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國的傳統(tǒng)觀念里，家宅的“氣運(yùn)”與陳設(shè)息息相關(guān)，一桌一椅，皆有法度。特別是那張“供桌”，更被視為家宅與“上”與“下”溝通的橋梁，是家中“氣眼”的所在。俗話說：“供桌不空，家宅興隆?！比艏抑泄┳揽罩茫烤箷齺硎裁?？一位高僧曾言：即使不奉神佛祖先，桌上也必須擺上幾樣?xùn)|西，否則虛位以待，后果難料。

01

城南有條老街，叫“半月巷”。這巷子因形似一彎殘?jiān)露妹?，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發(fā)亮，兩側(cè)是高高的封火墻，透著一股子晚清的古樸。巷子深處，有座不起眼的宅院，朱漆大門早已斑駁，但門上那對銜環(huán)的銅獸首，卻依然透著幾分威嚴(yán)。

這宅子的新主人，叫林沐。

林沐是個三十出頭的民俗畫家，在藝術(shù)圈小有名氣。他厭倦了都市鋼筋水泥的“鴿子籠”，也受夠了千篇一律的現(xiàn)代裝飾風(fēng)格。他需要靈感，需要一種沉淀下來的、帶著歲月“包漿”的氛圍。于是，他通過中介，租下了這座據(jù)說有百年歷史的老宅。

房東早已移居海外，租金倒也公道，只有一個要求：租客必須愛惜屋子，尤其是正廳（堂屋）里那張黃花梨木的老供桌，不準(zhǔn)移動，不準(zhǔn)損壞。

林沐搬家那天，請了三個幫手，折騰了整整一天。

這宅子是三進(jìn)的院落，前院種著芭蕉，中庭有個荒廢的石制魚池。正廳坐北朝南，高大、幽深。林沐一走進(jìn)去，就感到一股涼意。

那張供桌，就擺在正廳最北端的墻下，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，仿佛與這宅子一同生長出來的。

“嚯，好家伙！”連搬家工人都忍不住贊嘆。

這張供桌用料極盡奢侈，是整塊的黃花梨大料，色澤暗沉近乎紫褐，在傍晚的微光下泛著一種冷硬的、近乎金屬的光澤。桌面下是繁復(fù)的雕花，細(xì)看之下，并非尋常的“福祿壽喜”，而是“暗八仙”——鐵拐李的葫蘆、漢鐘離的扇子、呂洞賓的寶劍……雕工精湛，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森然。

林沐是個畫家，對美學(xué)有自己的堅(jiān)持。但這張桌子，給他的第一感覺不是美，而是“壓抑”。

它太大了，太重了，太“滿”了。它往那里一放，整個正廳的空氣似乎都凝重了幾分。

“林先生，這桌子可真氣派?！敝薪槭莻€年輕姑娘，一邊擦著額頭的汗，一邊笑著說，“房東特意交代了，這桌子是祖上傳下來的，比這宅子歲數(shù)都大，您可千萬別碰?！?/p>

“放心?！绷帚妩c(diǎn)點(diǎn)頭，心里卻在犯嘀咕。

他是個堅(jiān)定的唯物主義者，不信鬼神，老家也沒有供祖先的習(xí)慣。這么一張“封建糟粕”擺在家里，算怎么回事？

朋友老張是來幫忙的，他拍拍林沐的肩膀：“沐子，這老宅子規(guī)矩多。人家既然說了，你就別動它。反正你這廳大，就當(dāng)個……當(dāng)個裝飾品唄?！?/p>

林沐苦笑。

搬家后的頭兩天，林沐忙著歸置西廂房的畫室和東廂房的臥室，顧不上去管正廳。

那張供桌就那么空著。

林沐有潔癖，特地拿抹布去擦拭。抹布一挨上桌面，一股冰涼的觸感順著手臂就傳了上來。那是一種木頭不該有的、近乎玉石的陰冷。

他擦得很仔細(xì)，桌面上積了薄薄一層灰，擦干凈后，露出了木質(zhì)本身的紋理，竟隱隱像一張張扭曲的人臉。

林沐甩甩頭，暗罵自己想象力太豐富。

為了“破除迷信”，也為了“物盡其用”，林沐索性把自己剛買的一套昂貴的日本進(jìn)口顏料、幾管畫筆，和一疊厚厚的民俗參考書，全都堆在了供桌上。

“這不就得了？”他拍拍手，看著被“現(xiàn)代化”了的供桌，滿意地笑了，“管你什么桌，現(xiàn)在是我的置物臺?！?/p>

他以為，這只是一個畫家對空間的合理利用。

但他不知道，在這座老宅里，有些東西的“用途”，是不能隨便更改的。

02

怪事，是從林沐把畫具堆上供桌的第三天夜里開始的。

那晚，林沐趕一幅約稿，畫的是“鐘馗夜巡”。他畫到興起，不知不覺已是凌晨兩點(diǎn)。

半月巷徹底沉睡了，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。老宅的靜，和公寓樓的靜不同，它不是真空的，而是充滿了細(xì)碎的、屬于“過去”的聲音——木頭“噼啪”的伸縮聲，瓦片上不知名小蟲的爬行聲。

林沐正給鐘馗的眼睛點(diǎn)上朱砂，試圖畫出那種“洞察鬼魅”的威嚴(yán)。

忽然，正廳的方向，傳來“嗒”的一聲輕響。

聲音很脆，很突兀，像是有人用指甲，在硬木桌面上輕輕敲了一下。

林沐的筆尖一顫，朱砂滴了下來，在鐘馗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淚般的痕跡。

“誰？”

他停下筆，側(cè)耳傾聽。畫室的門虛掩著，外面是漆黑的中庭，再過去，就是正廳。

“嗒……嗒嗒……”

聲音又來了。不緊不慢，極有規(guī)律。一下，停頓，再兩下。

林沐皺起眉。是老鼠？還是野貓從屋檐跑過？

他放下畫筆，趿拉著拖鞋，悄悄地穿過中庭，走向正廳。

正廳里一片漆黑。月光今晚并不明亮，只是勉強(qiáng)從高高的格柵窗戶透進(jìn)來，在地上切出幾道灰白的光斑。

林沐借著這點(diǎn)微光，一眼就看到了那張供桌。

他的顏料、畫冊，都原封不動地擺在那里。

“奇怪，難道是木頭熱脹冷縮？”林沐嘀咕著，準(zhǔn)備開燈。老宅子的電路是新?lián)Q的，開關(guān)就在門邊。

就在他伸手摸向開關(guān)時，他的拖鞋踩到了什么。

——是水。

一股冰涼的濕意瞬間從腳底板傳來。

林沐“嘶”地抽了口涼氣，幾乎是本能地“啪”一聲打開了燈。

刺眼的白熾燈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正廳。

空空如也。

林沐猛地低頭。

自己的拖鞋濕了半截，而在供桌正前方的青石地板上，赫然有一小灘水漬。

這灘水漬很奇怪，不是潑灑狀，而是匯聚成一個不規(guī)則的圓形，直徑約莫一尺。水漬的中心，正好對著供桌正中央，也就是他堆放顏料盒的地方。

林沐頭皮一陣發(fā)麻。

他搬進(jìn)來時仔細(xì)檢查過，這老宅雖然舊，但修繕得很好，屋頂剛翻新過，絕不漏雨。何況今晚月色朦朧，根本沒下雨。

哪來的水？

他蹲下身，強(qiáng)忍著心中的不安，伸出手指，蘸了一下那水漬。

水是刺骨的冰涼。

他把手指湊到鼻尖聞了聞。

沒有味道。不，不對，再仔細(xì)聞，有一股極其淡的、說不出的氣味。不是腥味，也不是霉味，倒像是一大把香灰被水浸濕后，又陰干了許久的那種陳腐味道。

他抬頭死死盯住供桌。桌上的畫具安安靜靜，那盒進(jìn)口顏料在燈光下泛著光。

“嗒?！?/p>

聲音又響了！

林沐猛地站起來，汗毛倒豎！

這一次他聽得清清楚楚，聲音是從供桌的抽屜里傳出來的！

這張供桌在桌面下，左右各有一個小抽屜。林沐搬來時試過，拉環(huán)是焊死的？不，是鎖著的。他沒有鑰匙，本以為是實(shí)心的裝飾。

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

聲音變成了急促的抓撓聲！仿佛有什么活物被困在里面，用指甲不耐煩地、瘋狂地劃拉著木板！

林沐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。

他是個畫家，不是個勇士。但他此刻被一種莫名的怒氣（也可能是恐懼）驅(qū)使著，幾步?jīng)_過去，抓住了左邊那個雕著蝙蝠（福）的銅拉環(huán)。

他使勁一拽！

抽屜紋絲不動，鎖得死死的。

“嗒！嗒！嗒！”

里面的東西更激動了，抓撓聲變成了撞擊聲！

“滾出來！”林沐大吼一聲，用盡全身力氣去拉。

“哐當(dāng)！”一聲脆響。

不是抽屜開了。

是供桌上那盒最貴的顏料，突兀地滑落下來，摔在地板上，五顏六色的膏體濺得到處都是。

而那抽屜里的聲音，在顏料盒落地的瞬間，戛然而止。

整個正廳，陷入了比午夜更可怕的死寂。

林沐僵在原地，大口喘著粗氣。他看著地上那灘水漬，和那盒摔碎的顏料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

他再也不敢多待一秒，逃也似地沖回了東廂房的臥室，用一把老式的插銷，把門死死地插上。

03

那一夜，林沐幾乎沒睡。他把臥室所有的燈都打開，直到天光大亮，才敢迷迷糊糊睡去。

第二天一早，他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，壯著膽子回到了正廳。

地板上，那灘詭異的水漬已經(jīng)干了，只留下一個淡淡的、幾乎看不見的印子。

但那盒摔碎的顏料還在。

林沐嘆了口氣，暗罵自己神經(jīng)過敏：“老宅子耗子多，肯定是耗子在抽屜里，我一拉，驚動了它，它撞到了桌子，把顏料碰下來了……”

這個解釋很合理，但他自己都不信。

他強(qiáng)迫自己鎮(zhèn)定下來，開始清理地上的狼藉。他隱隱覺得，把這些現(xiàn)代的化學(xué)顏料放在“老祖宗”的桌子上，或許“沖撞”了什么。

他把供桌上的畫具、顏料、書籍全部清走，一件不留。

“這下總行了吧？”他對著空蕩蕩的供桌說，像是在安撫一個脾氣古怪的老人，“我不用你了，你也別鬧了，咱倆井水不犯河水?！?/p>

然而，事情并沒有好轉(zhuǎn)，反而變得更糟。

供桌是“清凈”了，但林沐的畫室，開始出問題了。

林沐是畫民俗畫的，最講究的就是一個“精氣神”。他筆下的鐘馗、門神、嫁娶、豐收，向來以“生機(jī)勃勃”、“色彩飽滿”著稱。

可這幾天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畫風(fēng)徹底變了。

他重畫那幅“鐘馗夜巡”。他明明想畫鐘馗的“威嚴(yán)”，可落筆時，那鐘馗的眼睛卻怎么畫都透著一股空洞和……恐懼。仿佛那朱砂“血淚”是真的。

他換了個題材，畫“百鳥朝鳳”?？赡切P凰、孔雀，羽毛的顏色怎么調(diào)都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灰敗，像是剛從灰堆里扒拉出來的。

“見鬼了……”林沐煩躁地扔下畫筆。他感覺自己的手不聽使喚了。

他感覺自己的靈感，或者說，某種“生氣”，正在被這宅子一點(diǎn)點(diǎn)抽走。

不僅是畫。

他養(yǎng)的活物，也開始接二連三地出事。

林沐喜歡養(yǎng)魚，他在中庭那個廢棄的石魚池里清了淤泥，放了新水，養(yǎng)了六尾名貴的錦鯉，紅白相間，極為靈動。

可就在供桌清空的第二天，他發(fā)現(xiàn)一尾錦鯉翻了白肚。

他以為是水質(zhì)問題，特地買了氧氣泵，換了水。

第三天，又死了兩尾。

剩下的三尾也不再搶食，只是病懨懨地沉在水底，一動不動。林沐仔細(xì)觀察，發(fā)現(xiàn)那些錦鯉的鱗片，不再光滑，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霧。

更邪門的是他畫室里的那盆文竹。

他搬來時，那盆文竹青翠欲滴，是他特意用來點(diǎn)綴畫室“文氣”的?？涩F(xiàn)在，文竹開始大片大片地發(fā)黃、枯萎。

林沐起初以為是缺水，可他天天澆水。

直到一個下午，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細(xì)節(jié)——那盆文竹所有的枯枝敗葉，全都朝著一個方向傾倒、枯萎。

那個方向，穿過畫室的門，穿過中庭，不偏不倚，正對著正廳那張空蕩蕩的供桌。

仿佛那張空桌是一個無形的“黑洞”，在貪婪地、冷酷地吸食著這宅子里所有的“生氣”。

林沐開始失眠，多夢。

他總是在半夜驚醒，一身冷汗。他開始做同一個噩夢。

夢里，他站在漆黑的正廳。那張供桌上空空如也，桌面卻泛著水光。

桌子上方，懸著一團(tuán)看不清的、蠕動的黑霧。黑霧里傳來無數(shù)細(xì)碎的、重疊的呢喃：

“空的……還是空的……” “我們沒地方去……” “好冷……好餓……” “供品呢……？”

林沐終于意識到，這張供桌，絕對不是“多余”的家具。它不是在等他放雜物，它是在等“供奉”。

04

林沐被折磨得快瘋了。

他短短一個星期，瘦了五六斤，眼窩深陷，形容枯槁。他再也無心作畫，甚至不敢在夜里去正廳，連上廁所都要憋到天亮。

他想到了搬家時中介和朋友的警告。他決定去找個“懂行”的人問問。

他去了半月巷口那家開了幾十年的老茶館，“半月軒”。

茶館里煙霧繚 F 繞，說書先生正講著《聊齋》。林沐沒心思聽，他找到了茶館的“靈魂人物”——劉爺叔。

劉爺叔七十多歲，是這條巷子的“活字典”，據(jù)說祖上是清宮里的太監(jiān)，懂得多。

林沐恭恭敬敬地遞上一根好煙，點(diǎn)了火，然后在劉爺叔對面坐下。

劉爺叔呷了口濃茶，瞇著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，上下打量著林沐：“小伙子，面生啊。看你這氣色，是‘撞’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？”

林沐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連忙把自己的遭遇（隱去了水漬和抽屜怪聲，只說自己心神不寧、魚死竹枯、諸事不順）說了一遍。

劉爺叔靜靜地聽著，手里的核桃轉(zhuǎn)得飛快。

等林沐說完，他才慢悠悠地問：“小林……你租的是不是巷尾老趙家那棟三進(jìn)的宅子？”

“對！劉爺叔您知道？”

“嘖，”劉爺叔把茶杯重重一放，聲音不大，卻讓周圍幾個茶客都安靜了下來，“你動了堂屋那張桌子了？”

林沐心里一慌：“沒、沒動！我就是……我沒供東西，把它空著了。哦，前兩天放了點(diǎn)畫畫的工具，后來又拿走了……”

劉爺叔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，手里的核桃也停了。

“胡鬧！”他低喝一聲，“你以為那是普通的桌子？你以為那是給你放顏料的？那是‘供桌’！是那座宅子的‘中宮’，是‘通靈’的臺子！”

“可我……我不信這個，也沒祖先牌位可供啊?！绷帚逍÷曓q解。

“糊涂！無知！”劉爺叔敲著桌子，“供桌，供桌，你不供神佛，也不供祖先，‘它’就空了。你知不知道，那座宅子為什么租金那么便宜？”

“為什么？”

“因?yàn)槟钦雨帤庵?！老趙家最后一代，是在那廳里吊死的！那張供桌，就是用來鎮(zhèn)宅，調(diào)和陰陽的！”

劉爺叔壓低了聲音，湊過來說：“你以為你空著它，它就真的空著嗎？這世上，多的是無處可去的‘東西’。供桌一空，就成了‘無主之地’，成了‘虛位’！”

“這就像什么？就像你擺了一桌滿漢全席，卻不請客。你以為沒人吃嗎？那些聞著味兒來的‘孤魂野鬼’、‘游蕩邪祟’，最高興占這種無主的‘虛位’！它們聚在桌上，等著你‘供奉’呢！”

林沐聽得汗毛倒豎，昨晚夢里的“我們沒地方去”、“好餓”瞬間在耳邊回響。

“你那些魚、那些竹子，是被吸走了‘生氣’，當(dāng)成‘供品’了！”劉爺叔一拍大腿，“再這么下去，等活物的生氣吸光了，就輪到你了！”

林沐“騰”地站起來，臉色慘白，聲音發(fā)抖：“劉爺叔，救我！我該怎么辦？我……我馬上搬走！”

“搬？”劉爺叔冷笑一聲，“你沾了那里的氣，你就是那桌子‘認(rèn)’上的人。你現(xiàn)在是它們的‘供主’。你搬哪兒去，它們就跟到哪兒。你跑不掉的?！?/p>

林沐雙腿一軟，癱坐在椅子上。

劉爺叔看他嚇得不輕，也緩和了語氣：“不過，也別怕。這事，得‘請’，也得‘鎮(zhèn)’。”

“您幫我？”

“我？我就會喝茶轉(zhuǎn)核桃?！眲斒鍝u搖頭，“你得去找個人。去城西的‘凈梵寺’，找‘慧明’高僧。這老和尚有道行，專門調(diào)理這種陰陽失衡的‘老物件’。你快去，晚了，老衲也怕你陽氣泄光了。”

05

林沐不敢有絲毫耽擱，從茶館出來，買了最貴的香燭和厚厚的香火錢，打車直奔城西的凈梵寺。

凈梵寺香火鼎盛，是本市有名的大寺。但慧明高僧的禪院卻在后山，異常清幽，尋常香客不得入內(nèi)。

林沐在知客僧的引領(lǐng)下，穿過層層殿宇，來到一處種滿了菩提樹的禪院。

慧明禪師年過七旬，面容清癯，穿著最簡單的灰色僧袍，正坐在蒲團(tuán)上閉目打坐。他仿佛沒聽到林沐進(jìn)來。

林沐也不敢打擾，只能恭敬地跪在禪師面前，雙手合十。

過了許久，久到林沐的腿都開始發(fā)麻，慧明禪師才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
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，清澈、悲憫，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恐懼。

“施主，你來了?！?/p>

林沐一愣，禪師的聲音很溫和，仿佛早知他要來。

“大師……我……”

“坐?！被勖鞫U師指了指對面的蒲團(tuán)。

林沐剛一坐下，還沒開口，禪師便開口了：“施主印堂發(fā)黑，雙眼無神，陽火虛浮，三魂不穩(wěn)。你家中的‘生氣’，正在外泄。”

林沐大駭，知道自己是找對人了。他連忙將老宅、供桌、顏料盒、水漬、抽屜怪聲、魚死竹枯、詭異噩夢的事情，原原本本、一字不落地說了一遍。

慧明禪師靜靜地聽完，長嘆一聲：“阿彌陀佛。世人愚鈍，只知供桌要敬神佛祖先，卻不知供桌最大的忌諱，便是‘空’?！?/p>

他緩緩說道：“供桌，乃家宅‘氣眼’所在。上通天，下接地，是陰陽二氣流轉(zhuǎn)的‘關(guān)隘’。若有神佛祖先，正神坐鎮(zhèn)，則家宅安穩(wěn)，氣運(yùn)流通?！?/p>

“可你既不供奉，那桌子便成了‘虛位’?！?/p>

“虛位？”林沐不解，這和劉爺叔說的一樣。

“然也?！被勖鞫U師神情嚴(yán)肅起來，“宅中陰陽二氣，本該平衡。但那座老宅，經(jīng)歷過橫死，陰氣本就偏重。你那張黃花梨供桌，又是極陰之木，擺在正廳‘中宮’之位，它空置一日，便如同一張日夜張開的‘嘴’，貪婪吸納陰邪之氣。”

“大師！”林沐急切地問，“那些水漬，到底是什么？”

“那是‘陰露’。”禪師道，“是陰氣匯聚凝結(jié)的實(shí)體，帶著它們對‘供品’的記憶，所以才有香灰受潮之味?！?/p>

“那抽屜里的聲音……”

“是‘它們’在催你。它們已經(jīng)不滿足于吸食你那些花鳥魚蟲的‘生氣’，它們在催你……獻(xiàn)上真正的‘供奉’?！?/p>

林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，他“噗通”一聲重重跪倒在地，聲音都帶了哭腔：

“大師，我錯了！我真的錯了！我回去就把它燒了！或者馬上去請一尊觀音菩薩回來！”

“晚了?！被勖鞫U師閉上眼，搖了搖頭。

“晚了？！”林沐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。

“你那張桌子，已經(jīng)被‘虛位’占滿。你現(xiàn)在請神佛，正神見此污穢，不愿入??；你若燒了它……”慧明禪師睜開眼，目光銳利，“你等于毀了家宅的‘氣眼’，又釋放了被困在桌中的‘東西’，它們失了‘居所’，第一個，便要你的命。”

林沐徹底崩潰了：“大師，求您救我！我不想死！我還年輕！”

慧明禪師看著他，面露悲憫之色。

“癡兒，倒也罪不至死。只是你這陽氣，再泄三日，便要臥床不起，屆時神仙難救。”

禪師沉吟片刻，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，道：“罷了。佛門慈悲。你既無心侍奉神佛祖先，老衲也不強(qiáng)求你。但那‘虛位’必須填上，以固家宅，鎮(zhèn)陰陽，轉(zhuǎn)晦為祥?！?/p>

林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，連連磕頭：“請大師指點(diǎn)！弟子一定照辦！是要放金銀玉器嗎？還是什么開光的法器？”

慧明禪師緩緩搖頭，神情變得異常凝重：

“非也。那些俗物無用，法器你請不動，反而會激怒它們。你要記住，鎮(zhèn)宅守財，增幅轉(zhuǎn)運(yùn)，你無需供奉，只需依老衲所言，立刻回家，在那張供桌上，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擺上三樣?xùn)|西?！?/strong>

林沐緊張地屏住呼吸，抬起頭，顫聲問道：

“大師……請您明示，到底是……是哪三樣?xùn)|西？！”

慧明禪師豎起三根枯瘦的手指，一字一頓，聲音不大，卻如洪鐘大呂，震得林沐耳膜嗡嗡作響：

“這第一樣，乃是‘天之陽’，至陽至剛，你需取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