個非常難聽的外號，叫“孫瘸子”。

因為我每天只能用那輛破舊的，時不時就會掉鏈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車，載著他去上學(xué)。

那十幾公里的，崎嶇不平的山路，我們每天都要騎一個多小時。

風(fēng)里來，雨里去，每次到了學(xué)校，我們父子倆的身上，都像是從泥水里剛剛撈出來一樣，狼狽不堪。

兒子的眼淚，和他那雙充滿了委屈、羞辱和倔強的，通紅的眼睛。

像一根燒紅了的，帶著倒刺的鐵釬。

狠狠地，徹底地刺痛了我這個做父親的，最柔軟，也最脆弱的心。

那一刻，我所有的猶豫，所有的退讓，所有的瞻前顧后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我看著兒子那張哭花了的，滿是淚痕的小臉。

我在心里，暗暗地，發(fā)了一個我這輩子最重，也最堅定的誓。

那天晚上，我一夜沒有合眼。

第二天，天還沒亮，我就做出了一個讓我的妻子，甚至讓全村所有的人，都震驚不已的決定。

他王大柱不是有權(quán)嗎？他不是不讓我兒子坐那輛破校車嗎？

好！

那我就自己買一輛車！

我天天自己開車，接送我兒子上學(xué)！

我的這個決定，在我的妻子看來，是徹底的，不可理喻的瘋狂。

她哭著對我說：“孫海濤！你瘋了嗎？我們家哪有錢買車！”

這個決定，意味著，我們要拿出家里所有的，辛辛苦苦，一分一毫攢下來的，本是準(zhǔn)備給兒子將來上大學(xué)用的全部積蓄。

甚至，還遠(yuǎn)遠(yuǎn)不夠。

我還必須去信用社，背上好幾萬的，利息不低的貸款。

可我看著因為激動而渾身顫抖的妻子，又看了看旁邊那間屋子里，還在睡夢中，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兒子。

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，不容置喙的，堅定的語氣，對她說：

“這件事，你不用管了，我已經(jīng)決定了?！?/p>

“錢沒了，我們可以再掙。大不了，我再去外面工地上，賣幾年力氣?！?/p>

“可我兒子的尊嚴(yán)，要是現(xiàn)在就沒了，那就一輩子，都再也找不回來了?！?/p>

一個星期后，我從縣城的二手車交易市場。

開回了一輛銀白色的，車況還算不錯的，半舊的五菱面包車。

這輛車不貴，只花了我四萬多塊錢。

但它，也徹底地，花光了我家里所有的積蓄，并且讓我背上了沉重的債務(wù)。

可當(dāng)我把這輛車，像個得勝歸來的將軍一樣，開回村里。

當(dāng)我看到我的兒子孫亮，眼睛里，那重新燃起的，無比明亮的光芒時。

我覺得，這一切的付出，都值了。

從此以后，每天的清晨和傍晚，在我們臥牛村那條唯一通往鎮(zhèn)上的，坑坑洼洼的公路上。

就會出現(xiàn)一道奇怪的，又帶著那么一絲悲壯的，獨特的風(fēng)景線。

那輛嶄新的，總是坐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?，充滿了孩子們打鬧和歡聲笑語的，黃色的，威風(fēng)凜凜的大鼻子校車。

總會和一輛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乘客的，破舊的銀白色面包車，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，沉默地，擦肩而過。

這輛小小的，不起眼的面包車，成了我，孫海濤，與我們村的“土皇帝”王大柱之間，一場無聲的，也是倔強的戰(zhàn)爭。

他覺得，我是在公然地，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，挑戰(zhàn)他作為村長的，至高無上的，不容侵犯的權(quán)威。

他沒少在背地里，在村里那個聚集了所有長舌婦的小賣部。

或者在那些總是圍著他轉(zhuǎn)的，酒桌上的馬屁精面前，說我的風(fēng)涼話。

“你們看看那個孫海濤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，打腫了臉充胖子?！?/p>

“就為了跟他老子我賭一口氣，把家底都掏空了，還背了一屁股的債。我看他那輛破車，能開到什么時候！”

04

那個開校車的，他的遠(yuǎn)房親戚，也經(jīng)常會在村口那段最窄的路上。

故意地，別我的車，或者在我從他身邊經(jīng)過的時候，用一種極其刺耳的方式，長長地，挑釁地按著喇叭。

對于這一切的挑釁和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，我從不理會，也從不反擊。

我只是默默地，準(zhǔn)時地，開著我那輛雖然破舊但卻很干凈的車。

接送著我那唯一的，也是最重要的，至高無上的乘客——我的兒子，孫亮。

漸漸地，孫亮的臉上，又重新有了那種屬于他這個年紀(jì)的孩子，應(yīng)有的燦爛笑容。

雖然他的這輛“專屬座駕”里，只有一個孤零零的乘客，顯得有些冷清。

但這輛只為他一個人服務(wù)的，獨一無二的面包車。

讓他在那些曾經(jīng)肆無忌憚地嘲笑過他的同學(xué)面前，重新地，驕傲地，抬起了頭。

他甚至?xí)行湴恋?，對他的同桌說：“我才不稀罕坐那輛破校車呢，我爸爸每天都開專車接送我，比你們所有人都舒服多了?！?/strong>

而村里，也開始有一些，同樣曾經(jīng)因為各種原因，受到過村長王大柱排擠和打壓的村民。

或者是一些家離村口比較遠(yuǎn)，每天也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坐上校車的村民。

開始在私下里，偷偷地，找到我。

他們有的提著一籃子剛從地里摘下來的，還帶著露珠的新鮮蔬菜。

有的拎著幾只自己家養(yǎng)的，咯咯叫的老母雞，想讓我“順路”，捎帶一下他們的孩子。

并且，他們都表示，愿意每個月，多多少少地，付給我一些油錢。

但對于所有這些充滿了善意的請求，我都一一地，堅定地拒絕了。

我對他們說：“不好意思啊，嫂子，三大爺。我買這車，不是為了掙錢的?！?/p>

“它現(xiàn)在，只為我兒子一個人開?！?/p>

我知道，我的這個決定，可能會得罪一些本可以成為我“盟友”的鄰居。

但我心里那口氣，那股被無端欺壓和集體孤立后所產(chǎn)生的，巨大的怨氣。

讓我無法做到那么大度，那么“以德報怨”。

憑什么，你們當(dāng)初在我兒子被當(dāng)眾羞辱，在我們家最需要幫助的時候，沒有一個人，敢站出來，替我們說一句公道話。

現(xiàn)在，卻又想來心安理得地，占我這份用血汗錢和一身債務(wù)換來的便宜？

時間就這么一天天地，在校車和面包車的交錯行駛中，平靜地過去。

秋去冬來。

一場我們這里幾十年都未曾遇到過的，巨大的特大暴雪，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，突然就降臨了。

整個世界，幾乎是在一夜之間，就變成了一片蒼茫的，望不到盡頭的白色。

通往鎮(zhèn)上的那條唯一的，本就崎嶇的山路，被厚厚的大雪徹底封死。

有些地勢低洼的路段，積雪甚至有半米多深，連人都很難通過。

第二天一早，村里那只已經(jīng)很久沒響過的大喇叭，又刺耳地響了起來。

里面?zhèn)鱽砹舜彘L王大柱那充滿了官腔的聲音。

他鄭重地，向全村的村民，通知了一件事。

接到鎮(zhèn)里校車公司的緊急通知，因為天氣情況極其惡劣，道路已經(jīng)完全中斷，并且出現(xiàn)了嚴(yán)重的結(jié)冰現(xiàn)象。

為了所有孩子的絕對安全起見，校車，從即日起，全面停運。

至于具體的復(fù)課時間，要等道路搶通之后，再另行通知。

這個消息，讓所有家里有即將要參加期末考試的孩子的家長，都犯了愁。

這要是停課一個星期，對孩子們的成績，肯定會有巨大的，不可挽回的影響。

所有人都以為，我，孫海濤，在這樣惡劣的，連專業(yè)校車都望而卻步的天氣面前，也一定會選擇放棄。

畢竟，我那輛破舊的，只有兩個輪子驅(qū)動的二手面包車，又能怎么樣呢。

沒想到，那天早上，天還沒亮，村里那些早起掃雪的人，就看到了讓他們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的一幕。

我，孫海濤，正拿著一把沉重的大鐵鍬和一把竹掃帚。

一個人，在刺骨的，如同刀子般凌厲的寒風(fēng)中。

默默地，一鏟一鏟地，清理著我那輛幾乎快要被大雪完全掩埋的，銀白色面包車周圍，那厚厚的積雪。

然后，我又從屋里，拿出兩條我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，又粗又重的防滑鐵鏈。

在冰天雪地里，我趴在地上，凍得滿手通紅，吃力地，一圈一圈地，把它們緊緊地綁在了我那兩個驅(qū)動輪上。

我決定，就算路被大雪封死了，我也要自己，用我手里的這把鐵鍬，開出一條路來。

我必須要把我的兒子，準(zhǔn)時地，安全地，送到學(xué)校去。

不能耽誤了他期末前的最后沖刺，更不能耽誤了他那重要的，可能會影響他一生的期末考試。

我發(fā)動了那輛半舊的面包車，發(fā)動機在嚴(yán)寒中，發(fā)出了一陣如同老牛般痛苦的嘶吼。

但最終，它還是頑強地，成功地運轉(zhuǎn)了起來。

我在那片白茫茫的，幾乎看不清道路的雪地里，艱難地，緩緩地起步。

05

我的這個在所有人看來，都如同瘋子一般，充滿了偏執(zhí)的舉動。

立刻就引來了村里所有人的圍觀。

那些早起的，無所事事的村民們，都披著厚厚的，笨重的棉襖。

站在各自家的門口，或者路邊，對著我那輛像個甲殼蟲一樣，在雪地里緩慢移動的車，指指點點。

村長王大柱，也披著一件看起來就很氣派的，嶄新的軍大衣。

他的手里，還端著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，巨大的搪瓷缸子。

他站在他家那棟全村最氣派的，兩層小洋樓的門口，抱著手臂，臉上帶著一絲幸災(zāi)樂禍的，看好戲的冷笑。

他對著身邊那幾個總是像蒼蠅一樣，圍著他轉(zhuǎn)的馬屁精，吐了口唾沫，大聲地，毫不避諱地說：

“哼，真是不自量力！我看他孫海濤今天能開出這個村口不！”

通往鎮(zhèn)上的那條山路，比我想象中，還要難走一百倍，一千倍。

有好幾處背陰的路段，都因為積雪太厚，車輪陷在里面，瘋狂地打滑，根本無法通行。

我就熄了火，跳下車，拿出放在車后座上的那把，早就已經(jīng)準(zhǔn)備好的工兵鏟。

迎著那刺骨的，能把人骨頭都吹透的寒風(fēng)。

一鏟一鏟地，用力地，把那些堅硬的積雪，往前挖，往前推。

我硬是靠著我一個人，一身的力氣。

在那片白茫茫的，看不到一絲希望的雪地里。

為我的車，為我那坐在車?yán)?，眼神里充滿了擔(dān)憂和敬佩的兒子。

硬生生地，開出了一條可以勉強通行的，只屬于我們父子倆的道路。

就在我累得滿頭大汗，渾身上下的衣服，都被汗水徹底浸透。

終于，快要開到村口那段最陡峭的，也是最危險的，被稱為“鬼見愁”的坡路時。

我看到，在那個陡坡的下面，黑壓壓地，站著一群人。

是我那些“親愛”的鄉(xiāng)親們。

是村里那些同樣因為孩子上學(xué)問題，而焦急萬分的家長，和他們那些穿著厚厚的棉衣，凍得瑟瑟發(fā)抖的孩子。

他們看到我的那輛銀白色的面包車，像是在無邊的黑暗和絕望中，看到了唯一的，可以拯救他們的救星一樣。

他們揮著手，不顧腳下那深及膝蓋的積雪，深一腳淺一腳地，朝我的車，瘋狂地跑了過來。

“海濤！海濤！好兄弟！行行好！看在咱們一個村的份上，把我們家孩子也捎上吧！”

一個平日里和我關(guān)系還算不錯的，本家的一個堂哥，跑在最前面。

他扒著我那冰冷的車窗，氣喘吁吁地，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。

“這該死的大雪，還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，可千萬不能耽誤了娃的期末考試??！”

“是啊海濤！我們給你油錢！雙倍！不，三倍的油錢都行！”其他的家長也紛紛附和。

他們的臉上，都寫滿了平日里我從未在他們臉上見過的，真誠的，甚至是卑微的懇求。

就在這時，村長王大柱，也聞訊趕了過來。

他撥開那擁擠的人群，走到我的車前。

他沉著臉，用一種他慣用的，高高在上的，命令式的語氣，對我頤指氣使地說：

“孫海濤，既然你非要逞這個能，那你就做件好事，做件積德的事！”

“把村里所有的孩子，都帶上！這是你作為我們紅旗村的村民，應(yīng)盡的，也是必須履行的義務(wù)！”

我沒有立刻回答他。

我停下車，熄了火，然后，緩緩地，搖下了滿是霧氣的車窗。

凜冽的，如同刀子般的寒風(fēng)，瞬間就灌了進(jìn)來，刮得我的臉生疼。

我看著眼前這些，曾經(jīng)在我最需要幫助，在我兒子被當(dāng)眾羞辱的時候，對我冷眼旁觀，甚至落井下石的“鄉(xiāng)親們”。

我又看了看那個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還在用那可笑的“義務(wù)”這兩個字，來對我進(jìn)行道德綁架和權(quán)力壓迫的村長。

我那張被刺骨的寒風(fēng)，吹得通紅皸裂的，布滿了風(fēng)霜的臉上，沒有任何的表情，平靜得像一塊石頭。

我沉默了很久，久到他們所有的人，都以為，我會像以前無數(shù)次一樣，選擇默默地，屈辱地妥協(xié)。

然后，我緩緩地，從口袋里，掏出了一根被壓得有些變形的煙，點上，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
我朝著窗外，吐出了一個白色的，很快就消散在了冰冷空氣里的煙圈。

我伸出了一根因為寒冷而有些僵硬的，食指，對著車外所有的人。

用一種不大，但卻無比清晰的，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一樣，能重重地砸在每個人心上的聲音，說出了一句讓他們所有人都當(dāng)場愣住的話：

“坐我的車，可以。”

我頓了頓，看著他們臉上那瞬間燃起的，如同看到了救世主般的，希望的火光。

我又接著，用一種更冰冷，更不容商量，也更具侮辱性的語氣，補充道：

“一個人，一百塊?！?/strong>

06

“孫海濤！你瘋了！你怎么不去搶！你這是趁火打劫！”

我的話音剛落，人群中，立刻就有一個家長當(dāng)場就炸了，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。

他指著我的鼻子，破口大罵，說我沒人性，說我發(fā)國難財，說我掉進(jìn)了錢眼里。

王大柱更是氣得臉色鐵青，他上前一步，用他那粗壯的手指，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，跳著腳地吼道：

“孫海濤！我以村委會主任的名義，現(xiàn)在命令你！馬上把所有的孩子們，都拉上車！”

“不然我…我就讓你在咱們村，徹底地，永遠(yuǎn)地待不下去！”

還沒等他說完，我卻突然就笑了。

那笑容里，充滿了壓抑了多年的，無盡的嘲諷，和一種徹骨的，冰冷的，不帶一絲感情的寒意。

我沒有再跟他多廢一句話。

我只是直接彎下腰，從副駕駛座的下面，那個我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，有些破舊的帆布包里，掏出了一樣?xùn)|西。

我隔著還沒有搖上去的車窗，狠狠地，把它摔在了王大柱的腳下。

那是一本顏色暗紅的，因為年代久遠(yuǎn)，邊緣已經(jīng)嚴(yán)重卷曲破損的，陳舊的榮譽證書。

王大柱下意識地低頭一看，當(dāng)他看清楚那本證書的封面上，那幾個用燙金的，正楷字體印著的大字時。

他那張總是寫滿了囂張和跋扈的臉，瞬間就變得慘白，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色。

他整個人，如同被一道看不見的，來自地獄的閃電，狠狠地?fù)糁辛艘粯印?/strong>

他踉蹌著，不受控制地，向后倒退了兩步，嘴唇哆嗦著，看著我，眼神里充滿了無法掩飾的，巨大的驚恐。

他喃喃自語：“不…不可能…這…這東西，怎么會…怎么會在你手上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