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真就打算送這個?”
妻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眉毛也緊緊地鎖在了一起。
“當著那么多親戚的面,就把這塊……石頭拿出去?”
她的目光落在我手邊的那個樸素木盒上,眼神里充滿了憂慮和不解。
我輕輕嘆了口氣,握住她有些發(fā)涼的手,看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聞佳,你信我一次?!?/strong>
“爸會明白的......”
01
距離岳父聞承德的七十大壽,還有整整七天。
我們家的那個親戚微信群,早已經(jīng)提前進入了“祝壽模式”。
最先引爆氣氛的,是妻子的堂叔,聞安邦。
他在群里發(fā)了一組照片,九宮格,每一張都拍得極有格調(diào)。
照片的主角,是一套色澤溫潤、造型古樸的紫砂茶具。
聞安邦配的文字也顯得格外“云淡風輕”。
“給老爺子淘換的一套小玩意兒,不值什么錢,就是圖個心意,祝他老人家福如東海,壽比南山。”
話雖說得客氣,但識貨的親戚立馬就在下面科普了。
“安邦哥太謙虛了,這可是大師手作的‘石瓢壺’,沒個五位數(shù)拿不下來吧?”
“何止啊,你看那泥料,頂級的紫泥,有價無市!”
一時間,群里全是恭維和贊嘆的聲音,像是無數(shù)只看不見的手,在屏幕后面瘋狂地點贊。
聞安邦半推半就地回應(yīng)著,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不動聲色的優(yōu)越感。
他成功地為這次壽宴的禮物,定下了一個很高的調(diào)子。
妻子聞佳把手機遞給我看,臉上寫滿了焦慮。
“喻崢,你看看,堂叔一上來就搞這么大陣仗,我們送什么才好?”
她滑動著屏幕,那些夸贊的文字像針一樣,刺得她坐立不安。
“我看了看,要不咱們買個全自動的按摩椅吧?爸媽年紀大了,用得上。”
我搖了搖頭。
“去年小姨子不是剛送過一個么?功能都差不多,放家里還占地方?!?/p>
聞佳皺了皺眉,又提出了第二個方案。
“那……那要不我們?nèi)ソ鸬?,打一個金壽桃?又保值,寓意又好,擺在家里也氣派?!?/p>
我再次搖了搖頭,語氣很溫和,但態(tài)度很堅決。
“爸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?他最不喜歡這些金燦燦的東西,總覺得是暴發(fā)戶才喜歡的玩意兒?!?/p>
岳父聞承德,一輩子都在和鋼筋水泥打交道。
他是個退休快十年的橋梁工程師,嚴謹、務(wù)實、不尚浮華。
他的家里,連一件像樣的紅木家具都沒有,書房里掛著的,不是什么名家字畫,而是他年輕時參與設(shè)計的幾座大橋的結(jié)構(gòu)圖紙。
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,在他眼里,比任何藝術(shù)品都美。
“這也不行,那也不行,那你說怎么辦?”
聞佳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煩躁,她把手機往沙發(fā)上一扔。
“總不能真就封個大紅包吧?那也太俗了,堂叔他們肯定得在背后笑話我們。”
我能理解她的壓力。
在這樣的大家族里,人情往來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(wǎng),每一次的紅白喜事,都是一場暗流涌動的“實力展演”。
送的禮物,不僅僅是一份心意,更是自家面子和地位的象征。
我沒有立刻回答她,只是靜靜地倒了一杯溫水,遞到她手里。
我的腦海里,卻浮現(xiàn)出半個月前和岳父的一次閑聊。
那天下午,陽光正好,我和岳父在陽臺上喝茶。
他看著窗外遠處,城市里一座新落成的斜拉跨海大橋,眼神里有幾分感慨,也有幾分落寞。
“現(xiàn)在的橋啊,越修越漂亮,技術(shù)也越來越先進了。”
岳父抿了一口茶,緩緩說道。
“可我這心里,還是記掛著我修的第一座橋?!?/p>
他的思緒仿佛飄回了很久以前。
“那時候我才三十出頭,被分到下游老家的‘渡江大橋’項目組,當個技術(shù)員。”
“條件苦啊,沒日沒夜地泡在工地上,住在江邊的油毛氈棚子里,夏天蚊子能把人抬走,冬天江風吹得骨頭疼?!?/p>
他說起這些的時候,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彩。
那是一種屬于奮斗者,獨有的光芒。
“我記得最清楚的,就是在打一號橋墩基礎(chǔ)的時候,挖到江底深處,碰到了一層特別堅硬的卵石層?!?/p>
“那石頭,跟別處的都不一樣,青黑色的,質(zhì)地特別密實,敲上去聲音都發(fā)悶?!?/p>
“當時為了確保萬無一失,我們還特地挑了幾塊,送到省城的實驗室去做抗壓測試,結(jié)果出來,所有人都驚了,那強度,比當時最好的標號混凝土都高出一大截!”
他笑著,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。
“從那時候起,我這心里就踏實了。我知道,有這些石頭做底,這座橋,一百年也塌不了!”
那天的聊天,他反復(fù)提到了那種青黑色的卵石。
那不僅僅是一塊石頭,那是他職業(yè)生涯的起點,是他青春和汗水的見證,是他心里最堅實的一塊“基石”。
一個念頭,如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。
對,就是它了。
“聞佳,”我轉(zhuǎn)過頭,認真地看著我的妻子,“禮物的事情,你別操心了,交給我吧?!?/p>
“我保證,會給爸一份他最喜歡的禮物。”
她看著我篤定的眼神,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。
我沒有告訴她我的計劃。
因為這個計劃聽起來,確實有些“離經(jīng)叛道”。
周末,我跟公司請了一天假,瞞著妻子,說要去鄰市參加一個行業(yè)交流會。
實際上,我獨自一人,開著車,踏上了返回幾百公里外老家的路。
車子在高速公路上飛馳,我的心里卻異常平靜。
導(dǎo)航的終點,我設(shè)置在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——渡江大橋。
三個多小時后,那座雄偉的大橋出現(xiàn)在了我的視野里。
它靜靜地橫跨在寬闊的江面上,橋身上的斑駁痕跡,訴說著三十多年的風雨滄桑。
與城市里那些日新月異的建筑相比,它顯得有些樸實,甚至有些陳舊。
但在我眼中,它卻散發(fā)著一種厚重的、值得信賴的氣質(zhì)。
我將車停在橋下的一個廢棄渡口,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,走到了江邊。
江風拂面,帶著一絲水汽的腥甜。
江水滔滔不絕,拍打著岸邊的礁石,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
岳父所說的一號橋墩,就在上游不到兩百米的地方。
我卷起褲腿,脫掉鞋子,赤著腳走進了冰涼的江水里。
腳下的鵝卵石大小不一,硌得腳底板生疼。
我深一腳淺一腳地,朝著那個巨大的橋墩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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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很好,水下的石頭清晰可見,五顏六色,形態(tài)各異。
但我沒有被那些色彩斑斕的石頭吸引。
我的腦海里,只有岳父描述的那種“青黑色”、“質(zhì)地密實”的卵石。
那是一場近乎偏執(zhí)的尋找。
我在橋墩周圍來來回回,走了不下十幾遍。
我的眼睛在水下仔細地搜尋著,雙手在石縫里不停地摸索。
有好幾次,我摸到了一塊顏色相近的石頭,滿心歡喜地撈出水面,卻在陽光下發(fā)現(xiàn),它的質(zhì)地疏松,根本不是岳父說的那種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,我的腰彎得有些酸了,膝蓋也被冰冷的江水泡得麻木。
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,我的手指,觸碰到了一塊被深埋在砂石下的石頭。
它的觸感,與眾不同。
異常的光滑,卻又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墜手感。
我心中一動,用盡力氣將它從砂石里刨了出來。
當它完全離開水面的那一刻,我的呼吸都停滯了。
就是它!
這塊石頭大約有成年人的拳頭大小,通體呈現(xiàn)出一種深沉的青黑色,表面因為江水億萬次的沖刷,變得圓潤光滑,宛如一塊天然的墨玉。
最特別的是,在它的表面,還帶著幾道天然形成的、極細微的白色水紋,仿佛是江水在它身上留下的指紋。
我把它緊緊地攥在手心,那種堅硬、密實的質(zhì)感,與岳父的描述,分毫不差。
我仿佛能透過這塊石頭,看到三十多年前,一群年輕的工程師,在江邊揮灑汗水的場景。
找到了。
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像是完成了一項神圣的使命。
回城的路上,我沒有直接回家,而是開車去了一家相熟的木工作坊。
我請老師傅,用一塊上好的黑胡桃木,為這塊石頭量身定做了一個底座。
底座的設(shè)計非常簡約,沒有任何多余的雕花和裝飾,只是為了能恰到好處地將這塊石頭承托起來。
在底座的正前方,我請師傅用最小號的刻刀,刻上了一行小字。
“渡江 一九八八”。
當這塊石頭被安穩(wěn)地放在木座上時,它不再是一塊普通的江邊卵石了。
它成了一件承載著時光和記憶的藝術(shù)品,安靜而厚重。
看著它,我的心里無比踏實。
我知道,對于岳父來說,這份禮物的分量,勝過千言萬語。
只是我沒有想到,這份我自認為的“懂得”,在別人眼中,會顯得如此的荒唐和可笑。
壽宴那天的風波,比我想象中來得更猛烈,也更讓人難堪。
02
岳父的七十壽宴,設(shè)在市里最高檔的五星級酒店。
聞安邦為了彰顯自己的“孝心”和實力,大手一揮,包下了整個酒店最大的宴會廳。
水晶吊燈璀璨奪目,光可鑒人。
鋪著暗紅色絲絨桌布的圓桌上,擺放著精致的骨瓷餐具和嬌艷的鮮花。
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、酒的醇香,以及人們身上各種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復(fù)雜味道。
親戚們盛裝出席,臉上都掛著得體的笑容,彼此寒暄著,客套著。
這是一個充滿了人間煙火氣,也充滿了比較和炫耀的場合。
我和聞佳到得不算早,一進門,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。
聞安邦正被一群親戚圍在中間,他老遠就看到了我們,立刻提高了嗓門。
“喲,喻崢和小佳來了!快過來坐!”
他的熱情,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。
我們走過去,還沒來得及跟長輩們打招呼,聞安邦的目光,就落在了我手里提著的那個樸素的布袋上。
那里面裝的,就是我精心準備的禮物。
“喻崢啊,你這手里提的什么寶貝?。坎氐眠@么嚴實?!?/p>
他半開玩笑地說道,眼神里卻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。
我知道,他是想在眾人面前,看看我準備了什么。
如果我的禮物不夠分量,那么接下來,他就有足夠的理由,繼續(xù)鞏固他“家族里最會辦事”的形象。
我只是笑了笑,沒有說話,找了個位置和聞佳坐下。
“別理他?!甭劶言谖叶呅÷曊f,但她緊緊攥著的手,暴露了她內(nèi)心的緊張。
送禮的環(huán)節(jié),被安排在了酒過三巡之后。
這仿佛是一個不成文的規(guī)定,讓祝福和心意,都沾染上幾分酒意,顯得更加“真誠”。
果不其然,第一個獻禮的,就是聞安邦。
他讓服務(wù)員,將那個早已準備好的紫檀木禮盒,鄭重地呈了上來。
“爸,這是我托朋友,從宜興一位老匠人那里給您求來的一把壺?!?/p>
他親自打開盒子,將那把紫砂壺取了出來,遞到岳父面前。
“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,就是想著您平時喜歡喝茶,用這個泡茶,養(yǎng)一養(yǎng),也算是個念想。”
岳父聞承德接過茶壺,他雖然不懂這些,但也能看出東西的精美。
他點了點頭,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。
“安邦有心了。”
周圍的親戚們,立刻爆發(fā)出了一陣雷鳴般的喝彩。
“安邦哥就是大氣!”
“這禮物送的,送到老爺子心坎里去了!”
“是啊,這才是真正的孝心!”
溢美之詞不絕于耳,聞安邦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,謙虛地擺著手,但那份享受,卻是實實在在的。
接下來,其他的親戚也紛紛獻上了自己的禮物。
有名貴的字畫,有包裝精美的保健品,有厚厚的現(xiàn)金紅包,還有兒孫輩送上的各種電子產(chǎn)品。
每一份禮物被打開,都會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和議論。
整個宴會廳的氣氛,被這些琳瑯滿目的禮物,烘托得熱鬧非含。
岳父始終保持著禮貌的微笑,對每一份禮物都表示感謝,但他的眼神,卻始終很平靜。
那是一種看慣了場面的淡然,沒有驚喜,也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。
終于,輪到我們了。
所有的目光,瞬間聚焦到了我和聞佳的身上。
我能感覺到妻子的手心,已經(jīng)緊張得冒出了汗。
她在桌子底下,輕輕地捏了捏我的手,像是在給我打氣,也像是在尋求安慰。
我深吸了一口氣,站起身,提著那個布袋,走到了岳父面前。
在眾目睽睽之下,我從布袋里,取出了那個黑胡桃木的盒子。
和之前那些光彩奪目的禮盒相比,我的這個盒子,顯得有些過于樸素了。
“爸,祝您生日快樂,身體健康。”
我說完,當著所有人的面,緩緩地打開了盒蓋。
那一瞬間,整個宴會廳的喧鬧,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,好奇地望著那個小小的木盒。
當他們看清楚盒子里裝的東西時,那種好奇,瞬間變成了錯愕,然后是茫然,最后,是難以置信。
盒子里,一塊青黑色的石頭,安安靜靜地躺在木座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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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珠光寶氣,沒有精雕細琢。
它就是一塊石頭。
一塊看起來,在任何一條江邊,都能隨手撿到的石頭。
死一般的寂靜,持續(xù)了大概三秒鐘。
然后,“噗嗤”一聲,第一個笑聲響了起來。
是聞安邦。
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,笑得前俯后仰,連手里的酒杯都差點沒拿穩(wěn)。
“喻崢啊喻崢,你這是……在哪座山上修仙呢,練了一塊‘點石成金’的法寶回來?”
他的聲音尖銳而刻薄,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。
“知道叔叔伯伯們送的都是些俗物,你這可真是‘返璞歸真’,別致,太別致了!”
他的笑聲,像一個信號彈,瞬間引爆了全場。
親戚們壓抑著的議論聲,像是潮水一般涌了過來。
“我的天,真的是一塊石頭?。课疫€以為我看錯了。”
“這是什么意思???送塊石頭,是說老爺子身體硬朗,還是說他脾氣硬?。俊?/strong>
一個尖酸的婦人聲音響起:“我看啊,八成是手頭緊,不好意思說,就想了這么個花招,糊弄一下得了?!?/p>
另一個人馬上附和道:“可不是嘛,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,心思都活絡(luò)得很,就是不用在正道上?!?/p>
“小佳也是,怎么也不幫忙把把關(guān)?這傳出去,不是讓人笑話我們聞家沒規(guī)矩嘛!”
這些話,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飛刀,刀刀都扎在我和聞佳的心上。
我能感覺到,我的臉頰在發(fā)燙,血液直往頭頂上涌。
我緊緊地攥著拳頭,指甲都快要嵌進肉里。
我設(shè)想過他們會不理解,但我沒料到,這份不理解,會演變成如此赤裸裸的羞辱。
我轉(zhuǎn)過頭,想看看聞佳。
她的臉已經(jīng)漲得通紅,然后又變得煞白。
她的嘴唇哆嗦著,眼神里充滿了屈辱和無助。
她拼命地對我使眼色,希望我能站出來,解釋一下這塊石頭的來歷,挽回一點顏面。
可是,我能怎么解釋?
難道我要當著所有人的面,去復(fù)述岳父當年奮斗的故事嗎?
在這樣一個浮躁而功利的場合,我的解釋,只會顯得更加蒼白無力。
他們不會相信,更不會理解。
他們只會覺得,我在為自己的“寒酸”和“不懂事”,編造一個聽起來很動人的借口。
所以,我選擇了沉默。
這份沉默,在他們看來,無異于默認。
嘲笑聲變得更加肆無忌憚。
聞安邦端著酒杯,搖搖晃晃地走到我面前,用一種長輩教訓晚輩的口吻說道。
“喻崢啊,不是我說你,心意到了就行,但場合得分清楚?!?/p>
“你爸今天七十大壽,多大的日子,你弄這么個玩意兒來,是誠心給大伙兒添堵嗎?”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力道很重。
“沒本事不要緊,年輕人嘛,慢慢來。但做人,得知禮數(shù),懂分寸。”
“要不這樣,這塊‘奇石’,叔叔幫你收著,你再去外面買點像樣的東西,就說是你補上的,這事兒就算過去了,你看怎么樣?”
他的話,充滿了“仁慈”和“寬宏大量”。
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臉上。
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,任由所有人在我身上指指點點。
聞佳終于忍不住了,她扯著我的衣角,聲音帶著哭腔。
“喻崢,你倒是說句話啊!”
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,充滿了委屈和埋怨。
我知道,在她心里,也開始懷疑我的決定,是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。
我的心,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。
整個世界,仿佛只剩下了刺耳的嘲笑聲,和妻子絕望的眼神。
就在這無邊的尷尬和屈辱將我徹底淹沒的時候。
一個沉穩(wěn)的聲音,響了起來。
03
“都給我住嘴!”
聲音不大,卻像一聲驚雷,瞬間炸響在喧鬧的宴會廳里。
所有人的笑聲和議論聲,戛然而止。
說話的,是今天的主角,我的岳父,聞承德。
他慢慢地從主位的椅子上站了起來。
他的臉上,沒有了之前那種應(yīng)酬式的微笑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嚴肅。
他那雙看過無數(shù)圖紙、勘測過無數(shù)地形的眼睛,緩緩地掃視了一圈。
被他目光掃到的人,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,不敢與他對視。
連剛才還不可一世的聞安邦,也訕訕地收起了臉上的笑容,退到了一旁。
整個宴會廳,鴉雀無聲。
岳父沒有理會任何人,他邁開腳步,徑直朝著我走了過來。
他的步伐很穩(wěn),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。
聞佳緊張得屏住了呼吸,她下意識地把我往身后拉了拉,以為父親要當眾發(fā)火訓斥我。
親戚們的臉上,都露出了看好戲的神情。
他們都在等著,等著這位一向嚴厲的老爺子,如何處置這個“不懂事”的女婿。
然而,岳父接下來的舉動,卻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。
他走到我面前,沒有看我,也沒有看任何人。
他的目光,從始至終,都牢牢地鎖定在那塊石頭上。
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、因為常年握筆而有些變形的手,小心翼翼地,將那塊石頭連同底座,一起捧了起來。
他從上衣口袋里,摸出了一副老花鏡,戴上。
然后,他把那塊石頭湊到眼前,仔仔細細地端詳起來。
他的眼神,專注得像是在審閱一張最重要的工程圖紙。
他用粗糙的指腹,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石頭光滑的表面,感受著它的質(zhì)感和溫度。
他的眉頭,時而緊鎖,像是在辨認著什么;時而舒展,像是在確認著什么。
時間,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。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看著這位奇怪的老人,和他手中那塊更奇怪的石頭。
沒人知道他在看什么。
也沒人知道他想干什么。
突然,他的手,停在了石頭表面那幾道天然的白色水紋上。
他的身體,微微地顫抖了一下。
他的眼神,從最初的疑惑,慢慢變成了震驚,然后是狂喜,最后,那雙飽經(jīng)風霜的眼睛里,竟然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說些什么,或者做些什么來結(jié)束這場鬧劇的時候。
岳父突然抬起頭,臉上綻放出了一種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、如同孩童般燦爛的笑容。
那笑容,驅(qū)散了他臉上所有的嚴肅和陰霾,明亮得讓人晃眼。
他沒有對任何人解釋一句。
只是轉(zhuǎn)過身,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然后舉起手中的石頭,對著滿堂賓客,用一種無比洪亮、甚至帶著一絲哽咽的聲音。
“好!好?。 ?/strong>
“這塊石頭,比他們送的那些金山銀山,加起來都要金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