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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離十年后,夫君忽然來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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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(chuàng)作聲明:本文為虛構(gòu)創(chuàng)作,請勿與現(xiàn)實關(guān)聯(lián)



十年光陰如指間流沙,傅堇舟的信竟在此刻悄然送至,字跡依舊清峻挺拔,寥寥數(shù)語,落筆生寒:阿竹,邊疆落雪了。

我獨坐王府書房深處,窗外梧桐葉盡,寒風卷起枯枝,輕輕叩窗。手中信紙微顫,似還帶著邊關(guān)風霜的凜冽。

爐上茶煙裊裊升騰,氤氳成一片迷蒙。我執(zhí)筆蘸墨,指尖微涼,緩緩落下一句:是么?京城今冬雪稀,寥寥幾片,未及落地便已消融。

傅堇舟,那個曾執(zhí)我手、許我一生安穩(wěn)的男子,如今身在萬里之外的黃沙邊陲,披甲執(zhí)戈,守著一座孤城。

此刻提筆,心湖無波,仿佛只是回信給一位久未謀面的舊友,語氣淡然,如敘家常。

邊疆雪落,應是天地蒼茫,壓低了戰(zhàn)旗,掩埋了馬蹄,也掩去了那些未曾兌現(xiàn)的誓言。

擱下筆,吹熄燭火,書房重歸沉寂,唯見窗外殘月如鉤,冷冷高懸。

那些與他共度的舊時光,早已如泛黃畫卷,被我鎖進心底最深處,不再觸碰,亦不再回首。

第一章

“陶青苒,傅錦川家眷,補辦戶帖?!?/p>

陶青苒雙手微微顫抖著,將手中的文書遞到了戶房書吏的面前。

戶房書吏坐在冰冷的案臺后面,接過文書隨意地看了幾眼,隨后眉頭皺得死緊,滿臉嫌棄地將文書推回到了案臺上。

“陶氏,你這戶帖是偽造的?!睍衾浔卣f道。

陶青苒只感覺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,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骨直往上爬。

“不可能?!彼穆曇纛澏兜脜柡Γ壑袧M是驚恐和難以置信,“我與夫君成婚十載,這戶帖是官府統(tǒng)一核發(fā)的!”

書吏靠在椅背上,雙手抱在胸前,語氣平淡地問道:“有婚書為證嗎?”

陶青苒頓時僵在了原地,臉色煞白,嘴唇微微顫抖著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她與傅錦川,不過是對著天地拜堂成親,從未有過一紙婚書。

書吏輕蔑地笑了笑,從一旁翻出一張泛黃的紙頁,用指尖點在某處,說道:“傅錦川將軍登記的正室是宋言汐,傅沁、傅明生母欄也是她?!?/p>

聽到“宋言汐”這個名字,陶青苒只覺得腦袋“嗡”的一聲,仿佛被重錘擊中。

宋言汐,傅錦川貼身玉佩上刻的名字,京中人人稱道的才女。

陶青苒只感覺膝蓋一軟,差點跌坐在地上,全靠雙手撐著案臺才勉強穩(wěn)住了身形。

她是個孤女,從小就最渴望能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。

傅錦川比誰都清楚她的這份渴望,可他卻把名分給了別人。

陶青苒渾渾噩噩地走在街上,細密的雪花無聲地落在她的肩頭。

她懷里的油紙包“啪嗒”一聲掉在了雪地上。

那是她省吃儉用省下銀錢買的五花肉,是傅錦川和孩子們最愛吃的。

陶青苒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油紙包,眼神空洞,隨后緩緩蹲下身子,撿起了油紙包。

她攥著那張?zhí)摷俚膽籼?,只覺得心如刀絞,淚水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。

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驛館,咬了咬牙,付了加急費用,然后對信使說道:“麻煩你給遠在京城的表哥程明遠帶個口信,就說‘表哥,我愿意參考,隨你去京城’?!?/p>

信使點了點頭,說道:“夫人放心,我一定盡快送到?!?/p>

一日后,信使從京城帶回了信件。

陶青苒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件,看到信上寫著:“我早說過,傅錦川家世顯赫,終究要回他高門。你與他差距太大了?!?/p>

看到這,陶青苒的眼眶瞬間紅了,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。

當初傅錦川帶數(shù)十輛馬車開進村子的那陣仗,她就該知道會有今天。

她攥緊信件,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,繼續(xù)往下看。

“一月后有趟去京城的官船,我們兄妹一同前往。放著你這么賢惠的妻子不要,讓傅錦川后悔去吧。”

陶青苒的指尖泛白,她輕輕應了一聲,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,像是在給自己下定決心。

她將信件銷毀后,踩著積雪慢慢地挪回了府里。

到家的時候,已是黃昏時分,院子里一片寂靜。

陶青苒剛走到門口,屋內(nèi)便傳來了孩子清脆的笑聲。

她透過蒙著霧氣的窗紙,看到八歲的傅明和傅沁正親昵地圍著一個女人,又摟又抱。

那個女人正是宋言汐。

傅錦川一身墨色勁裝,端坐在一旁,銳利的黑眸里竟漾著罕見的溫柔,目光沉沉地落在宋言汐身上。

他遞上一包東西,聲音柔和地說道:“你最喜歡的,城南那家栗子糕。”

宋言汐眼中躍起歡喜,嬌嗔地說道:“呀,還是熱的。你一路揣在懷里?”

陶青苒站在門外,指甲狠狠地掐進了掌心,疼得她幾乎麻木。

她知道,城南離這里很遠,一來一回至少需要兩個時辰。

傅錦川為了給宋言汐買栗子糕,竟花了這么多時間。

他呀,滿心滿眼都想著為宋言汐護住那一口熱乎的甜。

可要是讓他替宋言汐補戶帖,他卻覺得麻煩得很。

只見傅錦川緩緩解下身上的大氅,幾粒雪碴隨著大氅的動作簌簌落下。

他輕聲說道:“吃涼的可不行,過幾日你身子又該不舒服了?!?/p>

宋言汐一聽這話,頓時羞紅了臉,頭也微微低了下去。

傅沁好奇地湊了過來,眼睛里滿是疑惑。

她眨巴著大眼睛問道:“言汐姨姨為什么身子會不舒服呀?”

傅錦川一聽,耳尖微微泛紅,趕緊避開了傅沁的目光。

他有些不自在地說道:“這幾日可不許鬧你言汐姨姨?!?/p>

傅沁立刻乖巧地抱住宋言汐的胳膊,滿臉歡喜。

她大聲說道:“爹爹,言汐姨姨比娘親好千倍萬倍呢,要是言汐姨姨是我們的娘親就好了。”

傅明在一旁撇嘴嫌棄,皺著眉頭說道:“就是,上回娘親穿著補丁衣裳來接我,同窗們都笑話我?!?/p>

他眼睛一亮,接著說:“此次書院考察,讓言汐姨姨去?!?/p>

傅錦川聽了,眉頭不禁蹙了起來。

不過,在兩個孩子那期待的目光下,他最終還是點了點頭。

他輕聲說:“好,僅此一次?!?/p>

兩個孩子一聽,頓時歡呼雀躍起來。

傅明大聲宣布:“我宣布,言汐姨姨是我最鐘意的人。”

陶青苒站在一旁,心臟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,疼得厲害。

她眼睜睜地看著傅錦川唇角勾起一絲從未給過她的溫柔笑意。

那一刻,十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午后,如電影般在她眼前閃過。

那時十六歲的她,毫不猶豫地跳進冰冷的河水,死死拽住溺水的傅錦川。

上岸時,渾身濕透的傅錦川湊近她耳邊,輕聲低語:“我必不負你?!?/p>

那一刻,她的心跳如雷,臉上滿是羞澀與期待。

“那是娘親?”傅沁清脆的聲音刺破了她的回憶。

陶青苒深吸一口氣,猛地推開門走了進去。

餐桌上還殘留著紅燒肉的香氣,幾個空碟隨意地堆在一邊。

宋言汐抬頭,故作驚訝地說道:“苒姐姐回來了。我都不知道你要回來用膳,所以沒給你備份?!?/p>

傅錦川的目光投了過來,疏離又淡漠。

他淡淡地說:“灶房還有剩菜?!?/p>

“不要!”傅沁尖叫起來,小臉滿是嫌棄。

她指著陶青苒的鞋說:“她鞋上全是泥污,臟得很,不許她進屋。”

宋言汐輕聲責備道:“不可如此說話。”

兩個孩子立刻乖巧地坐直身子,迅速挪開位置,遠離陶青苒。

陶青苒沉默著轉(zhuǎn)身,走進冰冷的灶房。

灶臺上堆滿了油膩的碗碟,水盆里泡著臟衣服,地上還散落著玩具。

昏黃的燭光下,整個灶房一片狼藉。

她看著這滿目狼藉和家人的冷漠,無聲地笑了。

她心里想著,在這個家里,自己連婢女都不如。

第二章

她緩緩走近灶臺,小心翼翼地放下沾雪的油紙包。

可一不小心,碰到了墻上的竹籃。

“啪嗒”一聲,一個鮮紅硬皮冊子掉了出來。

封面上燙金的大字格外醒目:“婚書”。

她顫抖著翻開內(nèi)頁,上面赫然寫著:宋言汐,配偶:傅錦川。

陶青苒的手止不住地顫抖,心就像被鈍刀一下一下地切割著。

門口傳來壓低的私語。

宋言汐瞟了一眼灶房里的身影,嘴角微微上揚。

“錦川哥哥,你與我成婚這件事,要是被苒姐姐知道了,她會不會生氣呀?”

說話的女子,眼神中滿是擔憂,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角。

傅錦川聲音平靜而冷漠,臉上沒有絲毫波瀾。

“事急從權(quán)罷了,當初只有和你成婚,才能保你周全。陶青苒她向來識大體,不會怨你的?!?/p>

此刻,陶青苒正躲在角落里,眼淚無聲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,發(fā)出輕微的聲響。

她在心里默默想著:放心吧,她不會怨他的,往后余生,都不會了。

自從知曉真相后,陶青苒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。

她不再整天埋首于家務瑣事,而是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尚衣局的備考中。

清晨,天還未亮,以往她總會早早起身,為家人煮上一頓熱氣騰騰的早膳。

可如今,她的房間靜悄悄的,沒有了往日忙碌的身影。

深夜,廳堂里也不再有她守著等傅錦川歸來的身影,更不會再為他端洗腳水,通宵為他烘衣袍。

她把府里的一切事務都交給了婢女們?nèi)プ觥?/p>

起初,并沒有人察覺到她的變化。

直到有一天,傅錦川習慣性地去取晾著的衣袍,指尖觸到的卻是濕冷的感覺。

他的眉頭微微一皺,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。

傅沁的木偶不見了,她哭鬧著在府里尋找。

“我的木偶呢?我的木偶不見了!”傅沁邊哭邊喊。

傅明也找不到自己的功課,急得在書房里團團轉(zhuǎn)。

“我的功課呢?怎么找不到了!”傅明大聲叫嚷著。

餐桌上,飯菜也不再是她精心準備的模樣,變得平淡無味。

這個家,仿佛正在漸漸失去溫度。

傅錦川好幾次摸到未干的衣物,眉頭緊鎖,眼神不自覺地掃過陶青苒緊閉的房門。

他心里有些納悶,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

陶青苒路過時,目不斜視,仿佛沒有看到傅錦川的眼神。

傅沁和傅明吵著要吃她做的點心。

“姐姐,我要吃你做的點心嘛!”傅沁拉著陶青苒的衣角撒嬌。

“姐姐,我也想吃你做的點心。”傅明在一旁附和著。

陶青苒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:“可以叫婢女去做?!?/p>

她的語氣平淡,沒有一絲波瀾。

三人都感受到了陶青苒無聲冰冷的抵抗。

陶青苒沒有解釋,只是埋頭在書山題海中。

這一天,陶青苒坐在窗邊溫書,陽光灑在她的身上,卻驅(qū)不散她眉宇間的沉寂冷意。

窗外傳來下人們的議論聲。

“哼,她這是裝模作樣給誰看呢。你瞧瞧人家趙娘子,又會詩文見報,待人接物還勤快周到?!币粋€下人不屑地說道。

“就是就是,她除了一張臉能看,哪樣比得上趙娘子。要不是命好,撞大運嫁了傅將軍,誰會搭理她這個克父克母的掃把星?!绷硪粋€下人跟著附和。

“真搞不懂傅將軍那樣的人物,當初怎么會娶個村姑。她連給趙娘子提鞋都不配?!庇忠粋€下人說道。

“你們沒發(fā)現(xiàn)嗎?傅將軍平時那么嚴肅,可一見到趙娘子,眼神和唇角都柔和下來了。可見傅將軍心里喜歡的,從來就是趙娘子?!币粋€下人神秘兮兮地說。

“沒錯,男子只有對真心喜愛的人,才會從心底里感到歡欣?!绷硪粋€下人點頭贊同。

這些話,句句如針,扎在陶青苒的心上。

她捧著書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,臉色變得煞白。

“原來如此?!碧涨嘬墼谛睦镟哉Z。

“傅錦川從不對我笑,不是因為他天性冷峻,而是他心里,只有宋言汐?!?/p>

就在這時,傅錦川推門進來了。

陶青苒正捧著書望向窗外,夕陽的余暉籠罩著她,卻驅(qū)不散她身上的寒意。

“你近日忙什么呢?家里的事也不見你伸手幫忙?!备靛\川站在門口,質(zhì)問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。

陶青苒心想:我沒干活嗎?我只是不再掏心掏肺地付出了。

她合上手中的書,緩緩抬眸,眼神平靜地看著傅錦川。

“飯菜下人應該做好了,你去用吧?!?/p>

見她避而不答,

傅錦川微微瞇起雙眼,眼神中透著審視,一步步逼近她,

他那高大的身影,帶著無形的壓迫感,籠罩過來。

“陶青苒,你分明就是在使性子?!?/p>

陶青苒輕輕偏過頭,刻意避開他的目光。

“未曾,我只是覺得乏了?!?/p>

從前啊,是她太過癡心。

傅錦川從來都不關(guān)心家里的事情。

就算他把俸祿全都拿去接濟宋言汐,也只是輕飄飄丟下一句:

“言汐獨自一人在此太過辛苦,你身為長嫂,多擔待些?!?/p>

她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委屈,

辭去了府中大部分的奴仆,

凡事都親力親為,就為了能多省些家用。

可她的付出,換來的卻是夫君明目張膽的偏愛,

還有孩兒日積月累的厭棄。

“你在扯謊?!备靛\川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偽裝,語氣里滿是不耐。

“陶青苒,你我是夫妻,有話就直說,別耍小孩子脾氣。”

夫妻?他們算哪門子的夫妻???

陶青苒嘴角扯出極淡極冷的弧度。

“我沒有耍小性?!?/p>

話音還沒落,房門就被猛地推開。

傅沁和傅明小臉漲得通紅,滿臉憤怒。

“娘親你太壞了!我厭惡你!不要你了。”傅沁尖叫著,把書袋狠狠摔在地上。

“我要言汐姨姨做我娘親。”

傅明沖上來,一把奪過陶青苒手中的書,狠狠撕成兩半。

“你不配做我娘親!言汐姨姨比你好一萬倍!你滾!”

傅錦川眉頭緊鎖,剛想開口說話。

陶青苒卻先一步出聲,聲音異常平靜。

“好啊,你們?nèi)ぱ韵桃陶湛茨銈儭N易屛??!?/p>

空氣瞬間凝固,安靜得可怕。

傅錦川袖下的拳頭緊緊攥起,手背上青筋暴起,

他死死盯著陶青苒,眼神陰沉得可怕。

“你確定?”他聲音低沉,透著一絲質(zhì)問。

陶青苒目光落在那撕碎的“科舉備考書冊”紙頁上。

“我確定!”

兩個孩子立刻歡呼起來,那聲音格外刺耳。

傅沁拉住傅錦川的手,使勁搖晃著。

“爹爹,快走,去接言汐姨姨?!?/p>

“她永遠都比不上言汐姨姨?!备得饔媚_碾過碎紙,滿臉嫌棄。

“你這又土又丑的壞女子,趕緊滾。”

傅錦川漆黑的眸子死死盯著陶青苒。

她挺直背脊,靜靜地坐在椅子上,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像。

最終,他深深看了陶青苒一眼,眼神復雜得難以分辨。

然后猛地轉(zhuǎn)身,一手牽一個孩兒,大步離去。

腳步聲漸漸消失在門外。

陶青苒緩緩彎腰,撿起地上的書頁,

一張一張地撫平上面的褶皺。

直到窗外傳來馬車轱轆聲,

她才緩緩抬起頭,望著那輛駛離的馬車。

眼眶終究還是紅了。

也罷。很快,她便會如他們所愿,徹底離去。

第三章

宋言汐搬來的首日,

她慌慌張張的,不小心打翻了陶青苒辛苦攢下的儲糧罐。

粟米?!皣W啦啦”地撒了一地。

“哎呀,錦川,都怪我笨手笨腳。”

她懊惱地跺了跺腳,眼圈瞬間泛紅,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(zhuǎn)。

要知道,傅錦川最厭惡浪費了。

可當他對上宋言汐那泫然欲泣的眼神時,原本滿心的不悅瞬間化作了無奈。

他快步走上前,輕輕牽起她的手,仔細查看。

“手沒傷著吧?”傅錦川輕聲問道,“我來收拾,下回可得仔細點兒?!?/p>

那語氣,是陶青苒從未聽過的溫柔,輕柔得仿佛能把人的心都融化。

搬來的次日,宋言汐就開始折騰著“更張”這個家。

她滿臉嫌棄地看著屋里的物事,嘴里嘟囔著:“這些東西也太‘陳舊’了,還一股子‘土氣’?!?/p>

然后便開始指揮仆役,“把簾幕、桌帷、床單、被褥全都換了!”

她走到傅沁的床頭,拿起那個洗得發(fā)白、針腳細密的布娃娃,皺著眉頭說:“沁沁,這個太舊了,棄了可好?姨姨給你買新絹人。”

傅沁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,像丟穢物一樣把布娃娃扔了出去。

傅明見狀,立刻指著自己床上厚實的棉被,大聲說道:“言汐姨姨,這個也棄了。又厚又重,難看死了,娘親做的丑極了?!?/p>

宋言汐笑著抱起他,溫柔地說:“好,皆換掉。”

她的目光又落在傅明身上的舊棉襖上,說道:“這衣裳也舊了,回頭姨姨給你做新的可好,用京中最時興的料子。”

傅明和傅沁歡呼雀躍起來,抱著宋言汐又親又叫:“最喜言汐姨姨了?!?/p>

陶青苒靜靜地坐在角落的小凳上,手指微微顫抖著。

她剛斟好的茶水,隨著手指的顫動晃出了一圈圈漣漪。

那些被棄掉的玩偶、被褥、衣裳,里面的填充物可是她親手養(yǎng)蠶繅絲攢出的蠶絲啊。

如今,它們卻像穢物一樣被丟棄。

陶青苒終究見不得浪費,等沒人的時候,她偷偷把這些物事收好,打算贈給村中孤老。

晚膳時,宋言汐自然地坐在了陶青苒常坐的位置上。

傅錦川和兩個孩子都爭著往她碗中夾菜,不一會兒,菜就堆成了小山。

傅明說道:“言汐姨姨布置屋舍辛苦,多用些肉補補?!?/p>

再看陶青苒面前的白瓷碗,里面唯有一碗白飯。

傅錦川看到陶青苒未動筷,不禁蹙眉,順手從自己碗中夾了幾根青菜放到她碗中,說:“你也用?!?/p>

可他給宋言汐夾的是油亮的紅燒肉,給陶青苒的卻只有寡淡的青菜葉。

陶青苒看著碗中的青菜,只覺得無比諷刺。

她沉默著,避開青菜,只扒拉著白飯。

傅錦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,問道:“你不是最喜食青菜,怎不用?”

陶青苒抬頭,目光掠過傅錦川衣袍袖口的油漬。

他向來有潔癖,衣冠一向一絲不茍,此刻卻為了陪宋言汐下廚,渾然不覺袖口的油漬。

這時,傅明突然開口撒嬌:“言汐姨姨,把肥肉給我吧,我不愛食瘦肉。”

陶青苒一愣,傅明明明最厭惡肥肉啊。

再看看宋言汐與傅錦川碗中,他們默契地把瘦肉挑給宋言汐,自己只吃肥肉。

多么諷刺?。∷賱诹耸d,把最好的都給了他們,可他們卻視而不見。

轉(zhuǎn)頭之間,傅錦川卻把另一個女子寵上了天。

剛用完膳,傅沁就蹦蹦跳跳地拉住宋言汐的手。

她仰著小腦袋,眼睛亮晶晶的,撒嬌道:“言汐姨姨,去看料子吧,你說給我做新裙子的!”

兩個孩子像歡快的小尾巴,簇擁著傅錦川與宋言汐往外走去。

這時,窗外隱隱約約飄來了仆人的閑談聲。

一個仆人輕聲說:“傅將軍與趙娘子才叫天造地設(shè)呢。”

另一個仆人附和道:“是啊,看孩兒粘她那勁兒,若非當年陶青苒橫插一足......”

陶青苒坐在那里,聽到這些話,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碗筷,指節(jié)都泛白了。

她默默地收拾著灶房里的一片狼藉,動作有些機械。

收拾完后,她早早地熄了燈,躺到了床上。

在朦朧的睡意中,房門被輕輕推開了。

“尚未歇?”傅錦川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。

陶青苒緩緩睜開眼睛,借著微弱的光,看見他高大的身影立于床邊。

他手里拿著一卷鮮亮的料子,放到了她的被褥上,說:“給你帶的?!?/p>

陶青苒的心猛地漏跳一拍,這是他首回給她帶物事啊。

可還沒等她心中的喜悅散開,傅錦川又補充道:“言汐挑的?!?/p>

他接著說:“顏色鮮亮些,你往后,莫鬧脾氣了。言汐獨自在此生活不易?!?/p>

陶青苒剛升起的那一絲微弱暖意瞬間熄滅,凍得指尖都發(fā)麻了。

原來又是為了安撫,都是為了宋言汐。

昏黃的燭光下,她瑩白的側(cè)臉在陰影里顯得清冷動人。

傅錦川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似乎才首回發(fā)覺她側(cè)臉線條柔和美好。

陶青苒聲音毫無波瀾地說:“我不要?!?/p>

說著,她把料子推了回去,然后翻身背對他,裹緊了被子。

傅錦川愣在原地,看著她單薄倔強的背影,心頭掠過一絲陌生異樣的感覺。

他站了一會兒,最終什么也沒說,轉(zhuǎn)身帶門離去。

他一走,房間陷入了更深的空寂與冰冷之中。

隔日一早,陶青苒起身坐在窗邊,在晨光中讀書。

讀到一半,后面的書頁被一只小手粗暴地撕爛了。

原來是傅明。

她看著殘缺的書頁,猶豫了一瞬,首回踏進了傅錦川的書房。

書房里十分整潔刻板,就像極了他本人,一絲不茍。

她很快尋到了要取的參考書。

伸手去取時,手一抖,夾在書中的精美硬質(zhì)書簽掉落了。

她彎腰拾起,目光觸及書簽背面熟悉蒼勁的字跡。

上面寫著:“贈言汐,吾之摯愛?!?/p>

她呆立在原地,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。

第四章

門口傳來冰冷如刀的質(zhì)問:“誰允你動此書的?”

傅錦川裹著寒氣立于門口,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一樣。

他大步上前,近乎粗暴地奪過書,仔細檢查書簽和書頁。

見他臉色陰沉可怕,陶青苒本能地告罪:“對不住,我不知。”

男子粗暴地打斷她:“此是言汐的書,她的物事你莫亂碰,往后書房少進。”

陶青苒的指甲陷進掌心,又松開。

她看著眼前這個維護另一個女子到極致的夫君,扯出一個麻木的笑容。

“我知曉了。”

直到傅錦川像護著稀世珍寶一般,小心翼翼地捧著書,腳步匆匆地離開書房,她才緩緩回過神來。

過了許久,她默默地彎下腰,輕輕拾起那本被撕得破破爛爛的自家舊書,腳步遲緩地朝著那冰冷的角落走去。

一滴滾燙的淚珠,毫無預兆地從她的臉頰滑落,“啪嗒”一聲落在書頁上,很快就被風干了。

“讀書,好生念書?!彼谛睦锇蛋到o自己鼓勁,強迫自己集中起注意力。

日頭漸漸升高,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喊叫聲。

“陶青苒,快到冰湖那邊去,你那一對龍鳳胎掉進湖里了!”

陶青苒聽到這話,只覺得腦袋“嗡”的一聲,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。她顧不上其他,撒腿就朝著冰湖的方向跑去。

等她趕到冰湖邊,只見兩個孩子裹在厚厚的大衣里,身體止不住地瑟瑟發(fā)抖,臉色青紫得嚇人。

傅錦川僅僅穿著濕透了的中衣,結(jié)實的肌肉緊繃著,渾身掛滿了水珠和冰碴。他正緊緊地把兩個孩子摟在懷里,用自己的體溫為他們?nèi)∨?/p>

看到她跑來,傅錦川猛地抬起頭,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,眼底壓抑著怒火,聲音低沉而冰冷。

“陶青苒,你跑到哪里去了?為什么讓孩子自己跑到冰湖這邊來?”

陶青苒一怔,心猛地一沉,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。

“什么?”

兩個孩子對視了一眼,傅沁立刻帶著哭腔,用手指著她。

“就是娘親!是娘親想吃魚,逼著我們下湖去捉魚的!她說冬日的魚最肥了。”

傅明也怒氣沖沖地指控道。

“對!就是你,你說我們不聽話,要是不去捉魚,就不要我們了,還要把我們?nèi)拥粑估??!?/p>

陶青苒只覺得渾身僵硬,仿佛墜入了冰窟,寒意從腳底直透心頭。

“什么捉魚?什么喂狼?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?”

傅沁聽了,哭得更兇了,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。

“你說了!你就是說了,壞女子!”

傅明的眼神兇狠得像一頭小野獸。

“就是你,你這個壞女子,想害死我們?!?/p>

傅錦川那冰冷的目光,就像兩把鋒利的寒冰利劍,直直地刺向她。

陶青苒臉色煞白,嘴唇哆嗦著,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。

“不是我?!?/p>

“夠了!”傅錦川霍然起身,像一堵高大的墻,帶著駭人的壓迫感,一步一步地逼近她。

他一把抓住陶青苒纖細的手腕,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把骨頭捏碎。

“陶青苒,他們才多大啊,你竟然逼他們下冰湖,你還有沒有一點人心?”

“我沒......”陶青苒疼得冷汗直冒,想要辯解的話,卻被這劇痛堵在了喉嚨里。

傅錦川手指收攏,眼神森寒得讓人不寒而栗。

“證據(jù)確鑿,你還想撒謊?”

就在這時,兩個孩子適時地爆發(fā)出更大聲的哭嚎,那聲音撕心裂肺。

傅錦川立刻松開手,轉(zhuǎn)身把孩子緊緊地抱在懷里,輕聲哄著。

傅沁小臉皺成一團,虛弱地抽泣著。

“爹爹,我好難受,好冷。”

傅錦川心疼極了,把她抱得更緊了,柔聲安撫道。

“乖,不怕,爹爹在呢,爹爹帶你去醫(yī)館。”

傅明紅著眼睛,充滿恨意地指著陶青苒,惡狠狠地說。

“我和妹妹險些淹死,都是她害的,爹爹,讓娘親也下去,讓她嘗嘗冰湖的滋味?!?/p>

陶青苒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成了冰渣,寒意蔓延至全身。

她滿臉難以置信,眼睛瞪得大大的,直直地看著自家拼死生下的兒子。

隨后,她緩緩轉(zhuǎn)過頭,看向沉默著抱著女兒的夫君。

“好?!备靛\川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,冷得如同冰碴。

話音剛落,立刻有兩名小兵快步上前,伸手緊緊按住陶青苒的肩膀。

“夫人,將軍有令,對不住了?!币幻”椭^,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。

她還沒反應過來,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著,腳步踉蹌地朝著湖邊走去。

刺骨的寒意瞬間貫穿了她的棉襖,冰冷的湖水像鋼針一樣,密密麻麻地扎進她的皮膚,拽著她不斷下沉。

有人死死地壓住她的肩膀,讓她根本無法浮出水面呼吸。

岸上的村人紛紛指指點點,嘴里還不停地咒罵著。

“造孽啊,心腸太歹毒了,連自家孩兒都害?!币粋€老婦人皺著眉頭,滿臉厭惡地說道。

“活該,這種女子就該浸豬籠?!币粋€年輕小伙子揮了揮拳頭,義憤填膺地說。

她在冰冷的湖水中痛苦地掙扎著,每一次試圖抬頭,都被無情地按下。

傅錦川抱著孩兒,像一座冰冷的雕像,面無表情地立于岸邊,漠然地看著她在生死邊緣掙扎。

一回又一回,她的力氣漸漸耗盡,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。

在黑暗即將吞噬她的意識前,陶青苒最后看到的,是傅錦川毫無溫度、只有審視的冰冷眼睛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她緩緩睜開了眼睛,映入眼簾的是慘白色的天花板,濃重的湯藥味撲鼻而來。

醫(yī)館門外,清晰地傳來宋言汐壓低的哭腔。

“錦川哥哥,我真的不知道,我只是昨日隨口說了句冬日冰湖魚最鮮。孩兒們就記在心上了,還扯謊冤枉陶青苒姐,都怪我多嘴?!彼窝韵吙捱呎f,聲音里滿是自責。

空氣沉默了一瞬。

傅錦川淡淡的聲音傳來,帶著理所當然的寬容。

“不怪你,是孩兒娘未盡責,未看顧好他們,也未教好他們學會扯謊誣陷?!备靛\川語氣平淡,仿佛在陳述一件無關(guān)緊要的事情。

兩個孩子立刻幫腔。

傅沁小聲啜泣著,可憐巴巴地說:“我就是厭惡娘親,爹爹,你與言汐姨姨成婚可好?我們不要她了?!?/p>

“娘親根本不管我們死活,整日就知曉看書看書。我不要這樣的娘親,爹爹趕緊休了她,讓她滾。”傅明聲的聲音里充滿了濃重的怨恨。

門內(nèi)的陶青苒死死地閉著眼睛,喉間涌上一股血腥味。

這就是她當年難產(chǎn),冒著死亡風險生下的孩兒啊。

當年傅錦川出任務,她懷孕生產(chǎn)全程都是一人硬撐。

大出血命懸一線的時候,她緊緊抓著接生婆的手,堅定地說:“保我的孩兒?!?/p>

可如今,豁出性命生下的骨肉,卻成了傷她最深最狠的刀。

第五章

陶青苒臥于病榻,背上的鞭傷和冰湖的寒氣交織在一起,疼得她撕心裂肺。

門被輕輕推開。

表哥程明遠提著熱水壺走了進來,一看到她臉色慘白如紙,額頭上冒著冷汗,急忙上前扶她躺好。

“莫哭莫動,早知傅錦川如此眼盲心瞎、是非不分,你當初就不該嫁他。”程明遠心疼地說道。

陶青苒咬著嘴唇,強忍劇痛,心酸的眼淚滑落了下來。

“表哥,你怎回來了?”陶青苒聲音微弱,帶著一絲驚訝。

程明遠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硬質(zhì)船票,塞到她手里。

“我去鄰縣看望嫂嫂,順道給你送船票?!?/p>

程明遠一臉氣憤,大聲說道:“傅家這窩白眼狼!你盡早隨我去京城,有哥哥一口吃的,就少不了你的。”

陶青苒緊緊攥著船票,用力地點了點頭。

程明遠看到她眼中的決絕,放心地笑了笑,安慰道:“你先養(yǎng)傷,甚么都別想。我回家給你嫂嫂說一聲,晚間給你送飯來?!?/p>

說完,他轉(zhuǎn)身剛走。

這時,傅錦川邁著沉穩(wěn)的步伐走進來。

他身穿一身挺拔的甲胄,每一處都一絲不茍,恢復了那威嚴冷峻的模樣。

程明遠和他擦身而過,軍人的敏銳讓傅錦川下意識地回頭,看了一眼陌生男子的背影,眉頭微微蹙起。

陶青苒心中一緊,搶先開口,聲音虛弱地問道:“孩兒,無事了吧?”

傅錦川一愣,似乎沒有料到她第一句問的是孩兒,回答道:“嗯,無事了,受了點驚嚇,還有點風寒,言汐在照看?!?/p>

陶青苒點了點頭,沒有再說話,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。

傅錦川站在床邊,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。

他沉默了片刻,開口帶著上位者的審視,問道:“方才出去那個男子是誰?”

傅錦川的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探究。

陶青苒緊緊攥著被褥下的船票,聲音平靜地回答:“遠房親戚,過來瞧瞧?!?/p>

傅錦川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,沒有再追問。

或許他根本不在乎答案。

男子淡淡開口,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,說道:“冰湖的事是我,錯怪你了?!?/p>

他頓了頓,仿佛在斟酌詞句,可下句話卻讓陶青苒心頭發(fā)冷。

“不過孩兒尚小,說 錯話做錯事,你這做母親的也負有疏于管教之責?!?/p>

陶青苒咬著唇,心里的苦澀幾乎要溢出來。

他說得輕飄飄的,仿佛她遭受的酷刑只是小孩兒的懲罰。

事后他更像訓誡失職的下屬。

可對那真正的始作俑者宋言汐,他連一句重話都沒有。

她張了張嘴,想問傅錦川:“你還有沒有心?!?/p>

話到嘴邊,只化作淡淡一句:“宋言汐比我有文墨,懂教化,你尋她教孩兒吧,我教不好。”

傅錦川立刻察覺話里帶刺,顯然她還在“鬧脾氣”。

他揉了揉額角,再開口時已帶著明顯的不耐,說道:“陶青苒,你究竟還要鬧到何時?此事已然過去了?!?/p>

陶青苒閉上眼,拒絕交流。

傅錦川的耐心耗盡,說道:“既然如此,那今日書院考察讓言汐代替你去,你好生在醫(yī)館反省?!?/p>

他以為她會哭鬧反對。

陶青苒只是淡淡點頭,輕嘆一聲:“隨你?!?/p>

傅錦川眉頭緊鎖,沒有料到她會干脆同意。

可話已出口,他不好收回。

陶青苒閉著眼,聽見他靴跟不耐煩地敲擊地面,最終帶著莫名的煩躁轉(zhuǎn)身離開。

醫(yī)館里,其他病友好奇地湊過來,小聲問道:

“孩兒方才那個,是你夫君?瞧著生得挺俊,可脾氣也太臭啦,下手沒輕沒重的?!?/p>

陶青苒聞言,腦海里瞬間浮現(xiàn)出那張假戶帖,還有寫著宋言汐名字的真婚書,心尖陡然一陣酸澀。

她緩緩搖了搖頭,輕聲說道:“我與他,無干了?!?/p>

陶青苒裹緊身上單薄的被子,眼神有些空洞地看著醫(yī)館里人來人往的場景。

對面的床鋪,是幸福的一家三口。

孩子的父母正圍著生病的孩兒,溫聲細語地安慰著,那其樂融融的畫面,格外溫馨。

陶青苒滿心羨慕地看著,在夢里,她曾無數(shù)次幻想過這樣的場景。

可是自從宋言汐出現(xiàn)后,她就知道,這樣的場景永遠不可能屬于她了。

傅沁和傅明嫌她沒文墨,覺得帶她出去丟人,每次考察都不讓她去。

不過這樣也好,等她離開的時候,就毫無負擔了。

窗外的風雪更大了,呼嘯的風聲用力地拍打著窗戶。

陶青苒在這風雪聲中,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
傍晚時分,陶青苒被干渴喚醒,她掙扎著起身,想去倒杯水。

剛走到醫(yī)館門口的廊外,就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孩兒哭聲:“言汐姨姨?!?/p>

陶青苒循聲望去,只見傅錦川臉色鐵青,橫抱著額頭淌血的宋言汐,向來冷靜的他,此刻滿目驚慌。

兩個孩子緊緊地跟著傅明,甚至還踮起腳,努力用手帕給宋言汐擦汗。

陶青苒手里端著茶杯,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行人從眼前匆匆走過。

傅錦川焦急的目光,全鎖在了懷里的宋言汐身上。

傅明和傅沁滿心滿眼也只有“言汐姨姨”。

仿佛她陶青苒,只是一個透明的幽靈,根本不存在。

直到兩個孩子被醫(yī)女攔在了急救室外,傅明和傅沁才發(fā)現(xiàn)立于廊邊端著茶杯的她。

傅沁像被激怒的小獸一樣,沖了過來,狠狠踢了她的腿,大聲喊道:“掃把星!都怪你!都怪你!若你今日去開考察,花盆砸到的就是你,言汐姨姨就不會受傷了。”

陶青苒手一抖,杯中水灑出了大半。

傅明也沖了過來,像狼崽子一樣齜牙咧嘴,眼神兇狠地說:“我恨死你了!我要告知爹爹,讓他再把你扔冰湖里淹死你?!?/p>

陶青苒蹲下身,平視著兒女那盛滿刻骨恨意的眼睛,聲音平靜得可怕:“那好,你們都去做她的孩兒可好?”

兩個孩子被她的話震懾住,一下子愣住了。

這時,程明遠提著飯盒匆匆進來,看到這一幕,眉頭緊鎖,說道:“怎立在外面?風大,速速進去。”

他瞥了一眼充滿敵意的孩兒,搖了搖頭,又對陶青苒說:“妹子先用膳,莫理他們?!?/p>

傅明見陶青苒不理他,反而要跟“野男子”走,邪火一下子沖到了腦門,猛撲上來,抓住陶青苒的手,狠狠咬了下去。

“??!”陶青苒疼得指尖麻木,水杯脫手,“啪”地一聲摔在了地上。

程明遠臉色劇變,一把扯開傅明,生氣地說道:“你這孩兒,怎咬你娘,屬狗的?!?/p>

傅明被大力推開,站穩(wěn)后惡狠狠地瞪著程明遠和陶青苒,大聲撂下狠話:“等著,叫我爹爹修理你?!?/p>

說完,他轉(zhuǎn)身跑向了急救室。

程明遠拉過陶青苒的手臂查看,不禁倒吸涼氣:“咬得真深,都見血了,這孩子心太狠?!?/p>

陶青苒盯著手臂上深深滲血的牙印,心中一陣悲涼,這就是她拼了半條命生下的孩兒啊。

她忽然笑了起來,笑容凄涼又絕望。

再忍忍,馬上就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地獄了。

第六章

程明遠站在陶青苒身旁,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燒,幾乎要噴薄而出。

他看著陶青苒滿身的傷,滿臉焦急地說道:“小苒,這鬼地方你是一刻也不能待了。

你看看你傷成這樣,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。

走,先去你嫂嫂那落腳,等時辰一到,我們直奔碼頭。”

陶青苒聽著程明遠的話,腦中瞬間閃過傅明離去時那淬毒般的眼神。

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,心中滿是厭惡。

這地方,多呼吸一秒都讓她覺得窒息。

當夜,陶青苒不顧郎中的苦苦勸阻,執(zhí)意要離開醫(yī)館。

她拖著受傷的身體,一步一步艱難地回到那座冰冷的牢籠。

她忍著周身如針般的刺痛,開始收拾自家僅有的幾本書和幾件洗得發(fā)白的舊衣。

她的手微微顫抖著,剛把書本塞進包袱。

突然,身后便傳來一道低沉壓抑、裹挾著寒冰般寒意的聲音。

“深更半夜,收拾行囊,你要去何處?”

傅錦川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立于門口。

他那高大的身軀宛如一堵墻,堵死了門口僅有的光線。

他身著勁裝,筆挺帥氣,可周身卻散發(fā)著凜冽的寒氣。

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地攫住陶青苒手中的包袱,眼神中充滿了懷疑。

陶青苒的動作猛地一頓,眉心緊緊蹙起,她實在不想和傅錦川糾纏。

她冷冷地說道:“出去?!?/p>

這時,兩個孩子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,猛地從傅錦川身后竄了出來。

傅明手指直戳陶青苒的面門,尖聲叫嚷著:“娘要跟那個野男子跑,她不要爹和我們了。”

傅亮也跟著附和道:“對!她偷人!我親眼看見她和野男子拉拉扯扯,不要臉?!?/p>

轟!陶青苒只覺得眼前一黑,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(jié)。

偷人......野男子......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年僅八歲的親生骨肉。

她的聲音因極致的震驚和屈辱而顫抖:“我沒有!”

傅錦川冷笑一聲,銳利的目光如刮骨鋼刀一般,在她和包袱間來回逡巡。

他說道:“那你為何一回來就鬼鬼祟祟收拾行囊?

還是說,他們誣陷你?”

他步步緊逼,每一步都踏碎了陶青苒心底殘存的微光。

他大聲質(zhì)問道:“說,那個男子是誰?你們到底有甚么勾當?”

陶青苒心底一片荒蕪,猶如被冰雪覆蓋的大地。

她怎么也沒想到,他竟如此輕易地就將“偷人”這頂骯臟的帽子扣在她頭上。

這十年,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傅錦川,只有這兩個孩兒,她只愛過他一個男子。

陶青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用劇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。

她不閃不避,迎上他冰冷的審視目光,說道:“那是程明遠。我表哥,他......”

傅錦川冷嗤一聲,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沉悶如重錘,狠狠砸在她的心尖。

他說道:“你一個烈士遺孤,慈幼局長大,哪來的表哥?”

就這一句話,堵死了她所有退路。

其實,她是孤女,卻不代表沒有血脈親人。

這十年的婚姻,但凡他肯花一絲心思去了解她,也不至于鬧出如此荒謬的笑話。

原來愛與不愛,真的涇渭分明。不愛,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是奢侈。

傅明在一旁也跟著說道:“就是?!?/p>

傅明活像一只剛剛打了勝仗的公雞,腦袋高高揚起,臉上滿是趾高氣揚的神情。

他扯著嗓子大聲叫嚷:“娘整日啥活都不干,就知道看那些破書,心思早就野了!我看她肯定早就想跟著野男子跑了?!?/p>

傅錦川原本還有些疑慮的眼神,此刻徹底被冰封住了。

那最后一絲疑慮,瞬間化作了被冒犯后的震怒與嫌惡。

只見男子那高大的身軀,如同鐵塔一般穩(wěn)穩(wěn)地擋在了陶青苒面前。

他渾身散發(fā)著駭人的壓迫感,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。

陶青苒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
這小小的舉動,落在傅錦川眼中,無異于坐實了她的心虛。

傅錦川一想到陶青苒可能真的會跟著別的男子遠走高飛,一股無名邪火猛地從心頭竄起。

這股邪火瞬間就焚毀了他最后一絲理智。

他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:“蕩婦?!?/p>

這兩個字,冰冷得如同寒冬的霜雪,又好似淬了毒一般。

它們裹挾著極致的鄙夷,從他那薄薄的嘴唇中吐了出來。

陶青苒如同遭到了雷擊一般,渾身的血液剎那間凝固在了原地。

第七章

十年間的畫面,如同走馬燈一般在陶青苒眼前瘋狂閃回。

她想起自己為他擋下村民鋤頭時,留下的那道猙獰的疤痕。

那疤痕就像一條扭曲的蜈蚣,爬在她的皮膚上,訴說著曾經(jīng)的傷痛。

她也想起難產(chǎn)時,自己在鬼門關(guān)掙扎的那撕心裂肺的痛苦。

每一聲慘叫,都仿佛還在耳邊回蕩。

還有那日復一日操持家務的日子,讓她的面容變得枯槁而疲憊。

可如今,他卻不分青紅皂白,用最惡毒的字眼給她判了死刑。

“好,”她突然笑了起來,笑容中卻滿是苦澀。

她笑得淚如泉涌,聲音卻異常清晰:“你去查,現(xiàn)在就去查清楚!查查程明遠到底是誰!”

傅錦川眉心緊緊地鎖在了一起,他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如此強硬。

他伸出手,一把攥住她的胳膊,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。

他惡狠狠地說道:“查清楚之前,你給我老實待在這兒,哪兒也不準去。”

說完,傅錦川猛地將她甩開。

陶青苒一個踉蹌,撞在了堅硬的桌角上。

額角瞬間傳來撕裂般的劇痛,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蜿蜒而下。

鮮血糊滿了她的臉,視線變得一片猩紅模糊。

傅錦川冷冷地掃了一眼滿臉是血的她,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。

他拉著兩個孩子,轉(zhuǎn)身就往外走去。

“砰”的一聲,房門被他狠狠摜上。

緊接著,清晰的落鎖聲響起,那聲音就如同敲響在她心上的喪鐘。

陶青苒無力地癱倒在地上,掌心貼著冰涼刺骨的地磚。

她心中想著:這就是她愛了十年、傾盡所有的男子啊。

可他連最基本的信任與尊嚴,都吝嗇給予她。

門外,傳來傅明刻意壓低卻難掩惡毒的聲音:“爹走了。我們燒死她可好?反正她不要臉。”

“對!”傅沁那尖細的聲音帶著興奮的殘忍附和道,“我聽說,不守婦道的壞女子都該燒死?!?/p>

陶青苒猛地抬起頭,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已經(jīng)鉆入了她的鼻腔。

透過門縫,她看到傅明和傅沁兩個小小的身影。

他們正舉著點燃的火把,臉上是混合著興奮與惡毒的笑容。

傅沁拍手叫好:“活該!燒死她!”

傅明的小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憎惡,說道:“皆是她自找的,誰讓她惹言汐姨姨不高興。”

濃煙迅速彌漫開來,整個屋子都被煙霧籠罩。

陶青苒掙扎著爬了起來,額角的血混著冷汗不停地往下淌。

透過那越來越濃郁、如鬼魅般繚繞的煙霧和那窄窄的門縫,

那兩張曾經(jīng)如同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小臉,

此刻卻扭曲得如同從地獄最深處爬出的惡鬼。

“媽,為了討好宋言汐姐姐,咱們就這么干吧!”一個孩子惡狠狠地說。

“對,燒死她,咱們就能讓宋姐姐開心了!”另一個孩子也跟著叫嚷。

他們竟真的為了討好宋言汐,對她這個生身母親,放火燒屋。

火舌如同貪婪的惡魔,瘋狂地舔舐著周圍的一切,

濃煙滾滾,好似黑色的巨龍在屋內(nèi)肆虐。

陶青苒被那刺鼻的濃煙嗆得撕心裂肺地咳嗽,

每一聲咳嗽都仿佛要把肺咳出來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
她艱難地撐起身子,雙手在地上摸索著,朝門口爬去。

高溫如同熾熱的烙鐵,炙烤著她的皮膚,

濃煙不斷灌入肺腑,窒息感如洶涌的潮水般將她緊緊包圍。

“難道,我真的要葬身于親生骨肉點燃的火海嗎?”陶青苒絕望地想。

就在她的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,

房門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開,發(fā)出“砰”的一聲巨響。

“陶青苒!”一個焦急的聲音在煙霧中響起。

徹底失去意識前,她那模糊的視線里,

是傅錦川那張寫滿了前所未有驚恐慌亂的臉,

他正不顧一切地撥開濃煙,向她沖來。

再次睜眼,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臥房天花板,

潔白的天花板此刻在陶青苒眼中卻有些晃眼。

傅錦川坐于床邊,下巴長滿了青色的胡渣,

看上去就像幾天沒刮胡子,顯得格外憔悴。

向來一絲不茍的勁服皺巴巴的,

上面沾滿了煙灰與救火留下的污漬,

整個人透著一股頹唐的疲憊與狼狽,

仿佛經(jīng)歷了一場生死大戰(zhàn)。

陶青苒第一次見到這個永遠挺拔冷峻的男子,

露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。

察覺她醒來,傅錦川立刻來到她面前,

眼睛緊緊地盯著她,聲音沙啞地說:

“我已經(jīng)核實過了,程明遠,確實是你表哥?!?/p>

他頓了頓,眼神里滿是愧疚,似乎異常艱難地擠出兩個字:“抱歉。”

陶青苒微微一怔,心中五味雜陳。

十年婚姻,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認錯告罪。

可惜,太遲了。

那聲冰冷刺骨的“蕩婦”,

早已將她的心碾成齏粉,碎掉的心,再難彌合。

第八章

“我乏了,想歇息?!碧涨嘬坶]上眼,聲音虛弱而疏離。

傅錦川眉頭緊鎖,剛欲開口。

門外驟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與呼喊。

一個小兵氣喘吁吁地沖進來,邊跑邊喊:

“將軍,不好了,村頭突發(fā)山洪!”

“好幾戶都被淹了,軍營正緊急組織搶險呢!”

村頭?正是待她如親人的里正家。

傅錦川猛地站起,椅子被他帶得“哐當”一聲倒地。

他拔腿就往外沖,沖到門口,腳步一頓,

倏然回頭,語速極快地命令:

“你好生躺著,不準亂跑。候我回來?!?/p>

語氣不容置疑。

話音未落,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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