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游的成都歲月

黃晨旭

800多年前,微風(fēng)細雨中,陸游騎著瘦驢向劍門關(guān)而來。從陜西南鄭到四川成都,一路風(fēng)塵仆仆,他的衣裳上沾滿了行道的灰塵……

從騎驢入川到奉詔東歸,陸游在成都僅僅生活了約6年,在這期間,他遍游名勝和周邊區(qū)縣,甚至想過“終焉于斯”。成都的山水古跡、市井風(fēng)情、美食佳肴讓他留下270多篇深情的作品。

崇州陸游祠(袁建 供圖,圖源:史志崇州)

市區(qū)的景點,一個都“跑不脫”

武侯祠、摩訶池、草堂、浣花溪、永陵、昭覺寺、大慈寺、合江亭、文翁石室、青羊?qū)m……這些市區(qū)名勝,但凡我們曉得的,陸游都去過,用成都話來說,就是一個都“跑不脫”。

陸游拜謁過劉備陵墓,也去過諸葛亮的祠堂,感慨“興亡信有數(shù),星隕事可痛”(《謁漢昭烈惠陵及諸葛公祠宇》)。在前蜀永陵,他寫下蕩氣回腸的“恨流滾滾似長江”(《后陵》)。在摩訶池,他沉浸于成都的美好:“摩訶古池苑,一過一銷魂”(《摩訶池》)。在今日的石室中學(xué),陸游寫下“古甃蒼苔滑,空庭落日明”(《訪楊先輩不遇因至石室》)。他也愛去合江亭,在《自合江亭涉江至趙園》中寫“海棠又滿錦官城”。

陸游十分喜歡昭覺寺,“雪水初融錦江漲,梅花半落綠苔香”(《人日飲昭覺寺》)。他曾在昭覺寺吃飯,在畫廊里就著茶香聽雨,謂之“畫廊晚雨濕茶煙”(《飯昭覺寺抵暮乃歸》)。大慈寺盛景也在他詩中重現(xiàn):“萬瓦如鱗百尺梯”(《天中節(jié)前三日大圣慈寺華嚴閣燃燈甚盛游人過》)。

草堂一帶是陸游久居之地。當(dāng)年的浣花溪“奔流嚙橋橋為搖”(《夜聞浣花江聲甚壯》);在青羊?qū)m,他與道士小飲,好不自在:“微雨晴時看鶴舞,小窗幽處聽蜂衙”(《青羊?qū)m小飲贈道士》);從青羊?qū)m耍到浣花溪,陸游為梅香陶醉,寫下了膾炙人口的“二十里中香不斷,青羊?qū)m到浣花溪”(《梅花絕句》)。

陸游塑像(2019年2月5日蓬州閑士攝于崇州市街子古鎮(zhèn)陸游詩園)

我們沒去過的“小眾景點”陸游也去過。如《太平寰宇記》載,諸葛亮曾筑臺廣集四方賢才,稱為“讀書臺”。陸游去后寫下《游諸葛武侯書臺》一首,稱贊諸葛亮“遠比管樂蓋有余”;又如,文廟附近的上蓮池,前身是隋代江瀆池,陸游多次在這里納涼,“月明如水浸胡床”(《江瀆池納涼》)。

在市區(qū),陸游還挖掘了不少美食,如東門的排骨、南門的米酒、蒸雞、錦江的河鮮。“南市沽濁醪”“東門買彘骨”“蒸雞最知名,美不數(shù)魚蟹”……

四川人愛吃的下飯菜、小吃,陸游也愛吃。藠頭,古稱“薤”,成都鄉(xiāng)下至今都有漤藠頭的習(xí)慣,酸脆爽口、十分開胃,陸游詩曰“醯醬點橙薤”。苕菜,又稱巢菜,成都人愛用其煮湯,是一道醇香的小菜,陸游在《思蜀》《巢》《冬夜與溥庵主說川食戲作》等多首作品中都表示喜歡苕菜湯。糟豆腐,即豆腐乳,陸游最喜歡用來下稀飯:“最愛紅糟并缹粥”(《冬夜與溥庵主說川食戲作》)。

區(qū)縣的土特產(chǎn)他也很喜歡,他夸贊過新都的蔬菜、犀浦的芋頭,“輪囷犀浦芋,磊落新都菜”(《飯罷戲作》),說“新津韭黃天下無”(《蔬食戲書》)、“唐安薏米白如玉”(《冬夜與溥庵主說川食戲作》)。

新津韭黃(成都市新津區(qū)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 供圖)

在崇州,愛崇州

成都的郊縣里,崇州與陸游最有緣分。崇州古稱蜀州,陸游在崇州做通判,走遍了崇州的鄉(xiāng)鎮(zhèn),留下詩歌100多首,崇州人為他建造了陸游祠,以表懷念。

1173年,陸游剛到崇州,就寫了“襞牋報與諸公道,罨畫亭邊第一詩”(《初到蜀州寄成都諸友》)。

崇州的山山水水他都走過。比如秀麗的味江上游,今日三郎鎮(zhèn)、街子鎮(zhèn)一帶的山峰古稱大蓬嶺,陸游還想過有些余錢就歸隱于此:“何由有余棒,小筑此山中”(《過大蓬嶺度繩橋至杜秀才山莊》)。

崇州市街子古鎮(zhèn)味江(2022年7月30日蓬州閑士攝,圖源:四川方志圖庫)

直到今天,若去街子古鎮(zhèn)游玩,便會聽當(dāng)?shù)匕傩罩v:相傳,街子古鎮(zhèn)有座鳳棲山,古代有個梅花寨,是陸游游玩過的地方,還是《卜算子·詠梅》中“零落成泥碾作塵”的“原型”。

在崇州生活久了,陸游驚嘆,怎么得了!世上還有崇州這樣恬寧、美麗的地方,他在《夏日湖上》寫到:“江湖四十余年夢,豈信人間有蜀州!”

離開四川后,陸游還有《憶唐安》《雨夜懷唐安》等多首詩歌,流淌著他對崇州的思念。

西線旅行

溫江、大邑、邛崍、蒲江

陸游常常路過溫江,發(fā)現(xiàn)溫江有個三井觀,好友范成大也去過。當(dāng)時三井觀規(guī)模宏大,壁畫、雕刻工藝精湛。陸游《游三井觀》詩曰:“畫墻皆國工,煙云儼天仗……”

到大邑游玩,陸游寫過約20多首詩歌,如“大邑知名杜叟詩,山中仍值菊花時”(《九月三日同呂周輔教授游大邑諸山》);平云亭、高秋亭等古跡也留下了他的詩魂,兩亭都在大邑靜惠山上,平云亭“天垂綠野三邊盡”(《平云亭》),高秋亭“長看天西萬疊青”(《高秋亭》),皆美不勝收;在道教發(fā)源地之一的鶴鳴山(又稱鵠鳴山),他感嘆“安得仙翁索米術(shù),一生留此弄寒泉”(《夜宿鵠鳴山》)。

在邛崍,陸游也寫了詩歌20余首。他登上邛州古城城樓,只覺“浮云在腳底,千里在眼邊”(《登邛州譙門門三重》);邛崍城西,有古跡名為“翠屏閣”,陸游“把酒孤亭半日留”(《西巖翠屏閣》);邛州驛站帶給陸游別樣心靜:“廓然心境寂,一洗吏卒喧”(《白鶴館夜坐》)。

今日蒲江西來古鎮(zhèn),是成都人周末常去的景區(qū)。古鎮(zhèn)以北,有臨溪縣舊城址,陸游在煙雨中賞玩過溪流淙淙:“道邊相送驛邊迎,水隔山遮似有情”(《雨中過臨溪古堠》)。

西來古鎮(zhèn)(圖源:成都日報)

南線旅行:雙流、華陽、新津

陸游的時代,沒有“成雙大道”“機場高速”,市區(qū)到雙流的路叫“雙溪道”。陸游有《雙溪道中》描繪成雙古道:“綠陂寒淡淡,白霧遠昏昏”;在雙流城東十余里川藏古道上,綠楊橋給陸游留下了“半掩店門燈煜煜”的印象;雙流金花至白家、文星一帶的江安河河道曲折,古稱“牛飲水”,陸游在江安河畔小酌:“酒翻紅浪醉春風(fēng)”(《牛飲市中小飲呈坐客》)。此外,他在雙流還留下《雙流旅舍》《自江源過雙流不宿徑行之成都》等多首佳作。

順江安河而下,可到華陽。陸游“東村聞酒美,買醉上漁船”,泛舟在華陽的府河上(《廣都江上作》)。華陽曾有古城村,相傳為廣都故城,在二江橋一帶。陸游也曾在這里住過一夜,他在《夜宿二江驛》中寫道:“夜到雙流雨如注……”

陸游喜歡新津的修覺山,以及山上的修覺寺、紀勝亭,他為新津?qū)懴?首詩歌。《游修覺寺》描繪了修覺山的山色遼遠:“山從飛鳥行邊出,天向平蕪盡處低。”紀勝亭“飛動從來萬里心”(《紀勝亭》)。1177年,范成大返鄉(xiāng),陸游為之送行,寫下《新津小宴之明日欲游修覺寺》:“新津渡頭船欲開,山亭準擬把離杯……”

《蜀川勝概圖》中的修覺山 【宋】李公麟 繪(圖源:成都方志)

東線旅行:金堂、青白江

在金堂云頂山,有南朝始建的清濟寺,后又名云頂寺、慈云寺。陸游在此古寺詩興大發(fā),“躍馬上云頂,欲呼飛仙人”(《自小云頂上云頂寺》)。從廣漢到金堂,陸游曾在一個竹園避雨,看著雨點灑落在農(nóng)家池塘,“坐來飛雨度橫塘”(《自漢州之金堂過沈氏竹園小憩坐間微雨》)。

青白江區(qū)彌牟鎮(zhèn),鎮(zhèn)上的八陣圖遺址聞名遐邇,相傳是諸葛亮推演兵法之處,陸游在此寫下多首詩歌。一次,他在彌牟鎮(zhèn)小酌了幾杯,得意地自述:“行遍天涯身尚健”(《彌牟鎮(zhèn)驛舍小酌》)。還有一次,他在彌牟鎮(zhèn)一個禪院內(nèi),看見古楠木上纏繞著凌霄花,花落滿地、詩意盎然,他寫道:“遍雨新花天有意,定知閑客欲閑來”(《游彌牟菩提院,庭下有凌霄藤附古楠,其高數(shù)丈,花已零落滿地》)。

三國八陣圖遺址(圖源:封面新聞)

北線旅行

郫都、新都、都江堰、彭州

郫都犀浦曾有國寧觀,觀中有4株上千歲的珍稀古楠,陸游在散文《犀浦國寧觀古楠記》記敘古木“枝擾云漢,聲挾風(fēng)雨,根入地不知幾百尺”;歲末的郫都寒水淲淲,陸游“客魂迷劍外,歸思滿天南”(《郫縣道中思故里》)。

新都城內(nèi),原有新都驛,那里“細細黃花落古槐”(《暑行憩新都驛》),陸游早上從此出發(fā),聽見雞鳴“喔喔”,有“喔喔江村雞,迢迢縣門漏”(《早發(fā)新都驛》)之句。

拜水都江堰,問道青城山,少不了大詩人陸游。當(dāng)年在二王廟,陸游追思李冰父子,眺望岷山積雪,在《登灌口廟東大樓觀岷江雪山》寫道“千年雪嶺闌邊出,萬里云濤坐上浮”;陸游也愛青城山悠遠的道法深邃,他“永夜寥寥憩上清,下聽萬壑度松聲”(《宿上清宮》)。

青城美景(圖源:青城山都江堰景區(qū))

成都彭州,有著悠久的牡丹種植歷史,相傳唐代僧人金頭陀在丹景山金華寺廣種牡丹,習(xí)俗相沿,至今丹景山也是成都人賞花的必到之處,陸游為彭州寫有《天彭牡丹譜》。返回故鄉(xiāng)后,陸游寫下深情的《憶天彭牡丹之盛有感》:“常記彭州送牡丹,祥云徑尺照金盤……”

彭州天彭牡丹(圖源:品鑒彭州)

讀陸游的詩歌,會讓人感慨,他比成都人更加了解成都, “濯錦江邊天下稀” “繁華盛麗天下無”,道盡了成都的美好。

陸游“蓉漂”年譜

1172年,任成都府路安撫司參議官,騎驢入川。

1173年,改任蜀州(今成都崇州)通判,5月改嘉州(今樂山)通判。

1174年2月,調(diào)回蜀州。

1174年10月,到榮州(今榮縣)代理州事。

1175年,范成大舉薦陸游為錦城參議。后被免職,在浣花溪畔開辟菜園。

1178年2月,奉詔東歸,離開成都。

1186年,整理舊作,撰《劍南詩稿》,道盡成都的美景與美食。

來源:成都方志

作者:黃晨旭

配圖:方志四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