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,刺耳的警笛聲便劃破了高檔公寓小區(qū)的寧靜。警戒線在A棟樓下被迅速拉起,將晨練的住戶和越聚越多的記者隔絕在外。
“死者林風,28歲,確認是‘風華正茂’的主播……”
“從頂樓天臺墜落,初步判斷為自殺?!?/strong>
閃光燈瘋狂地亮起,對準那片被遮蓋的狼藉。人群中,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的女人身體晃了晃,幾乎要栽倒在地。她死死地攥著手機,屏幕上是她半夜三點發(fā)給林風的最后一條消息,那個鮮紅的感嘆號像一根針,扎得她心臟鮮血淋漓。
“為什么不聽我的話……為什么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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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
林風的生活,就像他那間位于城市繁華中心的兩居室。從外面看,光鮮亮麗,是無數(shù)粉絲向往的“理想生活”;但只有關(guān)上門,才知道內(nèi)里的空曠和疲憊。
他今年28歲,作為一個顏值劇情類博主,事業(yè)正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期。粉絲數(shù)卡在五百萬,數(shù)據(jù)漂亮,但變現(xiàn)能力卻遠不如那些頭部的帶貨主播。
“風子,這個月的房貸和工作室的開銷,賬單我發(fā)你了。”經(jīng)紀人陳姐——陳潔,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干練女人,正一邊在跑步機上快走,一邊跟他通電話。
“知道了,姐。”林風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,他正對著鏡子,使勁擠了擠眼下的黑眼圈。
“今天晚上王總的局,你可千萬別給我掉鏈子?!标悵嵉恼Z氣嚴肅起來,“王總手握著好幾個大牌的宣發(fā)渠道,他要是肯松口,我們下半年的KPI就都不用愁了?!?/p>
林風“嗯”了一聲,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猛灌了幾口。
“他那個人……你多注意點。”陳潔的聲音頓了頓,似乎在斟酌用詞,“就是場面上的人,別太實在,酒也少喝。有什么事,立刻給我打電話,聽見沒?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,陳姐,你比我媽還啰嗦?!绷诛L笑了笑,想讓氣氛輕松一點。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。
“林風,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?!标悵嵉穆曇艉艹?,“這個圈子是什么樣,你比我清楚。有些人,我們?nèi)遣黄?。保護好自己,比什么都重要?!?/p>
林風掛了電話,看著鏡子里的自己。一張無可挑剔的臉,劍眉星目,是多少粉絲口中的“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男主角”??芍挥兴约褐溃瑸榱司S持這張臉和所謂的人設(shè),他付出了多少。
他打開衣帽間,里面掛滿了品牌方贊助的衣服,吊牌都還沒拆。他挑了一套看起來低調(diào)又不失質(zhì)感的西裝,對著鏡子比劃了一下。
手機屏幕亮起,是一個粉絲群的管理員發(fā)來的消息。
“風哥!昨天的視頻數(shù)據(jù)爆了!好多姐妹都在夸你演技進步了!”
林風扯了扯嘴角,回復(fù)了一個“謝謝大家”的表情包。
他關(guān)掉手機,房間里再次恢復(fù)了安靜。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天際線,可他卻覺得,自己就像被困在金色籠子里的鳥。那個所謂的“王總”,就是一雙正從籠子外,帶著貪婪目光伸進來的手。
02.
宴會的地點設(shè)在市中心一家私人會所的頂樓。水晶吊燈將整個宴會廳照得恍如白晝,衣香鬢影,觥籌交錯。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精致而疏離的微笑。
林風一進場,就吸引了不少目光。他今天的外形確實出眾,加上網(wǎng)紅的身份,讓他成了這個傳統(tǒng)名利場里的一個新鮮點綴。
“小林來了啊!”一個腆著肚子的男人熱情地迎上來,正是今晚的組局者,王總,王宏偉。他看起來五十歲上下,頭頂微禿,但一雙眼睛卻格外精明,看人的時候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審視。
“王總好?!绷诛L禮貌地伸出手。
王宏偉卻沒握手,而是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那力道不輕,讓林風微微皺了下眉?!澳贻p有為,一表人才??!比視頻里看起來更精神!”
“王總過獎了?!?/p>
“別站著,來來來,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?!蓖鹾陚ゲ挥煞终f地攬著林風的肩膀,將他帶向了宴會廳的中心。
酒過三巡,林風已經(jīng)記不清自己和多少人交換了名片,說了多少句客套話。他的臉頰因為酒精微微泛紅,但大腦卻異常清醒。他時刻記著陳潔的提醒,杯子里的酒大多時候只是沾沾唇。
他找了個空隙,躲到陽臺上透氣。晚風吹來,讓他燥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。
“一個人在這兒吹風?”
王宏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。林風轉(zhuǎn)過身,看到他端著兩杯琥珀色的威士忌,臉上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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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總?!?/p>
“別這么拘束?!蓖鹾陚ミf給他一杯酒,“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才華,但光有才華是不夠的。這個圈子,最重要的是人脈,是資源。你懂我的意思嗎?”
“我明白,謝謝王總提攜。”林風接過酒杯,卻沒有喝。
王宏偉瞇起眼睛,湊近了一步,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變得有些曖昧?!澳闶莻€聰明孩子。我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?!彼氖挚此茻o意地搭在了林風的后腰上,“你的視頻我看過,很有潛力。我手頭正好有個項目,一個大品牌的年度代言,我覺得你很合適?!?/p>
林風的身體瞬間僵硬了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只手上傳來的熱度和暗示性的摩挲。
“王總,我……”他想后退,卻被對方牢牢控制住。
“別急著拒絕?!蓖鹾陚サ穆曇魤旱煤艿?,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,“機會,我只給一次。抓住了,你就能一步登天。抓不住……那可就怪不得我了。”
03.
“我對那個項目沒興趣?!绷诛L的聲音不大,但很清晰。他一把推開了王宏偉搭在他腰上的手。
王宏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陰沉?!澳阏f什么?”
“我說,謝謝王總的好意,但我可能不太適合。”林風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,端著酒杯的手卻在微微發(fā)抖。他知道,他正在當面得罪一個他得罪不起的人。
“不適合?”王宏偉冷笑一聲,他逼近一步,幾乎貼到了林風面前,“是我不適合,還是你覺得你自己太金貴了?”
他的聲音充滿了侮辱性,“別在我面前裝什么清純玉女。你們這個行業(yè),不就是出來賣的嗎?我肯捧你,是給你臉。別給臉不要臉!”
“王總,請您放尊重一點!”林風的臉漲得通紅。
“尊重?”王宏偉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,他伸手就去捏林風的下巴,“尊重是靠自己掙的,不是靠嘴說的。今天你從也得從,不從也得從!”
“你放開我!”林風猛地揮手打開了王宏偉。杯子里的酒液灑了出來,濺了王宏偉一身。
整個陽臺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。
王宏偉看著自己昂貴西裝上的酒漬,眼神陰鷙得可怕?!昂?,很好。林風是吧?我記住你了。希望你以后,別后悔?!?/p>
說完,他整理了一下衣服,轉(zhuǎn)身走回了宴會廳。
林風一個人站在陽臺上,心臟狂跳不止。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。他拿出手機,想給陳潔打電話,但猶豫了半天,最終還是把手機塞回了口袋。他不想讓她擔心,也抱著一絲僥幸,覺得王宏偉可能只是氣頭上的狠話。
那一晚,林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。他把自己扔在沙發(fā)上,一夜無眠。
第二天下午,一則新聞推送彈了出來。
【知名網(wǎng)紅“風華正茂”于今日清晨被發(fā)現(xiàn)墜樓身亡,警方已介入調(diào)查。】
手機從他冰冷的手中滑落,屏幕上,是他和陳潔的合照。照片里的他,笑得像個沒長大的孩子。
04.
市局刑偵支隊的辦公室里,氣氛有些壓抑。
“現(xiàn)場勘查報告出來了,”年輕的警員小李把文件夾放在隊長張海的桌上,“死者林風,從A棟頂樓天臺墜落,時間大概在凌晨四點到五點之間。天臺沒有搏斗痕跡,沒有第二個人的腳印。他家里的門窗完好,沒有被撬動的跡象?!?/p>
張海靠在椅子上,揉著太陽穴?!耙簿褪钦f,所有證據(jù)都指向自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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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目前來看,是的?!毙±铧c頭,“我們走訪了小區(qū)的保安和他的鄰居,都說沒聽到什么異常的動靜。他的經(jīng)紀人我們聯(lián)系了,但她情緒崩潰,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?!?/p>
“自殺動機呢?”張海追問。
“還在查。他的社交媒體很正常,最后一條還是昨天傍晚發(fā)的廣告。財務(wù)方面,他雖然有房貸壓力,但收入穩(wěn)定,不至于到走投無路的地步。感情方面……他一直是單身人設(shè),暫時沒發(fā)現(xiàn)有情感糾紛?!?/p>
張海拿起桌上的照片,照片上的年輕人陽光帥氣,眼神清澈。他實在無法將這個鮮活的生命和冰冷的“自殺”兩個字聯(lián)系起來。
“再查!”張海的聲音不容置疑,“查他死前24小時的全部通訊記錄,查他見過什么人,去過什么地方!我不相信一個好好的人會平白無故地從樓上跳下去!”
“是!”
調(diào)查持續(xù)了幾天,但始終沒有突破性的進展。林風的通訊記錄很簡單,除了工作就是和幾個圈內(nèi)朋友的閑聊。他最后見的一群人,就是王宏偉那個飯局上的人。
警方也例行訊問了王宏偉。
“小林???可惜了,那么有才華的一個年輕人?!蓖鹾陚プ谧约簩挻蟮霓k公室里,表現(xiàn)得一臉惋?,“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,心理壓力太大了。唉,那天晚上看他還好好的,誰能想到呢?!?/p>
他的說辭天衣無縫,沒有任何破綻。
所有線索都斷了。輿論也漸漸被引導(dǎo)向“網(wǎng)紅不堪壓力,抑郁自殺”的方向。似乎,這件事就要這樣蓋棺定論。
張海站在辦公室的窗前,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,心里總覺得有一塊石頭堵著。他總覺得,他們遺漏了什么關(guān)鍵的東西。
05.
林風的頭七剛過,陳潔終于走出了自己的家門。
這幾天,她把自己關(guān)在房間里,不吃不喝,不與任何人聯(lián)系。她的精神狀態(tài)差到了極點,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,眼神空洞,神經(jīng)恍惚。林風的笑臉,他說“陳姐你比我媽還啰嗦”的無奈,和他最后推開自己的保護,獨自去赴宴的決絕,像電影一樣在她腦子里反復(fù)播放。
悲傷過后,是滔天的憤怒和刻骨的悔恨。
她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攔住他,后悔為什么沒有把這個圈子的骯臟和險惡更直白地撕開給他看。
但現(xiàn)在,后悔已經(jīng)沒用了。她要做的,是為他討回公道。
她從抽屜的最深處,拿出了一個黑色的U盤。這是林風之前交給她的,他說:“姐,以防萬一。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,你就把它交給警察?!?/p>
當時她還罵他烏鴉嘴,可現(xiàn)在,這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陳潔化了一個妝,用厚厚的粉底蓋住了憔悴的面容。她換上一身黑色的衣服,走進市局的大門。
“你好,我找張海隊長,我是林風的經(jīng)紀人?!?/p>
在審訊室里,張??粗矍斑@個女人。她比幾天前他見到時瘦了一大圈,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絲決絕和赴死般的平靜。
“陳小姐,你想起了什么嗎?”張海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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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潔沒有說話,只是從包里拿出那個U盤,輕輕地放在桌上,推了過去。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(jié)泛白。
張海和小李對視了一眼,有些疑惑。
“這是什么?”
陳潔深吸了一口氣,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,才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顫抖。她的眼眶瞬間紅了,淚水在里面打轉(zhuǎn),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。
“我早就提醒過他,可他就是不聽!”
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和無盡的悔恨,一字一句地砸在安靜的審訊室里。
小李將U-盤插進電腦。視頻文件被點開,昏暗的畫面開始播放。
當警方看清視頻里的畫面時,審訊室里響起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。張海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雙眼瞪得像銅鈴,死死地盯著屏幕。
小李的臉上血色盡褪,嘴巴微張,喃喃自語:
“怎么會……這么惡心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