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隊,我是老張啊,城郊鋼鐵廠,出大事了!”
電話那頭,夜班看守老張的聲音抖得像秋風(fēng)里的落葉。
“三號高爐!好像……好像死了人!”
“什么?”我猛地從辦公室的行軍床上坐了起來。
“兩個人!我剛才巡邏,在爐口平臺那兒發(fā)現(xiàn)了錢包和手提包,探頭往里一看……我的媽呀,那爐子昨天晚上才停的火,里面紅彤彤的,能看到兩個人形的焦炭!”
“別破壞現(xiàn)場,我馬上帶人過去!”
掛了電話,我的睡意全無,一股不祥的預(yù)感,像冰冷的鋼鐵,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。
我知道,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。
但我沒想到,這個案子,會成為我從警二十年來,遇到的最駭人聽聞、最顛覆人倫的一樁奇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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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當我?guī)е爢T趕到現(xiàn)場時,法醫(yī)和技術(shù)隊的同事已經(jīng)拉起了警戒線。
空氣中,彌漫著一股濃烈的、令人作嘔的鐵銹和焦糊混合的味道。
三號冶煉爐像一頭沉默的鋼鐵巨獸,靜靜地矗立在巨大的廠房中央,爐口那暗紅色的余溫,仿佛還在訴說著昨夜的慘烈。
“王隊,死者身份,初步確認了?!蔽业闹郑贻p的刑警小趙,遞過來一個證物袋,里面裝著一個被高溫炙烤得有些變形的錢包。
“錢包里有身份證,死者之一,是林國棟,六十二歲,本市冶金大學(xué)的退休教授,博士生導(dǎo)師?!?/p>
我愣住了。
林國棟這個名字,我如雷貫耳。
他是國內(nèi)冶金工程領(lǐng)域的泰斗,二十年前,就是他帶領(lǐng)團隊,攻克了我們市這家鋼鐵廠最關(guān)鍵的特種鋼冶煉技術(shù)。
可以說,他是這座鋼廠的“魂”。
“那另一個呢?”我問。
“女的,手提包里有身份證,叫蘇梅,五十歲,戶籍信息顯示,無業(yè),無親屬,社會關(guān)系……一片空白?!毙≮w的臉上,寫滿了困惑。
一個德高望重的退休教授,一個身份成謎的中年女人。
深夜,廢棄的鋼廠,滾燙的熔爐。
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,本身就是一出充滿了懸念和禁忌的大戲。
“王隊,林教授的兒子林凱來了,情緒很激動。”
我點了點頭,走到警戒線外。
一個穿著得體、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,正被兩個民警攔著,他英俊的臉上,滿是淚水和不敢置信。
“爸……我爸他怎么會在這里?不可能!這絕對不可能!”
他就是林凱,林國棟唯一的兒子,一家上市公司的副總裁。
在隨后幾個小時的問詢中,林凱向我們講述了他眼中的父親。
“我爸他,是個很古板,甚至有些無趣的人。”林凱的聲音,沙啞而悲痛。
“自從我媽二十年前車禍去世后,他就把所有的精力,都放在了學(xué)術(shù)研究上?!?/p>
“他的生活,像鐘表一樣精準,早上六點起床,晚上十點睡覺,唯一的愛好,就是在書房里,對著我媽的遺像,一待就是一下午?!?/p>
“他愛我媽,愛到了骨子里。我們家那棟老房子,二十年了,所有的陳設(shè),都還保持著我媽在世時的樣子。”
“這樣的一個人,你們現(xiàn)在告訴我,他大半夜,帶著一個陌生的女人,跑到這種鬼地方來……殉情?”
林凱的情緒,再次激動了起來。
“王隊,我不信!我爸絕不是那樣的人!這里面一定有別的事!”
我看著他那雙因為悲傷和憤怒而通紅的眼睛,沒有說話。
作為一個老刑警,我見過太多顛覆想象的人性。
一個白天道貌岸然的君子,晚上,可能就是出入風(fēng)月場所的???。
一個在外受人尊敬的學(xué)者,內(nèi)心深處,或許也藏著不為人知的欲望和秘密。
但直覺告訴我,林凱的懷疑,或許,并非空穴來風(fēng)。
因為,當我們在林國棟教授的書房里,進行勘察時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細節(jié)。
那張被他兒子反復(fù)提及的、他妻子周婉琴的遺像,被人為地,旋轉(zhuǎn)了一百八十度。
照片上的那個溫柔美麗的女人,正臉朝著冰冷的墻壁,仿佛在無聲地,抗議著什么。
02
林凱的敘述,把時間拉回到了三個月前。
那時候,他第一次,發(fā)現(xiàn)了父親的反常。
“我爸這個人,一輩子跟錢沒概念。”林凱坐在審訊室里,努力地回憶著。
“他的工資卡,退休金卡,全都在我這里保管,他每個月,就讓我給他取兩千塊錢現(xiàn)金,買買菜,買買書,足夠了?!?/p>
“可從三個月前開始,他突然開始找各種借口,問我要錢?!?/p>
“今天說是有個老同事生病了,要湊份子,明天又說有個學(xué)術(shù)研討會,要交會務(wù)費?!?/p>
“前前后后,他從我這兒,拿走了將近二十萬?!?/p>
“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,我爸這個人,最好面子,從來不求人,更別說為了錢,三番五次地編理由了。”
“后來,我偷偷查了他的銀行流水,才發(fā)現(xiàn),他竟然把我媽留給他的那筆遺產(chǎn),總共兩百萬,分批次,全部從銀行里取了出來?!?/p>
“全都是現(xiàn)金?!?/p>
一個生活節(jié)儉的退休教授,在短短三個月內(nèi),提取了兩百多萬的現(xiàn)金。
這件事,本身就充滿了疑點。
“我開始留意我爸的行蹤。”林凱的眼神,黯淡了下來。
“我發(fā)現(xiàn),他開始頻繁地,去城郊那家已經(jīng)半停產(chǎn)的鋼鐵廠。”
“那里,是他當年親手創(chuàng)建功業(yè)的地方,也是……我媽當年出車禍的地方?!?/p>
“我以為,他只是去懷舊。”
“直到那天,我悄悄地跟了過去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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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一個已經(jīng)生銹的煉鋼車間里,我看到了他,也看到了那個女人?!绷謩P的拳頭,死死地攥著。
“他們離得很遠,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?!?/p>
“但我能看到,那個女人的情緒很激動,好像在哭?!?/p>
“而我爸,則把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,遞給了她?!?/p>
“那個女人沒有接,反而像是受了刺激一樣,轉(zhuǎn)身就跑了?!?/p>
“我爸,就在那里,一個人,站了很久很久。”
“他的背影,看上去,那么孤獨,又那么……痛苦?!?/p>
那一幕,深深地刻在了林凱的腦子里。
他回家后,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和父親爆發(fā)了激烈的爭吵。
“爸,那個女人是誰?你為什么要給她那么多錢?”
“你忘了我媽是怎么死的嗎?你對得起她嗎?”
林凱說,他至今都記得,父親當時看他的眼神。
那不是被戳穿秘密的羞愧,而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、巨大的悲涼和失望。
“小凱,你不懂?!?/p>
“你什么都不懂?!?/p>
林教授說完這兩句話,就把自己,關(guān)進了書房,整整一天一夜。
那也是他們父子之間,最后的對話。
03
案件的調(diào)查,正式展開。
我和我的團隊,像兩組并行的齒輪,一組負責(zé)“人”,一組負責(zé)“物”。
負責(zé)“人”的小趙他們,很快就陷入了僵局。
正如林凱所說,林國棟教授的社會關(guān)系,簡單得像一張白紙。
他沒有情人,沒有仇人,更沒有任何不良嗜好。
他就是一個純粹的、活在象牙塔里的學(xué)者。
而那個叫“蘇梅”的女人,則更像一個憑空出現(xiàn)的“幽靈”。
她的身份信息是真實的,但我們走訪了她戶籍所在地的派出所,當?shù)氐木用?,沒人認識她。
她名下沒有任何財產(chǎn),沒有消費記錄,甚至連一張電話卡都沒有。
她就像一個透明人,唯一的社會交集,就是林國棟。
而我這邊,負責(zé)“物”的現(xiàn)場勘查,則有了一些微小的,卻又令人不安的發(fā)現(xiàn)。
鋼鐵廠的夜班看守老張,在反復(fù)的詢問下,提供了一個細節(jié)。
“案發(fā)那天晚上,風(fēng)很大,我躲在門衛(wèi)室里打瞌睡?!?/p>
“大概十二點左右,我迷迷糊糊地,好像聽到外面,有汽車發(fā)動的聲音?!?/p>
“但我探頭出去看的時候,外面黑漆漆的,什么也沒有,我就以為是自己聽錯了?!?/p>
汽車發(fā)動的聲音?
林國棟教授和蘇梅,都不會開車,他們是坐公交車來的。
那這輛車,會是誰的?
更關(guān)鍵的證據(jù),來自法醫(yī)中心。
“王隊,爐子里的情況,太慘了?!崩戏ㄡt(yī)在電話里的聲音,都帶著一絲疲憊。
“死者的骨骼,都已經(jīng)被燒得碳化了,我們只能勉強提取到一點DNA組織?!?/p>
“可以確定的是,死者就是林國棟和蘇梅,兩個人?!?/p>
“但是,他們是生前墜爐,還是死后墜爐,以現(xiàn)在的技術(shù),根本無法判斷?!?/p>
“也就是說,他們有可能是失足掉下去的,有可能是跳下去的,也有可能是……被人推下去的。”
所有的線索,都指向了一個死胡同。
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,媒體的報道,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。
“震驚!知名教授與神秘情人,命喪鋼廠熔爐,是為愛癡狂,還是另有隱情?”
“扒一扒冶金泰斗林國棟,背后不為人知的風(fēng)流情史!”
各種博人眼球的標題,配上林國棟教授儒雅的照片,和案發(fā)現(xiàn)場那觸目驚心的圖片,瞬間引爆了全城的輿論。
在巨大的壓力下,我們不得不召開了一個簡短的新聞發(fā)布會。
我看著臺下無數(shù)閃爍的閃光燈,只說了一句話。
“案情復(fù)雜,性質(zhì)惡劣,駭人聽聞?!?/p>
04
輿論的壓力,像一座大山,壓在每個專案組成員的心頭。
林凱更是被這場風(fēng)暴,推到了風(fēng)口浪尖。
他作為“受害者家屬”,每天都要面對無數(shù)記者的圍追堵截。
“林先生,請問您對您父親的‘婚外情’,有什么看法?”
“請問那筆兩百萬的巨款,是不是被那個‘小三’騙走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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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個問題,都像一把刀子,插在他本就鮮血淋漓的心上。
有一天深夜,他喝得酩酊大醉,跑到我辦公室里。
“王警官,我不信,我打死都不信我爸會背叛我媽?!?/p>
他把一本已經(jīng)泛黃的日記本,拍在我的桌子上。
“這是我媽當年的日記,你看看,你看看他們當年有多相愛!”
“一個能寫出這種文字的男人,一個能把我媽寵成公主的男人,他怎么可能會在晚年,做出這么齷齪的事情!”
我打開那本日記。
里面,沒有太多華麗的詞藻,只有一個叫周婉琴的女人,用溫柔的筆觸,記錄著她和丈夫林國棟,相濡以沫的點點滴滴。
“今天,國棟為了給我買一串我最愛吃的糖葫蘆,冒著大雪,跑遍了半個城?!?/p>
“今天,我的實驗又失敗了,國棟抱著我,像哄孩子一樣,說,沒關(guān)系,我的婉琴,永遠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科學(xué)家?!?/p>
“今天,凱凱出生了,國棟看著他,哭得像個孩子。他說,婉琴,謝謝你,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?!?/p>
我一頁一頁地翻下去,心里,也掀起了驚濤駭浪。
正如林凱所說,一個能愛得如此深沉的男人,真的會為了一個認識不到三個月的“情人”,拋棄自己堅守了二十年的信仰嗎?
我開始懷疑,我們所有人的調(diào)查方向,從一開始,就錯了。
那個叫“蘇梅”的女人,她的身份,絕對不是“情人”那么簡單。
她和林國棟之間,也絕不是簡單的“情愛”糾葛。
那筆消失的兩百萬,或許,才是揭開所有謎團的,那把真正的鑰匙。
05
我決定,最后一次,重返現(xiàn)場。
那個廢棄的鋼鐵廠,像一個巨大的鋼鐵墳?zāi)?,在夕陽的余暉下,散發(fā)著死亡的氣息。
我一個人,走在空無一人的車間里,腳下的每一步,都發(fā)出空曠的回響。
我站在那個已經(jīng)徹底冷卻的熔爐前,閉上眼睛,努力地,想還原出案發(fā)當晚的場景。
林國棟,蘇梅,他們站在這里,到底在爭吵什么?
那筆錢,到底去了哪里?
那個可能存在的“第三人”,又藏在哪里?
我的目光,像探照燈一樣,掃視著周圍的一切。
突然,我的視線,被高懸在熔爐上方的一個不起眼的、布滿了灰塵的東西,吸引了。
那是一款用于監(jiān)控生產(chǎn)安全的、老式的工業(yè)攝像頭。
我心里猛地一動。
我立刻打電話,讓技術(shù)隊的同事,火速趕來。
“王隊,這玩意兒線路早就斷了,而且里面的錄像帶,估計也早就被高溫烤壞了,沒用的。”小趙看著那臺攝像頭,搖了搖頭。
“試試看!”我堅持道。
技術(shù)員小心翼翼地,拆下了那臺攝像頭。
打開外殼,里面的錄像帶,果然已經(jīng)變形了。
就在所有人都失望地準備放棄時,一個經(jīng)驗最老的技術(shù)員,突然“咦”了一聲。
“王隊,你看這是什么?”
他指著攝像頭的內(nèi)部,一塊用石棉瓦包裹著的、獨立的芯片。
“這是當年為了防止意外斷電,導(dǎo)致數(shù)據(jù)丟失,而特地加裝的緊急圖像存儲芯片!”
“雖然它也受到了高溫影響,但或許,能恢復(fù)出一點點東西!”
所有人的心,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半個小時后,在技術(shù)科的電腦上,一段只有短短十秒鐘的、布滿了雪花點的、無聲的影像,被成功恢復(fù)了出來。
畫面是從上往下俯拍的。
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,林國棟教授和那個叫蘇梅的女人,正站在熔爐的平臺邊緣。
他們在激烈地爭吵,甚至有推搡的動作。
突然,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、戴著安全帽的、模糊的人影,從旁邊一個巨大的鍋爐陰影里,閃了出來。
他的速度極快,用盡全力,從背后,將正在爭吵的兩個人,狠狠地推了下去。
在兩人墜落的瞬間,那個人影,下意識地,抬了一下頭。
“暫停!放大!”我沖著技術(shù)員大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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畫面定格,技術(shù)員用軟件,對那張模糊的臉,進行了最大程度的銳化處理。
一張所有人都無比熟悉的、悲痛欲,絕的臉,清晰地,出現(xiàn)在了屏幕上。
是林凱。
就在我準備下令,全城通緝這個弒父的禽獸時,我口袋里的手機,瘋狂地響了起來。
是法醫(yī)中心的電話。
“王隊……出……出大事了!”老法醫(yī)的聲音,帶著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……恐懼。
“我們剛剛接到了國家DNA數(shù)據(jù)庫的自動比對警報……”
“那個……那個女死者蘇梅的DNA序列,和二十年前,在那場車禍中喪生的、林教授的妻子周婉琴,當年存檔的DNA樣本……”
老法醫(yī)頓了頓,深吸了一口氣,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說:
“……完全一致。是同一個人?!?/p>
我“轟”的一聲,感覺整個大腦都炸開了。
我掛掉電話,再次看向屏幕上那張林凱的臉,一個更恐怖,更顛覆人倫的念頭,像毒蛇一樣,瞬間鉆進了我的腦子里。
他不是在殺害父親和父親的情人。
他是在殺害自己的父親,和他那本該在二十年前,就已經(jīng)死了的……親生母親。
我拿起對講機,聲音因為巨大的震驚而變得嘶啞、變形。
“立刻!去查二十年前,周婉琴那起交通肇事案的卷宗!”
“我要知道,當年那場車禍唯一的目擊證人,到底是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