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2年的北京春風(fēng)里裹著冷意，紫禁城的朱門緩緩合上時，年僅4歲的愛新覺羅·韞媖正蹲在醇親王府的臺階上，看宮女們捧著她的玻璃繡球跑過。她不懂為什么最近府里的人說話都壓低聲音，更不明白“大清亡了”這句話，會讓她的“格格”身份，變成夾在舊時光里的燙手山芋。

當(dāng)溥儀還在民國優(yōu)待條款里做著“關(guān)門皇帝”時，他的七個妹妹早已被時代的浪頭卷進了平民的煙火里。這些曾在深宮玩著玉如意、學(xué)著滿語的“天潢貴胄”，后來的故事，比任何戲文都更真實——有早夭的悲愴，有破鏡重圓的溫情，有海峽相隔的思念，也有把“格格”二字揉碎，重新拼成人生的勇氣。

一、長姐韞媖：被封建禮教困死的17歲

韞媖的人生，從出生就寫滿了“身不由己”。1908年慈禧光緒駕崩，她成了醇親王府的“新希望”，從小被教著行大禮、讀女誡，連院子里的石榴樹都不許爬——怕弄臟了“格格”的裙角。16歲那年，溥儀把她許給了婉容的哥哥潤良，婚禮上她蓋著紅蓋頭，聽著外面的鞭炮聲，只覺得手里攥著的喜帕像塊浸了水的棉花，悶得慌。

婚后的日子不算壞，潤良待她溫和，可命運的打擊來得猝不及防。1925年深秋，韞媖突發(fā)急性闌尾炎，疼得在炕上打滾，額角的汗把繡著牡丹的枕巾都浸透了。老中醫(yī)把脈時直搖頭：“得開刀，可府里規(guī)矩，格格的身子不能讓外人碰。”她娘哭著說：“那就等西醫(yī)來？”可管家早把西醫(yī)的診箱攔在了門外：“動了刀，格格的福分就沒了?！?/p>

她就這么熬了三天三夜。最后時刻，她攥著丫鬟的手，聲音輕得像片葉子：“我想看看院子里的石榴樹……”等潤良抱著她的尸體時，石榴樹的葉子正落得紛紛揚揚，像撒了一地的碎銀子。17歲的韞媖成了七姐妹里第一個走的，她的棺材上蓋著“醇親王側(cè)福晉”的銘旌，可實際上，她連“格格”的自由都沒活過。

二、二格格韞和：在平民里開出花的婚姻

韞和比姐姐活潑些，小時候總偷溜出府逛廟會，買糖葫蘆吃。1929年她嫁進鄭家，丈夫是偽滿總理鄭孝胥的孫子鄭廣元——聽起來像“政治聯(lián)姻”，可沒想到，這個留洋回來的青年，會蹲在地上給她系鞋帶，會陪她一起喂府里的貓。

偽滿垮臺時，鄭廣元正在日本留學(xué)，韞和抱著剛滿周歲的女兒，跟著婆婆逃到天津。她把陪嫁的金鐲子當(dāng)了，換了船票，一路顛沛到了北京。后來鄭廣元回國，成了鐵路工程師，她就在幼兒園當(dāng)管理員。兩人住在北京的小院子里，種了一棵石榴樹，秋天一起摘石榴，把籽剝出來給女兒吃。

女兒鄭爽長大后成了畫家，畫過一幅《格格的石榴樹》：畫里的老太太穿著藍(lán)布衫，蹲在樹下?lián)焓瘢砗蟮年柟獍延白永煤荛L。韞和抱著畫看了半天，笑著說：“我那時候哪像個格格？倒像個賣菜的婆子?！蓖砟甑乃Ｈビ變簣@看孩子玩，有人問她“以前是格格吧？”她擺手：“什么格格？我就是個看孩子的老太太?！?/p>

三、三格格韞穎：從“偽滿公主”到街道治保主任

韞穎是溥儀最疼的妹妹，從小跟著他長大，連名字都是溥儀取的“穎”——希望她聰明。15歲那年她嫁給了婉容的弟弟潤麒，兩人青梅竹馬，連溥儀都笑他們是“金童玉女”?？蓚螡M的江山?jīng)]長久，1945年日本投降，潤麒跟著溥儀逃亡，在長春機場失蹤，只留下韞穎帶著三個孩子和婆婆。

她把陪嫁的首飾全賣了，換了米和煤球。白天去街道做治保主任，晚上給孩子縫補衣服。有次鄰居張嬸吵架，她戴著紅袖章去調(diào)解，笑著說：“都是老街坊，各讓一步，明天我給你們送碗雞湯。”后來繼承了父親的房產(chǎn)，她搬到了北京的小胡同里，每天早上在門口擺個小馬扎，給鄰居讀報紙、代寫信件。

有人認(rèn)出她是“末代格格”，湊過來問：“您以前在宮里是不是吃山珍海味？”她笑著搖頭：“我現(xiàn)在吃的炸醬面，比宮里的燕窩粥香多了。”晚年的她成了社區(qū)里的“熱心阿姨”，直到1992年去世，鄰居們都哭著來送她——他們記不得她是“格格”，只記得那個總幫人忙的“金老太太”。

四、四格格韞嫻：海峽兩岸的半世紀(jì)等待

韞嫻的命運，是時代的裂痕。1943年她嫁給了趙琪璠，一個留德回來的工程師?；楹鬀]幾年，1949年趙琪璠去上海探親，沒想到戰(zhàn)亂阻斷了歸程。韞嫻抱著剛出生的兒子，一邊在故宮做清潔工，一邊去工廠當(dāng)女工，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。她把兒子的衣服縫了又縫，總說：“等你爸爸回來，就能穿新衣服了?！?/p>

這一等就是33年。1982年秋天，趙琪璠終于從臺灣回來，站在韞嫻的樓下，看著她白發(fā)蒼蒼的樣子，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。韞嫻拄著拐杖下樓，兩人抱在一起，像兩棵被風(fēng)吹散的樹，終于又連在了一起。后來他們住在養(yǎng)老院里，趙琪璠每天給她梳頭發(fā)，說：“當(dāng)年我走的時候，你才20歲，現(xiàn)在都70了。”韞嫻笑著拍他的手：“能等到你，值了?！?/p>

五、五格格韞馨：從“皇上”到“大哥”的轉(zhuǎn)變

韞馨小時候最怕溥儀，每次見了他都要磕頭，喊“皇上”。1931年她嫁給了萬嘉熙，一個滿族子弟。偽滿時期，兩人跟著溥儀去了東北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。1945年逃亡時，萬嘉熙被抓去西伯利亞勞改，韞馨帶著孩子回到北京，靠賣舊衣服度日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她去飯店當(dāng)收銀員。有次碰到以前的宮女，對方驚訝地說：“您怎么在這？”她笑著說：“我現(xiàn)在是‘金小姐’，靠自己吃飯?！焙髞砣f嘉熙從勞改營回來，成了翻譯，兩人一起帶孩子。孩子問她：“爸爸以前是‘王爺’嗎？”她搖頭：“什么王爺？你爸爸現(xiàn)在是翻譯，我是收銀員，我們都是普通人?！?/p>

她待人特別客氣，鄰居有困難她總幫忙，比如幫著看孩子，幫著買糧食。晚年她得了心臟病，臨終前對子女說：“我這一輩子，最對得起的就是自己——我不再是‘格格’，是個能自己站著的人?！?/p>

六、六格格韞娛：把格格的優(yōu)雅畫進丹青

韞娛是七姐妹里最有藝術(shù)細(xì)胞的，從小喜歡畫畫。1936年她嫁給了金世宗的后裔王愛蘭，兩人因畫結(jié)緣——王愛蘭是畫家，韞娛總湊過去看他畫畫，后來索性跟著學(xué)。偽滿時期，他們在長春辦過畫展，畫的是“格格的院子”“王爺?shù)鸟R”，可沒人買，只能掛在客廳里。

新中國成立后，兩人去了北京畫院，成了專業(yè)畫家。韞娛擅長畫牡丹，說“牡丹富貴，可我更喜歡它的生命力”。他們經(jīng)常在北海公園辦展，有人認(rèn)出她是“格格”，湊過來看畫，她笑著說：“別叫我格格，叫我韞娛就行?！?982年她去世時，王愛蘭寫了副挽聯(lián)：“同繪丹青五十秋，不羨皇家半分榮?！?/p>

她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畫筆，現(xiàn)在成了美術(shù)老師，教孩子們畫牡丹。有人問：“你奶奶是格格，你怎么不去當(dāng)畫家？”她笑著說：“奶奶說過，畫畫不是為了身份，是為了喜歡。”

七、七格格韞歡：從“末代皇姑”到平民教師

韞歡是七姐妹里最“叛逆”的——她拒絕了家里安排的親事，自己選了長兩歲的喬宏志，一個平民教師。1950年她穿著列寧服，和喬宏志舉行了簡樸的婚禮，沒有鳳冠霞帔，只有學(xué)生們敲鑼打鼓慶祝。喬宏志笑著說：“我娶的不是格格，是個會笑的姑娘?！?/p>

婚后他們住在學(xué)校宿舍，韞歡當(dāng)老師，喬宏志教數(shù)學(xué)。她對學(xué)生特別好，總把自己的鋼筆送給窮孩子。1960年喬宏志病逝，她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，白天上課，晚上去街道做零工。有人勸她“找政府幫忙”，她搖頭：“我能自己養(yǎng)孩子。”

退休后她用了“金志堅”這個名字——把“愛新覺羅”改成了普通的漢姓。2004年她去世時，葬禮很簡單，墓碑上刻著“金志堅之墓”，旁邊種了一棵她最愛的石榴樹。學(xué)生們來送她，有人哭著說：“金老師，您以前總說‘要做有用的人’，我們記著呢?！?/p>

八、結(jié)語

當(dāng)七姐妹的故事落幕，愛新覺羅的后裔早已散落在民間。據(jù)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現(xiàn)在全球有近14萬愛新覺羅后人，大多改姓金、肇、羅，過著普通人的生活?？伤麄兊难}里，還藏著皇族的印記——不是身份，是刻在骨子里的堅韌。

愛新覺羅·啟星是溥儀的曾侄孫女，她堅持用本姓，拒絕演“格格”類的角色。2013年她破例出演《天機·富春山居圖》里的啞女格格，說：“我不想消費‘格格’的名號，但我想讓更多人知道，皇族的后人，也能做普通的演員?！彼趹蚶镅菀粋€被綁架的格格，沒有華麗的服裝，只有滿臉的灰塵，可演得特別真實。

溥儀六妹韞娛的孫女長白清子（本名王申），為了尋根考進了北大歷史系。她的畢業(yè)論文是《北京生活的金王朝后裔研究》，里面采訪了很多愛新覺羅后人。她說：“我以前覺得‘愛新覺羅’是個負(fù)擔(dān)，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那是我的根?！彼ゴ加H王府舊址拍照，站在門口，想起奶奶說的“這里以前是我們的家”，突然紅了眼睛。

娛樂圈里也有很多愛新覺羅后人：歌手愛新覺羅·啟笛拿了青歌賽金獎，和劉歡一起唱《亞洲雄風(fēng)》；演員李宗翰的奶奶保留著“每日向爺爺請安”的習(xí)慣；金巧巧雖然改了朝鮮族，但“公主專業(yè)戶”的熒幕形象，總讓人想起她的正黃旗血脈。

2014年金默玉去世，這位末代肅親王的女兒，臨終前剪了短發(fā)，穿了件粗布旗袍。她生前開了家川菜館，教客人說滿語，說：“我不要當(dāng)格格，要當(dāng)現(xiàn)代人?！彼哪贡峡讨敖鹉瘛?，沒有“愛新覺羅”，沒有“肅親王女兒”，只有一個普通老人的名字。

從1912到2025，百年過去，紫禁城的朱門早已換了新顏，可那些曾經(jīng)的格格們，用自己的生命，寫了一本關(guān)于“重生”的書。她們不再是“天潢貴胄”，而是老師、畫家、工程師、收銀員，是每一個努力生活的普通人。

就像韞歡說的：“格格的身份，從來不是枷鎖，也不是資本。我們要做的，是把皇族的血脈，變成活在當(dāng)下的勇氣?！爆F(xiàn)在，當(dāng)你走在北京的胡同里，或許會碰到一個賣炸醬面的老太太，她的名字叫金志堅；或者一個畫牡丹的畫家，她的奶奶是韞娛；或者一個教英語的老師，她的曾祖父是潤麒。

這些曾經(jīng)的格格后人，用自己的生活，把“愛新覺羅”的姓氏，變成了最普通的漢字。而那個曾經(jīng)的大清王朝，早已變成了歷史書里的一頁，可它的血脈，還在每一個努力活著的人身上，繼續(xù)流淌——不是因為“格格”的身份，而是因為，他們都曾是“中國人”。

春風(fēng)吹過故宮的紅墻，旁邊的四合院里，金志堅的照片掛在墻上，她的孩子正在給她上香。不遠(yuǎn)處，啟星在拍新電影，媚在唱新歌，清子在寫論文。這些聲音混在一起，成了北京最動人的樂章——那是關(guān)于新生，關(guān)于融合，關(guān)于每一個普通人，都在認(rèn)真活著的樂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