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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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我被一頂青綢小轎抬進(jìn)西華門時,是個霧蒙蒙的早晨。轎簾外,朱紅宮墻一重又一重地壓過來,像永遠(yuǎn)走不盡的迷宮。指甲掐進(jìn)掌心,留下幾個月牙形的印子——這是我娘教的辦法,疼能讓人清醒。
"秀女林寶珠,住儲秀宮西廂房。"尖嗓子太監(jiān)甩了下拂塵,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,"規(guī)矩都記牢了,沖撞了貴人,仔細(xì)你們的皮。"
我低頭應(yīng)了聲,袖袋里沉甸甸的。出家門時,爹塞給我一包碎銀子,說宮里處處要打點(diǎn)??勺∵M(jìn)西廂頭一晚,同屋的蘇州織造之女徐婉音就讓我見識了什么叫天壤之別——她的妝奩里隨便一支珠釵,夠買下我爹半年的茶葉。
"聽說林妹妹家里是滇南的?"徐婉音捏著繡帕掩口笑,"那地方,怕不是連鏡子都照不起整面的?"
我正鋪床的手頓了頓,轉(zhuǎn)頭也笑:"徐姐姐說笑了,我們滇南是不比蘇州富庶。不過家父麾下六十萬將士,一人吐口唾沫,也夠填平太湖了。"
屋里霎時靜了。幾個原本在說笑的秀女都停了動作,徐婉音臉上的笑僵著,像糊壞的面具。
這謊扯得太大,我心跳如擂鼓。我爹確實在滇南守關(guān),但手下滿打滿算就六千兵馬??晌也荒苈肚印x家前夜,娘咳著血拉住我:"寶珠,宮里是虎狼窩,你爹官小,你得自己掙條活路。"
第一場考驗來得很快。重陽節(jié)宮宴,管事太監(jiān)突然說皇后娘娘要考校秀女才藝。徐婉音跳軟舞像風(fēng)吹柳,贏得滿堂彩。輪到我,我抱著月琴的手心全是汗。彈到第三個音,弦斷了。
嗤笑聲像細(xì)針扎在背上。我放下琴,抬頭挺胸:"臣女父親常說,琴音再妙,不如戰(zhàn)場鼓聲壯闊。滇南六十萬將士擂鼓時,山鷹都要驚飛。"
皇后原本漫不經(jīng)心的表情凝住了。她望過來,目光像能穿透皮囊:"哦?林總兵倒是教女有方。"
那晚我得了頭賞——對赤金鐲子?;氐絻π銓m,徐婉音摔了茶碗??傻诙烨逶?,她竟主動送我盒胭脂:"妹妹日后若得了圣心,莫忘提攜姐姐。"
我捏著胭脂盒,明白這謊已經(jīng)撒出了架勢,收不回了。
真正見到圣上,是在御花園。那天我偷溜去摘青梅想腌漬,爬樹時裙子勾破了。剛跳下來,就撞見明黃衣角。我嚇得跪伏在地,發(fā)髻上的青梅滾落一地。
"放肆!"太監(jiān)尖喝。我卻瞥見龍紋靴尖沾著泥——這位萬歲爺剛自個兒在園子里溜達(dá)呢。
"臣女……臣女是想家了。"我急中生智,"滇南這時節(jié),滿山青梅熟透,父親總命將士們采了釀灑,說不能辜負(fù)天地恩賜。"
皇帝沒叫起,只拈起顆青梅:"林愛卿倒風(fēng)雅。六十萬人釀灑,怕要淹了滇南?"
我心跳到嗓子眼:"回皇上,父親說……將士們枕戈待旦,也得嘗點(diǎn)甜頭。"
頭頂一聲輕笑:"起來吧。"
我抬頭,撞上雙似笑非笑的眼?;实郾任蚁氲哪贻p,眉宇間卻籠著倦色,像沒睡好。他擺手免了禮,信步走了。等我回過神,才發(fā)現(xiàn)小衣后背全濕透了。
當(dāng)晚有太監(jiān)送來青梅釀,說皇上賞的。徐婉音摔了第二只茶碗。我卻盯著那琥珀色液體,心里發(fā)慌——這謊像雪球,越滾越大事了。
轉(zhuǎn)機(jī)來得意外。宮宴上有人行刺,刺客匕首直沖御座。我下意識甩出袖里藏的青梅核——跟家里武師傅學(xué)的保命招數(shù)。刺客吃痛慢了一瞬,被侍衛(wèi)按住。
皇帝看著我,眼神深沉:"林姑娘好身手。"
"臣女父親說,滇南兒女都該會幾下拳腳。"我跪地,"畢竟六十萬將士的家小,得有點(diǎn)自保本事。"
死里逃生后,我竟得了"御前行走"的差事。說是陪皇上批閱奏折,其實就是磨墨遞茶。但徐婉音們眼里,這已是天大的臉面。
真正讓我睡不安枕的,是那日皇帝指著份折子輕笑:"兵部說滇南軍餉吃緊,林總兵申請?zhí)砦迦f兵額。愛卿覺得,是湊個整,六十五萬好?還是……"
墨錠"啪"地斷在我手里?;实厶а?,目光如刀:"怎么,林姑娘覺得不妥?"
"臣女……"我喉嚨發(fā)緊,"臣女是想,父親常言兵貴精不貴多。"
他慢條斯理蘸墨:"朕倒覺得,六十萬這個數(shù),甚好。"
夜半驚醒,我總摸著腕上金鐲。這是皇后的賞,也是警鐘——她看我的眼神,像看個蹦跶不久的秋后螞蚱。
直到那個雷雨夜?;实弁话l(fā)頭痛,值夜太醫(yī)束手無策。我鬼使神差想起娘教的按頭法子,壯著膽上前:"臣女可否一試?"
他額角滾燙,冷汗浸透中衣。我按著穴位,聽他呼吸漸勻。暴雨敲打琉璃瓦,像千軍萬馬奔騰。他忽然喃喃:"滇南六十萬將士……也聽這樣的雨聲么?"
我手一顫:"是。父親說,雨天最適合奇襲。"
他低笑,翻身握往我手腕:"林寶珠,你可知欺君何罪?"
雷聲炸響,我癱軟在地。他卻閉目嘆道:"朕登基三年,邊將虛報兵額吃空餉,朝中結(jié)黨營私。唯有你父親'六十萬大軍',是朕聽過最荒唐的實話。"
我懵著,聽他像自言自語:"明日朕下旨,滇南增兵至六十萬。你父親,總不會讓朕失望?"
雨停時,皇帝睡熟了。我癱坐腳踏上,看晨曦透窗——圣旨一下,爹哪湊得齊六十萬人?這欺天大謊,真要林家萬劫不復(fù)了么?
第二章
圣旨抵達(dá)滇南那日,我正陪皇上在御書房描花樣子。張公公碎步進(jìn)來,說林總兵謝恩的折子到了。
皇帝沒抬眼,筆尖穩(wěn)當(dāng)勾著蓮瓣:"念。"
"臣林崇武叩謝天恩……必當(dāng)竭誠效忠,練精兵六十萬以衛(wèi)社稷……"張公公聲線平穩(wěn),我描花的筆卻歪了——爹竟真敢應(yīng)下這潑天大事?
"林愛卿倒是忠心。"皇帝擱筆,突然看我,"寶珠,你說滇南水土,養(yǎng)得活六十萬精兵么?"
我手一抖,朱砂滴在宣紙上,洇開像血:"滇南……滇南氣候溫潤,只要圣心庇佑……"
他輕笑,抽走我染污的畫:"就像你這畫,心意是好的,筆力不夠。"我冷汗涔涔,直到他擺手,"退下吧。"
徐婉音在宮道堵住我時,臉上再沒了假笑:"聽說妹妹家里真要練六十萬兵?好大口氣,也不怕風(fēng)大閃了舌頭。"
我捏緊帕子:"皇上圣明,自有決斷。"
她冷笑:"但愿林總兵湊得齊人。別到時候拿山匪充數(shù),笑掉人大牙。"
回到儲秀宮,我發(fā)現(xiàn)妝奩被翻過了。壓在匣底的家信皺巴巴的——娘的信里明明寫"父焦慮萬分",此刻"萬分"二字卻墨跡模糊。我盯著銅鏡里蒼白的臉,明白這宮里,連口氣都帶著鉤子。
中秋夜宴,我坐在末席。酒過三巡,兵部尚書突然舉杯:"林姑娘,滇南六十萬將士可缺冬衣?臣等可籌備。"
全席靜下來。我端酒的手穩(wěn)得出奇:"大人放心,滇南冬日暖和。父親說將士們沐皇恩,心里更暖。"
皇后卻忽然開口:"本宮怎聽說,滇南今冬雪深三尺?"
歌舞停了。我放下酒杯,清晰道:"娘娘明鑒。正是雪大,父親才率將士日夜操練,說雪地搏殺最練真功夫。"
皇帝撫掌大笑:"好個雪地搏殺!賞林姑娘御酒!"
我謝恩時,瞥見皇后捏著杯子的指節(jié)發(fā)白?;氐较?,背后已濕透。這龍?zhí)痘⒀?,一步錯就是萬丈深淵。
真正讓我害怕的,是年底對食案。有個小太監(jiān)被查出偷御膳房點(diǎn)心,竟攀咬說我讓他往滇南送密信。張公公帶人搜宮時,我正繡帕子——是娘教的山茶花,滇南最多。
"姑娘莫怕,例行公事。"張公公眼睛像探照,掠過我裝銀票的小匣。他們翻到匣底時,我心跳停了——那里有爹的真實兵冊抄本。
但匣底空了。張公公抖開繡籃,只有些絲線。他狐疑地走了,我癱軟在地。窗外閃過徐婉音貼身宮女的身影——是她做了手腳?還是……皇上?
臘月二十三祭灶,皇上獨(dú)召我去暖閣。他指著輿圖滇南位置:"寶珠,若你是蠻族,會從哪攻來?"
我指尖點(diǎn)向霧瘴谷:"這里。父親說看似絕路,實有秘徑。"
他凝視我:"林總兵倒是什么都跟你說。"
"臣女妄言了。"我跪地,"只是父親家書常寫布防,臣女耳濡目染……"
他扶起我,手很涼:"若朕告訴你,兵部剛奏報,滇南實際兵額不足六千?"
空氣凝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