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，有著“帝國墳場”之稱的阿富汗再一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。但這回故事的主角并不是以往囂張跋扈的美國大兵，而是已經羽翼豐滿、來勢洶洶的塔利班武裝。在后者“摧枯拉朽”的攻勢之下，曾經被美國人寄予厚望的阿富汗政府軍瞬間潰敗，士兵死得死、跑得跑，一手的美制武器也紛紛成為了塔利班的囊中之物，讓人唏噓不已。

而在一眾逃跑的政府軍人員當中，一位身材魁梧、滿面紅光，有著一張酷似東方人面孔的老人成為了媒體關注的焦點。不同于普通的士兵，這個滿頭白發(fā)的老人有著十分顯赫的過去，他就是杜斯塔姆——一個充滿傳奇和爭議的梟雄。

一、“帕夏”的崛起

1954年3月25日，阿富汗朱茲詹省一個貧困的烏茲別克族家庭里，一位健康的小男嬰平安墜地，滿心歡喜的父母為他取名阿卜杜·拉希德·杜斯塔姆（英語：Abdul Rashid Dostum）。誰也沒有想到，這個平凡的小男嬰居然可以在未來左右阿富汗的政局，成為這個國家數一數二般的大人物。

因為家境貧寒，杜斯塔姆小學畢業(yè)后就不得不輟學打工來貼補家用。最開始，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油氣工人，由于勤勞肯干，不久之后他又來到省會希比爾甘的一家國有天然氣精煉廠工作，那一年他只有16歲。工作期間的杜斯塔姆，展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組織能力，這也為他未來擔任軍事領導人奠定了基礎。

1973年，杜斯塔姆加入了工廠的民兵組織，負責保衛(wèi)企業(yè)的石油設施。五年后，他又成為阿富汗國民軍的一員，在家鄉(xiāng)希比爾甘的農村地區(qū)服役。1979年，蘇聯入侵阿富汗后，一直在巴基斯坦的杜斯塔姆火速趕回阿富汗，在家鄉(xiāng)朱茲詹省拉起了一支部隊，宣布投靠政府。

整個阿富汗戰(zhàn)爭期間，杜斯塔姆和他的烏茲別克族民兵表現得十分勇敢，不管戰(zhàn)斗大小，這個倔強的烏茲別克老頭都會沖在最前面。蘇聯人自然也對他贊賞有加，甚至還送他到蘇聯接受了專業(yè)的軍事訓練。可以說那時候的杜斯塔姆，絕對是阿富汗軍隊中最出名的一個。由于表現突出，杜斯塔姆還受到了當時阿富汗領導人納吉布拉的獎勵，被授予“阿富汗共和國英雄”稱號。

在戰(zhàn)爭期間，烏茲別克族民兵作為政府軍的頭號部隊，與馬蘇德、希克馬蒂亞爾、阿里·馬扎里等抵抗組織多次交手，給后者也帶來了巨大傷亡?？梢哉f那時的杜斯塔姆與這些抵抗組織領袖絕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，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，幾年之后，他們卻能“展眉消宿怨，一笑泯恩仇”，共同對付同一個敵人。

1989年，持續(xù)了10年的蘇聯-阿富汗戰(zhàn)爭正式結束，碰了一鼻子灰的蘇聯人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。沒有了共同的敵人，曾經“團結”的各方勢力便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，一場混戰(zhàn)即將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再次上演。我們的“帕夏”（杜斯塔姆的綽號，意為領袖）也參與了這場大混戰(zhàn)，并在當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。

二、反復橫跳，喜怒無常

上文我們講過，在阿富汗戰(zhàn)爭期間，杜斯塔姆是親蘇的阿富汗政府最為珍愛的一位猛將，不論是對外還是對內，杜斯塔姆與他的烏茲別克族民兵在戰(zhàn)場上都是一把好手。然而蘇聯解體之后，完全依賴蘇聯過活的阿富汗政府便迅速走向衰落，經濟倒退，人們生活入不敷出。

此時，一直躲在暗中觀察的杜斯塔姆也感覺政府大勢已去，經過一番思考，曾經被納吉布拉奉為英雄的“帕夏”槍口一轉，帶著大部隊瞬間倒戈，投入了原本曾是仇敵的艾哈邁德·馬蘇德麾下。幾天后，兩方人馬成功進城，親蘇的納吉布拉政府迅速垮臺，存在了十四年的“阿富汗民主共和國”正式壽終正寢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叫“阿富汗伊斯蘭國”的全新政權。

1992年，進入喀布爾的民兵

雖然建立了一個新政權，但各方之間的矛盾不僅沒有得到緩解，反而進一步地增大：有著“喀布爾屠夫”之稱的軍閥古勒卜丁·希克馬蒂亞爾由于不滿建立團結政府，便指揮自己手下的“伊斯蘭黨部隊”與馬蘇德、杜斯塔姆的政府勢力展開了激戰(zhàn)。一時間，喀布爾、赫拉特、賈拉拉巴德硝煙四起，平民死傷無數，無數建筑和文物古跡被摧毀殆盡。

已成一片廢墟的喀布爾，1993年

就在這關鍵時刻，杜斯塔姆“反復橫跳”的計劃便開始實施：當馬蘇德的勢力能夠對抗希克馬蒂亞爾時，“帕夏”就堅決站在他的身邊，不遺余力地去對抗“喀布爾屠夫”；可當希克馬蒂亞爾拿下喀布爾的控制權后，“帕夏”卻不顧馬蘇德的死活，帶著部隊一路小跑回到了北部的馬扎里沙里夫，過起了安生的小日子。

后來，當得知曾經的好友馬蘇德想要建立聯合政府時，感覺吃了虧的杜斯塔姆又反戈一擊，跟之前的“敵人”希克馬蒂亞爾攜起手來，共同對付馬蘇德和拉巴尼的政府軍。幾個月后，又因為一點沖突，杜斯塔姆又一腳把?？笋R蒂亞爾踢開，重新回到了馬蘇德的懷抱......種種所作所為，讓杜斯塔姆的口碑變得非常之差，由始至終，杜斯塔姆毫無原則可言，反復轉換盟友，讓各方勢力焦頭爛額，這樣左右逢源的做法也給了一個新生的政治團體崛起的機會，它就是大名鼎鼎的塔利班——一個讓許多人都頭疼不已的角色。

坎大哈的塔利班士兵

當多股勢力還在相互鏖戰(zhàn)之時，由毛拉·奧馬爾建立的塔利班已經開始了攻城掠地的計劃。當1996年新年到來之時，原本打成一團的各方勢力驚訝地發(fā)現，名不見經傳的塔利班早已占領了阿富汗70%以上的領土，而喀布爾即將成為他們最后奪取的目標。在一陣象征性的抵抗之后，1996年4月28日，喀布爾被塔利班完全攻占，“阿富汗伊斯蘭國”中央政府宣布垮臺。

入城的塔利班裝甲部隊

塔利班摧枯拉朽般的攻勢，令多方勢力為之驚嘆。為了重新奪回之前的領土，馬蘇德、伊斯梅爾·汗、穆罕穆德·法希姆等多位反塔利班領域在阿富汗北部地區(qū)集會，共同組建“北方聯盟”（拯救阿富汗伊斯蘭聯合陣線）來對付猖狂的塔利班勢力。這一次，喜怒無常的杜斯塔姆終于安靜了下來，他本人以“烏茲別克和土庫曼族社群領袖”的身份加入了北方聯盟，與馬蘇德等人并肩作戰(zhàn)。

相比于殘暴粗魯的塔利班，北方聯盟治理下的北部地區(qū)顯得異常平靜，其中馬蘇德控制下的潘杰希爾谷地、杜斯塔姆控制下的馬扎里沙里夫是當中的主要代表。尤其在馬扎里沙里夫，當地的女孩可以自由自在地去上學、婦女也能外出工作掙錢，這在宗教氣氛異常嚴苛的阿富汗簡直想都不敢想。漸漸地，杜斯塔姆的“仁政”讓他在西方眼中有了較為正面的形象，歐美等國對于北方聯盟的支援也是越來越大，杜斯塔姆翻身的機會再一次出現了。

三、剛愎自用，落跑將軍

“九一一”事件后，由于塔利班拒不交出基地組織頭目本·拉登，美國聯合西方多國對塔利班實施了全方位打擊，新時期的阿富汗戰(zhàn)爭就此拉開了帷幕。在美軍的幫助下，北方聯盟軍隊勢如破竹，三下五除二就將塔利班趕出了喀布爾。而因為內斗被迫遠走土耳其的杜斯塔姆也火速趕回國內，帶領著自己的衛(wèi)隊與美軍共同作戰(zhàn)，著名的戰(zhàn)爭電影《12勇士》，講述的就是這一時間段的故事。

《12勇士》中的杜斯塔姆（右），由演員納維德·內加班飾演

阿富汗新政府成立后，念及以往杜斯塔姆的功績，總統(tǒng)卡爾扎伊任命他為國防部副部長。不過就在上任后沒多久，杜斯塔姆就在一次外出過程中險遭暗殺，之后的一段時間里，各種暗殺與襲擊一直在圍繞著他，后來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，杜斯塔姆干脆辭去了職務，乘機前往土耳其進行避難，直到2009年8月才返回阿富汗（下圖）。

之所以杜斯塔姆屢遭他人暗算，主要原因就是他剛愎自用、過于殘暴的性格使然。早在阿富汗軍隊服役期間，他就因為與參謀長言語不合把對方一槍擊斃。當上軍閥之后，他喜怒無常的性格更讓身邊的人感到恐懼。據說，北方聯盟的首領最害怕杜斯塔姆露出笑容，因為只要他一笑，肯定就會有人因此掉腦袋。而且杜斯塔姆本人非常喜歡虐待對手，上至敵方首領，下至普通士兵，被杜斯塔姆抓住不僅僅是挨一頓毒打那么簡單，往往還會送你一套“厚禮”。

早在2008年2月，杜斯塔姆就曾派自己的衛(wèi)隊綁架過一個與他政見相左的政府軍官，在一頓毒打之后，杜斯塔姆竟然親手割斷了這名軍官的手筋和腳筋，讓他變成了殘廢；2016年11月，與杜斯塔姆一直關系不睦的議員艾哈邁德·伊斯齊（Ahmad Ischi）在觀看叼羊比賽途中被杜斯塔姆的衛(wèi)隊給擄走，經歷一番折磨后才被釋放。而在事后的體檢中，醫(yī)生居然發(fā)現伊斯齊還遭到了性侵，可見杜斯塔姆暴虐殘忍的本性。

杜斯塔姆與伊斯齊（右）

而最讓外界詬病的，就是杜斯塔姆對待塔利班戰(zhàn)俘的殘忍行為。2001年12月，杜斯塔姆率領的北方聯盟士兵與美軍一起，在昆都士俘虜了上千名塔利班成員，而在轉移過程中，居然有2000余人無緣無故的“人間蒸發(fā)”。后來一些民間媒體記者深入當地采訪，從百姓口中才得知這些士兵早就被杜斯塔姆下令處決掉了，遺體也被胡亂地掩埋。

被聯合國挖出的塔利班士兵遺骨

據一名幸存的塔利班士兵回憶，在美國人的默許下，杜斯塔姆將戰(zhàn)俘塞在了10個完全封閉的集裝箱當中，然后派人將集裝箱扔在空無一人的沙漠當中，令他們任自生自滅；另外還有一部分被俘士兵遭到酷刑之后被當場槍殺......但杜斯塔姆對于這些指控卻顯得很淡定，他認為塔利班也曾對待過被俘的北方聯盟成員，所以這樣的做法也只不過是“有學有樣”罷了。

2014年4月，杜斯塔姆被時任阿富汗總統(tǒng)阿什拉夫·加尼任命為國家第一副總統(tǒng)。2020年5月7日，為了與政治對手、前國家首席執(zhí)行官阿卜杜拉達成政治協(xié)議，加尼宣布授予杜斯塔姆元帥軍銜。在授勛現場，多位阿富汗高官為其佩戴軍功章，而滿身勛章的杜斯塔姆也是滿面紅光，如同“勛章帝”勃列日涅夫一般。這一場景也被各大媒體所報道，成為了許多人茶余飯后的最好談資。

不知是不是多年沒有打仗的原因，杜斯塔姆和他的烏茲別克族民兵在應對塔利班這次攻勢期間戰(zhàn)斗力全無，節(jié)節(jié)敗退。就連自己的大本營——北部巴爾赫省首府馬扎里沙里夫也被塔利班所占領，他在鬧市區(qū)的元帥府也被塔利班“抄了家”。更過分的是，塔利班居然搜出了他在授勛儀式上所穿的那套軍禮服，之后一位成員還穿上它與大伙合了個影，不過這畫風確實有點辣眼睛——

據稱，杜斯塔姆與另一位前軍閥大佬、巴爾赫省省長阿塔·穆罕穆德·努爾已經躲到了烏茲別克斯坦，未來能否回到阿富汗、能否帶領自己的衛(wèi)兵反戈一擊，一切看起來還是個未知數。不知等待“帕夏”的，是不是20多年前那個軍閥割據、天下大亂的阿富汗。

結語

與同為北方聯盟首領的馬蘇德、法希姆不同，杜斯塔姆的一生都在動蕩與爭議中度過，而他反復無常的性格，也決定了他不會甘于寂寞。他就跟美劇《權力的游戲》中的拉姆斯·波頓一樣，永遠以殘酷來對待敵人。

參考資料

1.《阿富汗之亂1979-2001》

2.《塔利班的崛起：1996》

3.《阿富汗人》

4.《杜斯塔姆：奸詐的元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