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.
劉家村的林強,三十多歲才得了第一個孩子。
妻子王娟分娩那天,天色陰沉得可怕,烏云壓頂,風卻一絲也無,悶得人喘不過氣。
村里的接生婆張婆婆忙活了半宿,才總算聽到一聲微弱的啼哭。
“生了,生了!是個帶把的!”
林強剛松了口氣,就聽見張婆婆在屋里“哎喲”一聲,調(diào)子都變了。
![]()
他沖進屋,只見張婆婆拖著那剛出生的嬰孩,臉色煞白,指著孩子的左腳腳后跟,嘴唇哆嗦著。
“強子……你、你來看……這孩子……”
林強湊過去一看,心也跟著沉了半截。
那孩子的左腳腳后跟上,赫然有一塊銅錢大小的黑色印記。
它不像普通的胎記,既非青色也非紅色,而是純粹的、如同墨汁滴落又被火烙過的焦黑色。
“張婆婆,這……這是咋回事?” 王娟剛生產(chǎn)完,聲音虛弱。
張婆婆在劉家村接生了四十年,什么沒見過,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胎記。她強作鎮(zhèn)定,把孩子包好:“許是……許是胎里帶的,沒事,沒事?!?/p>
可她出了門,卻抓著林強的胳膊,壓低了聲音:
“強子,你聽婆婆一句勸。這孩子……腳后跟帶印,怕是‘踏煞’而來,不吉利。滿月酒別大辦,悄悄的,也別讓他見生人?!?/p>
林強心里咯噔一下,但看著襁褓里安靜的兒子,還是硬著頭皮應了。
這孩子,他們?nèi)∶小岸苟埂薄?/p>
豆豆和別的孩子不一樣。
他太安靜了。
別的孩子餓了、尿了,都會扯著嗓子哭??啥苟?,從不哭鬧。他只是睜著眼,一雙黑漆漆的瞳仁,安靜地盯著房梁,或者盯著某個空無一人的角落。
有時候,王娟半夜醒來,都會被嚇一跳。
豆豆就那么睜著眼,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。那眼神,清澈見底,卻又冷得讓人發(fā)慌,完全不像個嬰兒。
“孩他爹,豆豆……他是不是在看我?”
“看你咋了,你白天喂他奶,他晚上可不就認你嗎。” 林強嘴上安慰著,心里卻也直犯嘀咕。
村里幾個長舌婦來看過一次,回去就傳開了。
“林強家的娃,邪性!那眼睛,跟廟里的泥胎似的,盯得人后背發(fā)涼!”
“還有那腳后跟的黑印子,我瞅著像個‘囚’字!”
流言越傳越玄乎,林強家的門檻,漸漸沒人踏足了。
02.
轉(zhuǎn)眼,豆豆一歲了。
他還是不怎么說話,只會邁著小步子,在院子里安靜地走。
家里的那只大黃狗,以前最愛跟在林強屁股后面,現(xiàn)在卻躲豆豆躲得遠遠的。只要豆豆一出屋,大黃狗立馬夾著尾巴縮進狗窩,發(fā)出“嗚嗚”的哀鳴。
林強覺得奇怪,試著把豆豆抱到狗窩前。
大黃狗“嗷”的一聲怪叫,竟生生撞破了木頭柵欄,逃了出去,一連三天都沒敢回家。
“這畜生,邪了門了?!?林強罵罵咧咧。
王娟卻抱著豆豆,輕聲問:“豆豆,你是不是嚇著大黃了?”
豆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,伸出小手。
他的手,一年四季都是冰涼的。
王娟剛想握住,豆A豆卻把手轉(zhuǎn)向了院子里那只正下蛋的老母雞。
他指著母雞,嘴里發(fā)出一個模糊的音節(jié)。
“餓……?” 王娟試探著問。
豆豆沒反應。
第二天,詭異的事情發(fā)生了。
王娟去雞窩撿蛋,發(fā)現(xiàn)那只最能下蛋的老母雞,直挺挺地僵死在窩里。
它死得極慘。
雞毛根根倒豎,雙眼圓瞪,仿佛在死前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。
“天殺的黃鼠狼!” 林強以為是黃鼠狼摸進了院子,可他檢查了一圈,雞籠完好無損,院墻也沒有缺口。
王娟蹲在死雞旁邊,臉色慘白。
“孩他爹……這雞……這雞身上是涼的?!?/p>
“廢話,死了能不涼嗎?”
“不是,” 王娟的聲音發(fā)顫,“是那種……那種從骨頭里透出來的冰涼。你摸。”
林強半信半疑地伸手一碰,猛地縮了回來。
那不是死物的冰冷,而是一種仿佛能把人骨髓凍住的陰寒。
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猛地回頭。
豆豆正站在堂屋的門檻后面,隔著幾米遠,安靜地看著他們,看著那只死雞。
他的臉上,依舊沒有任何表情。
03.
豆豆兩歲時,林強和王娟徹底不敢讓他接觸任何活物了。
自那只老母雞之后,家里養(yǎng)的幾只兔子、看門的狗(大黃回來后沒幾天也死了),甚至連魚缸里的金魚,都在豆豆的“注視”下,離奇地死去。
死狀,都和那只雞一樣,身體冰冷僵硬,雙目圓睜。
整個院子,死氣沉沉。
林強夫婦倆活在一種無聲的恐懼里。他們不敢對外人說,怕被當成瘋子,更怕村里人對豆豆做出什么。
可豆豆,是他們的親生兒子。
這天晚上,王娟起夜。
鄉(xiāng)下的老屋,正堂掛著一面穿衣鏡。王娟路過鏡子時,習慣性地瞥了一眼。
鏡子里,映出了她披著衣服的、蒼白的面孔。
也映出了她身后,不知何時跟出來的豆豆。
王娟嚇了一跳:“豆豆,你怎么起來了?”
豆豆沒說話。
王娟正要彎腰去抱他,可她眼角的余光,卻死死地定在了鏡子上。
鏡子里的豆豆,和她身后的豆豆,做著不一樣的動作。
她身后的豆豆,低著頭,一動不動。
而鏡子里的那個“豆豆”,卻緩緩抬起了頭,咧開嘴,沖著王娟,露出了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。
那笑容,帶著成年人才有的譏諷和怨毒。
“啊——!”
王娟的尖叫劃破了劉家村的夜空。
林強從里屋沖出來,一把抱住癱軟的妻子:“怎么了!怎么了!”
王娟指著鏡子,渾身抖得像篩糠:“鏡子……鏡子里的豆豆……他、他對我笑!他不是豆豆!”
林強疑惑地看向鏡子。
![]()
鏡子里,只有他和王娟驚恐的臉,以及站在他們腳邊、一臉茫然的豆豆。
“娟兒,你是不是看錯了?做噩夢了?”
“不!我沒看錯!” 王娟歇斯底里地哭喊,“他不是我兒子!他是個怪物!”
她吼完,自己也愣住了。
豆豆慢慢抬起頭,看著王娟。
他的眼睛里,第一次有了情緒。
不是喜悅,不是悲傷,而是一種冷漠的……審視。
林強看著兒子這副模樣,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。他想起了張婆婆的話,想起了那些離奇死去的牲畜。
他牙關(guān)一咬,做了個決定。
“娟兒,別哭了。明天,天一亮,咱們上山!”
“上山?上哪座山?”
“青云山。我聽說,山上的‘清風觀’里,有一位老道長,能解‘陰陽’怪事。”
04.
青云山山高路險,尋常人根本上不去。
林強和王娟輪流背著豆豆,爬了整整一天,才在日落時分,找到了那座掩藏在密林中的“清風觀”。
道觀很破敗,香火看樣子并不旺盛。
一個身穿青色道袍、須發(fā)皆白的老道士,正在院子里掃著落葉。
見到三人,老道士并不驚訝,只是停下了掃帚,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。
“道長!求求你,救救我兒子!” 王娟“撲通”一聲就跪下了。
林強也趕緊放下豆豆,作揖道:“道長,我兒子……他,他好像不太對勁。”
老道士的目光,落在了豆豆身上。
豆豆也正仰頭看著他。
一人一“孩”,四目相對。
豆豆那雙冰冷的眸子里,閃過一絲不易察去的躁動。而老道士的眉頭,則越皺越緊。
“唉。” 半晌,老道士嘆了口氣,搖了搖頭。
“道長,你搖頭是什么意思?我兒子他到底怎么了?” 林強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。
老道士沒有回答,而是反問:“這孩子,降生之時,是否天有異象?身上,是否帶有異處?”
王娟搶答:“有!生他那天,天陰得嚇人!他左腳腳后跟,有一塊黑色的烙印!”
老道士點了點頭,又問:“他是否不喜言語,手足冰冷?所到之處,牲畜不寧?”
林強和王娟對視一眼,滿臉駭然。
“道長,你……你全知道了?”
老道士沒理會他們,徑直走到豆豆面前,蹲下身。
他沒有去碰豆豆,只是伸出一根手指,隔空在豆豆的眉心處虛點了一下。
“嗡——”
一股肉眼不可見的波紋蕩開。
豆豆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,突然露出了一絲痛苦,他“哇”的一聲,張開了嘴。
但他沒有哭。
他發(fā)出了一種根本不像孩童的、如同野獸般的低吼!
“孽障,還敢逞兇!”
老道士厲喝一聲,手指并攏,點向自己的眉心,隨后猛地朝豆豆一指。
豆豆渾身一顫,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,蹬蹬蹬退后幾步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他眼中的兇光褪去,又恢復了那副冷漠安靜的模樣。
林強和王娟已經(jīng)嚇傻了。
老道士站起身,背著手,神情無比凝重。
“道長,這…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林強顫聲問。
“林強,王娟。” 老道士緩緩開口,“你們要做好準備。貧道接下來說的話,可能……很難接受?!?/p>
“你們這孩子,命格沒錯,確實是你們的。但是,” 老道士話鋒一轉(zhuǎn),“投胎來的這個‘魂’,卻不是來報恩的?!?/p>
“他是來……討債的?!?/p>
05.
道觀內(nèi)室,香煙繚繞。
林強和王娟癱坐在蒲團上,面無人色。
老道士的話,像一把重錘,砸碎了他們最后的僥幸。
“討債?道長,我們……我們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??!他來討什么債?” 王娟哭著說。
老道士嘆息:“前世的因果,今生的業(yè)報。貧道也看不穿你們的前世。但你這孩子身上的記號,卻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,他是個‘討債鬼’?!?/p>
林強猛地抬頭,想起了那個標題黨一樣的傳言。
“道長!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言……說孩子身上有3處地方,能看是‘恩’還是‘債’?”
“不錯?!?老道C士點了點頭,神情嚴肅。
“這世間投胎,皆有印記。報恩的,自帶祥瑞。而討債的,則帶煞而來。這3處地方,就是明證。”
“第一處,也是最明顯的一處,” 老道士說,“就是看他的‘四肢末端’,尤其是腳底?!?/p>
他看了一眼豆豆。
“你兒子的腳后跟,那塊黑印,在玄門中,稱為‘踏煞印’。”
“何為踏煞?” 林強急問。
“意思是,他踏著‘煞氣’而來,是強行沖破輪回阻礙,尋仇而至。這股煞氣,會讓他天生克制陽間的活物。這就是為何你家牲畜盡數(shù)暴斃的原因。這是‘討債’的第一種明證。”
王娟的身子晃了晃,幾乎暈厥。
“那……那第二處呢?”
“第二處,” 老道士伸出手,“看他的‘掌心’?!?/p>
“常言道,手心主陽。正常的孩童,手心常年溫熱,陽火旺盛??捎憘辏詭ш幒??!?/p>
老道士看向林強:“你可還記得,你家那只死雞?”
林強點頭如搗蒜。
“那便是‘聚陰掌’。他不是在‘看’那只雞,他是在‘吸’那只雞的陽氣。他的手,就是匯聚陰氣的穴。被他觸碰過的活物,陽氣盡散,立時斃命。你兒子,這一年多來,靠的不是吃五谷雜糧,而是吸你們院子里的‘生氣’?!?/p>
林強和王娟只覺得遍體生寒。他們養(yǎng)的不是兒子,是一個……怪物。
“道長,救命??!” 林強跪著爬了過去,抓著老道士的袍角,“既然有兩處了,那第三處呢!第三處在 哪里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找到了,就有辦法破解了?”
王娟也哭喊道:“是啊道長!他才兩歲,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?。〔还芩莵碛懯裁磦?,我都認了,只要能讓他變回個正常的孩子!”
老道士看著跪在地上、痛哭流涕的夫婦二人,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個安靜得可怕的孩子。
豆豆正歪著頭,也在看著他。那眼神里的冷漠,讓老道士都有些心驚。
“唉……”
老道士沉重地閉上了眼睛。
“前兩處,只是證明他‘是’來討債的?!?/p>
他緩緩睜開眼,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。
![]()
“而這第三處……是用來判斷,他討的這個債,是‘小債’,還是……‘索命債’?!?/p>
“索命?!” 林強和王娟同時尖叫起來。
“道長,什么意思?索誰的命?”
老道士的目光,在林強和王娟的臉上一一掃過。
“索你們二人的命。”
夫婦倆如遭雷擊,徹底僵住了。
“不……不會的……” 王娟瘋狂搖頭,“道長,你快告訴我們,第三處在哪?我們看看!我們看看是不是索命債!”
“是啊道長!” 林強也慌了神,“你快說!這第三處,到底在何處?!”
老道士看著他們,又看了看豆豆。
豆豆的嘴角,似乎微微翹了一下,像是在嘲笑。
老道士舉起一根顫抖的手指,指著豆豆。
“這第三處,也是最兇險的一處,它不在皮肉,不在手足……
“你們……必須去看他的……”
“嘴巴里面?!?/p>
“看他的……”
“舌頭底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