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8條人命，在茶果嶺道那棟老廠房的濃煙里戛然而止。手機推送跳出數(shù)字時，地鐵里的人齊刷刷低頭，屏幕的光照得臉色發(fā)灰。那一刻，沒人再關心股市漲跌，只想確認：不是自己認識的人。

火是從三樓躥上來的，那里被隔成蜂窩般的劏房，一米五寬的走道旁塞著電磁爐、充電線、二手空調。住客多是夜班司機、外賣員、在酒樓端盤子的內(nèi)地新娘。他們嫌正規(guī)兩房太貴，于是把命押給“便宜”二字。火舌順著老化的膠皮線一路舔過去，像踩了油門，連消防龍頭都擰不出足夠水壓。凌晨三點，整棟樓像被塞進一只巨大的烤爐，鐵皮招牌噼啪墜下，聲音脆得嚇人。

第二天，殯儀館門口排起長隊，沒有嚎啕，只剩鞋底摩擦水泥地的沙沙聲。有人拎著超市塑料袋，里面是給亡者新買的運動鞋——“他跑外賣，鞋磨破了，說雙十二再買。”現(xiàn)在等不到折扣了。

明星捐款的截圖在同一晚刷屏。100萬、1000萬，數(shù)字滾雪球般壘高。韓紅基金會的對公賬戶短信響個沒完，財務小姑娘邊哭邊回：“備注里別寫‘心疼哥哥’，寫‘觀塘’就好?！睕]人好意思攀比，但大家都在心里悄悄對標：捐得比我多的，是不是更紅？捐得少的，是不是最近沒戲拍？這種念頭一冒出來，又立刻被自責摁下去——好像連悲傷也被流量拽著跑。

最安靜的是劉德華。沒發(fā)通稿，沒上熱搜，只有粉絲在保單箱發(fā)現(xiàn)他捐的200萬，附言欄寫著“無聲者有聲”。同一晚，他把紅館圣誕演唱會的布景圖紙撕下一半，讓工人改成簡易折疊床，先運去災區(qū)當臨時宿舍。舞臺燈沒亮，卻照到了更黑的地方。

原定的“鴻蒙星光盛典”延期，微博評論區(qū)難得沒有罵戰(zhàn)。一條高贊留言說：“燈牌滅一次，人命才能亮一次?！敝鬓k方損失的不止廣告位，還有早已談妥的衛(wèi)視跨年站位。但廣告部總監(jiān)在群里發(fā)語音：“撤得對，這時候還閃燈，就是二次火災。”底下清一色“收到”，配圖是雙手合十的蠟黃表情，像剛被煙熏過。

真正難的是后續(xù)。1000萬可以買成箱的礦泉水、折疊床、尿不濕，卻買不回“以后”。那棟樓是“三無”老廈：無業(yè)主立案法團、無定期消防巡查、無完整租客登記。出事前，住戶投訴過電線發(fā)臭，電梯門常夾人，承辦商送來兩罐滅火器，順手收走“管理費”。現(xiàn)在火滅了，責任像踢皮球，在業(yè)主、二房東、食環(huán)署、消防處之間來回彈，球皮上沾著灰，也沾著人命。

有人提議把舊址改成紀念碑，旁邊再蓋公屋；也有人冷笑：地皮寸土尺金，燒完正好“勾地”。最現(xiàn)實的聲音來自隔壁棟的菲傭姐姐，周日放假，她坐在天橋階梯啃面包：“我們不做夢，只想要下個月的工錢準時到賬，房東別又漲租?！?/p>

捐款熱度會過去，熱搜會換新。但那些被煙嗆壞的肺、被燙壞的背，需要換藥、復健、打官司，可能持續(xù)十年。明星的錢能買第一程藥，第二程得靠制度和記憶。否則下一場火，只是換一棟樓、換一批名字、換一批截圖。

所以，別急著感動完就劃走。記住茶果嶺道，記住128。下次區(qū)議會選舉、下次業(yè)主大會、下次看到老樓電線亂如麻，別再把手機背過去。那團火還沒徹底熄，它只是被下一則推送蓋住了。